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一排牢房目前除了周刘二人,只有头一间关着不相干的犯人,后面那几间都是空的。这些牢房用薄薄的砖墙相隔,只有正面是栅栏,若不是特地走过去,旁人也看不见牢房里有谁。因此狱卒飞快地打开了与周康隔一间的牢房门,催青云等人进去:“待钦差大人走了,我就放你们出来,千万别出声儿!”
曹i明扯着青云迅速躲进了牢房角落里,周楠也慌忙跟上,三人大气都不敢出。狱卒甚至来不及将门锁好,便慌张地离开,装作巡视的模样四处张望一下,便朝过道口的方向行礼:“钦差大人。”
钦差大人乔致和似乎并未发现那狱卒的马脚,随口应了一声,便打发他离开。那狱卒虽然心系青云等人,但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乖乖从命。他走后,外头过道上便只剩下了乔致和一人。然而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似乎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
青云觉得奇怪,摒神静气地听外头的动静。见迟迟没有声响,便回头看一眼曹i明,曹i明竖起食指作“嘘”字口形。她又看向周楠,但周楠面色古怪地盯着脚下的地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周康先开口了:“乔大人屈尊到大牢里来。该不会只是为了看我的落魄状吧?”
乔致和冷声道:“周建明,你还是没有改变想法么?”
周康的语气里听不出是喜是怒:“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自然不会改变。”
乔致和轻笑一声:“周建明,你知道么?以前…我非常怨恨你!”
周楠皱起眉头,眼中隐有恨意。而隔壁的隔壁牢房内。周康则回答说:“我知道你恨我什么,我无话可说,虽然你的境遇与我无关。但大丈夫在世,应该有所担当,我的妻子我自会护着。你要怨恨也无妨,但不要恨她一介弱质女流,尽管冲着我来!”
青云听得一头雾水,又去看曹i明,曹i明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倒是周楠又是咬牙。又是红了眼圈,显然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刘谢在邻近牢房里轻咳了一声,他觉得很不自在。好象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乔致和不为所动:“你错了,我从前怨恨你,不是因为你娶了她。而是因为你娶了她以后,居然让她过得平安喜乐,儿女双全。京城中人议论起勋贵人家的女儿有谁嫁得好的,她每次都是众人艳羡的那一个。她那样的女人,凭什么能过得好?!你这人居然如此纵容她,岂不是瞎了眼么?!”
周康哑然,他自问与妻子感情只是平平,然而,他这样的大家子弟,自有规矩要守,一切照着规矩来,夫妻俩也就相安无事了,他不明白乔致和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非得要对妻子很不好,才能让对方满意?
乔致和又道:“然而,我怨了你这么多年,直到今天才发现…其实你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不但可怜,还十分愚蠢。”他不屑地轻笑出声:“你以为王庆容是个好女人?你对那贱人再好,也不过是养了只白眼狼!”
周楠立时大怒,差点儿就要冲出去,幸好青云及时发现,死死拉住她,又飞快捂住了她的嘴,才将她制住。周楠还要挣扎,青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另一手做割喉杀鸡状,总算让她冷静了下来。
周康虽然也非常愤怒,却还能保持镇静:“乔大人慎言!君子非礼勿言,你怎可妄言辱骂他人妻子?!”
乔致和却哈哈大笑:“你果然可怜又愚蠢,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还要为她说好话!”他忽然收了笑,阴深深地道:“你可知道,昨日她主动来寻我,说了些什么话?她说…当日她本无意背约,是她嫡母发现了她与我之间的私情,执意反对,她也是无可奈何。她还说,她嫡母有意将她嫁给另一户勋贵人家,她好不容易才劝得嫡母打消了念头,只等时机适合,就会求嫡母将她嫁给我,谁知这时候你却横插进来,不知用何手段说服虞山侯开口许婚,使她不得不嫁给你。因她嫡母故意阻拦,她这么多年也没能找到机会向我解释真相!”
青云这边三人都听得呆住了,周康那边也沉默了片刻,方才道:“这门亲事…乃是虞山侯先提出来的。我也是遵母命为之罢了。”
“我自然知道实情。”乔致和冷冷地道,“十几年了,你以为我在京城就没查过?也就是她,才会以为那等可笑的谎言可以骗倒我!”顿了顿,他又继续道:“她不但在当年的婚事上向我撒谎,还求我看在当年的情份上,饶过虞山侯府。她说…她说自打她嫁入周家,多年来备受欺凌,不但婆母刻薄成性,你这个丈夫也从未停止过对她的折磨,你还宠妾灭妻,生了许多庶子女来气她,她已忍了许多年了。只要我能放过虞山侯府,那么无论我如何处置你,她都不会有半句怨言!”
青云差点忍不住张大了嘴,再看周楠,她也是目瞪口呆,很快,眼眶中就掉下泪来。满脸的不可置信。
周康同样不敢置信:“你胡说!”
“你若不信,将来见到她,只管与她对质就是。”乔致和淡淡地道,“我只是有些好奇,你知道了她的真面目后,还会坚持原先的想法么?我知道你定然知道这桩案子的内情。只是不明白,都到这一步了,你还要包庇谁?!”
周康没有说话,但青云隔了一间牢房,仍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可见他此时心情有多么激荡。
乔致和又道:“我手里有人证,物证,可以证明虞山侯府曾经私藏淮王的一本秘密账簿。打算利用这本账簿去掌控朝中的文武官员,谋取权势。但这本账簿早前曾落入你手中,你手下的幕僚卢孟义又再度进入淮王别院,他是去找什么?比这本账簿更重要么?”
周康过了好一会儿,才沙哑着声音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从没有见过什么账簿!”
“哦?”乔致和轻笑了下,“你比我想象中更可怜,也更愚蠢。家里人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捣鬼,你居然一无所知么?”他似乎在过道上走了几步:“周建明。你知道么?皇上已经知道虞山侯府曾参与淮王逆谋了,虞山侯与世子也已经被软禁起来,只等大理寺与刑部查清楚真相。就得绳之以法。不过,目前的证据还不充足,所以。你若能坦白将你所知道的一切说出来,不但自己能得证清白,还不会受虞山侯府所累。虞山侯府待你并不亲近,凭你当年在御前的体面,若不是受他家连累,也不会十多年了还在六科给事中的位置上待着,更不会被贬到偏僻的清河去做个小小县令!然而虞山侯府转过身就弃你于不顾,如今你妻子甚至还向我明言要牺牲你,你又何苦为王家隐瞒呢?你上有老母,下有幼子,就不为他们着想么?”
周康心下一颤,咬紧了牙关。他并不是为了妻子和岳家隐瞒,而是为了嫡长子!周棣虽然行事让他失望,但仍旧是他寄予厚望的长子!此事周棣也涉足其中,他要是透露了实情,叫孩子怎么办?!周棣才十六岁,还有大好的前程!至于他自己,他并不担心。虽然虞山侯府已经靠不住了,但他在朝中尚有恩师、同窗和好友,他们知道他的为人,不会相信他真的参与逆谋,自会想法子救他的,就算连他们也无能为力了,皇上也不相信他会做这种事!
因此周康仍旧坚持自己的说法:“我什么都不知道,虞山侯府若果真曾参与谋逆,那是他们罪有应得,但我周家上下对皇上是忠心耿耿的!”
乔致和很是恼怒,他又走了几步,这回似乎是停在了刘谢的牢房前:“清河县主簿刘谢?”
刘谢颤悠悠地应声:“是…下官在…”
“你方才都听见了?”乔致和冷声道,“你旁边这间房里的难兄难友,清河县县丞钟淮,十分机灵地将他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周建明的家人及幕僚都曾参与了淮王别院藏宝一案,他还指证了周建明之子周棣,道别院的藏宝都是被他与失踪的卢孟义带人暗中移走了,因此他今天才得以出狱。你有什么想法?”
刘谢心中暗暗叫苦,他能有什么想法?他什么都不知道啊!事情发生时他甚至不在县城里!
他也这么说了,可惜乔致和显然不相信:“你本来不过是一介区区司使,周建明上任后没几天,就把你提拔到主簿位子上,可见他视你如亲信。你敢说你对他家的事当真一无所知么?!”
刘谢愁眉苦脸:“禀大人,卑职…卑职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好!很好!”乔致和冷笑,“既然你决意与他同进同退,那我就成全你!只希望你不要后悔才好!”
他甩袖而去,脚步声很快就消失在走道的尽头。青云侧耳细听,确认他已经走远了,方才松了口气,大概是方才太过紧张了,她忽然觉得有些脚软,便扶着墙边想挪到不远处的床铺坐一坐,却被周楠猛然撞到了一边,幸好曹i明就在她身后,一把扶住她,几乎将她抱了满怀。她用手撑着曹i明的手臂站稳,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多谢你了,曹大哥。”曹i明忽然脸红了一红。低头小声回应:“没…没什么。”
周楠已经飞快地夺门而出,冲到父亲的牢房前,哽咽道:“父亲…他一定是在撒谎…他…母亲不会那样做的!”
周康整个人仿佛憔悴了许多,呆呆地坐在条凳上,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喃喃地道:“回去吧…叫人通知你哥哥…千万小心!”
“父亲…”周楠泣不成声。
青云走到刘谢牢前。见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忙问:“干爹,你不要紧吧?那个钦差误会了你,现在该怎么办?!”
刘谢怔怔地看向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青云急得直跺脚。一旁周康愧疚地说:“都是我连累了你,怀德兄,实在是对不住了。等他再来。我会告诉他,你对此事全然不知情。”
刘谢苦笑:“就算大人说了,他也不会信的,我瞧他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似乎性情颇为刚愎。”
周康叹了口气:“他确实有刚愎自负的名声,但无论如何,你完全是受我牵连,我不会看着你受害的。”
刘谢摇摇头:“钟大人…想不到他会不声不响地背着我们告密。我还道是他家里人使了银子,才把他救出去的呢。”
周康对此倒不觉有什么:“他原本就是受我牵连,明哲保身也是人之常情。”
但青云却不是这么想的。她记起了钟家那些可疑的图纸,还有钟县丞夫妻俩的古怪举动…
曹i明在旁道:“周大人的事,我是爱莫能助。但刘大人兴许还有转机。进来前,我托了钦差大人身边一位极得信任的幕僚为刘大人说情,也许钦差大人冷静下来后,会发现刘大人的无辜。”
刘谢眨了眨眼,问:“可是那位姜先生?他昨儿晚上来找过我呢,还问了我好些话,我把我知道的事全都说了,连我那兄弟的事也不例外。他对我倒还算客气,我还在想是谁有这么大的脸面,请动了他,原来是小曹大夫呀?”
青云心中燃起希望:“曹大哥,这个…姜先生?是不是昨天在客栈里遇见的那个?他是什么来头?真能救我干爹吗?”
曹i明的脸色已经不大好了,他没想到姜七爷这么快就会来见刘谢,不知道刘谢都说了些什么?可别提到青云的姓名身世才好。他心下有些不安,看着青云眼巴巴的模样,只能道:“一会儿我就去找他,钦差大人的误会还是得早些澄清才好。”
青云紧紧握住他的手:“曹大哥,一切就拜托了!”
曹i明张张嘴,只觉得心下沉甸甸的,但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唯有点头。
狱卒过来了,脸上犹带几分惊慌:“差一点叫钦差大人发现了!你们有话赶紧说吧,马上就得走,要是一会儿还有人来,就真的瞒不住了!”
青云只得将带来的包裹放下,交待了刘谢几句话,便不舍得向他告别。但周楠却顾不得别的,眼泪汪汪地巴着周康牢房的栅栏不肯走。还是青云小声在她耳边道:“哭什么呀?赶紧回去找你娘问清楚才是正理!”她才哭着松开了手。
周康看着女儿,叹了口气:“去吧,别再来了,要乖乖听母亲和哥哥的话。记得我方才嘱咐的事。”
周楠哭着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青云他们身后走了。出了司狱司大牢的后门,她再也忍不住,扑在青云肩头上哽咽道:“怎会这样?母亲怎能说那样的话?!父亲多年来一直敬重母亲,唯一纳的姨娘,还是母亲做主收房的陪嫁丫头!不过是蔡姨娘有孕,祖母把人接了过去,母亲才埋怨上了的。可十年前祖母回乡,就把蔡姨娘与庶弟庶妹们都带走了,那是父亲的意思,不叫母亲看见蔡姨娘母子生气,怎么如今倒成了父亲的不是?!祖母对我们也一向慈爱,就是有时候挑剔了些,母亲怎么能那样说她呢…”
听起来似乎是很大一笔狗血账,青云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忙着哭了,先回去问清楚是不是有这回事再说吧,也许是那个钦差故意撒的谎呢?如果你娘真的说了这种话,你再伤心不迟。别忘了,周大人还交代你通知你哥哥的。”
周楠抽泣着用手背擦去眼泪,不停地点头。青云回头对曹i明道:“曹大哥,我们这就回去了,你是不是去找那位姜先生问一问?”她侧侧头,苦笑道:“他姓姜,我也姓姜,要是我们是一家子就好了。”不过如果真是一家子,曹i明是不会不告诉她的。
曹i明惊得出了一头冷汗,忙道:“我这就去,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们快出去吧,林大与丘老爷子都等在外头呢。路上莫到别处去。”
青云应了,扶着周楠往外走,很快就遇上了丘大与林大。丘大关心地迎上周楠:“大姑娘,老爷如何了?”周楠只是抽泣,拉着丘大到一边说话去。青云则告诉林大:“看过干爹了,眼下还好,只是有些憔悴。不过案子可能有些麻烦,曹大哥去找人说情去了。”
林大发愁地叹息不已,指了指马车:“青姐儿上车吧,回去再说详情。”青云叫了周楠一声,便自行爬上了马车。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姜姑娘,姜姑娘请等一等!”
她回头一看,却是昨日在楼梯上往下偷看时见到的那个青年,一脸惊喜地看着自己。

第五十九章计划

周楠在丘大的搀扶下,红肿着双眼回到了这些天下榻的地方。
这里是距离驿站极近的一处院落,管家特地出了高价,临时向主人租来的本来周太太还打算住在驿站里,毕竟淮城是大府,驿站的规格颇高,房舍也很是高大干净,只是周康如今因罪下了狱,在他清白被证实之前,驿站的人都不愿安排他的家眷入住“县令”一级的房舍,只许他们住条件最差的大通铺——那一般是各地官衙差役公干时住的地方,王小四等人就睡在那里,周太太怎么可能看得上?因此便在左近高价租了院子。
庭院内,停着周太太的马车,显然她已经回来了,若换了是平时,周楠一定会开始害怕的母亲的责怪,但今日她连害怕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都变得麻木,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马车一眼,便深一步浅一步地往里走
她的随身丫头满面慌张地迎了出来:“姑娘可回来了!太太知道您出去了,生了好大的气呢!连少爷在旁劝慰,她也不肯消气。”
周楠脚下顿赚诧异地看向她:“哥哥来了?!”怎么可能?周棣明明还在清河县衙里养病。
但她的丫头却给了她肯定的答案:“您早上才走不久,少爷就到了。太太回来后,还跟他说了好一会儿话呢。我听说,是太太派人接少爷过来的。”
周楠已经无法掩饰住脸上的惊诧了,她从没听母亲提过要将兄长接过来!丘大在旁替她将心中的疑问说出了口:“怎么没听见太太提起过?大少爷可还病着呢!”
那丫头有些尴尬地笑笑:“奴婢实在不知,若不是少爷来了以后向太太问起姑娘,特地叫了奴婢过去问话,奴婢甚至还不知道少爷会来呢。”
周楠挣开丘大的手,快步往内院奔去,但周太太却不在正房里,她张望四周寻找着母亲与哥哥的踪影,却只能看见几个丫头,便抓住其中一个问:“我母亲呢?我哥哥呢?!”
那丫头忙道:“太太在客房呢,少爷在东厢。”
周楠不解母亲这时候到客房去做什么?只是她顾不上许多,想起在司狱司大牢里偷听到的那个大秘密,她咬咬牙,直接转去了东厢。
周棣果然在东厢里,他神色有几分憔悴,双眼下方有着明显的乌青,似乎一夜没有睡好,正倚在床边闭目养神。周楠一冲进来,就叫了声“哥哥”,他睁开眼连问好都顾不上,开口就问:“楠儿,你上哪儿去了?母亲都要担心死了!”
周楠眼圈一红,扑了上去,哽咽道:“哥哥!我看父亲去了,你不知道,母亲昨日去找钦差,都说了些什么!”
周棣手上动作一顿,抿了抿嘴,却没说什么,但周楠没有留意到,只是一边哭一边将自己听到的话都说了出来,最后泣道:“哥哥,母亲怎能这样做?!无论父亲当年是不是阻止了她的亲事,十几年的夫妻情份,难道就一文不值么?!她还叫那个钦差随意如何处置父亲,为什么呀?!即使她想要救外祖父家,可若父亲真的出了事,她和我们都要跟着受罪的呀!”
周楠抱着兄长的手臂哭个不停,周棣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压低声音正色道:“楠儿你先别哭,听哥哥说,母亲并不是要害父亲,她这么做也是不得已!”
周楠猛然抬头看向兄长,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哥哥你…你在胡说些什么?是不是我听错了?还是你病糊涂了?!”
“你既没有听错,我也没有病糊涂。”周楠道,“母亲跟钦差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安他的心,迷惑他罢了,救父亲的事,另有安排。”
周楠稍稍冷静了些,一把将脸上的泪水抹去:“是什么样的安排?你告诉我呀?我看那个钦差是恨上父亲了!”想到周康嘱咐的话,她又红了眼圈,有些埋怨地瞥了周棣一眼:“钦差一个劲儿地问父亲,他都知道些什么,叫他别再为外祖父家隐瞒了,连母亲都那样说了,外祖父家又怎会救父亲?但父亲却一句话也没说,反而偷偷嘱咐我,一定要通知你小心,那个钟县丞已经把你的名字告诉了钦差,想必钦差很快就会派人来找你了!”
“即使他不找我,我也会找他的。”周棣咳了两声,对妹妹道,“这本来就是二舅舅计划的一部分。”
“二舅舅?!”周楠吃了一惊,“二舅舅来了么?!可我听那钦差说,外祖父和大舅舅已经被抓起来了呀?!”
“确实是抓起来了,二舅舅是暗中逃过来的,所以你千万别把这件事泄露出去。”周棣道,“这两日母亲出去,都是为了见二舅舅。若不是我们住得离驿站太近,二舅舅怕被人发现,也不至于要母亲天天劳累。只是眼下外头风声正紧,我听二舅舅说,府衙有人在暗中打听他的消息,因此他决定乔装改扮后搬进来。母亲正在准备客房,就是给他住的。”
周楠看着他,沉默了许久,忽然冷声问:“二舅舅打算怎么做?”
周棣微微一笑:“详情你就不必问了,我们会把父亲救出来的,外祖父和大舅舅也不会有事。”
周楠冷笑一声:“你们都把我当成是孩子,只会叫我别追问,可我不问,你们做出来的都不是人干的事!哥哥,你最好老实把计划告诉我,若果真是能救出父亲的,我就听你们的,若是仍旧瞒着我,那就休想我会安份待在家里。我是父亲的女儿,我是绝对不会看着他被人陷害而无动于衷的!”
周棣脸色变了变:“楠儿!”
周楠站起身,高高地仰着头双眼,俯视着他。
兄妹俩对峙良久,最终周棣还是低头咳了几声,让步了,将二舅舅与母亲告诉他的计划向妹妹坦白告知。
原来他的二舅舅——虞山侯次子王庆山早在数日前便到达了淮城,比周太太还要早,来到这里之后,他千方百计打听钦差调查周康案子的详细信息,发现钦差乔致和手里有一个重要的人证——曾经由虞山侯推荐给周康的幕僚蒋友先。这蒋友先是私自逃离清河县,逃离周家的临行前还偷走了卢孟义藏起来的淮王秘密帐簿。如今蒋友先与帐簿都落入乔致和手中,后者不知何故,似乎更想将虞山侯拉下水了。
而在京中,也不知是什么人在皇帝面前进了谗言,皇帝已经知道了虞山侯府曾经参与过淮王谋逆的事,将虞山侯父子软禁起来。可以说,朝中已经没有人能帮虞山侯说情了,王庆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京城里并没有实证可以证明虞山侯谋逆之举,只要乔致和这边也拿不出证据,那虞山侯的案子就能不了了之,哪怕是从此见疑于君王,好歹博了性命,日后再谋其他也不迟。
然而,淮王别院里的藏宝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卢孟义进入暗室后,便与暗室中的部分藏宝以及别的什么重要物件一起失踪了,再加上秘密帐簿的存在,硬说虞山侯府纯洁无辜,似乎太不实际了些。于是王庆山的打算,是将责任推到周康身上,也不提什么淮王谋逆,只说周康到任后,无意中发现了淮王别院中的藏宝,隐瞒不报,打算暗中将财宝转移,不料出了意外,才被世人所知。周康一直不肯招供,就是意图蒙混过去,他先前阻止蒋卢二人进入淮王别院,也是担心他们会发现藏宝之事。不过后来卢孟义成了他的心腹,于是就受他差遣,担负起偷运藏宝的职责了。
如此一来,顶多是周康有贪腐瞒报的罪责,与淮王的逆谋毫不相干,不至于罪及家眷,虞山侯府就更无辜了。王庆山已经秘密找上了蒋友先,用他的家人威胁他,到了公堂之上就改口供,乔致和那边,则交由周太太王庆容负责,只要能说动他顾念昔日情份,在审案时高抬贵手,只追究周康一人的责任,其他人就能平安过关。
为了让蒋友先改过的口供更逼真,王庆山与周太太兄妹俩连夜派人接来了周棣,打算安排他在公堂上招供,声称当初周康允许他进入淮王别院临摹名家书法之前,曾经嘱咐过他别去某些房间,因为那些房间“藏有重要物事”。
周棣最后道:“我知道这么做太过委屈父亲了,可若真的任由乔致和查出外祖父的罪证,不但虞山侯府不保,父亲也要受牵连,事涉谋逆,焉知不是灭九族的结果?!但若二舅舅的计划顺利,父亲顶多就是个贪腐兼瞒报的罪名,顶多就是革职,只要外祖父与大舅舅尚在,日后再想法子让父亲复出就是了楠儿,母亲与二舅舅这也是不得已,你能明白么?”
周楠震惊地看着兄长,觉得自己好象从来都没认识过他:“哥哥怎会如此糊涂?!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他怎会忍受自己顶着如此不堪的罪名?!如今父亲不过是为了保护母亲与哥哥,才会保持沉默,可涉及到周家世代清名,哥哥以为他还会庇护你么?!”
周棣也红了眼圈,强忍着委屈道:“我已经跟二舅舅商量过了,父亲贪下那些财宝,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些逃荒来的灾民!父亲上任后,不是给那些灾民分发了土地,给他们盖了房子,又买了粮种和农具给他们明年春播么?这些都是要银子的,清河县衙穷得那样,几时有过多余的钱?我们就说,父亲是不忍灾民流离失所,方才动用了藏宝,横竖别院的暗室中只缺少了一小部分财物,如此也说得过去,父亲的清名也不会受损太重”
周楠忍不住流出了泪水,不停地摇头:“父亲不会答应的!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把罪责都推到他身上!哪怕是为了救外祖父,可父亲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呀!”她含恨盯着兄长,咬牙道:“你们不过是为了自己!若外祖父真被定了谋逆之罪,皇上要诛他九族,母亲和哥哥你都逃不掉,你们不过是怕死罢了!”
她转身就往外跑,周棣慌忙将她拉住,“你要上哪儿去?别胡闹,我把实情告诉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坏事的!”
周楠一把将他甩开,恨恨地道:“你们别想得太美了!乔致和恨母亲入骨,也同样恨虞山侯府!当年他生母会死,也是外祖母间接所害!你们哪里来的把握,觉得他会任由你们摆布?!”说罢就冲了出去,无论周棣如何叫喊,都不肯回头。当周太太听见动静赶过来时,她已经冲出了大门,来到先前出门前所坐的马车边。
丘大正在清理马车,见到她出来,十分惊讶:“大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丘爷爷…”周楠哭着拉住他的手,“我不想待在这里,你带我去云来客栈…我们去找姜姑娘想办法…”
姜姑娘此时此刻对她的遭遇一无所知,她被那有过一面之缘的青年叫住后,本来是不想理会的,但忽然记起曹明提过昨日在客栈遇见的陌生中年男子“姜先生”,是有可能帮忙救出刘谢的人,而这青年既然跟在姜先生身边,想必也是晚辈或随从一类的人物,她不敢怠慢,便十分客气地跟对方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