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她用的治伤药还算给力,让她能在正式出发前治好了大腿上的伤,于是她有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帮她配这个药的曹玦明。自打那日不欢而散,曹玦明就没再上门来了,也不知在做些什么,她偶尔听刘谢与林三说起,似乎他与刘谢、周康以及钟淮仍有接触,每日里除了收药材,随手治几个府衙诸官家眷中的病人,就是继续向人打听姜峰的旧日消息。难不成他还没有死心?
还好他没有找上知府龚乐林家里去,不见有向龚乐林告发她身世秘密的迹象,否则她真的要翻脸了。
乔致和似乎已经告别锦东府,返回自己的辖地去了,但他将一个随身的小厮留了下来。青云偶尔在府衙后院走动,还能看见他来往于府衙与知府宅第之间,有时也会从后门出入,不知是在做什么。她没工夫理会这些闲事,把心思全都放在了周康与刘谢的差事上。
现在所有准备工作已经齐备,今日府衙工房的小吏已经把工具先行送达,明日他们就要出发往吉门子庄去了。
且不说周楠如何依依不舍,想要随他们一同出发,又被婆子们死拦活拦,最后只能眼泪汪汪的放弃,也不说青云如何跟着林三等人一起进行了基础的土地测量实操培训,并分享了一些防晒的小技巧。就在他们出发的那天早上,她连衣服都换好了,正准备骑上自己新买的那匹黑色小母马出发,姜五太太却忽然打发了个婆子来请她去说话。青云担心对方来意不善,不过眼下暂时不能得罪对方,她只得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交代刘二丫两句,随来人去了知府宅处。
姜五太太先是打量了她身上穿的半旧布衣裳几眼,神色有些不明:“青姐儿,你这是要跟着刘大人一道去丈量土地么?这不是你女孩儿家该做的事。”
青云淡淡地笑了笑:“我只是去帮忙打个下手罢了,不会给他们添乱的,周大人与干爹他们人手强烈不足,多我一个人,也能轻松些。我们连家里用的下人都带上了呢。没办法,谁叫府衙腾不出更多的人手呢?”
姜五太太也不知有没有听出她话里的讽意,反而十分郑重地说:“我听侄儿说过,近来府衙十分忙碌,大部分人手都在忙着为老兵建房子的事。不过我想,即使人手再不足,也用不着你小姑娘家去帮忙,怎的不到外头雇人?”
“外头的哪有自家人用着可靠?”青云皮笑肉不笑地道:“而且这样做也给知府大人省钱了不是?再有哪里缺人手,知府大人也不必为难要如何调人了。承蒙知府大人厚爱,将如此重要的差事交到周大人与我干爹手上,我们自当竭尽全力把事情办好,否则岂不是辜负了知府大人的期望?”
姜五太太似乎总算察觉到她话中之意了,很严肃地盯着她看:“青姐儿,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没有啊。”青云眨眨眼,“姜五太太觉得我误会了什么?”
姜五太太微微皱了皱眉:“你叫我什么?”
“自然是姜五太太。”青云很平静地道:“我虽然称姜九爷为父亲,但实际上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世。哪怕我的长相有些像姜家人,那也不过是巧合而已。姜家既然不愿意认我,我又怎敢厚着脸皮说自己是姜家女呢?因此只能尊称您为五太太了。”
姜五太太低低的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心里似乎有怨气,可是那日融君与你说了些什么,让你误会了?融君只是心里有委屈,忍不住发泄出来罢了,发泄过后,一家人还是一家人。你们是姐妹,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姐妹?青云可不觉得姜融君会成为她的姐妹。至于委屈,她也有啊!她委屈大了!
姜五太太又道:“我原来还想着,刘经历要随周通判出门公干,家里只剩下你和楠姑娘两个女孩儿,即便有下人侍候,也叫人担心,索性让侄儿媳妇接你们过来住几日,也好让你与融君多亲近亲近。知道你爱骑马,我还让人准备了好马好鞍,让你们闲时玩耍的。谁知今早上我才听说你要随刘经历出门,实在是吓了一跳。好孩子,咱们这样的人家,日子过得再苦,也不会让女孩儿做粗活,你这又是何必呢?若是为了躲避我们,也不必如此,我不去扰你就是了。”
如果是真的,那她真要谢天谢地了。青云扯出一个笑:“您想太多了,我是真心想要帮干爹的忙,才决定跟他一起出门的。我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的,这几年多亏干爹照应。他关心我,爱护我,就像亲爹似的,我自然该多为他着想。至于做粗活什么的,我并不觉得委屈。也许我小时候也曾享过几年福,但自打父亲去世,什么活我没做过?什么苦我没受过?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尊贵的千金小姐,半年前还有人觉得我是个村姑呢。您要是觉得这不成体统,就当我不存在好了。我想您现在,大概也觉得姜峰的女儿很碍眼吧?您放心,我这就在您面前消失。”
姜五太太似乎有些吃惊:“青姐儿…”她想要站起身,但青云还是向她行了一礼,便收起笑容转身向外走,忽然觉得眼前人影一晃,身形越发瘦弱的姜融君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挡在青云面前:“你对五伯娘是不是太无礼了?你以为自己是谁?!五伯娘好意关心你,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青云看到她,心里也有些气:“让开,我不想跟你大小姐说话!”
“我不让!”姜融君的眼圈瞬间红了,但没有哭,反而把下巴抬得更高些,“无论二叔曾经做了些什么,无论他是不是无辜,我们谁也不欠他的!你既然认了他为父,就该敬五伯娘为长辈。我还不曾寻你的不是,你反而先对五伯娘无礼了,难不成二叔就不曾教过你什么是礼仪?!”
青云更生气了:“真是对不住,我还真不知道什么叫礼仪!谁叫我失忆了呢?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呢!你还要寻我的不是?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不是!我自认为过的够惨的了,如果不是遇上好人,现在只怕还在外头讨饭呢!结果你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千金小莫名其妙地跑出来说我是你仇人,我父亲害死了你父母兄弟,不但冲着我发火,现在连我认得干爹,还有跟我交好的人都不放过了!设了个圈套让周大人与我干爹钻,做得好了,那是应该的,做的不好,就活该他们倒霉,他们还要感念知府大人的信任呢!你现在还要挑我的刺?真是神经病!你最好认清楚,谁才是你的仇人!谁杀了你的全家!你不去找真正的仇人算账,光捏我这个软柿子算什么?!”
姜融君气得全身发抖:“你…你胡说什么?谁设圈套了?!”
“你不认我也奈何不了你,谁较你如今有靠山呢?!”青云冷哼一声,“你现在得意了,满肚子的怨气终于找到发泄的地儿了,可实际上不也还是欺软怕硬吗?你觉得自己委屈,我还委屈呢!你好歹还知道仇人是谁,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她甩袖就往外走,不管姜融君在后头如何叫唤,也当听不到。对这种心里认定了歪理,坚决要算计陷害自己的人,她还没空跟对方废话呢!不跟对方把话挑明了,只怕人家还要端着一副大度模样跟你演戏!
姜融君见你摔手就走,忍不住哭着向姜五太太投诉:“五伯娘,你看她那副嘴脸…”
姜五太太紧紧皱着眉头:“她一定是误会了什么,莫非是陈通判临时调动周通判手下吏员的事?可你表兄不是说过,那是陈通判自作主张么?但建房一事确实是府衙当前要务,眼下赶工要紧,你表兄暂时不好说陈通判什么,横竖周通判与刘经历都是能干的,定能把差事做好,怎的青姐儿反而想歪了呢?当初会把周通判与刘经历从清河调来,是因为乔大人的大力推荐,因此你表兄才如此信任他们的能力,只是乔大人要求别把这件事外传,你表兄就没提,想不到周通判他们却误会了…”
青云对姜五太太的这番话一无所知,她气冲冲地出了知府宅,便迅速归队了。周康与刘谢带着钟淮、两名吏员,以及一大群身强力壮的男女仆妇,各人或骑马,或坐车,随时就要出发。
周楠紧紧拉住青云的手,含泪对周康道:“父亲,刘叔,钟先生,还有青姐儿,你们一定要保重…有什么事千万要捎信回来。”
“知道了,不必再啰嗦。”周康翻身上了马,“吉门子庄离城不过二十来里,家里若有事,就派人来告诉一声。遇到什么难处,可以向邓照磨的太太求助,再者,关通判家与吴推官家也是常来往的。要照看好家里,保重身体,别让父亲挂心。”
周楠泪眼汪汪地点头应了。青云与她再次告别,便也跟着翻身上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城门外驰去。

第二十八章丈量

锦东府衙的工房书吏马留安,是个三十多岁的读书人,他是锦城府人士,算是半个本地人了,家中原也是世代耕读人家,在锦城府有些名声。只可惜他本人是个老童生,努力了十多年也未能考上秀才,家里人便托了关系,让他进了新开衙的锦东府做个小吏,慢慢熬资历搏升迁。他在文书上有些专长,很容易就成为了工房骨干,小日子过得不错,只可惜好梦不长。
锦东府领了朝廷的命令,要负责即将迁来的数万老兵的衣食住行,其中房屋是大项,早在年初朝廷有风声传来时,锦东知府龚乐林就命人开始动工了,负责此事的是主管水利、营造等事务的陈通判。这位陈通判来历不小,据说是当朝工部侍郎的堂兄弟,也有亲戚在户部任职,有他出面,无论工部还是户部,都不会给锦东府添麻烦,钱款与材料都是充足的。马留安的家人特地将他塞进锦东府工房,也有借这位陈通判大人之力,为他铺路的意思。
不过陈通判虽然有十分给力的人脉关系,个人能力却有些问题。龚知府把给老兵建房子的事交给他,有足够的钱财与材料,数千工匠忙了三个月下来,居然只建好三四百间屋子,据说有些还建得不够坚固,没法住人。龚知府再一查账目,有几笔款子的去向不清不楚的,分明有猫腻,找了陈通判来问,他又说不清楚,因为他对这方面的工作不怎么擅长,所以都交给手下的师爷去办了。碰巧,他平日里十分倚重的一位师爷,前些日子报说家里来信,老母病重,已经辞去了。这位师爷不在,他就无法解释账簿上的每一笔支出,无论谁问都是一问三不知。问起那师爷家乡何处,他却又忘了!
龚知府为此差点儿没气炸,一边命人将陈通判手下另外两个师爷看管起来审问,一边行文到其他州府通辑走掉的那名师爷。但在处理陈通判的时候,他犹豫了。目前工部与户部只拨了不到四成的款项,只要有陈通判在。剩下的六成多应该可以顺利全拨下来,万一这时候处置了他,朝中有人拖后腿,延误工程进度,岂不是坏了皇帝与朝廷的大计?龚知府无奈之下只能将陈通判狠狠骂了一顿。勒令后者亲自作出整改,务必要赶在秋天之前建好至少两千间结构简单而坚固的房屋,让老兵们到达后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由于不放心。龚知府最后还是忍不住亲自过问此事,每日里几乎是押着陈通判处理相关事务,还把府衙大部分人手都分派到工地上监工去了。
另一方面,新来的那位负责田粮事务的周通判,以及与他同来的刘经历,据说从前是在淮城那边的清河县任职。清河县曾收留过五千多流民,为他们盖房、分地,钱花得不多。却把有可能发生的乱子压了下去,还为县衙增添了不少收入,事情做得非常漂亮。朝廷上曾一度点明名夸奖的,只是不知为何后来就没了消息。如今他们到了锦东来,正赶上这建房的事。作为拥有丰富经验的人,龚知府当然不会放过了。他让他们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陈通判,并且时常给出提点与建议,因为陈通判的态度不够客气谦逊,他还发过火。听说陈通判为此没少在私下埋怨过龚知府、周通判与刘经历。本来和乐平静的锦东府衙,开始有些小波澜了。
马留安本是工房的人,原该跟着其他人一起到建筑工地上去才是,但有些不巧,他这人虽然读书不怎么样,性情却十分书生气,自认有些小清高。陈通判私下埋怨周通判与刘经历他们的事,工房众人皆知,谁也没吭声,他却糊里糊涂地多嘴,在工房里跟别人吐嘈,说陈通判自己不懂行,还要怪人家太懂行,是尸位素餐之辈。谁知陈通判手下的亲随正好路过听见了,他就倒了霉。陈通判也不多言,二话不说就把他调到了周通判手下,让他去荒野上风吹日晒,做那丈量土地的活计。
马留安才做小吏不足一年,原是个五体不勤的文弱书生,叫他写写字抄抄文书还罢了,让他去做费劳力的粗活?他哪里受得住?更别说周通判与刘经历被派到城外荒野上丈量土地,据闻曾遭了陈通判的算计,不但人手少,支援也少,住不好吃不好睡不好,日子过得更苦了。他一想到这点,心里就后悔不迭。
马留安从出城的那一刻起,整个人就无精打采的,到了吉门子庄,刚开始丈量工作不到一个时辰,他就被烈日晒得晕倒了。其他人无法,只能将他送回住宿的地方休息。
吉门子庄很小,只住了十多户人家,而且大部分人的房屋都低矮窄小。龚知府是个不喜扰民的,因此府衙一行人前来时,带了三四顶大帐篷,是军队在草原上练兵时用的那一种,每顶最多可容纳二十人住宿,质量也过硬。另外,先前府衙派来探索的人在吉门子庄后头的长云山上发现了一个很大的山洞,里头可说是风凉水冷,住上百人都不成问题,取水也十分方便。因此周通判一行人分两批,一批住山洞,一批住帐篷,剩下还有七八个女子,包括刘经历的女儿及其丫环,以及周通判家里的婆子们,则借住了庄子里的两间小屋,为此还给了村民四只羊和四匹粗布为代价。
马留安住的就是其中一顶帐篷。此时他们初来乍到,只有周家的几个家仆婆子在一名下县的吏员指点下将帐篷全都支起来,其他人则忙丈量的工作去了,刘经历的女儿带着丫环去砌灶、烧水。马留安躺在简陋的被铺上,四周地面上满布别人的行李,连个侍候的小厮都没有,也无人给他送碗水、打个扇子,他心里更苦了,开始埋怨家人,当初就不该把他安排到陈通判那种人手下办事。
陈通判虽然有得力的亲友,但他本人却没有才干,做事又糊涂,还心胸狭窄。日后能有什么前程?可怜自己不过是说了句实话,就被打发到这荒野上来。周通判与刘经历带着区区几个人,懂行的没几个,如何能在期限内量完一万多顷地?他们要是完成不了,日后定会吃挂落,自己也要跟着受责。还说什么前程呢?能够平安脱身就谢天谢地了!
马留安越想越伤心。不但觉得头晕,身体发凉,还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一时间,手也疼。脚也疼,连坐起身都没力气,他想自己可能病得很重。病得快要死了。
这时候,帐篷外有人轻轻走过,似乎是两个小姑娘,在小声说话:“姑娘,刘老爷那里够人你使了,你就别去了,你又不会用那什么绳尺、步车。”
另一个小姑娘道:“就是因为不会用,才想去看看它们是怎么操作的。我原本还以为要弄些长长的麻绳。上面标上长度呢,没想到府衙已经有了现成的工具。看起来似乎挺简单的,我去看一看。明儿就能学会了。那样他们要是缺少人手,我也能帮上忙。”
“可是…”刚刚说话的小姑娘似乎有些迟疑,“外头太阳这样大。姑娘不怕被晒着么?那位马老爷可不就是被晒得厉害,才病倒的?”
马留安听到她们说起自己,连忙挺直了身体闭上眼睛,心里猜测这两个小姑娘大概是刘经历的女儿和她丫环。官宦人家的千金,不在城里老实待着就算了,还穿成个村姑的模样,他家里的丫头也穿得比她体面!还要跑到荒地里看人家怎么丈量土地,刘经历还真是小门小户的出身,连教出的女儿也没个样子。
帐篷外的青云与柳二丫可不知道他此刻的心理活动,青云只是说:“我瞧那位马吏员身材瘦弱,显然是个文弱书生,又没做什么防晒措施,所以一晒就晕了。他这个样子,要怎么在这里长待?算了,你不用跟着我过去,到灶间煮些消暑的茶给他喝吧,给他弄把扇子,再弄个斗笠。我那儿还有些中暑时吃的药丸,也给他一颗。要是明儿他还不好,就得送他回城了。”
柳二丫连忙答应下来,青云便顶着个蒙了纱的斗笠,翻身上马往刘谢他们作业的方向奔去。柳二丫回到灶间去煮茶,不一会儿便连药丸、扇子与斗笠一起给马留安送去了,临了还道:“我们经历老爷说了,先生只管安心歇息,不必担忧公务,保重身子要紧。若是到了下晌,先生仍觉得身上不舒服,还是早些返回城里的好,请医问药什么的都方便些。”
柳二丫送完东西就走了,马留安呆呆地躺在帐篷里,看着手边的消暑茶、解暑药、扇子和斗笠,心中百感交集:原来这世间还是有好人的,刘经历瞧着平庸,可他父女俩都是良善人。听说他们与周通判交好,周通判待人也挺和气,还是个有才的,只是可惜他岳父家犯了事,连累他仕途也不见好,陈通判还曾经当众取笑过他呢。为什么这样能干又心善的好人得不到提拔,而陈通判那种无能又心胸狭窄的小人,就可以凭着裙带关系飞黄腾达,即使犯了大错,知府大人也奈何他不得呢?真是天道不公…
且不说马留安如何在心中默默向老天爷哭诉,青云很快就骑马到了刘谢那里,只见几个县衙调来的吏员正合力操作着一台结构简单的器械,似乎是两个卷着绳尺的转轴,呈直角分列,名叫“丈量步车”。使用时,需要一个人留在原地固定好它,然后一人执其中一条绳尺的尾端朝西,另一人执另一条绳尺的尾端朝北,呈直角方向拉着两条绳尺向外走,一路走,一路不停报出长度,等拉到绳尺尽头,正好是十丈,也就是一百尺。根据官府给出的标准,150丈为一里。青云心下算了一算,觉得其中的计算步骤还是挺麻烦的。
除了这种看起来似乎挺先进的丈量步车外,大多数吏员使用的是另一种更为简单的工具,看起来有点象是圆规,他们称之为“步规”。步规的两只脚距离是固定的,正好是五尺,使用步规量地,每一次量得的长度称为一“叉尺”,长十六叉尺,宽十五叉尺,就是一亩地了。
吏员们要在荒原上精确地量出土地的面积,平均分成五十亩一块的土地,划上界线,竖好界碑。由于土地是要平均分给老兵们的,因担心他们得了土地后会挑剔,吏员们做得格外认真细致,工作速度就慢了下来。半日过去了,也不过量了百多亩。
青云觉得这样不行,心下盘算了一番,便找到刘谢私下提了个建议。
龚知府之前说过,要从长云山脚下的吉门子庄出发,往北七十里,往西七十里,在这一大片土地上量出要分给老兵们的田地。七十里就是三十五公里,如果这一整片都是平地,都可以开垦成农田的话,则完全超过一千平方公里,也就是一万五千顷的面积,根本用不着量得太过精细了,四四方方地把地一亩一亩划好,边边角角不必去管它,这样也可以省下不少时间。若是有哪个老兵拿到地后嫌自己的废地多,那就把邻近的边边角角零散地块补偿给他就行。
刘谢与周康商量了一下,又问过同来的熟手吏员,觉得此法可行,便照着做的,果然提高了效率。众人都觉得一个月内完成任务并不是做梦,等差事办好了,他们也就有机会受嘉奖了,立刻觉得更有干劲了。
有人休息时抓起一把泥土细瞧,都笑说:“看起来是能种出粮食的土地,若是侍候得好,用不着两年就能丰收了,说不定比咱们那里还强呢!”
另一个人便笑话他:“你若真的动了心,大可以向府衙买一块地去!这地便宜得紧,比在南边买地划算多了。就怕你找不到人手耕种,只能抛荒!”
那人便不服气了:“谁说我找不到人手?大不了雇几个东秦人得了!先前不是总有东秦人过来给我们做长工么?只不过这两年少了许多罢了。”
青云正在一旁帮着计算土地面积,做标签,登记入册,闻言心下微微一动,但很快就打消了念头。买地种粮食什么的,回报太慢了,刘谢可能只在这里待三年,她还是不要费这个事的好。况且她在此地也是人生地不熟的,未必能找到人耕种呢,倒是可以找找其他来钱的法子。她虽有几百两积蓄,但每日支出不少,比从前在清河时花的钱多了,坐吃山空不是长久之计。
太阳西斜时,众人收拾东西,动身返回吉门子庄。最接近村庄的土地基本丈量完毕了,明天开始,要往再远些的地方去。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骑马走着,青云趁机向一位熟悉丈量事务的吏员讨教,说话间,远远地瞧见吉门子庄外有人骑马等候。她定睛一看,却是曹i明。
他怎么来了?
ps:(经常看到这种忽然乱入的第三人视角叙事方式,我也试一试…)

第二十九章夜谈

曹玦明是送药过来的。他送的不外乎解暑的、治水土不服的、治外伤等用途的药,以及一种涂在脸上、手上或身上的油脂状半液体,可以大大缓解被风吹日晒伤害到的皮肤。若是在早上出发前,他送出这些东西,可能这一票大男人里没几个会对此有兴趣,但他在傍晚时送来,众人都已经吃过苦头了,对他送来的药自然热情无比。
此时天已经黑了,曹玦明又是走了远路过来的,身边除了马,就只带了一个麦冬,周康便留他们吃饭过夜,反正山洞里有的是地方。只要被铺什么的准备好了,住山洞比住帐篷舒服些。
曹玦明欣然答应下来,又去给马留安诊脉,开了点现成的药丸,并且给丈量队伍中的每一个人都把了脉。他还拿出一个消暑茶的方子,材料都是现成的,让众人明日早起熬上几大壶,随身带着随时喝几口,可以大大减少中暑的可能。众人都十分感激,连马留安也十分给面子地在吃过药后,很快就爬了起来,跑到众人吃饭的地方向他表示谢意。
青云远远瞧着他与众吏员相谈甚欢的模样,暗暗撇了撇嘴。刘谢还在一旁十分感叹地道:“小曹大夫真是仁心仁术,怕我们在这吉门子庄受了苦,没处请大夫,还特地跑来给我们看诊。幸好他来了,否则我们还不知该拿马吏员怎么办呢!若要送他回城去,又腾不出人手来。”周康微笑着点头表示同意,就连钟淮,也认为今日干活的辛苦程度远超他想象,他真害怕自己会撑不住病倒,有曹玦明在就安心多了。
青云心里更郁闷了,她又不能在这时候泼他们冷水,只得抿着嘴给他们三人都盛了满满一碗的汤面,肉臊子堆得高高的。差点儿没溢出来,心想多给他们点吃的,也省得他们成天嘴闲着没事做,净知道夸奖某人。
谁知刘谢见了这一大碗面,居然笑说:“青丫头,你越发贴心了。知道干爹辛苦了一天,腹中正饥饿难耐呢!”说罢就大口大口地吃起面来。周康也点头说:“可不是么?从前见了这样的面,我还要挑剔几分,今日却是顾不得了。青姐儿,好孩子。你替我叫一声我家的婆子,我记得我带了酱菜来,那个对着面条吃特有味儿!”而钟淮。居然就在这一小会儿功夫里把整完面吃完了,将碗递给青云:“麻烦姑娘了,再替我盛一碗吧。”
青云简直要暴躁了!
也许是张厨子今日做的面格外美味,也许是众人都饿得紧了,顾不上许多,今晚的面条被吃了个精光,张厨子不得不跟两个周家的婆子紧急多做了一锅出来,又迅速被分了去。众人吃饱喝足。都觉得身上疲倦得不行,便各自回住处休息了。青云将碗筷什么的丢给柳二丫与周家的婆子去洗,自己跑到村口的大石头旁透气。
荒原上的夜晚格外的黑。今日不见月亮,倒是夜空中挂满了星星,格外清晰明亮。青云靠着那块大石。寻了块平整些的草地坐下,抬头仰望星空,渐渐地,感觉到疲倦从脚底下往上蔓延。她今日也跑了许多路,在太阳底下晒了半日,还帮着砌灶、打水、捡干草做柴火,其实她也是很累的,之前忙忙碌碌的,她没有察觉,现在一闲下来,就觉得四肢发沉。她低低呻吟一声,伸展了一下双手双脚,忽然不想动了。
风一阵阵吹来,白天的炎热渐去,只剩下夜晚的清凉。只是坐得久了,夜风渐渐由凉转冷,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开始在心里告诉自己,应该马上起身回借住的小屋去,但是手脚却贪图舒适,不想挪动,她觉得也许再坐一小会儿也没问题。
一件柔软的衣服轻轻地落在她肩背上,挡住了侵骨的寒风,带来一阵暖意。青云下意识地往后一看,原来是曹玦明。他将自己原本披着的一件斗篷脱下来给了她,身上就只剩下了单薄的布衣。
青云本想将斗篷扔回给他的,但手刚提起,就改主意了。她现在觉得冷了的不是吗?有衣裳穿,为什么不穿?反正某人是大夫,吹了风着了凉也能治!
她便把斗篷拢得更紧了些,扭头看向别的方向:“你来做什么?”
曹玦明在她身边坐下了,方才道:“来看你。这里晚上风大,别着凉了,还是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