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晚音拽住苏燕的手臂,骂道:“好你个田舍奴,竟敢公然忤逆公主!”
苏燕又气又委屈,也不敢还手,只想赶紧离开。在徐晚音拉住她的时候使劲甩了一把,徐晚音也没想到她力气这样大,竟直接朝后栽了过去。林馥的侍卫忙将她拉了一把,徐晚音便直直摔在地上,引起婢女们一阵惊呼。
而苏燕就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跑了。
婢女们手忙脚乱去扶起徐晚音,就听她怒不可遏地指着苏燕大喊:“给我把她追回来!”
这场荒唐的闹剧,到最后还是常沛亲自来收场。
毕竟青環苑是他的地方,常沛又是徐墨怀身边的老人,即便是徐晚音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苏燕满腔委屈无处说,就被揪着出去给徐晚音磕头认错,加上林馥在一边周旋,才让徐晚音不再追究,没有闹着要打她五十大板。
等事了后,常沛并未离去,而是对着沮丧的苏燕说道:“苏娘子还是要认清自己的身份才好,陛下一时新鲜,并不代表你可以恃宠而骄。”
苏燕面上指痕未消,抬头问他:“我是什么身份?我背井离乡来到长安,被拘在这里无亲无友,谁都要来踩上一脚,难道我是一根草,半点脾性都没有吗?”
常沛淡淡道:“不然苏娘子当自己是什么,若没有陛下恩赐,你的命甚至不及这苑中的花木珍贵。何况在公主面前,打骂也好污蔑也好,即便是将你踩进泥里,你也不该有半点脾性。雷霆雨露,皆为君恩,苏娘子若还是不懂,不如和身边的婢女请教一番。”
等常沛离开了,苏燕还站在原地愣愣地望着地面。
她方才就是跪在这里,给徐晚音下跪求饶,任她百般不情愿,也不得低声下气认错。
可她到底错在哪儿了?
从来没有人教过她,原来要享受荣华富贵,就不能把自己当做人来看。
碧荷看出苏燕心情低落,想安抚她两句,就听苏燕问:“碧荷,你说我现在算是什么身份呢?”
碧荷想不明白,以苏燕的出身,能被皇上中意,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还有什么好不情愿的,换做是她,即便日日对人磕头下跪也不算要紧。
她想了想,就说:“约莫是外室吧,算作陛下的外室?”
苏燕眨了眨眼,忽然就不说话了。
——
苏燕的事既然被徐晚音知晓了,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离开青環苑后就进宫想找徐墨怀问清楚。苏燕推她的事被添油加醋地说出来,她又将磨破皮的手掌递到徐墨怀眼前。
“你去青環苑做什么?”
徐晚音立刻心虚了起来,小声道:“不过是想去看看异兽,难道还去不成吗?”
“带上林馥一起去看?”徐墨怀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徐晚音立刻不满了起来:“皇兄为何又开始挑我的错了,那个苏娘子半点礼数也不懂,还敢动手推搡我,皇兄若真挂念她的恩情,赏她黄金百两,将她赶走了事,何必要留下她?若传出去了,岂不是叫人笑话……”
“朕会和常沛说一声,日后不许你再去青環苑,若想看什么奇珍异兽,禁苑随你去。”
徐晚音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气愤道:“我可是你妹妹,你不去责罚她就罢了,还要反过来教训我。”
“关于她我自会责罚,反倒是你”,徐墨怀敛了笑容,语气微沉。“你当真以为,朕不懂你的心思吗?就算你想讨好林氏,也要记清楚,谁才是你唯一的血脉至亲。”
徐晚音不想自己的心思竟被他看在眼里,被戳穿后就无措了起来,拉着徐墨怀的衣袖认错。
徐墨怀轻轻将衣袖从她手里扯出来,瞥了眼袖子上的折痕,喊来薛奉:“我还有公务在身,送公主回府。”
等徐晚音走了,他才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薛奉问道:“陛下可要出宫?”
“让人先备着吧。”他说完,又烦躁道:“晚音到底随了谁,美貌不出众也就罢了,还不及皇姐半分聪慧。”
这话徐墨怀不是第一次说了,薛奉也觉得很无奈。长公主即便下场不好,也是不可否认的才貌兼备,其人果敢狠厉,不输任何一位皇子,性子上与徐墨怀是如出一辙。唯独与他同胞所出的徐晚音,被林家养得骄纵愚蠢。
走出殿门,徐墨怀停住脚步,烦躁道:“为何总是朕去,让人把苏燕带来见朕。”
苏燕只身上了马车,身边一个侍女也没有。来迎接她的是个阉人,她还是第一次瞧见,从前都只是听说,于是便好奇地盯着那阉人看,问他:“你是真的没胡子吗?”
阉人嗓音阴柔,带着些古怪的尖刻,讪笑道:“自然是没有了。”
苏燕点点头,看他笑容僵硬,估摸着着再问就要把人惹怒了,便悻悻地坐回去。
皇宫大到突破了苏燕的想象,马车进了一个宫门后不知走了多远,她都开始昏昏欲睡了,宫人才用那古怪的笑催促道:“剩余的路便只能走过去了,苏娘子请下来吧。”
苏燕边走边好奇地打量,皇宫之内整齐庄严,宫人们连走路都是静悄悄的,没人大声喧哗,连树叶被风拂动的声响都清晰可闻。
苏燕起初还有心思去欣赏各式各样的屋檐,到最后看到那些琉璃瓦都只觉得冰冷。
苏燕一直走到腿脚酸痛,才总算来到了徐墨怀所在的紫宸殿。
此处富丽堂皇的程度,她还以为自己来到了神仙居所,到处是琉璃白玉,连婢女们的妆饰都像个贵女似的。
徐墨怀坐在殿内等她,一抬头就见苏燕正在打量殿内的陈设,若不是他还坐在这里,多半还要去摸摸地板是是什么做的。
一见徐墨怀坐在这里,苏燕立刻拘谨了起来,再不敢东张西望。
他身穿白底绣龙纹的圆领袍,仅用一根玉簪束发,端坐在书案前批阅折子,抬眼朝着苏燕看过来,倒显得他有几分明朗温润。
徐墨怀的确是苏燕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不怪乎她当初会死心塌地喜欢他。
“过来。”
苏燕乖乖走过去,在徐墨怀对面坐下。
他头也没抬。“你就没什么要跟朕说的吗?”
“陛下想听什么?”
他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抬眼看她。“你打了安乐公主。”
苏燕的满腔委屈又在此刻漫了上来,她攥紧拳头,直视着徐墨怀。“为何不是公主打了我?”
徐墨怀平静道:“因为她是公主。”
苏燕紧攥的手指忽然就松开了,她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愚蠢,竟然能问出这样的话。如同常沛说的,她根本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徐墨怀把她当做一个逗趣的雀鸟,如今这雀鸟胆敢啄伤主子,谁又管它是不是受了欺负。
“陛下既然如此瞧不上我,为何又要带我回长安?”她掐着掌心,强忍着悲愤问道。
徐墨怀目光冷然,轻嗤一声,说道:“朕的确瞧不上你。”
苏燕彻底被激怒了,好似有油锅对着她兜头泼下,烫得她猛然站起身,声音都因为愤怒而颤抖。“世上为什么会有你这种人!分明有数不清的美人,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而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就想好好过日子,不用受人欺辱,不用下跪挨打。即便我粗鄙不识礼数,我也救了你,连你如厕我都扶着你去,为何你非要与我过不去……”
殿内仅有的两个宫人听到这些话,都深深地埋下头,装作自己是聋子。
“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徐墨怀阴着脸打断了她的控诉,起身就要抓住她。
苏燕往后一跌,毫无仪态可言地爬起来朝殿外跑,徐墨怀连追都没追,她就被薛奉提着衣领给丢了进来。
“朕上次跟你说过什么?”徐墨怀走到她面前,面上犹如覆了层寒霜。
苏燕又想到了差点被他掐死的那个夜晚,吓得立刻又要爬起来躲开他。
而她畏惧的表情犹如刺到了徐墨怀一般,他忽然在她身前停下,踩住了她的肩膀,逼着她因疼痛重新跪了下去,而后他稍稍后退一步,在她面前蹲下来。
“朕瞧着,你是真的不长记性”,徐墨怀五指虚握着她的脖颈。“再硬的骨头,朕也能轻易碾碎,何况是你。何娘子被活活打死,切碎了喂老虎,你以为自己与她有什么不同吗?敢跟朕这么说话?”
苏燕睁大眼望着徐墨怀,他低笑一声,又像是无事发生一般,拉着她起身。“你只要听话,我们还能与从前一样。”
根本不可能。
苏燕颤栗地低下头,眼前视线却模糊了起来,她听到自己说:“不一样。”
徐墨怀紧抿着唇,定定地望着她,忽然一言不发转过身。
“滚出去。”
苏燕没等来一顿责骂,立刻知趣地离开。
等她到了庭中,立刻催促送她来的太监,说道:“快送我回去。”
万一徐墨怀改变主意,回头越想越气要打她板子就不好了。
太监问她:“可是陛下放话?让奴婢送娘子回去?”
苏燕直言道:“陛下让我滚出来。”
“这就难办了,陛下没明说,奴婢也不敢擅自送娘子出宫。”
苏燕也没法子了。“那就劳请你去问问陛下的意思。”
他立刻赔笑道:“陛下兴许正在气头上,奴婢是不敢去打搅的,要不还是娘子亲自去问吧。”
苏燕当然也不敢,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谁也不想去找不痛快。
于是就这么僵持着,一直等天黑了,苏燕还坐在庭中喂蚊子。徐墨怀不高兴的时候,谁也不敢凑到他面前,而苏燕在他那一番话后也觉得难堪,宁愿僵坐在庭中,等徐墨怀气消了,再让人送她走。
苏燕坐在庭中许久,腿都要麻了,宫人们都以为是徐墨怀的意思,没有吩咐也都不敢随意搭理她。
她坐在台阶边上发呆,脖颈上被蚊虫叮咬了几个包,不断地用手去挠。
“你在这儿做什么?”
背后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苏燕连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
徐墨怀烦躁道:“不是让你走了吗?”
“陛下让我滚,没说让我滚出宫。”
他扫了眼庭中几个宫人,咬牙笑道:“一群人都是死的不成?”
话音未落,宫人们便哗啦啦跪下。
苏燕也跟着要跪,他不耐烦地说:“方才不是还有脾性,现在倒是跪得快。”
她也不反驳,任由徐墨怀嘲讽,小声问:“敢问陛下,我可以出宫了吗?”
“等走出去,宫禁的时辰也到了,朕要为了你破了规矩不成。“
苏燕身上痒得厉害,忍不住又伸手去挠,徐墨怀看下去了,说道:“进来。”
她犹豫了一下,就听他冷声说:“不想进来也好,你就在这里睡一晚上。”
苏燕停住脚步,忽然无措了起来。
她当然不想在地上睡,自从被迫来到长安,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好了。这两日她已经受够了委屈,凭什么都这个时候,她一句话都没说,还要被这样对待。
苏燕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当真站在原地不动,沉默地表示自己的不满。
徐墨怀都愣了一下,直到反应过来她是真的要在这庭中睡,顿时眼神都变得可怕了许多,仿佛要上前掐死她。
“好啊,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一字比一字重。
等他一甩袖子进了殿,苏燕才发现自己手心满是冷汗。
——
紫宸殿的夜里十分寂静,但好歹是有灯笼在,不至于黑得人心慌。苏燕在马家村一个人睡惯了,倒也称不上害怕,只是蚊虫确实是多了些。
此番惹怒了徐墨怀,宫人们当然不敢帮她,她便靠在墙上,抱着膝盖埋头睡了起来,每过一会儿就要挠挠自己被蚊子叮出的包,可谓是痛苦至极。
大概过了有一个时辰,痛痒到底是抵不过睡意,她便这般将就着睡着了。
一直到夜里脖颈又痒得厉害,苏燕才迷迷蒙蒙地醒过来,伸手就要去挠,忽然被攥住了手腕,吓得她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一睁眼,对上一双黑沉无光的眸子。
苏燕猛地往后一仰,脑袋结结实实地磕到了墙上。
她心脏跳得飞快,像是急促的鼓点一般。
她望着眼前一身玄黑寝衣,墨发披散而下的徐墨怀,不由地有些害怕。
徐墨怀将她的手腕都握疼了,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现在跟我认错,说你下次不敢了……”
苏燕有种预感,如果不这么说,徐墨怀是真的会杀了她。虽然她偶尔脾气硬,不代表她不是个惜命的人。
苏燕垂下头,乖顺道:“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他似乎还不满足,一只手抬起她的下颌,又说:“说你不会骗我。”
“我不骗你。”
苏燕话音才落,面前便跟着一暗,冰凉而柔软的东西覆上了她的唇。
苏燕的头靠在墙上,下意识要别过脸去,就被徐墨怀强硬地桎梏住。她呜咽着出声抗拒,却被他趁机撬开唇舌。她伸手想推开,结果却被徐墨怀攥住,将双手高举过她的头顶,让她毫无还手之力。
苏燕只能被动承受口中陌生的触感,冰凉柔软的东西肆意掠夺,霸占着她口中的每一寸。
她从没有过这样异样的感受,此刻只觉得害怕和古怪。徐墨怀吻得凶狠,如同要逼着她服软一般。苏燕舌尖发麻,因为呼吸不畅导致胸口闷闷得疼,脑子也是混沌一片。
周围除了微弱的虫鸣,便是近在耳侧的亲吻声响,苏燕简直都要疯了,就在她实在喘不过气的时候,徐墨怀总算稍稍后退,放过了她。
两人面对面一言不发,却同样呼吸紊乱,喘气声也跟着重了几分。借着朦胧的光,她看到了徐墨怀唇上的润泽。
不等她平复过来,身子突然腾空,徐墨怀将她打横抱起,朝着寝殿走去。
苏燕猜测徐墨怀又在发疯,猛拍他的肩,让他放自己下来。
徐墨怀置之不理,一直等走到距离床榻几步的时候,才将苏燕放下,语气中还有几分嫌弃。“衣裳太脏,脱了。”
第22章
如今正值盛夏,苏燕衣衫单薄,倘若脱了外衫,便只剩一件小衣了。
徐墨怀说完以后,她没有立刻动作。
唇瓣的微麻提醒着她方才发生的一切,徐墨怀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她至今回不过神。分明白日里他还一副要杀了她的表情,夜里就莫名其妙地轻薄于她。
苏燕抱紧了胳膊,摇头道:“我睡地上,不会弄脏陛下的床榻。”
徐墨怀眉间隐含郁气,见苏燕忸怩着不肯脱衣,险些升起一股将她丢出去的冲动。
徐墨怀的殿里入夜后烛火不灭,苏燕能将他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然而她还是因为畏惧不敢脱衣。她很清楚眼前这个男人不可能爱上她,更不可能对她生出怜惜,倘若因他一时兴致毁了她的清白,日后再将她无情丢弃,她只会与母亲一般凄惨死去。
苏燕垂着头,颤声道:“陛下放过我吧,我相貌平平,身子又糙又不好看……”
徐墨怀揉捏着眉心,困倦让他愈发烦躁。
“朕不过是叫你就寝,你却胡说八道一通,再多说一个字就出去。”
苏燕怔愣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只是嫌她的衣裳太脏,让她脱了睡觉而已,似乎并没有多余的想法。
想到这里她就更难堪了,犹犹豫豫道:“我身份低微,如何睡得龙床,陛下让我睡地上就够了。”
徐墨怀总算听明白了,苏燕是不想在他面前脱衣裳。
他冷笑一声,说道:“朕今日非不依你,你若不脱,朕可以替你剥干净。”
苏燕面色一白,又羞又恼地转过身。
她如何不知,徐墨怀敢说敢做,绝不会顾及她的意愿,再执拗下去受罪的只有她自己。
背过身后,苏燕才开始僵硬地脱衣,先是两层薄透的内衫,最后是云袜与交窬裙,最后身上只剩一件小衣和衬裤,胳膊与半个脊背都露在外面。
苏燕面色通红,迅速地掀开被褥钻进去,一直滚到了最里面。
好在床榻够大,睡上五个人也不会觉得拥挤,即便她夜里随意翻身,也未必能触碰到徐墨怀。
她紧闭双眼,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从前在马家村的时候也不是全然没见过。她还给徐墨怀擦洗过身子,不过是被看两眼,有什么好扭捏的。他这样嫌弃她,必定是不屑于她的。
苏燕正想着,便听到床榻下压的声响,徐墨怀躺了上来。
正当她因为听不见响动,以为就此安然无恙的时候,突然肩上一凉,被褥猝不及防地被掀开了。
苏燕一个激灵睁开眼,连忙扯住被褥,又惊又恼地说:“陛下怎么能言而无信!欺负我一个小女子算什么……”
徐墨怀倾身靠近她,冰凉的发丝垂在她颊边,有几缕落在了她玉白的颈项,如同有毒蛇蜿蜒而过,令她不禁地颤栗。
徐墨怀的眼眸在夜里漆黑沉静,像是一团冷凝的乌云,蕴含着不知多少风暴。
苏燕挣扎不及,眼见徐墨怀冲她动手,险些要骂起来了,却只感到他的手落在了肩上,并未有其他动作。
她想不通为什么夏日里,徐墨怀的手还会发凉,落在身上让她只想往后缩。
只是片刻间,她就明白了他的意图,莫明升起一股难言的委屈,导致眼眶都有些酸涩。
徐墨怀的手落在苏燕右肩,指腹缓缓摩挲过凹凸不平的疤痕,若是光线明朗些,还能看到狰狞的纹路,可以想见当时伤得有多重。不知不觉间,他忽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似乎有什么正在撕扯他,让他觉得躁怒不堪,再难以直视这道伤疤。
徐墨怀就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迅速收回手,而后目光复杂地盯着苏燕。
她低着头,委屈地扯过被褥重新盖到身上,一声不吭地躺下继续睡。
徐墨怀保持着那个姿势良久未动,一直到苏燕呼吸趋渐平稳,似乎是睡着了,他才缓缓躺下。
他忽然发觉,除了信中对“莫淮“说了一次,苏燕便再也没有提及过她的伤。
——
第二日苏燕醒得很晚,也没人叫醒她,徐墨怀早早地就走了,床榻边放着一套崭新的衣物。宫婢上前服侍她穿衣洗漱,忍不住打量了她几眼,目光中满是好奇,甚至还有一些惊讶。
苏燕猜她是见到了昨晚她分明睡在殿外,怎么夜里又睡到了龙床上。
洗漱完后吃过早膳,便有宫人准备着送她出宫,正好应了她的心意,想也不想就跟着走了。
走了长长的一段路后,苏燕总算见到了马车,然而两个宫人正在马车前争执个不停,
苏燕走近了,与他们交谈一番,才知道是昨天有一匹马不知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今日一直提不起力,用鞭子抽也不肯走,才走了几步便要卧倒。
驾马的车夫不放心,让他们赶紧去牵一匹新马来换上。
苏燕认为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在原地等着人牵马过来。因为日头太盛,她便找了课树,坐在边上和送她出去的太监说闲话。
“陛下到底是心软,舍不得苏娘子受苦。”
这太监哪壶不开提哪壶,非要说些令人不高兴的。苏燕可半点不觉得徐墨怀心软,只尴尬地笑了两声,不做应答。
那太监又说:“苏娘子在陛下眼中,与旁人还是有几分不同,日后若是高升,奴婢还要靠娘子庇护。”
苏燕听得愁容满面,只想迅速结束闲话,就见穿着浅青色官袍的人牵着马,正在帮着车夫。苏燕立刻说道:“看着似是要好了,我们快去吧。”
她几步跑过去,站在一边好奇地望着他们将流环套在服马的辔背上。
苏燕正盯着他们的动作,过了一会儿,莫名察觉到有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身上,于是扭头朝着身穿浅青官服的人看过去。
这一望,叫她浑身如冰封一般,登时手脚发僵,站在原地难以行动。
那个与她拜过天地,在宾客的祝贺声中被砍断手的夫婿,此刻正眼眶通红地望着她。
“燕娘……”周胥眼中含泪,面色痛苦地与她对视。“你近来过得可好?”
只是一声,便让苏燕霎时间泪如雨下。她不曾想二人有再遇的这一天,又是如此难堪地相见。
宫人看出了端倪,装作听不见看不见,只要不生事,任由他们去。
苏燕抽泣道:“我还当此生再难相见,谁知竟会……”
周胥拍了拍她的手臂,另一只垂在宽大的袖中,一直不曾抬起来。
“陛下命我入京,赐我奉御一职,并未伤我性命。”
她心中更觉得悲哀,说道:“砍了你的手,又要你做牵马的官儿,岂不是存心折辱……”
周胥面露无奈,也不知说些什么好。他并非没有过愤恨,此事因苏燕而起,又不能全然怨她,可到底是怨愤难平,每日闻着马粪的恶臭,他心中更加不能释怀。
不曾想今日会见到苏燕,她一身锦衣华服,金钗步摇,美艳不可方物,再也不是村落中孤贫的村妇……
苏燕正是伤心愧疚的时候,周胥忽然从暗袋中掏处一个帕子包裹的物什,想必是用不惯一只手,动作缓慢而僵硬。她看在眼里,心中更觉得刺痛难忍。
周胥将东西小心翼翼递给她,不敢触碰到她分毫。苏燕接过还不等看一眼,宫人就咳了几声,提醒道:“苏娘子快走吧,若是落人口舌,奴婢也不好交代。”
苏燕咬着牙点点头,抹去眼泪,说道:“你好自珍重,我这便走了。”
周胥点点头,目送她上了马车。
苏燕坐回马车中,才打开帕子,看清了里面包裹住的东西。
是母亲给她攒下的嫁妆,那个被她拿去换了五贯钱的镯子。
周胥在她不曾发觉的时候,偷偷替她赎了回来。即便他娶她并非真心,却也实实在在地对她好,可却因她遭了这样祸事。
苏燕愣了一下,再憋不住,捂着嘴痛哭出声。
——
回到青環苑,苏燕下了马车,眼眶仍通红水润,碧荷来接她都忍不住惊讶,看宫人的目光中也忍不住多了敌意。
那太监立刻说:“奴婢可不敢欺负苏娘子,小丫头瞪我做什么?”
苏燕对碧荷摇了摇头,一同回到枕月居。
一进屋碧荷就说:“吓死奴婢了,苏娘子一夜未归,我们都当你遭了祸。”
苏燕心情仍低沉着,说道:“为何这样想。”
碧荷解释道:“从前陛下是太子的时候,便从未有姬妾能留宿,奴婢从前就在东宫服侍过。”
苏燕终于恢复了点精神,说道:“可我昨夜就与陛下同榻而眠。”
一旁正在收拾的婢女也停了下来,与碧荷一同震惊地看着她。
“怎么了?”苏燕皱眉问道。
碧荷瞧了眼门口,这才靠近她,压低声音说道:“陛下有个习惯已经好多年了,一到入夜寝殿内便不能有第二个人,更不许在陛下入睡后靠近,听说因此还杖毙了好几人……”
苏燕一脸不解:“怎么会有这种怪毛病?”
从前徐墨怀伤重快死了,他们同睡一屋,竟也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
“奴婢们也不知,据说也不是一直都有的……”
第23章
林府距离安乐公主府并不算远,嫡支的一脉多住在此处。林照迎娶公主,按理说便该与公主同住,但他却时常回府办事,闹得徐晚音时常来府中找他,又去找二房的林夫人哭诉抱怨,一来二去,林夫人每每看到她都难有好颜色,甚至私下里也会与林馥的母亲说起徐晚音的不是。
林馥寡言沉静,只爱看书写字,与徐晚音恰好相反。偏偏徐晚音无趣之时便来找她,时而就要用她和徐墨怀的婚事打趣,次数多了她也有些烦心。
“阿拾,公主又来府中了。”林馥在窗台前给兰花浇水,眉间是隐隐的忧愁。
一旁的林拾只说:“要下雨了,我去把花抱进来吧。”
“也好,过会儿若是公主来了,你便与她说我突感不适,先歇下了。”林馥说着就往内室走。
林拾却突然叫住她:“娘子与公主见一面未尝不好,前次青環苑的事,若是当真如公主所说,对娘子而言不算什么好事。”
林馥步子顿住,回过头皱着眉看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拾抱着一盆花,眉眼轻轻吹着,没敢直视林馥的目光。
“倘若皇上当真对那女子有情,日后娘子入宫便多了麻烦,何不与公主好好商议,早日将麻烦除去……”
林馥微眯的眸子透露出不悦来,好似阴沉沉的天色,即刻便有狂风骤雨。
好在不等她发作,院中便走进一人。林拾回过头,唤了一声郎君。
“堂兄怎么突然过来了?”
林照生得眉目英俊,在长安是出了名的翩翩公子,尚公主之时不少贵女都为此落泪。然而他为人清正严苛,连族中的小辈都对他有几分惧怕,林馥也不例外。
“昨日我回府听晚音说了青環苑的事,若是陛下当真移情于一个农妇,林氏不会置之不理,必定会为你讨一个公道。”
林馥无奈,解释道:“公主想多了,那女子看着不像骗人,她说了自己救过陛下,因此才受到另眼相待。陛下是一国之君,必定会对她涌泉相报。更何况就算有旁的,我们也尚不能确定,此刻若去叨扰,还要被说是林家不识礼数……”
这些事林照自然已经想到了,但他之所以会来询问,也是为了林馥的皇后之位。即便是除去秦王后,徐墨怀仍有推行科举的意思,届时士族多多少少会有影响,林家近年来风头正盛,难免有人利用权势做些中饱私囊的事。倘若徐墨怀想要拿士族开刀,第一个便是孟氏与林氏,倘若林馥做了皇后,林氏又低调行事,至少能保林氏一族安稳。
林照叹了口气,说道:“晚音虽然行事不够妥帖,却也没什么坏心,若给你添了什么麻烦,为兄便在这里替她给你赔罪了。”
“兄长哪里的话……”林馥笑了笑,又想起一事,便提醒道:“有一件事,我还须得与兄长说一声。公主近日得知你时常去看望宋娘子,已经愈发不满了,还曾与陛下告知过此事。”
林馥犹豫了一下,问道:“兄长当真……”
她想问林照是否真的对一个绣娘生了情意,毕竟他已经尚公主,再不可能纳妾。何况士族不与寒门通婚,倘若他想要纳一个绣娘为妾,只怕会被族中的长辈们逐出家门。
林照皱着眉,立刻便反驳了。“你别听她胡说,阿箬的身子比你还不如。之前我托人照顾,才知道那侍女竟苛待阿箬,害得她手臂都被烫起了泡,等我去问她又不承认了。后来找的仆妇也都看阿箬温善,便处处慢待,不对阿箬的病上心,我去的时候煎的药都凉了……”
他似乎有些气闷,又不好对着旁人说起这些事,林馥一提他便不自觉多说了些,随后才觉得失态,立刻便停了,说道:“是我不好,不该与你说起这些。”
“不打紧的,兄长还是莫要太过烦心的好,个人有个人的命数,宋娘子的病也不是因你而起,更何况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何必要为此这般操心。”林馥也不是第一次见林照为宋箬的事发愁了,似乎他很早之前便与宋箬相识,只是后来娶了公主,宋箬的身子也越发不好,他顾念旧情时而去看望。府中的家长也知道此事,并未阻拦过他,只是委婉地提醒过几次,要他收敛些,以免惹恼了公主。
林照愁容难消,扫了眼林馥苍白的面色,对一旁的林拾说道:“阿拾,照料好你们娘子,近日暑热,不需让她吃太多冷食,以免伤了胃又要不好。”
林拾还在搬花,闻言头也不抬地哦了一声。
林照便问她:“阿拾年纪似乎也大了,既已赐了姓,便是我们林家人。你这个做主子的也要顾念着,替她寻一门好亲事。”
林馥笑了笑,说道:“阿拾说了要一直陪着我,兄长不必替她操心了。”
林照皱了下眉,也没说什么,又交代了几句便走了。
林馥目送他离去,这才同林拾说了句:“公主性子娇蛮,兄长再这般下去,迟早要拖累宋箬。”
“娘子也该为自己担心了。”
“你若再说,我就依兄长所言,替你寻一门好亲事。”
林拾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在台阶边上坐下,冲着林馥笑笑。“娘子肯定舍不得。”
林馥面色一红,快步朝屋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