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没关系。”曹玦明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忽视了乔致和射过来的目光。“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在他和他父母心目中,我大概已经心虚得不敢再追究此事了吧?我确实很想知道当年都发生了什么。但如今真相几近大白,我已经没必要为了知道真相,罔顾自己的性命安全了。我会平安离开楚王府的,你要相信我。”
青云眼圈红了,她也很想相信。可她却信不过楚王妃!那是个真正心恨手辣的人物。
楚王世子一直留意他们这边的动静,见青云与曹玦明、乔致和僵持,心中有些郁闷。他扬声叫了一句:“丫头,过来。”
青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即使乔致和伸手相拦,还劝她不要在楚王府的亲卫面前露脸。她还是跳下了马车,朝楚王世子走来:“什么事?!”
楚王世子挥手示意两名绣带亲卫离开,跟前只剩下她一人。他压低了声音道:“你对我就如此不信任么?你坚决不肯让曹玦明随我离开。是怕我会加害于他?”
青云冷笑:“你又不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还一直看曹大哥不顺眼,我凭什么信任你?!”
楚王世子闭了闭眼,尽可能平静地对她说:“你知道我对他是什么看法,也应当知道。我并没有致他于死地的打算,只不过是希望他不再纠缠于你罢了。只要你们能分开。我是不会伤害他分毫的。”
青云怎么可能会答应:“你这是在威胁我了?没用的,我告诉你,你这些王府亲卫只在乎能不能把你安全带回,反正你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的事随便一个有本事的太医都能办好,根本用不着曹大哥,更别说在这些人眼里,曹大哥还是我们这边的人,就算带了他回去,楚王和王妃能信任他吗?那根本就是多余的!要是硬要带人走,不惜跟我们动手,那就等同于公然翻脸了。楚王世子,你心里很清楚,那对你的父母而言意味着什么!你如今在皇帝面前半点筹码都没有,别做傻事!”
楚王世子的脸色一下变得非常难看,他用复杂的目光看着青云,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儿地道:“你从小就是个聪明的女孩儿…我本来不希望你把这份聪明用在对付我上头。”
青云抿了抿嘴:“我也觉得你比你的父母要强一点儿,聪明一点儿,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希望直接跟你对上!”
楚王世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转身扶着两名绣带亲卫,直接就上了王府派来的大马车。马车中早有王府派来的侍女将华丽的铺盖、引枕、手炉、茶水等物准备妥当,很快就把他安置得舒舒服服的了。亲卫队的首领虽然奇怪为什么他忽然改变主意不带上曹玦明这个大夫了,但他此行事实上已经带上了一位太医,正在后头待命,自然用不着再带一个大夫了。他很快就向乔致和点头示意,然后下令全体人员调转马头,火速离开了。
青云从楚王世子手中留下了曹玦明,心中隐隐有一种胜利的快感。她高兴地回头看向乔致和与曹玦明,欢快地道:“瞧,只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马上就会放弃了!”曹玦明无奈地看着她,心里却着实欣喜着。倒是乔致和隐隐感觉到,青云对曹玦明太过在乎了,看来进京后,他得在皇帝面前多提醒一句才是。
一行人重新上马坐车,往京城的方向进发。这一次再没有人前来阻挡,他们很顺利地在第二日中午抵达了京郊。但乔致和并没有带着所有人直接进入京城,反而拐上岔路,来到京郊西面离城二十里左右的一处庄园内,就停了下来。
乔致和表示:“皇上有旨,请贵人暂且在此处稍候,等到时机成熟时,就会接贵人进宫去。”
青云怔了怔:“这是什么意思?”她看了看曹玦明,“是不是皇上不放心,让我们在这儿待一段时间,隔离一下,等确认我们身上没有带天花病菌再说?”
乔致和微笑道:“原也有这方面的用意,倒不是信不过小曹大夫的医术,只是那些御卫曾与楚王世子朝夕相处多日,难保身上没有沾染到病气,为了龙体安康,只好这么做了。”
青云接受了这种说法,笑问:“那我们要等多久呢?要一直住在这里吗?”她下了车,往四周打量了一圈,心想这里的风光还算可以,不过人似乎不多。
人确实不多,而且看起来大多是这个庄园的仆人。这里占地极广,放眼望去,三面都是起伏平缓的丘陵,南面有一条清澈的小河横穿过整个庄园,源头似乎是在山上,一直蔓延至东面的青山之间,又再与另一条小河汇合,向东南方向奔腾而去。在山谷中有一大片青瓦白墙的建筑,不算雄伟,却别有一番清雅秀丽的风格。建筑周围种了许多花和树,眼下正是金菊盛开的时节,一眼望过去,红的、黄的,粉的,白的,各色菊花交相辉映,在花间行走的少女穿着清一色的淡蓝色绢衫,蓝紫色罗裙,一头乌发挽成双鬟,插着同样的粉色绢花。一抬头,都是容貌清秀的女孩子,低眉顺眼地向客人行着礼。
而在山谷的外围处,则是一望无际的田地,方方正正,纵横阡佰,看起来足有成百上千亩。此时已是九月初,若是在东北,田地里的庄稼早已收割完毕,但在这里,稻谷刚刚转黄不久,还要再过些时日才到收获的季节。田间偶尔有穿着浅色布衫的农人在田间行走,一阵风吹过,稻谷便形成一**的起伏,如同黄色的海洋般。
看着眼前的美景,青云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她有些好奇,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第六十一章进宫
无论是多么美丽的地方,如果日子太过无聊的话,也会让人觉得难以忍受的。
青云现在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她自打住进这个庄园以来,已经过去十来天了,一直窝在一个漂亮的院子里,却一步也没能走出去。
那日中午刚到庄园时,她与其他人在前院分开,本以为还有机会再见的,因此只是草草跟曹玦明他们说了声回头见,却从此以后再也没见过他们。乔致和过后曾经解释过,说御卫们毕竟跟楚王世子朝夕相处过一段日子,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沾染了病气,所以需要彻底地隔离一个月,才敢让他们回去御前当差。她也同是此理,因此会有专门的丫环婆子侍候她日常起居,一旦发现她有异状,就会马上飞报御前,皇帝就会派太医前来为她看诊了。
青云对此有些疑惑:“为何要另派太医来?这里离京城也有二十里路呢,不如直接请曹大哥,岂不更方便?说起来曹大哥是去了哪里?他也跟石侍卫他们一样被隔离起来了吗?”
乔致和笑笑:“那倒不是,小曹大夫正在整理楚王世子的病情记录呢。如今没了病人,他似乎打算翻找从前医书上的旧例,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东西。当然了,小曹大夫日夜为楚王世子诊治,若能隔离一段日子,自然更稳妥些,只是他并没有面圣的打算,所以行动并不受限。”
“哦…”青云心情一松,笑问:“我也跟病人接触过,保险起见,自然是该避开所有人,自我隔离一段日子的。不过我什么事都不做,也太无聊了点。乔大人,您能帮我问问曹大哥。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抄写医书,或是整理案例,我都可以做。”
乔致和笑着应声去了,只是过了一会儿回来,却带来了曹玦明的婉拒:“小曹大夫说了,内外有别,贵人住在内院中,若每日出入,隔离就等若空谈,而与外院书信往来。又未免惹人闲话。况且书本册页虽是死物,也有可能沾上病气的。请贵人暂且安心待在院子里休养,静候宫中传召吧。”
他说的都有道理。青云无奈,只好耐下性子。
不过曹玦明隔天却换了一个地方,不在前头院子里住了,据乔致和的说法,是到了太医院的地头上去。因为曹玦明在天花防治方面非常有信心。也很有意愿要在这方面努力,皇上听说后龙颜大悦,更希望他能成功,到时候公诸天下,能给朝廷脸上增添光彩。只是仅有楚王世子一个案例是不够的,皇帝亲自下旨。让太医院将本朝与前朝三百年间所有涉及天花的案例记录调出来,供曹玦明翻查,又拨了两名太医院的药童给他打杂。同时命各地官员上报辖下的天花病人名册,如果有在京郊的,曹玦明可以随时带人上门去诊视,而地方上若有医者想出了行之有效的治天花药方,也让当地官员将方子抄送至太医院。转呈曹玦明参考。
看这架势,似乎皇帝要倾力助曹玦明研究出个成果了。青云虽然有些郁闷后者一声都没吭就被人弄走了。但如果这件事能够成功,便是曹玦明的一大功绩!而他能成功吗?青云完全不怀疑!
牛痘可防治天花,这是历史已经证明了的,曹玦明只需要做点实验就行,就算是做人体实验,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性。
正因为相信这一点,青云也只能按下心中的郁闷,静静地等待着曹玦明的好消息,以及宫中的传召。乔致和很快就回京去了,他父亲定国公已经到了弥留的时候,但国公府里的气氛却一日比一日僵,他虽然不想在那种环境中多待,却也不得不回去守着自家老子。等定国公闭了眼,他就得守孝,也许到时候来接触青云的就不再是他了。
青云从此开始了她无聊透顶的生活。她禀着自我隔离的宗旨,每天的生活都局限在一个院子里,不踏出去一步,也尽量少跟院子里的其他人多接触。
这院子地方不小,正房三间,带两个耳房,东西厢房各有三间,南边的四间倒座房,住的是负责这个院子的丫头婆子,除此之外的所有房间,都是青云一个人占了,整整十一间屋子!里头包括客厅、日常起居室、卧室、书房、琴房、棋室、画室、绣房和存放杂物的储存室等等,剩下的屋子天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此外,院子中间的庭院很大,种了不少花草,还有石头堆砌的小假山,养了许多小金鱼的水池子,水池边用鹅卵石铺就的漫步小径,正房后头还有个小院子,种了些竹子、藤蔓、香草。这座小院,足以满足任何一个大家闺秀日常生活所需,正如某些地方的习俗,富家千金住在绣楼上,一辈子都不用下楼一步,住在这种院子里的闺秀,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迈出院门一步。
但青云还是觉得十分无聊,她并不是古代闺秀,天天生活在一个地方,让她感到很不习惯。最初她或许会为这院子里房间种类的齐全而觉得新鲜,今天翻翻书,明天弹弹琴,后天下下棋,再来练练字,时间就过去了。但她总不能一天到晚都在做这些事,更需要与人交流。可这里的丫头婆子只会恭敬地微笑,然后有条不紊地每日打扫房间、修剪花木,偶尔听从她的吩咐端茶倒水、递递东西…但她们不会跟她聊天。她跟她们在一个院子里生活了十几天,还不知道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在自我隔离了十天后,青云自认为已经是个不带天花病菌的健康人了,忍不住跟领头的丫环谈论一下天气,对方也只是微笑着说:“您说得是。”然后恭敬送上一杯茶,便低眉顺眼地退下。
如果这些丫头婆子们果真无趣,不爱聊天,也就罢了,偏偏青云曾经好几次经过倒座房时,听到她们在房中小声谈天聊八卦,说得兴高采烈的。有个婆子家中刚刚抱了孙子,她特地带了红鸡蛋来分给老姐妹以及小丫头们吃,而那领头的丫环还提起庄园里的稻田快到收割的时候了,但今年京城周边一带粮食丰收,雇工十分抢手,管事正烦恼要如何寻找足够的短工来收粮,她们中大部分人都出身自庄园的佃农家庭,也许家里的父兄可以挤出时间来赚一笔…
青云隐隐明白,她们大概只是被禁止和自己聊天,可这是为什么呢?
天气一日比一日凉。时间已经转入了十月。庄园曾因为有大批前来收割庄稼的雇工而一度暄嚣,但没人能够进入到庄园内部,青云除了能听到些许微弱的声音外。什么感觉都没有,对秋收一事的了解,还是丫头们私下闲谈时提到的。青云一直等不到皇帝的传召,心下开始烦躁起来,她不由得怀疑。其实皇帝并没有承认她的打算,也许只是因为她的身世秘密已经被人知道了,与其继续让她流落在外,成为一个不稳定的丑闻导火索,倒不如将她弄回眼皮子底下软禁起来,就象现在这样。称得上是锦衣玉食,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青云也曾找上庄园的管事。宣称自己的隔离期已经结束了,她没有沾染天花病气,所以不必再困在院中不许外出。那个管事对她的宣言,只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贵人说得是。”第二天便让她院子里的丫环领班领她去逛花园。那花园离她所住的院子只有不到五十米的距离,里头倒还算大。但再大也就是三四亩地而已,花园周围有高耸的围墙。她依然无法接触到外面的人。
如果她要求出庄园,无论是丫头婆子还是管事,都只会跪倒在她面前,请求她留下来等候宫中传召,再问什么时候召令能下来,他们就全都闭口不言了。青云曾经想过,要不要索性自己跑出庄园,进京城去找人算了,无论是找曹玦明,还是找姜融君告诉她的那个人帮忙打听消息,都比这样呆等来得好。但最终她还是放弃了,告诉自己再等几天。皇帝劳师动众地派人到锦东,千里迢迢接她回来,总不会就为了把她关在这座庄园里吧?
这一等,她还真的等到了人。
不过来的却是石明朗,他刚刚奉了圣旨,出城来看她,然后带她进宫去。
青云听了以后都怔住了,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你是说…皇上要见我了吗?!”石明朗笑着点头,她的反应不是开心,而是终于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我总算等到了!我还以为要到过年的时候,他才会想起我的存在呢!”
石明朗的神情有些尴尬,他有些讨好地向她解释:“皇上一直惦记着贵人,只是这些日子事多,皇上龙体又有些欠佳,觉得不是见贵人的好时候,才会拖到今日。如今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京中也平静下来,贵人进宫去也没什么大碍了。”
青云皱皱眉,耳尖地抓住他话中的几个字:“皇上病了吗?这段日子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我在这里,外头的事一概不知,你跟我说说,是不是把楚王府解决了?”
石明朗笑道:“贵人这话说得不对,好好的怎会将楚王府给解决了?不知道的人,听了您这话,定要想歪的。”他说得有些轻描淡写,“楚王殿下一向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兄弟情深,前些日子,楚王世子病体初愈,楚王殿下一时高兴,就喝多了酒,不小心摔落王府花园的水池中,受了凉,吹了风,竟大病一场,皇上担心不已,日日派人探询,皇亲宗室里头,这可是独一份儿的尊荣!”
青云挑挑眉,心想这多半是楚王世子说服了他老爹了吧?都已经是亲王之尊了,皇帝又待他家不错,好好的造什么反?她又问:“楚王现在病好了吗?王妃又如何?”其实王妃的态度更关键吧?
石明朗道:“楚王殿下的病已经痊愈了,但他深觉世事无常,还是安享天伦更重要,希望能摆脱政事烦扰,多陪王妃些日子,因此上书皇上,想将王爵提前传给世子,自己带着王妃到城外别庄上逍遥度日。皇上劝了几回,他都坚决不肯收回上书,皇上无奈只好允了,赏赐无数,还派了太医随王爷王妃同行。如今楚王世子已经是楚王殿下了,只是他病体未愈,还有些衰弱,须得在王府中休养些时日,因此册封大典只得推迟举行。”
青云心中敞亮,楚王与楚王妃算是暂时退出了政治的舞台,之后楚王府就交给世子了,世子的立场是偏向皇帝的,现在又未能正式承袭王爵,只怕从此之后,要元气大伤了吧?原本支持楚王府的人里头,定国公府要守丧,与之交好的故旧亲友们也更愿意让定国公府的千金成为楚王妃,断不会提出反对,其他人在楚王府变换立场的前提下,也做不出什么事来。以后楚王府是否会继续掀起祸患,就看新王要怎么做了。
青云的心情轻松了许多,既然楚王妃暂时不再执掌大权,对她造成威胁,那她也是时候弄清楚自己的身世,并在皇帝老爹那里争取对自己有利的条件了。她笑着看向石明朗:“我可以进宫见皇上了,是吗?什么时候?”
石明朗无奈地笑笑:“先进城再说,皇上的意思是,这件事最好在暗中进行,别惊动了旁人。本来皇上还打算亲自出宫来见贵人的,只是龙体欠佳,多有不便,只好让贵人进宫去了。”
青云皱皱眉头:“他的身体不好,到什么程度?”
石明朗没有说,只是命人给青云更衣。最后丫头婆子们给青云换了一身淡黄绣花夹袄,灰色绣花马面裙,梳了个简单的发式,插了几根镶白玉的金簪,加上耳坠、手镯、玉佩等全套饰品,看起来清雅而不失华贵,但瞬间又给她穿上连着观音兜的黑色斗篷,才把她送上了石明朗带来的马车。
青云上车时,已经是傍晚了,进了车厢后,就不知道自己被送到了哪里。马车被遮得严严实实的,窗上蒙了黑纱,就算掀起帘子,也只能看见一片漆黑,不知道外头是什么地方。她只能靠听,听着车外响起人声、喧哗声、马蹄声,从而推断自己大概是进了城门,经过京城中的某个繁华路段,也许是有夜市的地方,然后又转入某个清静的区域,最后,来到一处地势狭长的地方,两侧大概有高墙,马车走在里面,可以清晰地听到马蹄与车轮的回音。
马车过了这个地方后,一直走走停停,似乎经过了几个大门,石明朗以及陪同的另外两名侍卫手执通行令,一路上没费什么力气,但偶尔会遇到认识的守卫,问及车中是什么人,他们都会闭口不提,还让对方别打听。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
第六十二章父亲
石明朗走到车前,低声道:“贵人请下车吧,该换轿了。”
青云怔了怔,她还以为终于到了呢,没想到还要换轿子。她掀起车帘走下车来,便看见周围环境昏暗,似乎是城墙间的夹道,抬头只能看见狭长的一片夜空,两边墙头上挂着昏黄的灯笼。
她要换的轿子很是小巧,不过外头罩的是软绸,轿帘是天蓝色的织锦缎,轿顶上装饰着一圈珠玉缨络,很是华丽。石明朗催得急,她只能匆匆钻进了轿子里,才想起方才似乎瞧见抬轿的人,都是年轻的小厮,穿着一样的深蓝袍子,兴许是太监。
这几个小太监抬轿抬得很稳,她在轿中感觉不到什么颠簸,更难得的是,他们走得很快,体力脚力都比她想象的要强得多了。她只能感觉到轿子似乎拐了很多个弯,却连当中是否上下过台阶、穿过几个门都毫不知情。还好轿子两侧有小窗,上头蒙的是薄纱,虽然外头天黑,路旁挂的灯笼不甚明亮,但可以隐隐约约看见斑驳的红墙。
一路上她都没看见有什么人影,似乎这皇宫中除了他们一行人,就没别的人存在了,只在拐过一个大弯之后,瞥见路旁有个宫女打扮的女子提着一盏相当华丽的宫灯,身后领着一名衣着华贵的少女以及一名侍女一闪而过。但石明朗与小太监们走得急,很快就把她们甩在了身后。
楚王郡主狐疑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去:“方才过去的是谁?好生无礼,见了我竟然连声招呼都不打!”
提灯的宫女低眉顺眼地道:“郡主,请快些回去吧,宫中新定的规矩,天黑后是不得随意走动的。若让人发现郡主夜里还在宫中乱逛,皇后娘娘定会生气。”
一旁的侍女板着脸驳斥道:“大胆!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说我们郡主的不是?皇后娘娘是郡主亲姨母。亲婶娘,又向来疼爱郡主,怎会因这点小事便生郡主的气?方才是那路过的人无礼,你不说喝住他们,命他们向郡主行礼赔罪也就罢了,竟然反怪到我们郡主头上?一会儿回去见了皇后娘娘,看我不告你这个贱婢一状!”
提灯宫女脸上闪过一丝屈唇,咬唇低头不语。她虽然只是一介宫婢,却也有品级在身,不是可以随意打骂的身份。眼前这侍女不过是楚王郡主身边的一个使唤丫头。竟仗着郡主的势辱骂威胁于她,回头告状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皇后娘娘疼爱楚王郡主不假,可如今谁不知道楚王府谋反不成。已经败了,全凭皇上宽宏大量,方才饶了楚王夫妻性命,又让其将王爵提前传给世子,但楚王府权势早就不比从前了!楚王府胆大包天。意图谋害太子殿下,这么大的事,枉费皇后娘娘一向疼爱楚王郡主,后者居然闭口不言,还长达半年不曾进宫请安,皇后娘娘心里怎会没有想法?更别说楚王郡主明知宫中有禁令。还瞒着皇后娘娘,跑去看望怀了孕的卢妃娘娘,也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虽说她是皇后特地拔给楚王郡主使唤的。但毕竟是皇后宫中的侍女,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提灯宫女看不下去,楚王郡主主仆却是不在意的,郡主的心思还在方才过去的人身上呢:“我瞧着走在头里的那个侍卫有些眼熟,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她的侍女倒是好记性。马上就提醒了她:“郡主忘了?那是石家的小儿子,如今在御前做侍卫呢。”
“我道是谁。原来是他家。”楚王郡主立刻便露出了不屑的表情,“区区一个破落户,不过是仗着皇伯父对陈后的旧情,才谋得芝麻绿豆官来做。别说是他,就连他顶头上司,见了我也得客客气气的,他也有脸在本郡主面前摆架子?!”
侍女还道:“郡主可记得,他方才是在护送一顶轿子,也不知里头是什么人。”
楚王郡主皱皱眉:“那是软轿,定是女子,这是要…”她往轿子前进的方向看了看,“这是要到乾清宫去?”她露出几分玩味的神色:“这倒有趣了,莫非皇伯父对后宫妃嫔都厌烦了,另找了个新欢?只不知长的什么模样?皇伯父平日总是一板正经的,没想到也会玩这种小把戏,鬼鬼祟祟的,不但叫御卫亲自护送,路上连宫人都少了,想必是特地支开了人…”
提灯宫女听得微微皱眉,忍不住再次出声提醒:“郡主,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吧。皇上宫里的事,您不该议论的。”
楚王郡主不耐烦地白了她一眼,心中立刻盘算开了:卢妃虽然怀孕,但她上一胎是个公主,这一胎生男生女还未知呢,未必指望得上。而皇后姨母一向以贤后自居,却把后宫上下管得老老实实的,内里不知用了多少手段,那贤名只好去骗骗外人。若她知道皇帝夜里悄悄让人抬了小轿进乾清宫,不知会有什么想法?若是帝后失和,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想起母妃临行前嘱咐自己的事,楚王郡主立刻兴奋起来。
青云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遇到的是谁,石明朗与一众抬轿的太监都没有表示,她只当是一般的宫人,全副心神都放在即将到来的会面上。不一会儿,轿子终于停下来了,石明朗在轿外低声说了句:“贵人,到了,请下轿吧。”说罢有人掀起了轿帘,外头站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面白无须,穿着跟其他小太监们相似,但无论衣料还是绣饰都要华丽百倍。青云猜想这定是一位在皇帝面前极受重用的老公公。
这位老公公弯腰冲轿内的青云露出一个亲切的微笑:“奴婢冯吉,给贵人请安。”却是一把温润的好嗓子,听起来更象是个中年人的声音。
青云下了轿子,朝冯吉微微一笑,想了想,便叫了他一声:“冯公公。”
冯吉似乎挺高兴的:“陛下都等得急了,连晚饭都没心思吃。贵人快随老奴来。”说着便走在前头为她领路。青云跟了上去,却发现石明朗没跟上来,回头看了看他,他只是站在那里傻笑。青云便转回头来,跟着冯吉往前走。
她下轿的地方,是在一处高大宫殿侧后方的小天井里,跟着冯吉出了天井,拐上一条走廊,一路上都没见什么人。而走廊的尽头,有扇小门直通殿内。青云走进去,发现里头是个二十多平方的小隔间,沿墙放着两个摆满了古董瓷器的多宝架,几幅书画,再有两排四张太师椅,椅间有小茶几,椅上放着灰黄色的半旧绸面椅搭椅垫,通向里间的圆光罩下,有层层明黄色的绸缎帐幔挡住了里头的情形。
冯吉亲自侍候青云脱下斗篷,便示意她稍候片刻,自己掀开一丝帐幔进了里间,然后里头便传来了低低的男子说话声,伴随着几声咳嗽。青云顿时紧张起来。
冯吉出来了,微笑着掀开帐幔:“皇上在里头等你呢,贵人请。”
青云轻轻地走了进去,第一个感觉是里面十分明亮,与外头昏暗的灯笼照明不同,这里头的宫室,点满了小臂粗细的大红蜡烛,还挂了几个华丽的宫灯,因此明亮得如同白昼般。
她的第二个感觉是香,屋里弥漫着一种浓郁的香气,但当中又夹杂着淡淡的药味,还有一种奇怪的味道,让人觉得有些闷。
同时她还感到里间十分暖和,明明已是深秋初冬时节,但屋里却温暖得如同暮春初夏时节一般,再一细看,屋子中间不正摆着一个巨大的黄铜炉么?炉子里的炭烧得通红,让这个空间充满了温暖,却又稍嫌热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