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听,顿时都精神一振。倘若有书面的实证,还是多年前就写就的,又曾被不止一个人看过,那么皇帝的血脉正统性就完全无需质疑了。
后堂的太后却怔了怔,神色间有些异状。
皇帝虽然颇为意外,但还是立刻命人到附近的太医院去取曹化的日志。徐阁老曾担心日志已是旧物,恐怕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延误审案时日。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不到半个时辰,内侍就已经将日志送到了。皇帝问起,那内侍道:“今夜在太医院当值的人中,有一名医士,曾做过曹太医的医童,对曹太医遗物最是熟悉,因此一提他就把东西拿出来了。”
事情真有这样巧?青云只觉得今夜连老天爷都不站在楚王太妃这边了。
楚王太妃盯着皇帝翻看那本残旧的日志,又传阅给南阳王与诸位老臣,众人还边看边点头,连徐阁老的脸上也露出了微微浅笑,她心中越发绝望了,忍不住大嚷起来:“假的!都是假的!这是你们事先准备好的,为的就是掩盖住真相!”
青云也忍不住了,在屏风后道:“是真是假你心里清楚得很,少在这里颠倒黑白了!你现在跟个疯婆子有什么两样?人证物证俱在,你以为还会有人相信你吗?!”
确实是没有人再相信她了。皇帝这回板起了一张犹带稚气的脸,神色微恼,直视众老臣:“诸位臣工,可还有疑义?”众老臣自然没有。皇帝又问:“若今后再有人提起这种荒谬的流言,质疑朕的血脉正统,辱及太后清名,又该当如何是好?”徐阁老带领众臣齐声道:“自当从严从重处置。”
无论是皇帝,还是后堂的太后与青云,此时终于松了口气。今晚大半夜的跑出宫来吹冷风,看楚王太妃演这一场荒诞戏,为的不就是这几句话吗?宗室有南阳王,朝中有几位老臣,日后就真的不必担心再有人拿皇帝的身世作文章了。而只要皇帝位置坐得够稳,太后与青云自然也不会有事。
只有楚王太妃还不死心:“难道姜淑卿偷换皇嗣,就一点责任都不用负了?!”
皇帝却在这时候,从不知几时出现在他身旁的冯吉手中,取过一个紫檀匣子,从中拿出一卷明黄圣旨来:“这是先帝临终前给朕皇姐留下的遗旨,上头明明白白写着皇姐乃是他亲生骨肉,因故失散,只能假借温郡王之女名义回归,只等时机合适,便再行册封,不使我皇家血脉流落外支。太后姜氏,曾犯下遗失皇家血脉的罪过,罚幽居礼佛三年。先帝驾崩后,朕与太后、皇姐守孝三年,三年间太后一直深居宫中礼佛,为先帝祈福,故而惩罚已过。”
青云在后堂坐直了身体,暗暗庆幸自己早有准备。
皇帝将圣旨传给了南阳王与众老臣:“先帝旨意中还道,太后已经受罚,真相也早已大白。无论任何宗室臣工,都不得再以此事追究太后过错,谋取新帝皇位。若有人敢犯,便视作谋逆论处。”
几位老臣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当中犹以徐阁老的面色最差。只有南阳王还是笑眯眯地。他早就知道内情了,立场一直十分稳定,想必将来的圣眷更佳。
而楚王太妃,也万万没想到先帝竟会留下这么一份旨意来,一时间怔在了那里。
皇帝从众人脸上看到了让他满意的表情后,转向了楚王太妃:“罪人还有什么话想说?”

第一百零一十一章天亮

“哈…哈哈哈…哈哈…”
寂静的大堂中响起低沉而诡异的笑声,楚王太妃的神情茫然中带着几分疯狂:“为什么…为什么?!我有哪点比不得她?为什么我一生诸事不顺,求而不得,而姜淑卿事事比不上我,却总有人护着她?帮着她?若当初是我入宫为妃,这一切尊荣本该都是我的!她夺走了我的尊荣,夺走了我的儿子,如今,又要夺走我的性命。我都成罪人了,你们还要问我有什么话要说?!”
青云简直无语了,这个女人早已偏执成狂,根本说不明白,再跟她纠缠也只是白费功夫罢了。
太后却站起身,绕过屏风走了出去。青云讶然,连忙跟上。
太后看着跪坐在地上的楚王太妃,神情复杂,目光中犹带几分怨怼:“姐姐,你说我夺走了你的东西,可我何曾夺过来着?你不过是不甘心罢了!你从小就自负容貌,又得父母疼爱,一心要出人头地,当年入京选秀,你见应选佳丽无一人能及得上你,便自以为必然中选。可当时废后罗氏势大,你素来爱出风头,她怎能容你?若不是楚王抢先一步,求得赐婚旨意,你运气好,兴许还能落选回乡,若是运气不好,不是在选秀结果出来前被罗氏弄死,就是被选入宫后再死在罗氏手中!姜家当年根本就不是罗家对手,若有事,是救不得你的!楚王待你情深义重,为了你,连手足骨肉都可以不顾,你还有什么可不甘心的?!”
楚王太妃冷笑了声,神色间满是嘲意,显然对太后的话很是不以为然。
太后没在意,又继续道:“我明白。当时你做了楚王妃,不到两年又生下了嫡长子,也可说是风光得意了,没法入宫虽然可惜。但也算不了什么。你只是不服气,为何父亲在三年后又将我送去选秀,更不能原谅的是,我居然入选了。位份还不低!你从小就瞧不起我,以为一生都能将我压在脚下,见我成了人上人,心里怎会甘心?可你只瞧见我的风光。何曾想过我为此受了多少苦?!罗氏在后位上时,后宫中无人敢与她争先,我家世远不及她。初进宫时。即使有先帝青眼,也从不敢得罪她,不但如此,我还对太后与罗氏都十分恭敬,甚至做小伏低,象个侍女一般服侍她们!有孕之后,直到三月期满才敢禀告先帝。以免遭人暗算。若非我处处柔顺小心,早就死在宫里了,哪里还能有今日的尊荣?若换了是姐姐,你能在废后罗氏面前如此低声下气么?!”
“凭什么?!”楚王太妃下意识地就反驳了回来,“罗家不过是暴发,罗氏也是仗着有个姑姑是太后,才能正位中宫的。我即便入宫为妃,比不得她地位尊贵,也是人上之人,凭什么要我象个丫头似的侍候她?没得叫人笑话!”
在场众人心中都是一阵无语,太后倒是还很平静:“你瞧,你的性子,压根儿就没法在宫中生存,更别说得享高位了。所以我说你,只瞧见了我的尊荣,却没想过我也是苦熬过来的。我能做到的事,你未必能做到,如今再说些不可能发生的事,又有什么意思?”
楚王太妃瞪她:“你这是说我不如你了?!”
太后噎了一下,但很快就强硬了起来:“没错,你不如我!若当年换了是你入宫为妃,即便你不曾因为风芒太过而被废后罗氏所害,先帝也不会看重你,将你立为中宫皇后的!你早已惯了做最出挑的那一个,眼里半点容不得人,心又狠,若是你做了皇后,宫里的妃嫔哪里还有活路?其他人生的皇子皇女更是性命不保!先帝目光如炬,绝对不会犯这种错误!”她越说,就越觉得自己理直气壮,连腰杆都挺直了几分:“我知道家里人常埋怨我,明明与我血缘最亲近,我却不肯提携娘家,可若不是我做了皇后,姜家也不能有今日之盛。姜氏因我而成了后族,又不曾象罗家一般争权夺势,世人皆敬重几分。若当年入宫的是你,只怕全家都会受了连累!我没有半点对不起姜家之处,反而是你,害了二房上下!”
楚王太妃的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来了,气得浑身发抖。她当年若是进宫为妃,只会做得比这个平庸的妹妹更好!她这二十多年一直是这么相信的!太后的话,几乎将她这四十多年的骄傲全都踩在了脚底下,叫她如何能忍?
她尖叫着“你胡说”,便要向太后扑过去。幸好太后站得离她有一段距离,青云又眼疾手快,赶上前将她挡住了,索性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喝斥道:“你想做什么?太后说得这般清楚明白,你还有什么可不服气的?就因为你的野心,害死了姜家多少人?还有其他那些无辜的受害者,太医,稳婆,只怕还有更多我们不知道的!你这样的女人,也敢做母仪天下的美梦?别笑掉人的大牙了!你以为自己有多聪明?其实蠢得不得了!你今日会落得如此下场,都是你自己造成的!你不信?我就说你给听好了!”
青云一手制住楚王太妃双腕,一手用食指比出数字,一条一条列举给她听:“第一,当年你如果没有将我偷换成自己的儿子,先帝仍旧会除掉罗家,因为罗家谋逆,已经容不得先帝了,先帝一定会先下手为强,就算只有一个儿子,也会留子去母。太后性情温和,不会加害大皇兄,那等到她成了皇后,再生出皇子时,太子之位也能稳稳当当到手。你依然是深受先帝信任的楚王正妃,有丈夫疼爱,有两个儿子承欢膝下,等先帝驾崩,皇上年幼,说不定楚王叔就是摄政王了,你们夫妻从此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难道不称你的心意?!”
楚王太妃的脸色变了变。
“第二,当年你偷龙转凤之后,若是没有因为心急自己的儿子迟迟未能获封为太子,就多此一举地对大皇兄下了毒手。引发废后罗氏报复,害死了你儿子,他如今说不定还好端端地活着呢!只要没人说出他的身世,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嫡皇子。先帝要立皇储时,还不一样会立他?可就因为你一时糊涂,他连性命都丢了,你还有脸怪到别人头上?!”
楚王太妃的脸色一白。面上痛苦之色一闪而过。
“第三,你把自己的儿子害死之后,一时不能接受现实,迁怒到别人身上。先杀曹太医,接着又让姜九爷将我带走。就是因为曹太医死得不明不白,他儿子一路追查。找到了姜九爷的行踪。从而找到了我,揭发出我的身世,只怕先帝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还有个女儿流落在外呢!要是你当年没那么心狠,留我在身边抚养,谁会揭穿这些内幕?这一切难道不是你造成的吗?!还有第四,要是你没怂恿楚王叔造反,你今天还是风风光光的楚王妃呢。怎会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明明大好局面,都是被你自己给葬送了,你还觉得自己才智无双,只要入宫就能呼风唤雨吗?别笑掉人的大牙了!若不是有楚王叔宠着你,有靖云哥护着你,你早死了!还有脸在这里叫嚣个什么劲儿?!”
楚王太妃身体晃了晃,软倒在地,嘴中喃喃:“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害死祚云…”
青云只觉得好笑,说了这半天的话,她居然只惦记着那个早死的小儿子。
旁边众人听了这些话,倒是在心中暗暗惊惧,想着若是楚王太妃没有犯下这些错误,说不定今日她就真的成事了,幸好幸好,此妇大愚若智,不曾叫她得逞。
只有徐阁老对青云的态度有些不赞同:“县主…咳,公主殿下,楚王太妃好歹也是您的长辈,您怎能这般…”
青云打断了他的话:“一介罪人,也有资格让我敬她?!”
徐阁老闭嘴了。
太后心中大为畅快,笑着拉起女儿的手:“好孩子,这些年委屈你了,幸好如今恶人有恶报,咱们只等着看她的下场就好!”说到这里,又转向皇帝:“前些日子皇上不是说要问姜家的意思,看如何处置她么?不知眼下可有回音了?”
皇帝笑了笑:“已经有了,只等年下祭祖时改了族谱就是。”他看向楚王太妃,神色淡淡地:“姜氏一族公议,都认为姜凤卿行事恶毒,有负姜家家训,不配再为姜家女,因此定了要将她出族,今后无论生死病休,都不与姜家相干。其子亦不能再认姜家为舅家。”他顿了顿,补上一句:“姜家二房的男丁也附议。”
姜家这个决定,却是连楚郡王也摈弃在外了,趋利避害的意味太浓了些。不过倒也省了许多麻烦。
楚王太妃对此倒是没怎么激动,她只是冷冷地笑着,语气中带着几分灰心:“那又如何?我从来就没指望过姜家能帮上什么忙,一向都是他们在依靠我。”
太后见状只能摇头:“你真是没救了!”转身就往后堂走。既然姜家将姜凤卿出族,那她犯下任何罪行,都不会影响姜家了,她也不必再为这个不再是她姐姐的女人烦心。
青云扶她回座,小林子快步悄声进来,凑到皇帝耳边说了一句话,皇帝便道:“既然楚郡王来了,就让他进来吧。”
楚王太妃眼中一亮,直起了身。她就知道!这个儿子不会弃她不顾的,在这时候跑来,必定是要为她求情!
楚郡王走进来时,脚步还带着几分虚弱,扑通一声就跪在堂下,离楚王太妃足有三米以上的距离,说话的声音也有此颤抖:“回禀皇上,臣父已经醒了。太医说,臣父此番受伤,元气大损,只怕有碍天年…”
皇帝微惊,随即温和地安抚道:“堂兄请起。堂兄不必担忧,事情朕都已经知道了,楚王叔与堂兄此番都受惊了。楚王叔身子不好,只管安心休养。”
楚郡王含泪道:“臣谢皇上隆恩,只是此番变故,臣父子皆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臣父方才清醒时,曾嘱咐臣前来将事情说清楚。先前因臣母有错,臣父子二人领旨将她带回禁足。过后听闻京中流言,才知道臣母早有谋划,臣父一怒之下前去寻臣母理论,却不料被臣母击伤。臣母更因此而以臣父性命威逼于臣。强要臣依她吩咐行事。臣虽不愿,无奈为臣父性命着想,只能屈从…”
楚王太妃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大声骂了:“逆子!你这个逆子!你们父子俩都不是好东西!我这般呕心沥血。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你们的荣华富贵?!你们不帮我就算了,还三番四次坏我好事,如今又将事情都怪到我头上,你们怎么不早点去死呢?!”
楚郡王顿了一顿。没有理会,只继续道:“臣父有言,夫妻二十余载。直至如今才知道。夫妻情份不过是浮云。只因有他,才有臣母的痴心妄想,故而自认有罪,实无脸面去见祖宗父兄。今日能做的,只有写一封休书,求皇上许可,将臣母逐出宗室。生生世世,不再是皇家妇,也省得她到死也依旧存有妄想了!”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上头布满了暗红色的字迹,却是一封血书。
小林子赶紧双手接下,转呈给皇帝。
楚王太妃早已呆住了。她根本就不敢相信,那个对她痴心一片的男人,原来也会有休弃她的那一日。那她…那她该如何是好?姜家已经不要她了,夫家也不要她,她即使今日死在宗人府,将来也是个孤魂野鬼,那岂不是比废后罗氏都要可怜?只怕连过去被她抛弃的丫头魏红绡、张碧罗,都比她强!
她的眼泪一下就迸出来了,扑过去抱住儿子:“靖儿,靖儿!我知道你和你父王只是一直气愤,你们不会那么恨心的,对不对?对不对?!”
楚郡王没有看她:“母亲,别再说你是一心为了我们的话了。你眼里看到的,只有那个后座罢了。父王,我,还有那死去的弟弟,都不过是你的棋子而已。你心里不念夫妻骨肉情份,今日也别怪父王与我。因为你犯下的罪孽,我们父子二人余生都要为此赎罪呢!”
楚王太妃呆呆地看着他,似乎有些没听明白,但皇帝没有给她更多的空间,只是挥了挥手,便有御卫进门将她拖了出去。
她被拖出门外后,忽然大力挣扎起来:“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怎么能这么狠心?他明明对我发过誓的!他明明——”话音未落,不知从何处射来一支利箭,正中她的胸口,穿过她的身体,将她牢牢地钉在宗人府前堂大院的地面上。
石明伦高声喝问:“什么人?!”便带着御卫循着箭射来的方向追了过去。大堂中一阵骚动,老臣们都慌了一下。楚郡王则盯着母亲的尸体发起了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没过多久,石明伦来报:“皇上,是那逃走的罗家死士最后一人下的手。刺客已被御卫拿住,当场格杀了。”
皇帝定了定神,点头表示知道了,吩咐下去:“将罪人尸体交还给楚郡王安葬了吧。”楚郡王眼圈一红,重重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
楚王太妃死了。
青云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只觉得有些不真实。她跟太后对望一眼,都有些茫然。
皇帝走过来道:“天快亮了。母后与皇姐一夜辛苦,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去吧?这里有朕呢。只剩下几个罪人同伙,有个还是皇姐从前的丫头,都只是旁支末节,问清楚案情就都处置了,不必再劳太后与皇姐费心。”
青云怔了怔,她的丫头?是谁?但太后觉得累了,无言地点了点头,就扶着她往外走,青云也就将此事丢开,不再过问。横竖跟楚王太妃勾搭上的,都不是好人。南阳王与诸老臣连忙下跪恭送。这回徐阁老的脸就不再象来时那么黑了。
太后上马车时,忽然对青云说了一句话:“曹化那本日志…我记得是在曹家人手里,曹玦明小时候就是依那个给我下温补方子的。怎么李中道却说,那本日志是在太医院呢?”
青云愣了愣。这是怎么一回事?
石明伦过来了,要亲自将马车送出大门去。他低声对青云提了一提:“曹秀才在厢房那头呢。今夜之事,真是多亏了他。”
青云讶然,忙望向他所指的方向,只见曹玦明正坐在厢房窗边,抬头冲她微笑。
难道说,曹玦明听到了风声,找石明伦帮忙混了进来,然后拿那本日志为太后与她解围吗?李中道忽然改了口风,会不会也跟他有关系?
太后也瞧见了曹玦明,心下微动,脸色却已缓和了许多。
青云冲着曹玦明露出了一个微笑,忽然看见一抹光线落在他脸上,心下一动。两人齐齐朝东边天空望去,只见深蓝的天边不知几时出现了一抹白。
原来是天亮了。
ps:还差个尾声就结束了…

第一百零一十二章发榜

新帝继位后的第四年二月,举行了新一期的春闱会试。因有可靠的传言说,新帝即将在明年正式亲政,因此这一年的秋天会再举行一届恩科乡试,明年春天则是多添一届恩科会试,各地举人们都有了两次的科举机会,故而人人都十分欢喜,更加努力地去备考。
连着两届科考,意味着有双倍的名额,这样好的机会,有心科举入仕的人都不能错过。
抱着这样念头上京赴试的人比往年更多些,而且有许多人都打算这一科若不中,也会留在京城等候明年春闱,因此参加会试的人数创下了本朝历史的新高。礼部为了应对这一局面,可费了不少功夫,总算平平安安地熬过去了,没闹出什么乱子来。又因为皇帝亲自过问科考,十分重视,有心要搞小动作的,也都收敛了许多,所以没有舞弊的传闻传出,就顺利结束了会试。士林与民间皆道新君仁爱贤明,有一代明君之像呢。
今天正是会试放榜之日。贡院门口早已挤满了人,就等着结果张贴出来了。附近一带的茶馆、酒楼,更是早早就满了客,几乎全都是应试的士子或其亲朋,人人心急如焚。
青云提前十日在离贡院大门最近的茶楼上订了一个包间,此时倒是悠哉游哉地坐在里头等候消息。曹玦明去年秋天顺利考中了举人,今年春闱也参加了,虽然乔致和、龚乐林与姜七老爷三位看过他的文章后,都觉得他今年可能有些勉强,若为稳妥计,还是再准备一年更好,但曹玦明还是下场了。青云深知他的想法,倒也支持,不过对他考试的结果并不是十分看中。
以曹玦明的年纪。正经读书的年份,能考中举人已是十分难得,士林里知道的人,谁不为他过去十几年都将精力花在学医上可惜?人人都感叹他被耽误了。又深信他将来会有更大的成就。若真的强求他在这一两年里获得进士功名,确实苛刻了些。真正书香名门出来的读书人,从小熟读四书五经,也没几个能在二十出头的时候。就能考中进士的。青云已经从太后那里获得了支持,无论这一关曹玦明能不能顺利通过,两人的婚事也依然不会有所变化。
今日在包间里陪着青云等候消息的,还有她的闺中蜜友周楠。两人交情深厚。这一年来更是时常来往,青云遇上大事,怎会忘了叫上周楠?不过她们本来还约了第三人。只是迟迟不见人影。
周楠看着窗外贡院前人头涌动的情景。有些受了惊吓,忙缩回头来道:“融君怎么还不来?她只有这一个表哥最亲,本来今科有些勉强,是为了给她撑腰,才勉强应考的。她明明说了一定会来看榜单,结果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林德也参加了今年的春闱。他师从姜七老爷,天赋虽不算十分出色。却难得勤勉,去年秋天顺利考中了举人。姜七老爷觉得他要是今年应试,极有可能会落到三甲里,未免不大好听,便有意让他再压一压,等明年春闱时再应试,就有七分把握能进二甲了。
然而,姜融君自嫁入石家后,不大受叔婆婆待见。她本来就与姜家族人不甚亲厚,性子又不是圆融善交际的,略嫌孤辟冷淡了些。出嫁时她明明有机会可以跟族人和解,却放着一堆堂兄弟、族兄弟不管,坚持要表兄林德背她出门,姜家长房那边对此很不谅解,平日自然就走动得少了。没有娘家撑腰,哪怕有太后在,石太太也有些欺她无依无靠。林德是姜融君亲祖母的侄孙,倒是她最亲近的娘家亲戚了,为了给她添些底气,就打算考个进士功名回来。
当然,有了功名,他要成亲也容易些。姜七老爷有意将爱女许配给他,可他自小在姜七老爷身边长大,长年充作随员,姜家族人多数看不起他,他要配得上姜家嫡女,没有功名是不行的,尤其是姜大老爷早有意用姜七老爷之女联姻,被姜七老爷驳回后,不可能轻易允许族中嫡女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举人。
有这种种缘故,林德这一科就显得极为重要。他本人已经候在贡院门口了,姜融君也早说了要来,却不知为何至今还未到。看时辰,再过一会儿榜单就要贴出来了。
青云便对周楠说:“兴许是她在家里有事绊住了脚,你也知道她婆家是个什么情形。”
周楠自然是知道的,不由叹道:“当日她心想事成,得了一直期盼的姻缘,本以来日后会顺遂一生的,哪里想到还有这些波折?那位虽然只是叔婆婆,却跟正经婆婆没什么两样。还好石统领是个会心疼人的,有他护着,融君顶多就是受些气,只要心宽些,倒也不至于吃苦头。”
可姜融君的性子,却未必是个心宽的。
青云暗叹一声,没有多说什么。正如周楠所言,有石明伦护着,姜融君也吃亏不到哪里去。
正说着话,杏儿进来报说:“石小将军在楼下呢,说是给嫂嫂传口信来的。今日石统领夫人来不了啦。早上出门时身子有些不适,请了大夫来看,才知道是有了身孕,已经三个月了。石家人都吓了一跳呢,石太太说保胎要紧,不让石夫人出门。”
青云与周楠听了,都为姜融君高兴。周楠笑道:“怪不得近日见她,她脸色总不好,说话也懒懒的,原来是有了喜讯,怎么她自个儿倒不晓得?”青云想起曹玦明从前为姜融君把过脉,指她可能在子嗣上不利,虽然这一年来也时常进补着,倒不知她身体情况好不好,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两口子年轻,兴许是没经验,石太太平日又不大拿正眼瞧她,所以没发现吧?不管怎么说,有了身孕,她将来的日子就会好过些,气也少受些了。咱们只管为她欢喜就好。”
周楠点头称是。又笑着抚掌道:“不知林公子今科能否得中,若是能中,那就是双喜临门了!杏儿快去告诉那位石小将军,让他千万等到发榜再离开。若能将好消息给他嫂子带回去。石统领给红包是一定不会小气的!”
青云听得也笑了:“这话说得很是。”便吩咐杏儿:“你去告诉石明朗吧,跟他说,多谢他来报信了。等明儿我们得了空,就一起去向他嫂子贺喜。”
杏儿笑吟吟地应声下了楼。将青云的话转告给石明朗。石明朗看了看楼上虚掩的窗户,却什么都看不见,心中若有所失。
他本来以为可以上楼见一见县主的,没想到连这个机会都没有。难不成他们真是有缘无份?
他黯然转身离开了。
青云对石明朗的心情一无所知。她还在跟周楠议论姜融君这一胎:“融君体弱,是积年的老毛病了,这回怀上了还不知怎样。咱们要不要给她打听一下补身的方子。让她将身体养好一些?我记得太医院有两位老人最擅长给孕妇调理身体的。回头让人去问一问他们好了。”
周楠点头:“这种事你最有法子,那就拜托了,我也回家问问嬷嬷们,打听一下有什么需要忌讳的地方。”说完又叹道:“她也算是熬出来了,只要这一胎平平安安生下,不管是男是女,她在石家就算是站稳了脚跟。当初我们只觉得这门亲事再完满不过。可回头望去,才知道世事没我们想的这么简单。”又笑着看向青云:“说起来,我们三人里头,就数你最有福。曹公子与你相识八年,情谊深厚不说,他母亲又是个最厚道不过的,还十分喜欢你,我还记得上回你得了小风寒,曹太太一得了消息,就亲自送家传的秘药过来了,事事都嘱咐周到,简直把你当成了亲生女儿一般。你和曹公子将来在一起了,根本就不用为婆媳不和而发愁!”
青云听得双颊通红,心里却是十分欢喜的:“那当然了,谁叫我生就这么一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好性子呢?”
周楠啐她一口:“好没脸没羞的,我打趣你,你也不脸红一下,就顺着杆子爬上来了!”啐完了,又有些担心:“眼看着就要发榜了,曹公子到底考得如何,你心里有没有数?万一…万一考得不大好,你们的婚事不会有变故吧?”
青云摆摆手:“没事。皇上要激励他,所以才会说让他考中了进士再来说求娶的话,但我早跟太后通过气了。自从曹玦明考中了举人,太后就松了口。这一科出来,不管结果如何,我今年之内都要嫁人的。”
实在是不能再推迟下去了,不但太后盼着她早点嫁人,那几个知道她身世的老臣也在催促,觉得她一直顶着个县主名头不是个事儿,哪怕为了太后名声计,不能公开她的身份,好歹也要做回名正言顺的公主。而她又一直有意拖延此事,免得以公主的身份出嫁,不但劳民伤财,还会给曹玦明带来压力。他愿意牺牲自己的名声与前程,她却不愿让他太受委屈。
周楠不知其中内情,只知道为好友终于心想事成而欢喜:“真是太好了!今年真是个好年头,件件都是喜事!”
青云抿嘴笑着瞥她一眼:“别光说我呀,你不也有喜事吗?我都听说了,清江王今年秋天就办喜事!”周楠一下涨红了脸。
去年清江王在青云的庄园里养伤,而周楠又为了陪伴姜融君与姜五太太去了庄园作客,因青云临时回了京城,清江王以主人身份招待客人,虽不曾照面,又养着伤,却将事情安排得十分周到。姜融君她们当时正为婚事烦心,倒没留意到什么,周楠却深知青云离开之事,一打听是清江王吩咐下的,就感到十分吃惊。因他是青云的兄长,年纪又年长许多,周楠并不觉得有什么忌讳,就写了封帖子去道谢,清江王也以帖子回应。没想到这一来二去的,两人又都是熟读诗书、颇有才学的人,不过短短三天,竟给彼此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青云有时候猜想,周楠当时会对清江王留下好印象,大概也跟她没有与后者直接面对面交流有关。
清江王长女生母翠雯因产后失于调养,去年八月里没了。清江王刚养好了伤,又遭此打击。颇沮丧了一段日子。重阳节时,青云为曹玦明中举之事高兴,又见秋高气爽,就请了几个亲近的人办了一次小规模的登高赏菊游园会。清江王与周楠都参加了。那时清江王又是伤又是病的。折腾了几个月,整个人瘦了三、四圈,身材竟然也可以用“微胖”来形容了,原本清俊的五官也露了出来。虽然年纪大些。倒也不显老,更兼风度翩翩,颇得周楠欣赏。加上太后早就有意,这两人间的婚事就搬上了台面。
清江王如今不理朝政。只一心在诗词书画上下功夫,偶尔也会开几个文会交交朋友,倒是在士林中得了不错的名声。周康从皇帝那里得了信儿。没有反对;周老夫人与周王氏更是巴不得;而青云见长兄如今减了肥,也算是帅哥,不至于辱没了周楠,便也没再吭声了。只是清江王念着翠雯的情份,打算等她满了周年,再正式成婚,周楠那边也表示理解。因此婚约还未传开去。
周楠此时听青云提起,便只顾着低头害羞了。青云便托腮欣赏她害羞的模样,被她瞧见,越发臊了,反瞪了回来。青云只是笑个不停,周楠咬牙切齿地,索性转了话题:“别只顾着说我了,你的曹公子在哪儿呢?难不成今日发榜,他也不来瞧不成?”
青云摆摆手:“他有故人今日回乡,他去送行了,一会儿就过来。”
曹玦明送的不是别人,正是李中道。原来曹玦明在太医院认得许多人,李中道也是其中一个。他那日得了消息,赶过来求得石明伦网开一面,偷入宗人府,听说了李中道的供词,就冒险让石明伦带自己去见对方,软硬兼施去劝说,又取出亡父遗留的日志为证,终于让李中道改了口供。这不但帮了太后与青云的大忙,也让李中道逃过必死的结局,前日终从大牢获释,今早与家人一道返回乡间。曹玦明正是送程仪去了。
青云与周楠两人正说笑间,忽然听得楼下喧哗,许多人在那里嚷嚷:“出来了!出来了!”却是贡院放榜了。她们连忙站起身,走到窗边去听外头的动静。至于贡院门口,早有下人在那里等候。
今科会试,一共取了二百一十二名贡士。不一会儿,便有人传回了喜讯:“林德林公子中了第一百八十九名贡士!”青云与周楠都松了口气。名次虽不算上佳,但总算是进了,接下来就看林德殿试发挥得怎么样了。
青云又担心起曹玦明的名次来。虽然嘴上说不在乎,但她还是盼着他能有个好成绩的。
下人迟迟没有回来,曹玦明反而上楼来了。他带擦着汗,有些气喘,但气色红润,精神十分好。
青云连忙追问:“怎么样?中了没有?”
曹玦明却只是笑笑,没有说话。青云顿时急了:“你赶快说呀!卖什么关子?!”周楠却抿嘴笑了笑,起身走人:“我回去了,不打搅你们。”心里却笑话青云傻了,若是没中,曹玦明怎会这一副好心情的模样?
青云还真的没反应过来,只顾着催促,曹玦明见周楠走了,方才抓住她的小手,柔声道:“你也太小瞧我了,自然是中了。第一百四十九名,稍稍靠后了,只怕殿试只能中三甲,做个同进士。不知道你会不会嫌弃我?”
青云一愣,随即大喜,用力拍了他一记:“说什么嫌弃?你能中就很好啦!”说罢反握住他的手:“走呀,咱们给你娘报喜去,回头我还要回宫给我母后报喜呢!”
曹玦明笑着应了,紧紧拉住她的手,心中说不出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