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话当然只能在心里吐槽,表面上看起来她是被人撞破了即将入浴的一幕,紧张地抱住了胸口,可脚下又狠狠地碾了几下。
这是提醒那小子说信不信你乱喊乱叫我踩折你的鼻梁骨?妈的这叫什么事儿啊?加图索家委培的新娘,被人撞破卧室里藏着男人!要是个胡子拉碴劫匪般的男人也就算了,谁也不会相信诺诺会私藏那种货色…
问题是这货是路明非!
难怪这贼压根不紧张,进来之后跟回到自己家里似的,从书架上抽出书名最贱的那本书看了两章,熟门熟路地摸出诺诺藏的零食吃了几块,困了就去浴缸里睡觉了。
“哪有什么人啊?我只是放了热水要洗澡,没想到水太烫了。”诺诺一贯都是个会撒谎的丫头,一秒钟就把谎话编了出来。
她打开了镀金的水龙头,热水哗哗地浇在路明非的脑袋上,开始水温没调好,烫得路明非想要嗷嗷叫,好在他偷偷伸手把凉水也给打开了,这才摆脱了危机。
趁着嬷嬷还没开灯,诺诺把浴缸边上装满玫瑰花瓣的篮子弄翻了,深红色花瓣盖在路明非脑袋上,再随着水流铺满了水面。
老嬷嬷终于摸到了灯的开关,开灯之后她的眼神越发狐疑:“你穿着泳衣洗澡?”
“刚刚游泳回来。”诺诺继续编谎话。
“沐浴既是清洗身体,也是一种心灵的净化,有类似瑜伽的效果,穿着泳衣洗澡也太敷衍了。”老嬷嬷还是抓着左轮枪四下里张望。
这些女孩的父亲把她们交给金色鸢尾花学院,学院就要承担起把她们教育成淑女的责任,淑女当然不能跟外面的野汉厮混,所以学院的保安主要就是严防痴汉和野汉。
诺诺心说幸亏姑奶奶我穿着泳衣,我要是没穿泳衣这家伙已经因为鼻血流得过猛而得送医院了!
她在浴缸边缘坐下,扯过浴巾把自己裹上。这时候老嬷嬷已经完成了全屋搜查,提着左轮枪走了过来。
“陈墨瞳,关于你在这里的表现,我一直想找你谈谈,不如就趁今晚的机会。”老嬷嬷也在浴缸边坐下。
“您还会用枪呢?”诺诺难得少有地露出谄媚的笑容。
“我出身在阿富汗,在那个地方信仰上帝可是件艰难的事,我们都得一手拿《圣经》一手拿左轮枪。可没准这是上帝给我们的考验呢?”老嬷嬷的枪悄无声息地收进了黑袍里。
“那您真的对谁开过枪么?”诺诺想尽办法要把话岔开。
“一般的罪行我是可以容忍的,但面对那些玷污女性贞洁的恶人,我绝对不会吝惜子弹!”老嬷嬷的话掷地有声,“你的脸色怎么有点不对?”
“游泳可真是蛮耗体力的运动呢…”
“我想这不是真正的原因吧?”老嬷嬷幽幽地说。
诺诺心说您不会立刻摸出枪来对着我们背后的热水连开六枪然后指着冒出的朵朵血花说“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吧?
“我想在金色鸢尾花学院的生活并不能让你真正满意,或者说,当一名能让你未来丈夫满意的女性并不是你个人的心愿。”老嬷嬷叹了口气,“你过得并不开心,我看得出来。”
诺诺一愣。
“人不想做什么事情却勉强自己的时候,就像身体在前面跑而灵魂在后面追,可灵魂永远追不上身体。”老嬷嬷说,“你很聪明,虽然我不知道你之前在哪里就读,但我想那也是一所非常优秀的学院。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是佼佼者,可在金色鸢尾花学院你却遭遇了困境,因为这不是你真正想要的,对么?”
“我也不太清楚我想要什么。”诺诺耸耸肩。
“加图索家是本校的校董,我问这个问题可能会触犯到校董,但私下里问应该没关系,你对你的未婚夫很满意么?”老嬷嬷看着诺诺的眼睛。
诺诺沉默了几秒钟:“满意,我自己答应的婚约我怎么会不满意?要说不满意,我只是不满意他的家族要把我培养成他们喜欢的那种新娘。”
“原来是这样,这倒还好,如果爱情的根基牢固,只是对于过程不满意,那么终究都是好结果。说起来我可是蛮懂女孩的心思的,我28岁才成为修女,之前曾经订过婚…”老嬷嬷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铺满玫瑰花瓣的水中,路明非载沉载浮,好像在一场混混沌沌的梦里,但关键的几个词他还是听清了,爱情、婚约、新娘…原来诺诺在这个岛上是要学习怎么当一个完美的新娘子,来之前他可什么都不知道。
他张张嘴想要嘲笑自己,可又怕吞进满口的水,最终只是一个气泡从他的牙缝里冒了出去,晃晃悠悠地去向玫瑰色的水面。
老嬷嬷唠叨了大半个小时才离开,也不知道是她今夜忽然追忆似水年华想找个人倾吐心曲,还是加图索家对她下达过照顾诺诺的指令,她受命来探探这个靠不住的准新娘在想什么。
诺诺把左轮枪老奶奶送出门外,互道晚安之后带上卧室门。门锁“啪嗒”一声落下,诺诺瞬间从乖巧的淑媛变回夜行猛虎,扑到浴缸边,一脚踏在浴缸沿上,伸手抓出了浑身沾满玫瑰花瓣的路明非。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想玩死我么?你要睡觉躺床上老老实实地挺个尸不行么非要藏在浴缸里?你都多大了怎么还是那么鬼鬼祟祟的?”诺诺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跟小机关枪似的。
“喔喔喔喔…”路明非又开始结巴。
第3章 龙族IV 新娘养成学院 5
72个小时之前他还端坐在诺顿馆会议桌最顶头的位置,喝着伊莎贝尔泡的咖啡,君临天下的气势…72个小时之后他就重又变回那个笨蛋衰仔怂货了,被这个红头发的妞儿气急败坏地臭骂,连话都说不出来…
诺诺忽然停下不骂了,怔怔地看着路明非。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捞错了,也许水下面藏着两个人,她捞错了人。
她本来要捞的是一个走路经常塌着肩膀耷拉着脑袋的男孩,他的头发总是乱糟糟,眼神总是躲闪…可她现在抓在手里的家伙穿着暗纹西装和英伦风的黑色风衣,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并不简陋,透着执行部特有的冷冽气息,要不是眼角还是微微下垂,显得有点没精神,还真认不出来是当初自己从中国带回学院的那个笨蛋。
路明非也在看诺诺。诺诺跟他记忆中也很不同,红发贴着两鬓精心地梳好,用一根银色的簪子别在脑后,只留出两根长长的鬓角,末端烫成C形,那张希腊雕塑般的脸蛋,看起来妆很淡,却用尽了心思。她身上散发着海藻、风信子和檀木混合而成的香气,高贵温和,逼得人透不过气来。要不是耳边那个熟悉的四叶草坠子和脚踏浴缸的霸气姿势,路明非也觉得自己摸错了门。
两人尴尬地沉默着,两个大脑都在高速运转,思考打破沉默的方式。
“好些日子不见,师姐看起来清减了。”
“师弟忧国忧民,日夜操劳,身子骨倒是壮实了许多…”
不对不对!这频道肯定是错了!
“师姐!这次来是组织上有重要的任务要托付给师姐!”
“组织上还没有忘记我么?终于轮到我出场了么?这冷板凳老娘可是坐够了呀!”
频道还是不对!
最后是“咕咕”两声,路明非的肚子叫了起来。他过去的一天里就吃了那点泡菜味的薯片,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诺诺叹了口气,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没用!等我换身衣服带你去偷东西吃。”
学院酒窖里,诺诺点燃了放在石墙凹槽里的烛台,路明非就着烛光从架子上挑了瓶红酒。
“吆!一抓就抓到了82年的拉菲,如今变成会喝酒的人了嘛!”诺诺哼哼两声,从挂在高处的西班牙火腿上片了几片下来,丢给路明非。
金色鸢尾花学院的酒窖拥有非常可观的收藏,世界名酒数不胜数,很多红酒藏家来到这间酒窖里都妒忌得眼中冒火,可眼下路明非其实只想要块面包填肚子。
不过眼下也只有这里能搞到吃的,学院厨房晚间关闭,且有专人看守,以防热爱宵夜的女孩们长成小胖猪。但这挡不住诺诺,她很快就发现酒窖是没人看管的,开一瓶来就火腿,当作宵夜是足够的。
路明非把瓶塞打开,把酒瓶放在一旁,诺诺在他对面坐下,她换上了一件沙滩白裙,露着肩膀,两根细细的肩带。盘起来的红发也散开了,随随便便地披着。
这样的诺诺就有点像记忆中的模样了。还是没什么话好说,他就看着烛光里的女孩,嚼着火腿。
“看什么看什么?喝你的酒!”诺诺一瞪眼。
“不醒醒酒[3](作者注:醒酒,这是饮用某些地区所产的红酒的一道准备工序,把酒瓶打开后把酒倒入开口较大的容器里,让酒和空气充分接触,放置一段时间,通常是几十分钟到几个小时。这说白了是个氧化过程,会让酒中的香气浓郁和口感柔顺。但通常只有高档红酒特别讲究醒酒的程序,所以诺诺说路明非穷讲究。)么…”
“饿到前胸贴后背了还穷讲究!每任学生会主席都都会遗传一种叫‘不讲究就会死’的绝症吧?”诺诺抓过酒瓶来给自己和路明非各倒一满杯,仰头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小半下去。
“哦。”路明非也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拿破仑时代的藏酒地窖,里面阴风阵阵,两人都不说话,喝完一瓶再开一瓶,牛嚼牡丹般往肚里灌,水手刀扎在那条火腿上,想吃就自己起身去片。
酒意渐渐地涌了上来,诺诺觉得暖和起来了,也没那么多拘谨了:“喂!说吧!出什么大事了?”
路明非咕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师姐…你觉得我会不会是发神经病了?”
“啊?本校谁敢说自己不是神经病?”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真的得了神经病,出现了幻觉,我以为我认识一个叫楚子航的人,可其实他并不存在,是我臆想出来的。”路明非盯着诺诺的眼睛,“师姐,你认识楚子航么?”
“也许吧。”诺诺耸耸肩。
“也许?”路明非懵了。
“我好歹也长了二十多岁,认识过这么多人,怎么可能个个都认识?我连前男友都认不全!”诺诺理直气壮。她号称自己有100多个前男友,那是把幼儿园摘了狗尾巴草送给她的小男生都算上,不过真正有名分的只有恺撒一个。
对于未婚妻这种吹牛皮的行为,恺撒非常地宽容,因为他自己恰好相反,他号称只有过诺诺一个女朋友,但自称是他女朋友的女孩却能编出一个加强连来。
“原来你也不记得他了…”路明非轻声说。
“表情这么丧气干什么?那个楚子航欠你很多钱?”诺诺撇嘴。
“我以为我认识一个叫楚子航的人,他是我朋友…”
他慢慢地给诺诺讲那之后的事。
很快学院上下都知道学生会主席发癔症了,可能是在巴西被舞王砸出脑震荡了。这事情开始并没引起很大的风波,卡塞尔学院英才辈出,医科圣手也是大把,有病就治。
心理科教员富山雅史接手了这个案子。还没见到路明非他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这是比较严重的精神分裂,应该立刻给予适当的催眠引导,并配以药物镇静,让他回到现实中来。
路明非被催眠后跟富山雅史大讲自己跟楚子航怎么认识的,小时候自己看着师兄被全仕兰中学的女生仰望着,心中是何等的不忿,多么希望自己重新变回一枚受精卵一头栽到楚子航老娘的肚子里去;后来又是如何警惕楚子航,觉得他简直是T800[4](作者注:T800,《魔鬼终结者》中的人形机械,由阿诺德?施瓦辛格扮演。)转世,遇佛杀佛遇鬼杀鬼;再后来对他又是多么地不耐烦,因为揭开那层T800的外壳那家伙又八卦又絮叨;有时候还对他有点“恨铁不成钢”的遗憾,睡梦中感慨说以师兄的情商,也就女版巨龙能配他了,可世界上已经没有小龙女了…
富山雅史心说尼玛啊,你对一个臆想出来的男人的感情竟然如此复杂,仿佛一个巨大的洋葱剥了一层还有一层,你不精神分裂才怪了呢!催眠的末尾他诱导性地提问说,那你是不是觉得如果没有了楚子航,世界会更加轻松点儿?
如果路明非说是,富山雅史就准备动手给他洗脑,把那个鬼魂般的男人从他的记忆里洗掉…路明非久久地沉默着,久久地沉默着,富山雅史心中一动说原来那个叫楚子航的幻影对这个曾经懦弱的孩子真的很重要…他曾经强行删除过某人误以为仍然活在世间的母亲,那人在“母亲”被删除的时候眼角流下两行泪来。
他正想着路明非莫不也会流下泪来的时候,就看这小子“噌”地从催眠椅上蹦起来,闭着眼睛人还在梦中,风衣下的两支沙漠之鹰已经抽出来了,吊着嗓子高喊谁他妈的删除师兄我跟他玩命!
以如此暴力的方式终结催眠疗程的,富山雅史还是第一次遇到。
与此同时,路明非还千方百计地搜寻楚子航存在过的痕迹。可跟楚子航关系密切的人太少了,楚子航一直以来都活得像个僧侣,或者说独狼也无所谓。
狮心会那边是没戏了,狮心会上下一心团结在巴布鲁会长的身边,否定了楚子航的存在;灭杀大地与山之王,好吧,虽说这是杀胚师兄最不想提起的往事,但谁也没法否认是他一刀刺入了耶梦加得的胸膛拯救了人类,可调出执行部的宗卷,讲的完全是另外一个故事,在耶梦加得和芬里厄即将融合为海拉的前一刻,由狮心会前任会长阿卜杜拉…路明非气得想吐血,恨不得去找那位阿卜杜拉大哥理论说你配么你配么你配么?人家是相爱相杀好么?你一个中东地区来的路人你瞎搀和什么啊!
毫!无!美!感!
最终他敲开了校长办公室的门,坐在了昂热的对面。一如既往的,老家伙在透光的天井下方,喝着红茶,逗着他的松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