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金涅兹猛地颤抖了一下,如被雷击,但他迅速地恢复了平静,这是维什尼亚克最后的礼物。

你的朋友很需要时间,你也很需要时间,但他觉得他带来的钱不够买回时间了,所以他牺牲了自己,把筹码给了你?零淡淡地说,真是令人感动的友谊呢。

那晚维什尼亚克喝了太多酒,他太激动了,奥金涅兹缓缓地说,我们这些人永远都走在生死的边缘,想过要结束自己的,不止维什尼亚克一个人吧?

他环顾众人,视线在每个人脸上停留,唯独跳过了索尼娅。

没有人赞同,却也没有人出言否认。

这群用钱来续命的老家伙,钱尽的那一天,也就是命断的一天,趁着兜里还有最后一块金币,结束自己未必不是个好选择。

坚持到现在才拿出这张维什尼亚克的卡,是想留住朋友的遗物么?但为了活命,还是拿出来了。零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听不出是揶揄还是赞美。

路明非无意中瞥了一眼零手中的漫画,忽然微微战栗。

皇女殿下,在罗曼诺夫家族的财力面前,我们都是蝼蚁。奥金涅兹的语气卑微而诚恳,我再度恳求您的慈悲和恩典,以后有我的家族能为殿下服务的地方,我在所不辞。

无所谓慈悲和恩典,太贵了,我退出。零摆了摆手。

奥金涅兹愣住了。零来势凶猛,却又轻易退出,让人捉摸不透。

再也没有人加价,直到布宁的木槌落下,奥金涅兹才如释重负地笑了。拎着最后一个手提箱的女孩来到他面前,同时递上一把钥匙,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用钥匙打开手铐,把手提箱拷在了自己的手腕上。没有人寒暄,也没有人跟奥金涅兹道贺,布宁沉默着起身打开了会议室的门,像个管家似的站在门边。客人们脚步匆匆地离开,片刻都不愿多待,这神秘的拍卖场是他们续命的地方,却也是吸干他们鲜血的地方。奥金涅兹冲在最前面。

布宁向每个出门的客人鞠躬,这是我最后一次给大家服务了,祝您健康。奥金涅兹的脚步声已经去得很远了。

路明非注意到他把唯一一片没有浸透叶卡捷琳娜鲜血的地方站了,这样所有的客人都必须踩过叶卡捷琳娜的血迹才能离开。他居然真的完成了那个嘱托。

唯有索尼娅静静地坐在那里,低头看着桌面,路过她身边的时候,零把刚刚画完的漫画放在她的面前,一句话都没说。

路明非心事重重地返回外面的会场,克里斯廷娜急切地冲了上来,把他拉到角落里,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你自己看啊。路明非看了一眼站在窗边冷冷四顾的楚子航,箱子还拷在他的手腕上。

你的那位倔强朋友说,只有你同意他才能开箱。克里斯廷娜没好气地说。

水蛭,箱子里是个玻璃罐子,罐子里面是巨型的水蛭。路明非比了比尺寸。

生物武器?值几千万美元?克里斯廷娜瞪大了眼睛。

路明非愣了一下,意识到这位大小姐并不知道自家老爹才是真正的买家,为这件货物输送了巨款。

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他也很想赶快离开会场,找个隐秘的地方研究一下箱子里的水蛭,但今夜的风雪尤其地猛烈,急于离开的奥金涅兹已经推开了会场的门,狂风卷着暴雪扑了进来,把他推得接连倒退几步,布宁的随从们立刻冲上来重又把门关上了。

路明非拉开窗帘看了一眼,外面全都是雪。雪已经淹没了道路和这座建筑物的下半截,随从们已经调来了铲雪车,铲雪车闪着黄灯一再地冲向雪墙,但看起来还得几个小时才能把道路清理出来。之前拍得货品的安娜和马克西姆也还留在会场里,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角落里的位置,布宁派出的荷枪随从们围绕他们组成人墙,奥金涅兹的身边也是如此。

还没结束。楚子航凑近他低声说。路明非点了点头,他也感觉到了会场中紧张的气氛,仿佛置身狼群。

饥饿的狼群,极其有限的食物,理智有可能泯灭,规则也会被突破。格里高利可以为了货品铤而走险,别人也一样。但这种事应该在布宁的预计之中,所以进入023号城市的贵宾都不能有自己的随从,一切的服务和安保由布宁提供,当然,尊贵的罗曼诺夫家族除外。所以楚子航不允许克里斯廷娜检查货物,他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架势站在这里,随时都会拔出刀来。

路明非环顾四周,一身红裙的索尼娅刚从地下室里出来,正穿越会场把手伸向紧张的奥金涅兹。

这一路上她都是美艳动人的,无时无刻不在闪光,但从未如此神采飞扬,像是火焰那样冉冉地飘动。

奥金涅兹也站起身来,走出随从们构成的人墙,向着索尼娅伸出手去。

他们先是拉手,再是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那是胜利之后盟友间的庆祝,如果不是索尼娅和瓦洛佳拿出自己的筹码,奥金涅兹也拍不下最后也最昂贵的那份货物。

但下一刻,纯银的裁纸刀就从背后穿透了奥金涅兹的心脏,索尼娅松开刀柄,冷冷地把他推开。

奥金涅兹想说什么,可满嘴喷出的只是血沫。扣在奥金涅兹手上的箱子被索尼娅拉开,飞出了那个价值十几亿美元的玻璃罐子,巨大的水蛭在营养液中蠕动着。

这一幕激发了在场几乎每个人的贪婪,他们不约而同地踏上一步,可索尼娅从坤包里抽出手枪,对着天花板连射。枪声挡住了所有人的脚步,索尼娅却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玻璃罐子落地,裂了一道缝,营养液从中渗漏出来。

索尼娅立刻压低枪口对准玻璃罐子,看起来竟然是想直接毁掉这价值连城的东西。

这时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被刺穿心脏的奥金涅兹忽然睁开了眼睛,从胸口里拔出了那柄银色的裁纸刀。索尼娅从背后刺入,刀尖从前胸透出,奥金涅兹却是从胸口拔刀,让那柄刀完全了洞穿了自己的心脏。他闪电般接近索尼娅,从背后锁住她,一刀割断了她的喉咙,跟着一刀刺穿了她的心脏,再是一刀刺穿了她的肾脏……他吐着血,一刀刀地刺下去,每一刀都毁掉索尼娅一处足以致命的器官,就像解剖医生那样精密,直到两名随从冲上去把双方拉开。

这对最好的朋友瘫坐在地,凶狠地瞪着彼此,身上沐浴着两个人的血。

你们都看到了!是她先攻击我!是她先攻击我!奥金涅兹大吼。

索尼娅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因为奥金涅兹第一刀就切断了她的喉管。她的伤远比奥金涅兹更重,坚持了几秒钟就仰面倒下。

都发生在电光石火般的顷刻间,布宁冲上来扣住索尼娅的手腕,但遗憾地摇了摇头。

奥金涅兹同样处在死亡的边缘,但他还是跌跌撞撞地走向已经破裂的玻璃罐子,他拾起了索尼娅留下的手枪,指向身边所有人,最后是布宁。

那是我的!那是我的!我为它付了钱!你有保护我的责任!他大吼,凶煞得像是厉鬼。

是,作为主持人,我有保护你的责任。那是你的。布宁把玻璃罐子踢向奥金涅兹。

奥金涅兹拿到罐子,狠狠地在地下砸裂,抓出其中的水蛭放到自己的喉间。巨大的水蛭如章鱼那样狠狠地吸附在奥金涅兹的皮肤上,奥金涅兹做完了这一切,才仰面倒地,失去了意识。

布宁挥了挥手,随从们立刻用担架抬走了奥金涅兹和索尼娅的尸体,奥金涅兹被抬上担架的时候,那水蛭正大口地吸吮着他的血液,他皮下的大血管也随着水蛭的吸吮搏动。

他正在经历一场新生,而索尼娅却是真的死了,她苍白得就像纸,以血落笔,写完了她和维什尼亚克的故事。

只有她和路明非看到了零的漫画,画的是地狱变相,长着奥金涅兹脸的恶鬼把维什尼亚克的尸体丢入血池。

这场血腥的拍卖会从维什尼亚克的死就开始了,他和奥金涅兹都需要时间,但他没有凑够活下去的钱。在奥金涅兹的劝导下,奥金涅兹始终是这帮人里的大哥,那么温和那么循循善诱,维什尼亚克像个脆弱的孩子那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把钱留给了索尼娅。但奥金涅兹拿了他的卡,藏在口袋里作为最后的筹码。零之所以最后要出价,不过是逼着奥金涅兹把那张卡拿出来。

零并不想卷入这场恩怨中,所以她把机会给了索尼娅。但奥金涅兹觉察了索尼娅的来意,他故意承受了索尼娅致命的一刀,因为他还有那只神秘的水蛭,只要有那东西在,死神都带不走他。布宁应该也猜出了事情的经过,但根据规则,奥金涅兹做得都对,他是自卫的受害者。

布宁靠在吧台边默默地抽着烟斗,随从们清理着地摊上的血迹,客人们各自散开,他们还得等到门前的积雪清理完毕。

这群人就是这么奇怪,他们苛求着延长生命,却又对死亡无动于衷。他们鲜活,同时麻木,年轻,而又苍老。

路明非走到布宁身边,眼下他是布宁的代理人,这个消息想来很多人都知道了,也不必遮遮掩掩。

真相,你应该已经猜得差不多了。布宁低声说。

如果没猜错的话,我和你都算这里的年轻人了。莫斯科你的餐厅里有很多画像,画像上的老家伙就是现在跟我们喝酒的人,不是什么子孙后代,你的货物让他们返老还童了。

没错。水蛭并不特别,只是一种有着吸血本性的小东西,特殊的血清被储存在这东西的身体里,短时间内不会变质。当它再度吸血的时候,血清也会反过来注入目标的血管。

所以并不是什么储存了时间的罐子,就是超级血清,你们从那条黑蛇身上提炼出的血清。

那间研究神的研究所,它并没有真的被毁。这种制造超级血清的技术就是从那个研究所里流出来的,而我的老板知道这种技术。

所以想要找到那间研究所?

可不是么?一本万利的大好事。如今我们要为这些续命的血清花费重金,像奴隶那样服侍幕后的老板,如果让我找到那间研究所,统治世界也不算难事。布宁轻轻地叹了口气,不过看过今天的事,好像统治世界也不是多么让人开心的事。谢谢你的帮忙,箱子里的东西可以给克里斯廷娜看一眼,但还是得给我。我会安排气垫船带你们去你们指定的地方。

布宁预备的交通工具居然是气垫船,在茫茫的雪原上确实是再好不过的交通工具,不像飞机那样有起飞条件的限制,也不像雪地摩托那么脆弱。

路明非忽然警觉起来,外面传来不同寻常的风声,就像气垫船呼啸着穿越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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