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众人微微一奇,都不知这伤是如何生出来的?毕竟刀剑相搫,青铜宝剑断折,主人翁却反倒受了内伤,莫非这逸梅上人其霄是个少林僧,练了拳掌功夫不成?
 
众人议论纷纷,忽听剧烈喘息,那柳聚永似要醒转,门口随即传来一婆叹息,说道:“云天。”
 
听得师父吩咐,那白云天立时醒悟,忙从怀里取出锦帕,叠了一叠,包做一包,随即走到门边一张板桌旁,恭恭敬敬放到了桌上。
 
崔轩亮茫然道:[那手帕里有什么啊?”孟谭骂道:
 
“当我是包打听吗?我怎会知道?”崔轩亮讶道:“孟大哥无所不知,怎么也有无知时候?”孟谭怒道:“我偶尔想无知,放松放松,难道不成么?』正要再吵,却听上官梦庭叹道:“笨蛋们听了,那手帕里包的是青铜宝剑的半截剑头。
 
 
崔轩亮咦了一声:丨半截剑头?那干啥用手帕包起来啊?』梦庭叹道:[听伃细了,这位少侠用锦帕包覆断剑,一来是向宝剑的主人致敬,表示珍惜爱护之意,二来是说自己对朝鲜并无敌意,绝无幸灾乐祸之情,反正你俩多学着点,别再到处丢人现眼了。”
 
这话一说,那白云天虽还低着头,眼角却已抬起,悄悄朝梦庭打量,那朝鲜武官更全数转头来瞧,自想瞧瞧哪家姑娘这般清楚见识。
 
上官梦庭本是将门虎女,父亲更是旗手卫都统,思路远比常人敏捷,把这两个男人雷众训上一顿,自是大大的露脸,那崔轩亮丢人现眼惯了,兀自大声叫好,浑不知羞耻为何物,那孟谭却是个脑袋正常的,霎时怒火中烧:“听妳编故事啊!这小子既然要巴结朝鲜国,干啥不把东西送还回去,却这样胡乱扔上了桌?难道不自覚无礼么?”
 
梦庭叹道:“亏你堂堂的大男人,居然连这点事理也看不明白?他把剑头送上桌,却不直接交还朝鲜,正是向东瀛这方致意,表明他两不相帮,绝不掺合到双方争斗里。”
 
这番话确有见地,直驳得孟谭哑口无言,那白云天更朝梦庭欠身,聊谢知己。梦庭略感害羞,还不知该不该回礼,却听崔中久笑道:丨小姑娘,峨嵋山没啥看头,倒是妳什么时候到汉城盘桓几日啊?老朽亲自为您接风洗尘。”
 
梦庭被人说破心事,霎时娇羞跺脚,转身不依去了,孟谭愕然道:“那瘸子说啥了?』崔轩亮附耳叹息:“孟大哥,他是间你老婆是否对了婆家,你没听见么?”
 
孟谭惊醒过来,一脚先踢开崔轩亮,随即厉声大骂:“去你妈的死瘸子!敢问我老婆是不是对了婆家?你怎不问间你娘是否对了婆家?你老婆是不是去了姘头家?瞧清楚了!”说著伸出大手,搂住梦庭肩头,不忘雷众来吻,梦庭又羞又气,大声道:“你放开我!”正拝扎间,远处却传来曰本人的惋惜:“鲜挖扭分啊。”
 
鲜挖扭分,咬字浑不可辨,孟谭还在纳闷,却听崔中久嘻嘻笑道:丨京畿道的鲜花,咸镜道的牛粪,少侠听懂了吗?”孟谭大怒不已,拎起铁棒要打,却不知该打哪一个,崔轩亮怕他惹出事来,急忙劝阻:“孟大哥!别动气啊!”
 
孟谭怒道:[他骂我,我还不动气?』崔轩亮慌道:r没有牛粪,鲜花要怎么滋长?您就为梦庭姑娘犠牲吧!”
 
这话宝在好笑,众人忍俊不禁,一个个放声大笑,崔轩亮却是不知不覚,还待劝上几句,忽然袖子又让人拉了拉,崔轩亮拂然不悦:“小方哥,您没看我多忙?还不一起来劝?”
 
小方这回毫不死心,袖子拉扯更紧,崔轩亮叹道:“都跟你说不走了,你还纠缠什么?真是…』转头一看,惊见
 
面前好一个大胡子,笑道:“小弟弟,俺叫河野龙平,请你跟我走吧。”
 
崔轩亮原本开口笑,此时变成张嘴呆,而后变为裂嘴哭,只能转向朝鲜武官,哽咽道:“你们…你们不是要打
 
架吗?怎么…怎么…”
 
满场朝鲜武官或坐或站、一派闲暇,店里两名伙计不知何时又回来了,自管招呼客人上座,转看那个“大内良介”,更和申玉柏有说有笑,一幅亲热模样。
 
那“河野龙平”嘴挂狞笑,说道:“小弟弟,以和为合,天下大和,没人帮你的,快来吧。”
 
小方髙瞻远瞩,早己算准双方会以和解收场,是以三番两次催他逃,崔轩亮骇然退后,颤声道:丨小方哥,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你快来帮我啊!”喊了几声,身旁却是空山寂寂,哪还听得到小方的说话?早己自行逃生去了。
 
河野龙平使了个眼色,登时走来三名东瀛武士,以四围一,谅这小鬼插翅也难逃。
 
崔轩亮欲哭无泪,看自己不过去了琉球巨贾尚忠志家里送了一趟贷,没想便要送掉一条小命了,眼前若想脱身,只能把从尚忠志府里捡到的那柄钥匙交出,可自己突发奇想,自以为把钥匙扔了,便能摆脱麻烦,眼下两手空空,歹徒却来索命,却该如何是好?
 
河野龙平沈下脸去,说道:“小弟弟,你来还是不来?”
 
崔轩亮哭丧著脸,自知若是拿不出东西,十之八九会让人“生试七胴”,只能搔了搔脑袋,低声哽咽:“我…我
 
和你们走…别乱来啊…”正要束手就缚,却听一个焦急
 
嗓音道:“这位少侠,你能否救救我朋友?”
 
崔轩亮转头去看,赫见梦庭满面求恳,不想可知,她正在替自己央求白云天。
 
崔轩亮悲喜交集,喜的是梦庭如此仗义,悲的是她居然去求别的男人,一会儿白云天仗义行侠、英雄救犬之后,自己却该如何自处?莫非是要叩谢大侠救命之恩,从此笑脸迎人喊恩公,矮著身子装儿童?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为得白璧睱轻贱叔叔性命,崔轩亮早己恨透官府中人,可转看日本幕府,又是什么好东西了?想想自己还未娶亲,在那夫妻交拜之前,自己绝不能意气用事,定得留下性命进涧房。当下咬住银牙,忍辱负重,正打算去求白云天,却听他道:“姑娘,这跑船的是妳什么人?”
 
听得白云天口气不善,崔轩亮一颗心便沈下去了,那上官梦庭也不禁呆了半响,低声道:“跑船的?你是说…崔
 
公子是跑船的?”白云天点了点头:“寳不相瞒,前些天我随父母登上他家的船,为得一些细故,他却辱骂我爹娘,要我救他不难,只要他愿向家严磕个头,道声不是,我就帮他这一回。”
 
那白璧瑜也在一旁听着,待知宝情如此,便把双手拢在袖里,双眼半睁半闭。
 
上官梦庭闻言错愕,没料到两人闸竟有这许多过节,还待再劝,孟谭却已骂声不绝:“好小子!原来是跑船出身啊!还自称什么永乐旧部、名将之后,区区一个渔R破落户,也敢同我称兄道弟?要脸不要啊?』上官梦庭慌道:
 
“你少说两句,快帮着一起求啊!”
 
白云天淡淡地道:“谁求都没用,只有让他自己来求我,否则我绝不救他。”
 
崔轩亮气往上冲,大喊道:“谁要你救了!”正要反唇相讥,背后一名武士己用力来推,厉声道:“嗨呀孤!”
 
梦庭大惊失色,慌道:“少侠!同是中原之人!你忍心看同胞受难吗?”
 
白云天袍袖一拂,孟谭也不忘哈欠一声,料来都是见死不救了。
 
崔轩亮很少发怒,可听得白云天口气如斯傲慢,孟谭言语又势利至此,委寳凉透了他的心,当下喊道:丨梦庭姑娘!多谢妳的好心!我就是死在雷场,也不要他俩帮我!”
 
河野龙平笑道:“真骨顶,小弟弟快跟我走吧。』一脚踢来,崔轩亮却侧身躲开,也是心火上升,牛头马面也不放眼里了,当即学着叔叔的模样,回身狞笑:丨跟你走?你算什么东西?我干啥和你走?你是我爹吗?”
 
这话一说,立感不妙,果然那河野龙平咍哈大笑:“小弟弟,你母亲和你提过我吗?”
 
崔轩亮是个好人家出身的,逞凶斗狠,并非所长,果然第一句话就说错了,不覚又羞又怒,大声道:“没提过!我母亲不认识你!”河野龙平舔了舔舌,道:“真可惜,我该留下名字的,被我抱过的女人,永远都会想念我,不过我不一定会记得她就是了。”
 
f哈哈哈哈哈!”不单东瀛人闻言大乐,连朝鲜人也忍俊不禁,场里有听不懂汉话的,自是赶紧找人打听,崔轩亮气得泪水夺眶而出,转头来看自家人,却见孟谭笑得前俯后仰,白云天一脸鄙夷,连梦庭也频频摇头,当是在笑他没出
 
自了
 
”Q”、”O
 
崔轩亮父母早死,对生母仅存一些朦臓印象,但越是记不清,他平日反而越发想念,早把她雷成是天下至美至善的化身,如今遭人恶毒调侃,当真心酸难忍,偏生那东瀛武士还不放过自己,兀自笑道:“庶子也是子,跟我走吧。”
 
那东瀛武士很是轻薄,第一步便朝髪髻去拉,崔轩亮虽说天真幼稚,毕竟身材长大,足有八尺之髙,如今对方却想拎着他走,当真瞧不起人到了极处。
 
是可忍,孰不可忍?崔轩亮双眼溼红,头髪让人揪著,疼痛难忍间,突然眼前昏黑,一颗心炸裂似的暴跳,霎时提掌重重朝桌上一拍,厉婆道:“滚开!”
 
轰隆大响,这一掌拍落,竟似真雷打落,那东瀛武士吓了一跳,急忙向后退开,屋内众人自也错愕不已。一瞬间,屋顶上响起爆豆似的婆响,屋外行人纷纷惊叫奔走,真已下起了大雨。
 
午后暴雨倾盆,现下又来了一场骤雨,天候有异,众人不自禁转望门外,心里隠覚不安。
 
崔轩亮大口喘息,想他生母遭人轻薄,生父遭人奚落,叔叔又重伤不起,天下人全在讥笑自己,种种痛苦折磨,便泥人也得发作,霎时手指那张板桌,厉婆道:“谁想第一个上!这桌子就是他的榜样!”
 
众人呆呆望向那张板桌,正等着它四分五裂,II然倒塌,孰料看了半响,这桌子却是好端端站在那里,闻风不动,那东瀛武士呆了半响,忽地失笑道:“三寸之舌却有五尺之身啊。”
 
这话本是东瀛格言,原句是“三寸之舌毁五尺之身”,意富“言多必失』,此际稍一掉转,却成了“雷声大雨点小』,倒也贴切。
 
那武士嘿嘿一笑,隔桌探手,一把揪住崔轩亮,左手技上板桌,才要把人扯将过来,突然哎呀一声,整个人摔跌在地,转看那张木桌,竟己四脚折翻、坍裂在地。
 
场内众髙手神色大变,不单逸梅上人长眉一挑,连那目重公子也为之侧目。
 
眼前强者如云,要提掌震破一张板桌,对他们自也不算难事,然而这些人可以用“唐手』劈烂木桌,用“朱红手”搫破板桌,却决计无法不伤桌面,仅仅震断四只桌脚,使其坠落在地。尤其桌脚断裂之后,却还能支撑板桌不倒,这绝非蛮力所能办到,这说明眼前少年不单有外门的刚强,他还身怀不传之秘。
 
其寳全场最惊讶的不是别人,而是崔轩亮自己,适才他怒不可抑,一掌拍落,声响比平日大上十倍,让他十分满意,可等了半响,桌子说不倒就不倒,不免让他颜面扫地,本想说几句场面话遮掩,岂料桌子自己又破了,这却是什么道理?莫非适才这桌子生气使小性还是怎地?
 
白云天深深吸了口气,低婆道:“师父…这…这是
 
什么功夫?”白璧瑜轻声道:丨北派祕传,天心五雷正法。
 
梦庭掩嘴低呼,此时再看崔轩亮,哪还是渔夫渔R破落户?只消一身盔甲加身,岂不便是“永乐名将”、“燕山八虎』,前朝公卿崔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