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湖宽阔得像是没有尽头,放眼望去只有夹着雪霰的暴风雪,打在脸上生疼,让路明非回想起自己迷失在雪地里的那个夜晚。

唯一的区别是现在他前面有一个包里揣着左轮枪的家庭主妇,她做的珍珠鸡很难吃,但她的枪法很准。

“老妈,要是累了就休息一下,这么大雪,我们跑路很难,他们追起来也很难。”路明非说。

这个倔强的主妇说自己没事,但她走得越来越慢,一直都很挺拔的腰背也弓了起来。

“对于人类来说当然很难,但地狱犬会一直跟着,它们习惯了在风雪里行动。”乔薇尼说,“而追击队如果足够聪明的话,会跟着地狱犬走。”

路明非紧张地望向背后,对于那种流着龙血的军犬他还是心存恐惧的,尤其眼下他不是战斗力,就凭老妈那一支枪恐怕是猛虎难敌群狼。

“它们现在应该回到刚才的地方了,正在吃那些死掉的同类。它们太饿了,任何能吃的东西都不会放过,但那点肉不够它们吃的。血的味道会把周围的犬群都吸引过来,等它们觉得伙伴够多了,胆肥了,就会来追我们了。”乔薇尼大口地喘气,“不过这也不全是坏事,地狱犬集中的区域,追击队都不敢靠近。它们已经饿疯了,连追击队都会攻击。”

“我们怎么办?”

“往前走,一直走,在地狱犬群追上我们之前逃出去。我们已经很接近界面了,留心周围的声音和闪光,你是带着烙印的,你能发现那些隐藏起来的通道,外界的景象有时候会一闪而过就像是海市蜃楼,但那不是幻觉,那就是通道的位置。”

“老妈你是没有烙印的?”路明非惊讶。

“能离开的话,大概早就去找你了,你也不会吃那么多苦。”乔薇尼抹了抹额角沾着汗的发丝。

***

“我们就这么空耗着油,随便让自动驾驶带着我们四处乱转?”布宁摇摇头,又开了一瓶伏特加。

很难肯定他们剩下的酒多还是柴油多,如果油耗完了他们也许可以往油箱里灌点上好的伏特加。

找到最后的地堡,补足了燃油,他们就按照苏恩曦的“战术”,打开自动驾驶仪,任凭气垫船在雪原上横冲直撞。人类绝不干预航向,按苏恩曦的说法,就算前面看起来要掉进万丈深渊,也绝不伸手摸一下方向盘,因为非常可能深渊是幻觉,直冲过去就进尼伯龙根了。布宁不止一次提醒说这毕竟是前苏联时代的产品,我们宁可相信它的装甲和机枪,也不要相信工程师们会做出可靠的导航仪来,但被灌多了伏特加的苏恩曦以“穿越恐怖的边境即是自由的天国”之类的醉话反驳了回去。

唯有楚子航不喝酒,他把蜘蛛切和童子切交叉捆在背后,盘膝坐在客舱的正中央,闭目凝神,像是一位即将要赴战场的武士。



他说自己上一次进入尼伯龙根的时候,有种非常特殊的感觉,就是在尼伯龙根里特别地安静。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安静,他仍然能听到风雨声和车胎碾压路面的声音,但就是世界的背景音忽然间消失了,不再嘈杂,静得令人心慌,仿佛永无止境的长夜。所以他决定听出尼伯龙根的入口。

这听起来当然非常没谱,但跟苏恩曦的战术倒也配套,亚历山大·布宁只有喝酒,把命交给酒精似乎都强于把命交给这两位。

好在最后的地堡中存油量很大,实在不行就开回地堡去加油,这已经是他们乱转的第二个晚上了,估计还是会一直开到发动机过热,然后随便找个低洼的地方停船睡觉。

苏恩曦已经睡着了,布宁也有点昏昏沉沉,就在这时,楚子航忽然睁开了眼睛,眼角仿佛刀剑反光那样寒冷而明亮。

“听到什么动静了?”布宁骤然清醒。

“电话响了……”楚子航挠挠头。

“这鬼地方怎么会有人打电话?”布宁惊得一身冷汗,他以前总是通过电话跟幕后老板联系,电话铃声对他来说就像是催命符。

可楚子航从背包里掏出来的却是“芬格尔”,是这家伙正嗡嗡作响,路明非不仅留下了它,还给它设了震动模式。

楚子航接通电话,还没来得及说喂,就听见电话里炸雷似地喊,“耳朵聋了么?耳朵聋了么?狗叫声!狗叫声!到处都他妈的是狗叫声你们听不到哇?”

楚子航吃了一惊再度凝神去听,果真就听到了犬吠声,但是很容易和风声搞混,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仿佛无数恶狼的幽灵正翻山越野从气垫船旁经过,但就是看不到它们。

布宁霍然起身,苏恩曦也醒了,兴奋地搓着手。

***

一道蒙蒙的光扫过冰湖,伴随着引擎轰鸣的声音,路明非本能地举手遮脸,觉得是追击队发现了他们。

但他立刻就发现这只是错觉,周围除了风雪还是风雪,那引擎轰鸣之声似乎只是狂风吹过了树丛。

然而下一刻他惊喜地低喊,“老妈!老妈!我听到声音了,像是气垫船的声音!”

没错,那是气垫船的引擎声,它听起来很像风声,是因为它本就是用风力螺旋桨推动的。

“好极了!”乔薇尼也振作起来,“集中注意力!集中!我们接近界面了!在这个区域你会有种在多棱镜里的感觉,在某些特定的角度你会看到闪光听到声音,但立刻又会消失,不要着急,注意听注意看,你就能找出通道,你的朋友就在附近,他们跟我们可能擦肩而过但我们看不到对方!”

喜悦之情刚刚燃起,母子两人的脸色同时变了,因为背后袭来的狂风中,隐隐夹杂着犬吠声。

雪橇后的柳德米拉低吼起来,但它戴着裹嘴的罩子,因此吼声只能低低地在喉间滚动。这只圣伯纳犬一直跟着他们,靠着它的指引,他们才没有在茫茫的冰湖上迷失方向。

它的吼声中透着恐惧,它可能未必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动物的本能让它感觉到那是非常可怕的。

***

“被最懂她的丈夫追上,不知道乔薇尼会是什么表情。”娜塔莎笑着说。

她已经不再怀疑路麟城了,当他们在冰湖上找到那些被啃得只剩骨架的地狱犬时,她的疑虑就消散了。那些骨头上很容易找到枪击的痕迹,贤者之石的弹头,一边洞穿一边炸裂,毫无疑问是乔薇尼的手笔。

“如果她冲我发火,威胁我说要把大衣柜丢在我头上,”路麟城说,“那就好了,我只担心她什么话都不说,什么表情都没有地看着我。”



娜塔莎修长的手搭在路麟城的肩上,盈盈一握的细腰自然拧出妖娆的线条来,她靠近路麟城的耳边说话,吹出的气息寒冷却甜美,“用得着在乎么?这里就算世界尽头了,家长里短的事在这里不重要,我们要么去死,要么狂欢。这里有的是比乔薇尼更合适你的人,你很清楚委员会把我派给你的用意,我们能够生育完美的后代。”

路明非如果有机会旁听这段对话,必然会深感自己那对招子真是雪亮,而且不愧是老妈座下的鹰犬。第一次见到这个助理计算员他就有种异样的感觉,一个整天跟数字打交道的女人,就算在意外表,也不必穿那种半透的白衬衫和把臀部包得紧紧的一步裙。走起路身姿也过于摇曳,并非穿了高跟鞋步子不稳,而是一种美的示威,因为乔薇尼就在门外等着……可是妹子你年轻好看还浪得飞起,何必纠缠一个半老头子呢?门外也只是个容易生气的家庭妇女而已。

“我不介意老家伙们想把什么女人安插在我身边,”路麟城淡淡地说,“但别把薇尼看作对手,你从头到脚没有一点能跟她比,这一生也都比不过。”

娜塔莎气得说不出话来,美艳的眼睛愤怒地盯着路麟城。

“所以她是我妻子,而你只是我的助理计算员。”路麟城补充。

犬吠声开始激烈起来,路麟城神色凛然,“它们发现薇尼和明非了!”

娜塔莎也收敛了怒火和娇媚,“你怎么知道?”

“地狱犬通常是不叫的,吠叫会暴露它们的位置,吓走猎物,或者成为其他猎食动物的目标。只有两种情况例外,一种是某一个犬群要宣称附近是自己的领地,吓走竞争者,另一种是召唤同伴来围攻大群的猎物。”路麟城说,“连续不断地吠叫,这是召唤同伴的叫声,它们已经跟上薇尼他们了……前进!全速前进!”

追击队的成员们相互对视,眼中都流露出惊恐,竟然不敢执行路麟城的命令。

“不能离地狱犬太近!”娜塔莎说,“会变成它们的捕猎对象!”

“我老婆孩子在湖那边!”路麟城冷冷地说,“就算你们不在乎薇尼,你们总在乎明非,对吧?谁也不能把我儿子逼急了,因为谁也猜不到他会做出什么来!全速前进!”

雪地车队再度启动,这一次他们揭开了机枪上的防尘罩,打开了所有的大灯,从高处俯瞰像是一只浑身闪光的巨兽,在冰面上高速地爬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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