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河边,又是另一副景象。新建的桥位于河流下游处,河面很宽,但水流平缓,桥的基底是几块将近一立方米的大石块,桥面又加固、加宽了,完全可以容纳两辆装满货物的大车并排驶过,即使车上载有千斤货物,也不能让桥动摇分毫。林子里的道路也被开辟出来了,前来同福客栈投宿的客商越来越多,连带的城中的客店与大车店也沾了光,生意越发兴旺起来。
这是一条前途光明的商道,它不仅仅能造福于流民,同样造福于整个清河县,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它被毁掉!
青云决定回城后就找干爹说这件事,一时间倒是忘记了心中的紧张和恐慌,待踏入同福客栈的大堂,她才忽然记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一时僵住了。但王掌柜已经面带笑容地迎了上来。
“青姐儿,你可算来了!我们都等半天了,怎么这样迟?”王掌柜高兴地把她拉到柜台前方的一张桌子前,“看你认不认得?这位小曹大夫是你家的亲戚!”
那人背对着她,看起来身材有些瘦削,年纪不大,穿着一身深青色细布直裰,收拾得很整齐干净。待他转过身来时,青云忽然间觉得不紧张了。
这人她见过一回,就是周县令刚到县衙上任那日,她在街上偶然撞到的那个少年。若这人是她亲戚,那还真是巧,但有一件事她可以确信的,就是他也不认识她!
她露出了甜甜的微笑:“我见过你的,就是那天在县城里,我没看见你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撞了你一把。”
少年似乎也十分吃惊,盯着她发了三四秒钟的呆,才笑说:“我也记起来了,当时竟没认出来!”
王掌柜吃了一惊:“怎么回事?小曹大夫,你跟青姐儿是亲戚,却没见过她?”
“小时候见过一回,那时候她还不会说话呢。”被人称作小曹大夫的少年笑得一脸亲和,“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哪里还认得出来?看来她也不认得我了”
王掌柜释然了,哈哈笑道:“青姐儿大病过一场,以前的事忘了许多,不记得你也是正常的。你多给她讲讲家乡的事,她兴许能想起来呢!”
小曹大夫怔了怔:“忘了…以前的事?”
青云见王掌柜先泄了自己的底,只得老实说:“这是大半年前的事儿了,当时我父母去世了,我太伤心,就生了病,听人说发了几天热,醒来就把前事都忘了。因此…我是真不认得你,你是我什么亲戚?”
小曹大夫不知为何,双眼只是盯着她看,沉默着不说话。
青云心中疑惑,就改问另一件事:“你一个月前已经到这里了?找到我花了不少时间吧?你怎会知道我在清河?”
小曹大夫仍旧沉默着,这时候门口有客人来了,王掌柜便道:“你们先坐下说话,我去招呼客人,失陪了。青姐儿,你自己倒茶啊。”匆匆迎了出去。
青云就自行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见小曹大夫仍盯着自己看,不由得奇怪:“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不…没什么。”小曹大夫似乎有些沮丧,低头也抿了口茶,“我没想到…你会忘了以前的事。”
“哦…”青云眨眨眼,“不要紧,你告诉我就好了。你是我什么亲戚呀?是我爹那边的,还是我娘那边的?说起来,我家乡到底在哪里?”
小曹大夫笑了笑,又低头抿了口茶,眼神闪了闪,才放下杯子,淡淡地说:“其实我只是你家远亲,你父亲的族人听说我要往清河来,就托我帮着打听你一家消息。我原本只知道你父母可能到了清河,可能是随流民们一起来的,至于别的,就不清楚了。我花了一个月时间,才打听到你父母曾与这里的王掌柜同行,然后从王掌柜处听说了你父母已经亡故的事。我原本还以为…能从你这里知道更多的事。”
他把手伸进袖内,掏出一样东西来:“你看这个,这是你母亲家的人交给我的,原本是一对,你母亲有一支,听说是常年戴着的,你可认得?”
青云一看,原来是只银凤簪,她好象听马大婶提过,姜青姐的母亲有这么一支簪子,便接了过来细看。
簪子做工十分精细,小小的银凤不过一寸大小,却连身上的羽毛都清晰可见。凤口垂下的珍珠,颗颗浑圆,最下方的红宝石果然如马大婶说的,象血一样红。
青云心想:这支簪子一定很贵重吧?而且绝不是一般工匠能做得出来的。
簪身上好象刻着什么东西,她摸到上面有些凹凸不平,拿到眼前细看,认出那是两个小字:碧罗。

第八章疑点

碧罗?这是什么意思?
青云抬头问小曹大夫:“这里刻着‘碧罗’两个字,是人名吗?”
小曹大夫犹豫了一下:“我不太清楚,也许是人名,但也有可能是簪子的名字。”
青云再仔细查看了簪子一番,摇摇头:“不可能,‘碧’是绿色的意思,但这簪子是白银打的,唯一有颜色的是颗红宝石坠角。它有可能叫‘红罗’,却不可能叫‘碧罗’。”
“也有可能…”小曹大夫想了想,“你记不记得你父母是否提过有什么人叫这个名字呢?这是个女子名。”
青云哪里知道?只能再次摇头:“我完全不记得了。”随手想要将簪子递还给对方,忽然顿住:“慢着…小曹大夫,你不知道这个名字是谁的吗?你刚才说,是从我母亲家的人手里拿到的。你应该知道这簪子的主人是谁吧?”
小曹大夫伸过来接簪子的手顿了一顿,才若无其事地继续动作:“这个么…虽然我知道给我簪子的人是谁,但女眷的名字,我怎么好问呢?”
这倒也是,现在毕竟是古代,女性的名字是不会随便告诉人的,特别是比较富裕的家庭。
小曹大夫又补充道:“不过,我虽然不知道这支簪子的主人叫什么名字,却听说过…令堂的闺名是红绡,红色的红,绡巾的绡。”他盯着青云看,“你对这名字有印象么?”
“红绡”吗?倒跟“碧罗”是一对。
青云摇摇头:“我不记得了,不过这簪子若是一对的,一个刻着碧罗,一个刻着红绡,不是正好对上吗?我娘的名字是红绡?”她有些好奇,“她姓什么?”
“姓魏。”小曹大夫又犹豫了一下,“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不记得令堂姓甚名谁,那令尊呢?”
“这个我知道。”青云从手边的篮子里取出户籍证明与路引,“你瞧,这上头写着的,我的父亲姓姜名锋,只是上头没有提我娘的名字。”据钱老大夫推测,她父母的路引和身份文书可能是随身带着的,随他们一起被埋在山泥底下了,至于为何青姐儿的文书上头只写了父亲的姓名却没写母亲的,那就不清楚了。
小曹大夫盯着那几张薄薄的纸,慢慢伸手接了过来,然后看了半晌,没吭一声。
青云觉得奇怪:“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她马上想到一个可能,“你摆了乌龙吗?找错了人?我其实不是你要找的亲戚?!”
“不…不是的。”小曹大夫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微笑,“就是他,姜锋,字凌范,我要找的就是姜凌范。”他又看了手里的文书一眼,“若说先前还有疑虑,看到这份证明,我也可以确定了。”
青云心里不知是感到遗憾还是松了口气,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哦…那真是太好了…”她又再次问起那个老问题:“你到底是我什么亲戚?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小曹大夫似乎有些迟疑,但还是回答了她的话:“你叫我曹大哥就好,我们两家…其实只能算是远亲,若真论起来,可能有些复杂。”
青云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顺从地叫一声“曹大哥”,又问:“你全名是什么呀?”
小曹大夫轻描淡写地道:“曹玦明,玉玦的玦,明亮的明。”一说完就马上压低了声量凑近青云:“姜家妹妹,我原本没想到你父母会不幸身亡,你也大病一场丧失了记忆,这件事有些不妙,你瞧,家里人已多年没见你了,若没有你父母作证,如何知道你就是他们的女儿呢?所以…也许这对你来说有些艰难,但你能不能试着回想一下过去的事?可以用来证明你身份的,比如说…你父母从前去过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事?有哪些来往密切的朋友?诸如此类的…”
青云听得直皱眉:“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有什么地方露馅了吗?她感到自己的后背冒出了冷汗。
“不…只是以防万一。”曹玦明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你是个好孩子,只是不幸失去了父母,我希望能帮助你顺利回到亲人身边去。所以,如果你能…”
“我爹是不是很有钱?”青云忽然有了个想法。
曹玦明大概没料到她会冒出这句话来:“什么?”
青云自认为看过不少宅斗文,而曹玦明的态度也太奇怪了些,她确信自己的身体是属于姜青姐的,谁也不能说她是冒充,那么他主动找上门来,却又要求她证明自己的身份,这件事就有些不寻常了。无论如何,她处于下风,得抢占先机。
于是她索性开门见山:“我爹是不是很有钱?他就算在逃荒路上,也能坐得起马车,我娘还能天天戴首饰。他们一定不穷。那他们在老家是不是有些田产房产什么的,别人——也许就是家里人,眼红这些财产,如果我不是他们的女儿的话,这些财产就归他们所有了,是不是?所以你才叫我证明自己的身份,你明知道我什么都忘记了,除了这些文书什么都拿不出来。”
“不不不!”曹玦明深吸一口气,神情有些哭笑不得,“我不是这个意思。姜家在河阳是有名的世家望族,家财万贯,绝不会做这种事。况且…据我所知,这些世家大族对女儿都有安排,不过是一副嫁妆罢了,公中自有银钱拨出,无论你父亲是否有大笔财产留下,都…不会归你所有。”
该死的古代继承法!
青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双手一摊:“既然是这样,你问我这么多做什么?老实说,我完全不记得自己都有些什么亲戚,现在的日子也过得挺好,要是姜家不想认我,我也懒得搭理他们,无论我父亲留下了什么,都由得他们去!”
“你冷静一点!”现在轮到曹玦明冒汗了,“我只是以防万一…”
“没什么好万一的!”青云站起身,“一般人家在失去儿子媳妇后,对于生了大病的孙女,就是这样的态度吗?先叫孩子证明自己的身份,否则就不认了?我管他认不认!”转身就要走人。
曹玦明连忙起身追上去拦下她:“姜家妹妹,你别生气,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说清楚。”
“青姐儿,怎么了?”王掌柜走了过来,手里还提着装满热茶水的瓷壶:“小曹大夫欺负你了?”虽然他对这少年印象不错,但一想到有这个可能,他还是恶狠狠地瞪了后者一眼。
曹玦明一时哑然,反而是青云笑了笑:“没事,王叔,你忙吧。”
王掌柜狐疑地盯着曹玦明,慢慢走开去给一桌新来的客人上茶,一边说着欢迎的话,一边还时不时转过头来看。
曹玦明忽然发现事情比他想象的要复杂些,姜凌范的女儿也比他预计的聪明,虽然失去了记忆,但该有的警惕一点不少,他只能改变策略。
他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姜家妹妹,是我疏忽了,你既然已经忘了过去的事,想必也忘了令尊的身世。我们寻个安静的地方吧,我与你细细说来。”
青云挑了挑眉,难不成姜青姐的父亲还有什么神秘的来历?
她带曹玦明转到角落的长桌,这里一般是不待客的,专用来放置杂物,只有在客人多得坐不下的时候,才会用起来,跟其他桌椅都有一点距离,只要说话别太大声,旁人就难以轻易听见。
曹玦明心中有些失望,他本来是想让青云带他到后堂或是寻个清静的客房的,不过小女孩显然很机警,为了弥补自己刚刚犯下的过错,他也没有出言反对。
就在这张长桌边,曹玦明给青云讲述了一个狗血而励志的故事。
姜青姐的父亲姜锋,字凌范,是河阳望族姜家旁支的子弟,有一个同胞哥哥。在兄弟俩年纪还小的时候,他们的父亲以犯七出为名,休了他们的母亲,这让他们兄弟的处境变得尴尬起来,尤其是在不久之后,他们的父亲就扶正了二房庶母,而那位庶母又很快生下了一个儿子。
虽然对于姜氏一族而言,他们父亲的做法不合规矩,有违族规,但对他们兄弟的遭遇并没做什么干预。他们这一房受到全族人的鄙视,是连身为受害者的两兄弟在内的。于是,他们在家里要受继母和弟弟的排挤,在外头还要被族人非议,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做哥哥的无奈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听从父母之命,娶了个小户人家的女儿,然后就分家搬出去了,只得了一份微薄的田产养活妻儿。而做弟弟的,却不甘心一辈子被继母弟弟压制,所以跑去考了武举。凭借着自小受人欺负时练出来的身手,他居然考中了武举人,让家人大吃一惊。
姜凌范有了功名,族人开始改变对他的态度,禁止他父亲继母再欺负他,又给他寻了好师傅、好先生,认真的培养他成材。而他也不负众望,在三年后的武会试中考进了二甲,得了正式的武职。
他有了前程,为家族带来荣光,家族也乐于回报他。于是,不但他的哥哥被补偿了一份田产,还在当地学宫有了个不错的差事,连他那被休弃的生母,也被姜氏一族接回来,安置在家庵里修行,每月供给钱粮。他的生母娘家已经式微了,那些年一直饱受亲人冷待,姜氏族人的做法可以说是帮了她大忙。
事情一切都似乎很美好,只可惜现在有了变故:姜凌范死了,而且只留下了一个女儿。
青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曹大哥,你的意思是…就算其他亲戚族人是想认我回去的,我父亲…的继母和弟弟,也会想方设法阻拦吗?”
曹玦明微微一笑:“你明白就好。若是你的族人和亲戚不想认你,又怎会让我来找你呢?但是…那毕竟是你祖母和叔叔。”
真是狗血的身世!
青云想了好一会儿,才正色对他道:“曹大哥,就算姜家人认我回去,我是个女孩子,想必也要在我父亲的继母和弟弟手上讨生活吧?”
曹玦明迟疑了一下:“呃…其实你的族人都明白的,也许会为你另行安排。”
青云摇了摇头:“这种受人操控不得自由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就算族人都明白,但是…明面上我是不是还要孝敬这样的长辈?那也太憋屈了,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所以…”她站起身。
曹玦明一急,拉住她的袖子:“你先别走!”
青云睨了他的手一眼,他连忙松开手,脸上有些发红:“失礼了,我只是…一时心切…”
青云笑了笑:“曹大哥,看得出来,你是个好人,但有些事,你可能无法体会我的想法,所以…”
曹玦明双手撑着桌缘,低头思索片刻,才抬起头来道:“姜家妹妹,其实…姜家族人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希望我找到令尊时,可以问一问他。但如今…令尊令堂都去世了,你又前事尽忘,所以…我也不知该如何向他们交待了。”
青云皱了皱眉头:“什么事?说真的,就算我以前是知道的,现在也没法告诉你了。”
“这个问题很简单。”曹玦明双眼盯着她,“令尊…官至四品武将,可以说是前途似锦,为什么…忽然弃官出走呢?”
“啊?”青云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说什么?”
“他弃官出走了!”曹玦明正色道,“这完全没理由,若遇到什么难处,他知道该找谁帮忙。可他却忽然走了,没留下只字片语。家里人都吓了一跳,担心不已,找了他很多年,才打听到他的消息,谁知还没见到人,就发生了天灾,而他也…”他咽了咽口水,“我想知道为什么,你…是否记得些内情?”
青云哑然,这件事太突然了,而她完全想不明白,她开始猜测:“也许…是他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呃…或是在工作上犯了什么错?”
曹玦明摇摇头:“他为人十分尽职,无论上司下属,都对他评价甚高,他还立过好几次大功,连圣上都曾嘉奖于他。至于说得罪了什么大人物…”他自嘲地笑笑,“姜家妹妹,我看你真是忘了太多事了,你不知道河阳姜家是当今皇后的娘家么?令尊出走前的官职是楚王府侍卫长,而楚王正妃也同样是姜家女。他们同出一族,本是至亲骨肉,无论他得罪了谁,他都可以找到从中说和的人,可他…就这么走了。”
青云完全不知该怎么说了:“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七年前。”曹玦明的神情有些恍惚,“足足七年…我记得,那一年真是多事之秋,年初时年仅三岁的东宫太子忽然暴病身亡,接着废后罗氏被赐自尽,不久之后,太后也因急病仙逝了。整整一年,京城都在国孝之中,老百姓出门时甚至不敢大声说一句话!直至年底,姜皇后生下了三皇子,才为京城带来了几分喜庆,姜家那时正是最风光的时候,姜凌范身为皇后族弟…为何要在这种时候弃官出走?”
(为什么呢?你们能猜出来吗?)

第九章身世

青云久久不能成言。
姜青姐之父姜凌范的身世和经历实在太惊人了,青云做梦也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身份!这简直比他的身世还要狗血!
皇后和王妃的娘家族弟,又前程似锦,无缘无故弃官出走,连族人都不知道原因,这完全没有道理,除非…他惹了个大麻烦,而这个麻烦,是连皇后、王妃这样地位尊贵的人都无法帮上忙的,甚至于,他得罪的人可能就是皇后、王妃!
到底会是什么原因呢?
曹玦明提及的发生在七年前京城中的变故,实在太复杂了,她不了解其中内情,但姜凌范出走的时间又太敏感了些,她不得不怀疑其中有什么关联。
于是她问:“我父亲…弃官出走这件事,皇后娘娘怎么说?楚王妃又怎么说?父亲原本是在楚王府做侍卫的,是不是?既然皇后和王妃都是他的堂姐妹,想必不会对他的失踪置之不理吧?”
曹玦明顿了一顿:“个中详情,我也不清楚,但据我所知,河阳的姜氏族人曾经到楚王府问过,楚王妃对此也十分恼火,若是换了别人,早已下令缉拿,查清真相了,但楚王妃顾虑到姜家声名,就把这件事压了下去,只说姜凌范是得了急病,无法再任武职,才会请辞离京的。因是皇后的娘家人,又有楚王出面作保,吏部和兵部都没有多加为难,只当姜凌范是告病还乡。但是族人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因此多年来一直在查找他的消息。”
青云很想问问姜凌范是否被卷进宫廷大事里去了,但她不确定曹玦明是否完全可信,犹豫了一下,还是按捺住了,勉强笑了笑:“这么说,就算我父亲重新出现在京城,官府也不会捉拿他了?也不会有人因此为难我了?”
曹玦明不由失笑:“当然不会。姜家是何等人家?怎会容许自家子弟成为官府追缉之人?况且,若官府果真下令拿人,令尊早就被找到了,他在户籍文书与路引上用的可都是真名呢。”
这倒也是,姜凌范既然敢用真名,可见他有十足把握,就算官府的人知道他是谁,也不会为难他。
可他到底为什么弃官出走呢?
青云皱起眉头冥思苦想,心情很是纠结。姜凌范如果真的惹了麻烦,自己的身体是他女儿的,难免要受些连累,可如今姜凌范夫妻都已身亡,自己又穿到了姜青姐身上,完全没有原身的记忆,这个谜团岂不是永远都不会有揭开的那日了?她其实不是好奇心太重的人,就是怕有朝一日自己倒了霉,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曹玦明看着她一脸的烦恼,反而微笑着安慰了:“姜家妹妹,你且不必着急,慢慢想就是了,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
会想起来才怪!青云没好气地说:“要是我想不起来呢?我可是发了好几天的烧,大夫说我差一点就要烧成傻子了,只是失忆已经是天大的运气!”
“我倒不这么看。”曹玦明笑得很有信心,“我也是个大夫,自幼学医,见过不少病人。据我所知,小孩子持续数日高烧不退,病愈后成了傻子,这种事确实常见,有的人若是幸运,可能会如常人般行走说话,但心智却比常人要差一些,平日里看不出来,但只要细细观察,就可以发觉。而你却并非这种情形,方才我与你说话,发现你比大多数同龄的小女孩都要聪明,思维敏捷,说话也极有条理,可见,你的高热未必给你带来严重的后患,你会忘记前事,也许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青云微微张大了口:“那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忘记以前的事呢?忘得一干二净,连父母是谁都记不清也?”
“我想…你生病正好是在父母不幸亡故之后,也许你是太过伤心了,一时受不了打击,因此病倒。”曹玦明歪着头想了想,“而你病愈之后,也许仍旧不愿意相信父母已经去世,所以将事实深埋心底,可能是埋得太深了,以至于前事尽忘?”
青云的嘴张得更大了,但她很快又合上了。若不是亲眼目睹,亲耳听闻,她可能都不会相信,眼前这个古人少年居然能得出这个结论!用现代的语言来说,就是心理创伤导致记忆丧失,这已经是西方心理学的范畴了吧?青云眨了好几次眼,心中对曹玦明产生了一丝敬佩。
“真是惊人的理论。”青云道,“不过很有道理。曹大哥,如果你继续在这个课题上研究下去,也许会成为一代宗师的!”
曹玦明的神情有些迷惑,他不确定自己听明白了青云的话,不过他很快就把注意力拉回到正题上来:“你可以慢慢回想,也许忽然有一天,就会完全记起从前的事。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若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尽管找我。”
青云睁大了眼:“你要留下来?还是…”还是要送自己回姜家去?
曹玦明微微一笑:“我陪你在清河逗留一段时间,先把你父母的消息送回河阳去,问问姜家族人,该如何是好,你的情形我也要跟他们说清楚。等他们做好决定,就会派人来接我们了。我原本想直接送你回去,只是想到清河一带的流寇刚刚平定,不知路上是否太平,只我们两三个人赶路实在不稳当,就觉得不如等姜家来人再说。”
青云抿了抿嘴,小心地问:“一定要回去吗?”
曹玦明点头:“你年纪还小,又没了父母,怎能离开亲人身边?”
青云深吸一口气:“要我回去也行,但是…我可以不跟父亲的继母一起生活吗?我是说…全族人都知道她不待见我爹。对了,我不是还有亲祖母和亲伯父吗?要是你们觉得我亲祖母那里不合适,那还有我亲伯父呢?他应该不讨厌我吧?”
曹玦明有些不自在地换了个坐的姿势,青云一见,心都凉了:“怎么?难道我爹跟他亲哥哥还有仇怨?!”
“不是的…”曹玦明有些艰难地道,“事实上…在五六年前,你伯父家中起火,他夫妻二人连带儿女…全都…”
青云简直不敢相信:“全都死了?!”
曹玦明苦笑着点了点头:“还有,去年你祖父也因病去世了,因此家里就只剩下…你继祖母和叔叔一家。”
这么说来,姜青姐除了一个在姜家家庙修行的亲祖母,已经没有血亲在世了吗?
青云头痛地捂住脸,觉得这种身世简直比姜凌范老爹还要狗血!
曹玦明安慰她:“你不必担心,想来姜家会有适当安排的。”
这句话完全没有安慰的效果,青云只是分开手指,从指缝里瞪了他一眼:“你说得容易!要过日子的人是我,如果真要我跟叔叔一家住在一起,我还不如留在这里算了!我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这里又有我熟悉的王掌柜、钱爷爷还有我干爹他们,我宁可跟干爹一起住!至少他对我很好。”
曹玦明皱皱眉:“干爹?”
“就是清河县衙如今的代理主薄刘谢。”青云的神情缓和下来,“他是个出了名的好人,帮了流民们很多忙。他知道我父母双亡,又正好跟他死去的女儿差不多年纪,就收了我做干女儿。”
曹玦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虽然你说他是个好人,但你们毕竟非亲非故,即使认了干亲,你也不好与他同住的。”
青云耸耸肩:“我们不住在一起。他住在县衙的吏房,只有一间屋子,我去就挤不下了,所以他在县衙后街一位高大娘那里租了间房给我,让我跟高大娘作伴,学针线、做做饭什么的。他公事不忙的时候,就过来陪我们吃顿饭。”她冲曹玦明甜甜一笑:“曹大哥,你放心,干爹知道分寸的,他比某些不守规矩的人有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