温瑞安 《乱世情怀》
《乱世情怀》电影剧本新写缘起:
情怀不老心不死
温瑞安
这大约是十一二年前(八四一八六)的作品,那时,是受吴宇森先生所托,并为他对电影艺术的真挚狂热所感动,决定为他撰写这个以三四十年代上海滩为背景的剧本。写作过程非常顺畅,大约一周内完成,真正执笔的时间也只大约三至六天。也承蒙他爽快答允,此剧可作独立的“文学脚本”出版,是以,《乱世情》(当时是以“乱世情”为剧名,而今出书,再加一“怀”字。一向认为,人有情怀,不管忆旧还是慕新,有情怀总是好事:活着。不管电影还是小说,都是要拍出写出的情怀来)可能因吴导演已“蝉过别枝”(不在原来那家电影公司拍戏)而搁道不拍,但这出电影的剧本依然在今天可与读者诸君见面。
那段期间,其实才正式居港一两年,不意却在电影视界为这么多位专业和有成就的人士瞧得起,一起为电影、电视这有趣、刺激而过瘾的第一艺术而尽点心力。由于我长年、常年(迄今不辍、不懈)平均每天至少都“看”一部电影以上的经验和心得,加上浓烈的兴趣,所以对电影制作的钟情和对影视创作的热情,一直都未能忘情。不过,由于自己个人天性上不喜欢自已作品因为“外在因素”(例如制作费、场景或演员的问题)而须一再修改,所以除非不需要自己新笔删修(因电影制作与个人创作毕竟是有很大的差异,电影是群体、集体的成品,写作则是个人的事,剧本修改以迁就电影制作,是理所当然的,但就个人而言,却不想因要拍成电视之故而把自己的作品改得七零八落,同时也没有这份到处迁就人和事及经费的时间心力,所以非常同意剧本定成之后,尊重电影制作的条件,交由他人删修——但自己就是不改、不修,这叫“死硬派”,一笑),不然,绝少承接剧本创作。
故而,剧本创作对我而言,除非是“遇上明主”,否则,决少动笔。因此,提出意念、点子的多,真正负责撰写脚本的,非常有限。
那段日子还是很值得缅怀(这也是一种情怀吧)的:有机会跟他们坐在一起讨论甚至争论的影视工作者包括了:吴宇森、徐克、麦嘉、曾志伟、陈可辛、石天、史美仪、钟景辉、倪匡、张之珏、查仿谊……甚至还有黄毓民、黄子华诸子,都由缘巧遇,大家会合上了,聊过天,说过话,发出过星花来。
吴宇森是我特别盛念的一位,到现在我仍觉欠他的情。他是透过他的“恩师”(同时他是香港七十年代电影界最具影响力的武侠大师)张微先生长信对我的“推介”。然而,张大导当时并不“认识”我,他老人家只看过我当时仍十分不成熟的武侠小说。吴先生知道有我这个人,却苦无联络处,后透过香港名批评家石砚先生,找上名作家方娥真小姐,才联络上我。
吴导演在谈工作的时候,态度认真而严肃,所以有很多“工作人员”都对他又敬又畏。其实他却是个很有幽默感的人。譬如他曾听说过我在台湾曾落到“警备总部”小特务们的手里,给他们“整惨”过,他每次半夜来电时,总冷着声音在我答录机说:“我是××总部打来的来‘吓唬’我。”很多人以为他在义气、动作、火爆场面处理上很爆棚,首屈一指,其实,他在描写男女之情和处理喜剧方面,都有一手,别具特色,我想大家都不会轻易忘掉他还会完全“得志”之前,曾导过萧芳芳主演的“林亚珍”系列,以及助导过一些由许冠文主演的笑中有泪的温情喜剧。
记得有次我们在半岛酒店饮茶,他要我替他看看相,我说他四十多岁时会经遍天下,威震他方——这倒不是奉迎的话,在相学上我是有根有据的,他当时却不怎么相信。(我替人看相——其实也不常看,看了也不常道明说破,近年来已简直不愿看,以免累已误人,未曾收过任何代价,是纯粹为统计作印证,从相学出发,得到科学的结论,看过的“名人”甚多,而且相当准,所以,自己对这方面亦有极大的信心)而今,他在这几年间勇闯荷里活,成为美国炙手可热的大导演,票房高踞冠军,且为欧美各大电影公司、各大男女明星争相挨扰、投效,成为香港导演中在美国经理知名度最高的一人,良可喜贺。如今,他每次从美国回来,都在我电话答录机上留话问好,只是我多出远门,回来也未予他复电。想念他吗?想念的,而且还极为他高兴、骄傲。
没有他,又怎会有“乱世情怀”呢?在某种程度上,我和他的确都是那种:年逢“乱世”,但“情怀”不死的人。他仍拍他的侠义电影,我仍写我的侠义小说:我们都要经营出诗的情怀来。
稿于一九九六年九月与康、何、浩、能赴澳“破誓”三击;沈兄传真山东电视台要拍我小说。
校于同年八月号七至九月甘七:与契仔母子相聚香江/新生活报连载完“温瑞安讲鬼古”系列及“风采”连载刊登“温瑞安吆喝玩乐在神州”系列和“逍遥乐”约稿“龙的故乡”系列。
序幕
序幕一:
字幕:1939年,日军扬言三日内攻占上海,中国却以小部分的军为固守达三个月,其英勇壮烈,令举世震惊。九月,中国军队转进南京,日军占据上海华界,躁躏百姓,民不聊生。日寇派汉奸成立七十六号特工机关,暗杀残害爱国之士,无恶不作,但中华热血之士,依然不畏强权,转入地下工作,抗日救国,铁血锄奸,其间发生了不少可歌可泣的故事。
(此处用日军侵华之纪录片,用单色、血红色放出:日军猛烈进攻,中国军队浴血抵抗,街头巷尾死尸伤民,残垣败瓦,日军强暴、枪毙、刺刀戮杀、太阳旗、军皮靴踏过、难民拥向逃亡……等等镜头,最后打出片名:《乱世情怀》)
序幕二:
景:上海华界陋巷
时:深夜
人:李中生、简二、小贩
流氓杀手甲、乙、丙
陋巷——
(荒凉的巷子,斑剥的砖墙,有一种兵荒马乱后的满目疮痍。)
(天边月荒凉。)
(小贩在卖粿条,档口几张黑脏矮凳。有一个穿唐装的人低垂帽子在喝酒。)
(由于天气寒冷,档口冒着袅袅白烟,煤油灯的光茫濛濛,很是凄凉。)
(偶尔几声哑暗的叫卖,犬吠声隐隐。)
(镜头拉远——深巷里卖粿条老人凄寒的映象。)
镜头前——
出现一双穿西裤、光亮皮鞋的双腿,行向摊子。
(从这儿开始,间歇性地打出制作人员的名字,每当演员首次出场时也打出名字)
(那穿唐装的人微一震,望去——)
(寂静里的鞋履声)
(来人自远处一个人影而近)
(来人西装笔挺,戴帽、红领带、留两撇胡子,眉宇神色间十分冷峻,但脸目潇洒好看)
(穿唐装的简二慌忙想站起,来人李中生示意他坐下。)
(远处有犬嗥声)
(李中生面对简二坐下)
(他背后街角处,一人鼠头獐目,手持枪,探头窥视。)
(旁边不远另一处隐蔽处,另一人持手提机关枪伏着)
(镜头气氛显示出李中生已被人埋伏的紧张状况)
(李中生叫了一点东西吃,边自专心地吃着,简二迟疑,在观形察色。)
(李中生缓缓摊开了手掌)
(简二心中有鬼地向李背后暗处望了一望,慢慢自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缓缓放到李的手心里。)
(李握住那张卡片式的纸条,看了一看,脸色一沉,眉宇间涌现一股杀气,敏捷、轩昂、而不慌张。)
李中生:假的。
(简二眼露惧色,碰跌汤碗)
(李之背后街角黯处,同时闪出二人,一人拿机关枪、一人持左轮,正待开枪,李霍然转身)
(李手上已多了一支有喇叭嘴型的长枪,轰然开火,一连三响。)
(镜头转向两个伏击者:
持左轮的被轰得向后翻空,血肉飞溅。
持机关枪者满身鲜血,破伤掀起,犹挺机关枪仰天乱射,直挺挺仆倒后,惊心动魄的枪声兀自响了一阵。)
(长巷恢复死寂,小贩的煤油灯光,连狗都不敢吠了。)
(小贩惊惧样子。)
(简二全身发抖,双手扶住桌子,桌上杯筷也震得格登响。)
李中生:简老二,你用这一招,害死过多少人?
(李突然把枪后搁于肩,朝后开火,人却不回头)
(轰地一响,暗角一处屋瓦破裂,一匪徒本伏在屋瓦上,现瓦粉碎,人被轰击到半空,再落下来,破瓦而落——slow rnlotion镜头)
李中生:(淡淡地)没有人了吧?
(简老二整个人几乎已软趴在地上。)
简二(颤声):雷公……我……我……
李中生:我早已知道你勾结日本人。名册在哪里?
(李把特型长枪砰地放到桌子上)
(简老二目光流转,瞥桌上的枪,却不敢妄动)
简二:(乞饶地)雷公,……您,您就看在我们过去交情的份上……饶……饶我这次吧……
李中生:(冷峻地)我再问一次,名册在哪里?
简二:(畏惧地)在……在杨月波……杨……爷……那……儿……
李中生:(冷然地)耿胡子、吴元一、段十爷都投了暗了?
(简二一把劲似的颔首)
简二:雷公……李大哥……我……小的……只是奉杨爷的命令行事……您、您饶了我吧……
(李中生冷笑,一伸手,把他头按在桌上,简二不敢挣动,李缓缓在他身后撕下一片头发,上面贴着一张肉色的字条。)
(李放开手。)
(简喘息、恐惧)
(李拿纸片在他面前冷冷地扬了扬。)
(李中生自衣袋里掏钱,徐起,付帐,塞给小贩一大堆钞票)
(小贩怔怔地)
(李整理了一下衣襟,离去,背向简)
(简见他背影渐去,眼中露出恶毒之神色,咬了咬唇,忽抓起桌上的喇叭枪,瞄准李之背后,开枪。)
(轰地一声,枪爆炸,桌、杯、盘、筷、人全在爆炸里飞起,飞上半天)
(小贩大吃一惊,蹲躲抱头,半晌才敢起来,看着手上钞票)
小贩:原来他已算好炸碎东西的钱……不过,这哪需要那么多……(搔头)
(咚的一声,一个锌杯子在爆炸里激上了屋顶,再从屋上水槽滚落下来,刚好落在他头上,击了一下。)(李中生之背影渐远,头也不回)
(定格)
(打出导演名字)
02
第二十三场
时:(微雨)夜晚、入暮
景:福煦花园贵宾厅、门外、街道、火车站
人:孟三爷、卢老板、丘大爷、张二爷、罗平、毛标、赵大个儿、二金刚、王山、周大升、郭小飞、老广、贵宾来秘书、老头儿、方晴
(孟三爷踱入厅中,十分吸引人注目)
(很多人起身招呼)
贵宾:三爷
贵客:孟爷
(孟三爷一一拱手寒暄)
(一名穿中装的银行家带穿西装的副理走前去)
卢老板:三爷可来了。
孟三爷:哦,是卢老板,大通银行分行越来越多,卢老板可是越来越阔了。
卢老板:阔有什么用,三爷一直不肯赏面。
孟三爷:(哈哈笑着)哪有这种事。
卢老板:说真的,三爷,我们法租界分行明日开幕的事,万万要请三爷帮忙。
孟三爷:(笑)论理财我不会理财,论算帐我算不过宋秘书(旁穿西装者忙谦恭),我去,哪帮得上卢老板的忙?
卢老板:(慌忙地)三爷别折我了。只要三爷金面,去剪个彩,在开张时刻到那么一到,上海哪条道上的人,都会卖上几分帐。
盂三爷:(笑)我哪有那么大的颜面!
卢老板:(恳求)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我找了三爷几次了,都——我给您送的礼,都给退回了……
孟三爷:(叹了一口气)其实在上海,最需要人帮忙的是难民。
卢老板:这——
孟三爷:我有事,先去了。
卢老板:(连忙)我、我、我,三爷,您看,我捐十万……(伸左右食指一架,成“十”字)
(孟三爷向前行去)
卢老板:(忙改口)二……二十……(两只手指分开,成“11”字,二十万。
孟三爷:(止步,问身旁“四大金刚”之一毛标)毛标。
毛标:有。
孟三爷:明天下午,有没有事?
毛标:(知机)明天下午,您忙着呢,三爷。
孟三爷:(向卢致歉)卢老板,您听到了?
卢老板:(忍痛地)孟爷、孟爷……我捐三十……三十万,给难民收容所,明天……明天就捐去。
孟三爷:卢老板对受苦受难的人如此体恤,实在教人钦仪。(转向毛标)毛标,明天的事就推了,先去大通银行吧。
卢老板:(揩汗)谢谢、谢谢三爷。
(孟三爷与毛标会意地笑,这时丘大爷和张二爷迎出。)
丘大爷:(笑迎上)老三可来了。
孟三爷:手边有点事,来晚了,跟大哥、二哥告罪。
张二爷:(哼声)老三你忙,我们可是闲人,在这儿干巴巴的恭候你的大驾。
孟三爷:(执礼甚恭)让大哥、二哥久等,都是我不对——
丘大爷:老三,大家自己人,你等我,我等你,常有的事嘛,何必这样呢(瞪了张二爷一眼)。
(殷平上前)
殷平:大爷,法国领事请您过去一下。
丘大爷:好,好。
(丘大爷随殷平去)
(罗平至)
(罗平在张二爷耳边说了几句话,张变了脸色)
张二爷:(对孟三爷冷笑)好,老三,你做善事,得善名,却拿我的烟土丢掉,慷他人之慨,自己脸上贴金!
孟三爷: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二爷:你又何必装蒜?论势力,你黑白二道、官商市井,无一不通;论实力,四大金刚三大汉的,哪里还有我姓张的。只不过你行你的善,何必丢我谋饭吃的烟土!
孟三爷:(不理他,问罗平)说!是怎么回事?(张二爷的声浪已引起部分宾客注意)
罗平:王老大把大部分烟土丢掉,来载难民……我劝他,他不听,这……
孟三爷:二哥。
张二爷:哼。
(王山这时和郭小飞、周大升至)
周大升:丢烟土换人命,有什么不可以了!?
王山:(低喝)老周!
(周大升噤声)
张二爷:(冷笑)好啊,老三,你的好门徒,目无尊长,眼里还有长辈的!
王山:(上前一步)三爷,这事是我起的,求你责罚。
孟三爷:擅作决定,还不向二爷赔罪!
王山:二爷,青坊王山,求二爷赏罚,打的杀的、三刀之洞,不皱眉头。
张二爷:你是三爷爱将,谁罚得起你!
孟三爷:这样吧,丢掉的烟土,数价多少,明个儿我全数赔给二哥。
张二爷:我还能怎样?(顿时消了气)不看僧面看佛面,(冷眼看王山)我那一车烟土,要养活兄弟们的,不耗了老本就算了。
周大升:(气急)二爷那一车根本没丢掉,丢掉的是我们自己……
孟三爷:(喝)大升!
(周大升噤声,低首不服)
张二爷:我张老二可是不欠兄弟的情,老三要是心不甘情不愿……
孟三爷:杀了人偿命,丢了货还钱,有不甘愿只是耗子说的话。
(张二爷脸露满意之色)
(张伸手揽孟三爷之肩膀,适逢阿广捧了杯参茶要呈给张二爷,打翻,沾了张、孟一身)
(张一巴掌就掴老广)
张二爷:(暴怒)妈特个×,格老子的!我斫你一千刀,要你用枪不会扣,要你用刀不会斫,连要你倒茶你也往爷们衣服上倒!
(说着又一脚端去。)
(罗平也帮腔责喝老广)
(老广双手发颤,垂首不语)
(众上前来围观)
孟三爷:今天大家那么高兴,何必为这点小事不高兴!来,我请来了红歌星郭秀娘来为诸位歌一曲……
(周大升、郭小飞扶开老广)
(张二爷悻然而去。)
(歌声起,主题曲的小调)
(郭秀娘在歌台上唱歌)(土肥原色迷迷地看着)
(王靠近孟三爷身边,想说话)
孟三爷:你不必解释。你做的,一定有道理。
(王山脸部特写)
(孟三爷搭王山肩膊)
孟三爷:刚才的事,实在委屈你了。
(王山摇首)
孟三爷:我在大爷、二爷面前责你,是不想有人忌你。
王山:我明白。
(丘大爷至)
丘大爷:老三,有件事,法国领事刚跟我谈过……
(拥孟三爷肩膀而去)
(王在众人喧哗里孤寂的神色,有一种特殊的落寞感)
(王山掏出怀表,摇晃着,王怔看了一会儿)
(王山向“四大金刚”之赵大个儿问,眼睛仍注视怀表)
王山:几点钟了?
赵大个儿:八点五十七分。
(王山落寞地走了出去)
(赵大个儿和其他三金刚笑)
赵大个儿:王老大又看表了。
毛标:他的表停了几千年都不肯换!
老唐:看来,他的表就是他的老婆!
(众笑)
门外——
(凄风微雨)
(王山翻起衣领,落拓地走出宴所)
(街道细雨,夜色朦胧)
(王神情落落,沉思步出)
街道上——
(王之皮鞋踩在青石板的街道上)
(王在雨中轮廓分明,色调深沉)
(王望街灯,点一根烟,以唇噙着烟)
(夜雨街灯,灯光渐模糊、散开、融化)
(王脸部特写,眼色茫然)
(背景音响:火车声、自静而动,自近而远……)
回忆场面——
(冷落的火车站)
(古老、但深具线条之冷寞美感)
(一老头子在卖烟丝、糖卷等,凄落无人理)
(接音响火车过去后的声响)
(火车急驰)
(车窗明亮)
(车在速驰,景象全模糊)
方晴——在琉璃的玻璃窗前,凝眸下望,纤指触在窗上,红唇微启,窗玻璃反映灯色濛光——此场拍出女主角冷艳、清丽同存的美态,神情急切,有一种千呼万唤的无声)
(意旨:王本与方约在车站私奔,但因错过时间,反被父母挟着上车而去,在火车开动后方才望见王在车站)
(王山怔望火车远去)
车站——
(冷清、凄落、残果屑)
(王掏出怀表,看时间)
(背后车站的钟映出五时五十五分)
回忆场面淡出——
雨中街角凭栏。
(王脸部特写,痛苦茫然)
镜头拉远——
(寒雨里,王凝目看手中怀表)
(主题音乐柔美、浓郁)
第二十四场
时:
景:密议室内
人:丘大爷、张二爷、孟三爷、手下们
(密议室门口)
(光线幽暗,数打手荷枪实弹,戒备森严)
密议室内——
(丘大爷、张二爷、孟三爷在开会)
(丘、张、孟思考神情的特写镜头)
丘大爷:(接说下去)那天法国领事找我谈这件事,左岔右岔的,无非是要钱,大把的钞票往法国人口袋里送,他还说:近来难民拥入租界,造成骚动,要维持治安、秩序的费用,增派人手,所以来个狮子大开口——
张二爷:哼,要多少钱?
丘大爷:少说也要我们交出一百五十万——救济金!
孟三爷:救济金应该是拿来救难民的,不是落到他们口袋里去的。
张二爷:老三,不是做兄弟的说你,吹他妈的大灯泡,要不是你千方百计使租界这铜墙铁壁开了缝,难民又何有通天的本领钻到这儿来,要不往这里钻,才不会有这件事!这儿地小人多,你挤我一脚,我踩你一腿,再下去连蹲茅坑的地都没了!
盂三爷:(含笑反驳)从前长江发大水,我们带了金条和大米跑到几千里去救急,现在上海人落难,就躺在自己家门口忍饥挨饿,我们能见死不救?何况,日本人迟早往租界里跨,今日我们救人,说不定儿明日落难时,还心安理得有个指望人来救,其实,法国人要钱,总会找到借口,这次难民是盾子,没了难民,还是有别的花样!
张二爷:老三,你伶牙利齿,我说不过你,但一百来万不是个小数目,看你怎么摆平!
丘大爷:拉裴尔今天摆这个场面,明是摆给我看,暗是摆给你们两位看,谁都知道,咱们桃园三结义,钻狗洞,跳龙门,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跟我开口就跟二位开口一样,他既开了口,就要给他笑着合上,要是等他抓破皮,指名道姓,大家面子上不好看!
张二爷:(气)破脸就破脸,有什么了不起!拉裴尔还以为吃定咱们了。我们在这里有三间夜总会、四间戏馆、九间茶楼、十二间码头仓库、两间舞厅、七间当铺、三间大旅社和两间碾米厂、四间纱厂、十九间南北杂货店和三条船,赌坊烟局抽大税不算,单这三年里,我们一共交了三百七十四万的税,捐了一百九十七万的款,这还不够么!?买个土黄帝当当也都够了!反正法国人走,日本人来,你怕日本人还怕一条桥太长军靴走不过来!
孟三爷:就怕他们过来!他们投鼠忌器,不敢明来,怕法国佬和国际舆论,我们就可以多争取一些时机,养精蓄锐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
张二爷:日本人、法国人还不是一样!好比狗年奉狗、猪年拜猪,何况,日本人正巴结我们,争取我们,靠过去,说不定可捞一大把。
孟三爷:不同的。法国人以租为名,以偷为实。(负手在窗边在租界的霓虹灯映照着问北的冲天火光)日本人横虐强抢,我们先驱逐强盗,再来打小偷。日本要我们亡国,杀死我们的父老兄弟,人家一直说青坊就是流氓窝,我们枉为他们尊奉袍哥的,若让他们的血在不明不白的事情里流干净,不如为国家争一口气,做些轰轰烈烈、对得起祖宗子孙的事!
张二爷:那你暗是说我对不起祖先了!
孟三爷:二哥怎么这样说!您明白事理,通晓大义,这还用得着做弟弟的我来饶舌么?
张二爷:嘿,老大,我都说了,老三这番教训人的话,可駸駸然青出于蓝的气势了。
丘大爷:其实我倒无所谓,这把年纪了,谁来都一样,但站在民族的立场,又似乎该做点什么……
张二爷:捐给法国人这一大笔钱,可以在日本人手下买个上海市市长当当了!
丘大爷:哦?你很想当上海市市长么?
张二爷:(豪笑)这才是光宗耀祖的事!
丘大爷:那么,那笔钱——
张二爷:管它什么难民,识时务为上策,逐走难民,减少负担,反正给我们面子让我们赚钱的,谁来当青天大老爷都一样!
孟三爷:钱是要给的,但照法国领事的话来个顺风招,自己设立救济部门,叫青坊兄弟帮忙维持秩序,这样每个子儿都落回难民身上,不给法国人占了便宜。
丘大爷:(皱眉)这笔钱嘿——
孟三爷:大哥、二哥,钱方面,我和青坊兄弟想办法好了。
张二爷:这样最好。孟三爷闲话一句,省得我这穷老二掏米饭钱的腰包。我还有事,这就告辞了!
(张二爷拱手退)
(孟三爷看张之背影,略表沉思之色)
丘大爷: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