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往就是这样,因为告别的时候忘了约定再见的时间,从此就天各一方。所以如果是最好的朋友,怎么能不预约明日呢?

他端起放在钢琴盖上的香槟一饮而尽,好像忽然间回到了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他驾驶着那辆兰博基尼,奔驰在多摩川的山中,要赴迟到的约会,去救那个盲目爱他的女孩。

车内音响的音量开到最大,风雨中玉置浩二唱着这首离别的歌,那么哀婉那么孤独的一首歌,在功率强大的音响催动下,变得像雷鸣,像龙吟,像是对着整个世界的呼啸。

只有再见,再无言

在你的影子里,我的眼泪掉了下去

手指、头发和声音,都变得冰冷

两人相伴的生活远去了,连气息也失去

已经是朋友

从心里是朋友

凝视也是朋友

变得悲哀,因为已无法回忆

但梦境仍然清醒,梦中一见,还是不能忘记

今晚也是这样,全东京最好的剧院音响被调到高天原来使用,低音炮送出的声音轰然如万炮齐鸣,恺撒那手传自世界项尖大师的钢琴技法在这套音响系统的帮助下被美化到了极致,每一次击键都像是直击心房中央,楚子航的萨克斯吹得也很好,以前路明非都没想到杀胚师兄还有这一手。音乐越攀越高,在这座大厅好像再也容纳不下这么澎湃的乐音时,顶部轰然打开,放入月色和星光。被海水浸泡之后,这座老建筑的楼板受损严重,改造的时候干脆把层层楼板都拆除了,把楼顶改造为可以电动开启的,这样在晴朗的夏夜,在歌舞到达最高潮的时候,就能打开屋顶,放入新鲜空气,也让天空之美驾临高天原。

满场掌声雷动,这个精妙的设计果然打动了客人们,她们尖叫欢呼,泪如雨下。

今夜整个歌舞伎町的人都能听到高天原中传来的歌声,在夜凉如水的夏天,遥远的歌声让人思绪清明。对面的住宅区,人们纷纷推开了窗。

唯一的遗憾是路明非追不上恺撒那绚丽的琴声,作为演唱者,他本该是最出风头的,但他的歌艺原本就平平,当年唱那种能打分的卡拉OK也就是路人水准,即便恺撒想降低自己的音乐造诣来配合他,他也显不出来。他只能竭尽所能地提高音量,唱得大汗淋漓,嗓子都要裂开似的。

已经是朋友

漂亮的朋友

就像这样的朋友

温柔的…已经是朋友

从心里就是朋友

永远是朋友

从今往后…朋友…一只能说再见,其他都说不出口

乐声和曲声弥散在夜空中,很久很久的沉寂,大厅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没有掌声,也无人喝彩。

恺撒从钢琴边起身,楚子航放下萨克斯,他们走到路明非的左手,三个人彼此握手,深深地鞠躬。

哭声和掌声如暴风雨那样席卷了舞台,今晚这里的秩序由蛇岐八家负责维持,但执行局的精锐们已经阻挡不住这些女人的热情。她们试图涌上舞台拥抱那些即将离去的年轻人,但舞台太高很难如愿,于是就向他们投掷玫瑰花,成千上万的玫瑰花,舞台上下起了鲜红、粉红、深红的大雪。他们再三地谢幕,但没有用,在各种因素的催动下,客人们的情绪达到了满值,怎么也无法平复。

“右京!右京!右京!”

“Basara King!Basara King!Basara King!”

满场都是这两个名字,再就是“我爱你”和“不要离开我”。路明非默默地看着这些流泪的女人,看着楚子航跟站在远远角落里的中岛早苗摆手,中岛早苗也轻轻地摆着手,身旁站着英伟的北条议员。

“看你这个样子,怎么跟我儿子结婚啊?”VIP包厢里,森隆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对喊哑了嗓子的青木千夏说。

“婚礼会如期举行。”青木千夏轻声说,“那只是我人生里的过客啊,每个人的生中都有那么一两个过客的,对吧?母亲大人,你也不例外。”

“是啊,每个人的人生里都有那么一两个过客。”森隆子又叹了口气。

“今天是好日子啊,大家都很圆满啊!要不要再喝一杯啊,干妈?”芬格尔站在森隆子身边,一脸殷勤一脸肉麻。

另一边的VIP包厢里,牧师装束的男人坐立不安,作为侍奉神的男人,出入这种灯红酒绿的场合让他心里不安,虽说这些年轻人是东京灾难中的偶像。

但出于某种原因,他不得不出现在这个场合,这涉及一笔价值12亿美元的馈赠。

“这块地位于你的教区,是一条没有改造的老街,在东京大学后门附近。之前的拥有人你认识,他经常去你的教堂做礼拜,虽然你未必知道他的名字。”昂热把装有地契的信封递给牧师,“他叫上杉越。”

牧师战战兢兢地拿着信封,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名叫上杉越的逝者是谁,每个周末到他教堂里做礼拜和义工的老人太多了,大家都以兄弟姐妹相称呼,有好些他都不知道名字。

难道在那些无名老人里竟然隐藏着这样的超级富豪,把一块12亿美元的地皮捐赠给了地区教堂设立的基金会?

“虽然那家伙只是想把这块地送给你们教会,没有提出什么要求,但作为他指定的监管人,我还是有些要求的。这块土地所产生的收入都会进入你们那个基金会,它也可以做商业改造,但必须基本保持现在的风格。你们用它赚到的钱中,75%的比例应当用于救济没有子女的孤寡老人,我指定的会计师事务所将对你们的财务进行监管。”昂热淡淡地说,"如果让我发现你们有挪用的行为,比如拿了钱去修什么豪华的新教堂,或者养情妇什么的,那你的神也救不了你。

牧师上上下下地打量这个优雅挺拔的老人,完全想象不出他能说出这么凶狠的话。“那你的神也救不了你”,他刚刚把一块价值12亿美元的地块转手给教会,却说出这么不敬神的话来。

“别看了,我不信你们教。”昂热明白他在想什么,耸了耸肩,“那家伙都说了我是魔鬼来着。”

“请有兴趣买花票支持Sakura留下的客人在箱子中投下你们珍贵的一票!谢谢大家的支持!”主持人藤原勘助大声说。

今晚是告别秀,但也是路明非第一次登台,按照高天原的惯例当然得有投花票和燃放樱花爆竹这两个环节,但激动的客人们只顾挥舞着双手高喊恺撤和楚子航的花名,根本顾不上听藤原勘助说话。那个捧着金箱子在舞池中游走的侍者也被撞得东倒西歪,客人们从他左边右边涌向舞台,把发给她们的花票随手乱扔,满地都是樱红色的信封。

路明非自觉无趣地笑笑,这时候他才觉出座头鲸的牛逼来,只有他那么夸张的表演才能镇住这些发疯的女人,不愧是高天原的控场天王。跟他相比藤原勘助也就是个雏儿。

其实藤原勘助也没必要煞费苦心。这只是一场表演而已,本想用“投花票留下他”再煽煽情,可现在已经没必要了,客人们已经很入戏了,这就足够。

原本也不会有很多人投票留下他吧?尤其是恺撒和楚子航在的时候,他根本就显不出来。果然座头鲸还是哄他的,什么一眼看中,什么白罂粟,归根到底还是无人问津的冷门牛郎。

他想起后台还有几件小东西没拿,想趁着恺撒楚子航和客人们对丢玫瑰的时候去取一下。

这时聚光灯忽然亮起,光束中背着羽翼吊着钢丝的男人从天而降!他抓住高脚话筒,以吕布挥舞方天画戟的气魄嘶吼:“女孩们!今夜我们的花…为你们盛开!”

他的吼声震惊了全场,混乱的秩序略略恢复了。

不愧是牛郎之王,不愧是有鲸之称号的男人,只剩下了一条胳膊还那么屌!

座头鲸大难不死,救护队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失血过半,但是断臂处的伤口却包扎得很好,加上他天生体魄强壮,输血之后竟然挺了过来。路明非去医院看他的时候气得鼻子都歪了,在这厮身上浪费了这么多感情,结果他在医院里给每个女性病人发名片,给她们普及男派花道,说他的花道不同于那些藏污纳垢的牛郎店,是体面的、有品位的女性减压会所。除了丢了条胳膊,他跟之前没什么两样。

座头鲸还没有痊愈,今夜医生原本不批准他出院,可他还是来了。

“主治医生是个女人,店长感动了她。”藤原勘助压低声音跟路明非说。

“女孩们!在这个繁花盛开的美好夜晚,在这个既是离别又是相聚的夜晚,我要向你们隆重介绍…小樱花!”座头鲸伸出独臂一指,灯光打在路明非身上。

路明非耸着肩耷拉着脑袋,本想悄悄撤走,这下子不得不站直了,勉强摆出风情万种的笑容来,却没能吸引什么掌声。

“根据高天原的惯例,小樱花能不能留在我们这个温暖的大家庭里,只取决于一样东西——爱!那就是你们的爱!”座头鲸高呼,“你们爱的花票才能留下他!现在让我们揭晓,在实习的这段日子里,小樱花收获了多少爱呢?”

服务生捧着信封登台,座头鲸拿着信封以牙齿撕开,魄力十足。他扫视全场,以揭晓奥斯卡奖的语气大吼:“小樱花收到了…三百二十张花票!”

路明非窘得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还有些不懂高天原规矩的客人茫然地四顾,不知道三百二十张花票是什么意思,倒是温柔的中岛早苗赶紧掏钱包找钱想补票。

三百二十张花票就是不及格,按照高天原的规矩,在实习期必须攒够八百张花票,一张花票一千日圆,也就是用花票给店里赚到八十万日圆,对于一般牛郎来说这并不算难,前期攒上三四百张,处子秀那天把客人们的情绪煽起来,再弄几百张就够了。对于恺撒和楚子航这种天赋绝顶的家伙来说,没等实习期过完座头鲸就搞了处子秀,轻松捞上九百多张花票,恺撒还觉得自己未出全力。

可路明非只有三百二十张,这还是今夜人多,有些客人本着行善积德的心给他投了一票。

路明非心说店长你你你你…你少搞幺蛾子会死么?这是你自己的店啊!我是你旗下的人啊!丢我的人对你有好处么?

“这样加上之前在我这里买的花票,总数是十万零三百二十张花票,恭喜小樱花,你通过了实习期,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座头鲸忽然不闹腾了,从西装口袋里抽出一张支票,举过头顶给所有人看,投影机立刻把放大之后的支票投在舞台背景上,没错,那是一张一亿日圆的支票,以今日的汇率来说,大约是95万美元,一张罕见的大额支票。座头鲸把那张支票投进服务生手中的金箱子,看着路明非说:“是的,有人希望你留下,几个月前她来找过我。”

《Friend》再次响起,这次是玉置浩二的原唱版,歌声像是风从山项吹过。

只有再见,再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