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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已经不用多说别离的话了。自始至终这场战斗就被上杉越控制着,他来之前就预感到自己会死,于是真的就死在这里。他一辈子办事都办得邋里邋遢,唯独自己的葬礼办得如此干净利索。

唯一的错误就是,他曾经打定主意不邀请的客人还是来了他的葬礼,稳定索解脱,直升机带着昂热冲天而起。

第一次,恺撒在昂热的眼睛里看到了莹润的光泽,他这才意识到昂热真的是老了,这个老到无牵无挂的男人,终于又失去了所剩不多的朋友中的一个。

即使是天下之恶,复仇的魔鬼,也会被悲哀吞没。

“如果对生命还有困惑的话,欢迎信教啊:在你以为世界上只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时候.还有个叫做神的家伙,他是不会抛弃你的。”上杉越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笑着说的,“别了昂热,你这个该死的魔鬼!”

他仿佛站在天海尽头,把两柄唐样大刀插进地面,双手扶着刀柄,身体一步步化为骷髅,蛇一样的小鱼从他身体里往外钻,他的形状快速地破损,但仍屹立不倒。除了源稚生和源稚女那对基因技术制造出来的兄弟,这就是世界上最后一个皇了。他的前半生坐在皇座上,但是个彻头彻尾的浑蛋,后半生庸庸碌碌,唯独他死的时候,像个真正的皇帝那样,顶天立地。

直升机带着呼啸的狂风冲向高处的云层,楚子航看着腕表倒计时,成群的尸守正聚集在塔吊上,缠绕着精炼硫磺炸弹的弹头。

这些高贵的神代混血种已经退化为没有智商可言的凶兽,不会想到这个雪茄形的东西会给它们辉煌的神代文明画上句号。它们再也没有回到人类世界的机会。

精灵硫磺炸弹准点爆炸,不像普通的炸弹会掀起冲天的火风,它的火焰中混杂着沉重的精炼硫磺粉末,爆炸产生的火焰只有几米高,却像是火红色的潮水那样贴着海萤人工岛的表面,迅速地蔓延开来。

几乎就在同一刻,最强的黑日坍塌了!

当上杉越的生命完结的那一刻,失控的黑色日轮坍塌成了一个强大的力场,把一切都牵引过去,无论是龙蝰、尸守还是海水,甚至精炼硫磺炸弹的火之潮。

以黑日为风眼的暴风卷起了十米高的狂潮,圆形的潮圈以黑日为圆心,猛地收缩。

昂热看向黑日坍塌的方向,仿佛日出东方,大海上波光粼粼。他回想起很多年前毁灭了卡塞尔庄园的那场血战,清晨的硝烟中他爬出坍塌的地窖,四顾无人,走了好久才看见梅涅克·卡塞尔扶着亚特坎长刀站在雾气中。他向着梅涅克奔跑过去,近了才发现那只是一具破碎的人形罢了。在他触及梅涅克的瞬间,梅涅克变成了灰尘坍塌在地,亚特坎长刀“叮当”一声倒地,清越的鸣声回荡在汉堡的清晨中。

历史总是重演。他闭上眼睛,把上杉越的最后一幕牢牢地记在脑海里,古铜色的骷髅站在齐腰深的海水中,站在日出般的火光中。

“观察到东京湾海面上的高温反应!”马突尔研究员宣布,"是硫磺炸弹爆炸后的结果!他们成功地引爆了硫磺炸弹!’’

东京都气象局,计算大厅,短暂的沉默后,蛇岐八家的技术干部和装备部的研究员们集体起身鼓掌。尽管很想装得若无其事,表现出“精炼硫磺炸弹对于装备部来说已经属于过时技术”和“我们才不会为歼灭区区的尸守群而感觉到兴奋呢”,但装备部的神经病们还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沾沾自喜的神色。

霏着仅有的一枚精炼硫磺炸弹,他们就把东京从被尸守群血洗的危机中拯救出来,不得不说是精妙的作战。要知道另一群人可是调用了整个第七舰队的战斧导弹群才把冲向热海的尸守群给击溃的。

"爆炸引发的电离效应阻断了无线电波,暂时没法联系上校长他们!’’

“声纳扫描正在继续,目前还不知道有多少尸守在爆炸中幸存,但预计爆炸产生的毒性将使它们集体失去战斗力。”

“犬山家已经派出人手在海萤人工岛和港区相连的公路出口,准备拦截幸存的尸守!”

大厅里,各种报告声还在此起彼伏,副校长已经失去了听下去的兴趣,转身上楼返回天台。那个虚拟出来的少女Eva仍旧坐在雨中等他。

“看起来校长还能活着回来,’’副校长在小桌边坐下,挠了挠头,”我暂时还不能提升为校长,真是让人遗憾哪。"

空气中有着明显的硫磺味,高速的海风十分钟后就把炸弹爆炸所产生的硫磺粉末带回了陆地上,好在对于人类来说这东西还不算什么剧毒,而且风中的硫磺浓度和人工岛上的硫磺浓度相比起来可以忽略。

“天巡者还有14分钟就会到达东京上空,我们有12秒钟的间隙可以释放天谴,否则卫星就会和东京擦肩而过。”Eva说。

“别的问题都解决了,现在就看大家长的了。”副校长望向西边被火光染红的天空。

第二十一章 小丑

红井。

这是风暴的核心,却那么平静,巨大的雨点打在血泊中,像是红色的湖面上荡开涟漪。

源稚生和风间琉璃环绕着某个圆形缓慢地行走,好像这里就是舞台,演员们说着早已写好的对白。风间琉璃走动起来悄无声息,风拉开他的长袍,像是弱柳扶风的少女,浑身骨骼化的源稚生则发出披甲武士般的沉重声响。

“我还记得那年,你看报纸上说狮子座的流星雨要来了,日本是最好的流星观测点。’’风间琉璃轻声说话,仿佛鬼魂幽幽地自述平生,”你那么兴高采烈,我也很被你感染,觉得流星雨一定是世界上最美的东西。我们花了很长的时间准备,从体育室里偷了毡毯,从天文教学室里偷了望远镜,用省下的钱去小店里买了指南针和登山鞋,剩下中午的梅子饭没吃,把它打包放在包袱里。我们爬了三个小时的山路,爬到附近最高的山顶,架好望远镜等待太阳落山,可是傍晚的时候山上忽然起雾了,最后晴天变成了阴天。我很难过,但你鼓励我说云很快就会散掉的,我们一定能看见流星雨。你说我们是狮子座的,所以我们一定能看到狮子座的流星雨,狮子座流星雨是世界上最盛大的流星雨,它是为所有狮子座的人出现的。那时我真的相信。你把一半的梅子饭分给我.说吃完梅子饭云就散了,山里的云不都是这样么,吃完了梅子饭我们就能看见流星雨了。’’

他本来就是绝世的戏子,随口说的一句话都能感动身边的人,何况是自述人生?

但唯一的听众脸上全无表情,源稚生的脸上覆盖着一层白色的外骨骼,就像是象牙雕成的面具。这么一张坚硬的脸,无论哭还是笑的表情都不可能有。

其他人都死了,神官和工程组相拥着搏杀到最后一刻,甚至有人试图用牙齿去咬断对手的喉咙。

"但直到我们吃完所有的梅子饭…不,我说错了,我没能吃完所有的梅子饭,因为我吃得很慢很慢,梅子饭对那时的我来说就是计算时间的工具,我真怕数着数着时间到了尽头,可我期待的最美的东西却没有到来…天下雨了,暴雨倾盆。我也是这样站在雨里,仰头望天。我觉得好累啊,好辛苦啊,我和哥哥努力准备了那么久啊,可是下雨了,流星雨看不到了。我忽然就哭了起来,很难过。’’雨水滑过风间琉璃的脸,他形若孤魂野鬼,可流泪的时候依然让人不由得心软。

“你小时候总是那么敏感,我有的时候很烦你。”源稚生说,他的声音仿佛轰隆隆的沉雷。

"因为那时哥哥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人,世界上只要有你,每一天都是幸福的。可我又想每个人的幸福都是有限的,我用完了幸福的额度就该跟哥哥分开了。可哥哥你安慰我说你会永远陪着我,有人欺负我你总会在我身后,我只要勇敢地挥拳打过去就好了,如果我打不过,你就会挡在我面前。’’源稚女说。

“别再说了。’’源稚生说,”我不想听。’’

“这世界总是这么可笑对不对?总是一个人很想说话,另一个人不想听。你从来都不想听我说话,永远都是你对我说话,你是哥哥,永远是你教训我。”

“既然已经回不去了,那又为什么要说以前的事?”源稚生站在原地不动,目光却始终跟随着风间琉璃移动。

他已经亮出了最后的底牌,但他不知道风间琉璃的,风间琉璃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展示过言灵,而在龙类和混血种的战斗中,言灵能够彻底颠覆结局。

“哥哥,我们为什么要彼此为敌呢?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我们谁也高不开谁。”风间琉璃歪着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妩媚。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不开谁,你总是沉浸在小孩子的回忆里,但是总有一天你会长大。’’

"是啊,哥哥你说得对,你看你又教训我了,我们两个中你总是有道理的那个。如今我已经长大啦,离开了你之后,我看清了这个世界的真面目。’’

“这个世界的真面目?”

“对啊,那是一条长长的食物链。强者吞吃弱者,弱者吞吃更弱者,每个人的牙缝里都是鲜血。”风间琉璃扭头看向王将的尸体,“就是这个男人教会了我世界的真实法则,虽然他那么猥琐卑鄙。但他说的是残酷的真理,而你们说的都是美好的谎言。没有人不作恶,所以这世上没有人得永生,不想被人吞噬就只有沿着食物链往上爬,直到成为最大的吞噬者。这个男人曾想把我作为他的食物,可最后他先死了,变成了我的食物。如果我想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变成圣骸的寄主,那样我就天下无敌了对不对?”

他缓缓地提起手中的箱子。源稚生杀死了王将,但那只箱子却被风间琉璃夺走了,箱子里装着神的本体,那个寄生虫一般的圣骸。

他打开箱子,把石英捕获舱捧在手里,圣骸还在蠕动,但它作为寄生体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却无法凭自身的力量打破坚硬的石英壁。风间琉璃手上加力,捏碎了石英捕获舱。

“没有人能通过圣骸进化成纯血的龙王!那是白王留给人类的陷阱!你只是要把自己的血肉献给那东西,被它寄生之后,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就不再是你,而是新的白王了!”源稚生发出沉雄的吼叫。

"哦?是么?’’风间琉璃一把将蠕动着的圣骸抓在手中,圣骸有着锋利的口器,能够轻易地咬开任何生物的肌体,钻进它的体内控制神经系统,但在风间琉璃的掌握下,它拼命地扭摆口器也触碰不到风间琉璃的身体。

风间琉璃伸出手,从它唯一的"眼睛’’里刺了进去。透过半透明的身体,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指尖触及了那截细细的脊骨。圣骸剧烈地抽搐扭曲,但无法发出一丝声音。任何人都能明白它所经受的痛苦,就像生生把脊骨从稚嫩的身体里抽出来。

风间琉璃真的抽出了那根脊骨,剩下的透明肉质物他看也不看就扔在脚边,跟着一脚把它踩成一摊汁液。那根脊骨被风间琉璃捏在手中,像垂死的竹节虫那样扭动了几下,最终僵硬了。

他竟然杀死了神!这被历代白王血裔视为神也视为魔鬼的白王遗产,猛鬼众等待了几千年的进化之路,竟被他随手毁灭了,就像是撕掉一个快餐纸袋那么轻松。

风间琉璃随手把那截脊骨扔在他和源稚生之间的地面上:“一根可笑的枯骨,它也想奴役我么?”

“有的人足为了拥有这个世界而想变得强大,那种人才会被圣骸吸引,我不一样。”他微笑起来,"我是想毁掉这个世界,而且再也不重建。’’

“你真的疯了。”

“我是疯了,但你也疯了,我们疯得不一样。我们生来就互为镜像,你是正义的疯子,我是邪恶的疯子。’’风间琉璃弯下腰,拾起那柄樱红色的长刀,”来吧,哥哥,了结我们的恩怨吧!我很高兴,在这个世界毁灭的舞台上了结我们的恩怨,还没有人打搅我们,真是让人高兴的事。"

他轻声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高亢越来越洪亮,最后整口井中都回荡着他酣畅淋漓的大笑,好像这真的是一件很好的事,让他喜不自胜。

源稚生缓缓地运动双臂,俯低身形,心形刀流,四番八相,“罗刹鬼骨”。在高天原里他用的也是这个刀架,但那时的他在风间琉璃厉鬼般的攻势下,连刀都递不出去。现在不同了,龙血在身体里翻滚沸腾,古龙胎血的活性让他的每个细胞都呼吸起来,力量像水那样沿着骨骼流动,视觉和听觉都百倍敏锐,时间的流逝似乎都变慢了。他仿佛站在一部慢速放映的电影中,无论风间琉璃的进攻多快多复杂,源稚生都能把他的动作拆解开,然后在准确的时刻发出反击。

在他还是皇的时候他对风间琉璃无能为力,在他变成鬼之后他却胜券在握,真是莫大的讽刺。

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就是风间琉璃的言灵。

“哥哥,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的言灵呢?你拥有‘王权’,那我拥有什么呢?’’风间琉璃无声地笑了起来,”我当然可以告诉你,我们之间原本就没有秘密。"

他轻轻地吟唱起来,早已失传的古老语言,完全无法辨识的语法结构,却有着异乎寻常的音韵之美。通常龙文被吟唱的时候,都仿佛巨钟被敲响,声音在整个领域中反复回荡。但当风间琉璃开启他的言灵时却像唱起一首催眠的短歌,透明的领域边界迅速地扩张,源稚生根本来不及闪避就被包裹在其中。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却无法从风间琉璃的言灵中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杀机,风间琉璃只是在对他唱一首空灵的歌。

他竟然听得入神了,他从那首歌中听出了绵绵的秋雨和神社的钟声。随着风间琉璃唱起歌,空气中的血腥味迅速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草木的气息,潺潺的流水声由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