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璧气得七窍生烟,从前她还是庄园内院头号大丫环时,门房里当差的小人物于她不过是蝼蚁,如今居然连蝼蚁也敢瞧不起人了,等她重夺风光的时候,看她怎么报复这些有眼无珠的家伙!
她的祖父却没她那么厚脸皮,今日会陪她前来。已经是极限了,见她不依不饶,连连用拐杖跺地,气道:“我早说了不该来,你偏要来,如今怎样?我老头子在这庄里几十年的老脸都被你丢尽了!你叔伯和兄弟姐妹们都怨我偏心,我也没脸去怪他们。县主都发话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就象县主说的,托人在外地寻一门好亲事。找殷实点的人家,你照样吃香喝辣,也没什么不好的。你还折腾个什么劲儿?难不成真要一家人都被你折腾得没好日子过。你才满意么?!”
尺璧不忿地道:“祖父这话说得糊涂,我怎么害家里人了?我嫁得好,家里不也能沾光么?一家子老小,男男女女几十口人,只有我一个从小儿就离了父母。到庄里做丫头侍候人,得的月钱拿回家,养活了这么多弟妹们,如今你们生计好了,就嫌弃我了,要把我抛到一边。那可不成!”
她祖父被她这话气得脸色发白:“你怎么有脸说这样的话?!你是家里头一个孙女,从小儿就是千娇万宠的,只因家里穷。吃穿都不好,难得有机会进庄里做活,住大屋、穿绸衣,既不朝打暮骂,又能吃好穿好。跟着识字、学本事,主人家从不过来。你每日能做什么活?就跟大户人家小姐似的,娇养了这么大。换了县主做主人,也从不刻薄,月钱和打赏反而比往年更丰厚了。你家里的弟妹们,谁不是自小干农活,谁有你过得舒服?他们说亲事,都是说的农家孩子,只有你,吵着闹着非要嫁个大户,我们也都依了。家里人有哪里对不起你?被你连累得丢尽了脸面,还要挨你的骂!我这张老脸如今也赔尽了,你再想做什么,也别找家里人帮忙。横竖你一家四口已分家出去了,你自回去攀你的高枝儿吧!”说着就生气地骂骂咧咧着转身拄着拐杖走了。
尺璧见老祖父帮不上忙,也不在乎,由得老人独自回家去了,幸好有其他佃户经过瞧见,赶过来扶了老人一把。她只是在侧门前继续敲门,苦苦哀求,终于有护卫听不下去,过来赶人,她才不甘不愿地离开了。
尺璧心里不明白,一直很好说话的县主今儿怎么铁石心肠起来?她不知道青云从石明朗与周仕元两人处听说了当年齐王府花园事件的真相,对她就生了厌恶,只觉得身边人里居然有个贪慕虚荣上赶着要给人做妾还未进门就打算踩正室的丫头,十分生气,无论她是否真心悔改,也不愿再见她了。尺璧不甘心嫁给平头百姓,一定要嫁进官宦人家去,那是她的志向,青云尊重他人的选择,却不愿成为别人的踏脚石。
尺璧无精打采地回到家,一见院子里与母亲对坐的婆子,脸色就变了。她迅速直起腰杆,板着脸走过去:“你还来做什么?我不会跟行事鬼祟的人说话。”又教训母亲:“娘,这婆子偷偷窥视咱们家,也不知跟了多少天,分明是不怀好意,你还请她进门做什么?!”
她母亲瞪她一眼:“这位蓝嬷嬷要给你介绍一个差事,也是大户人家的活,县主那边既然不成事了,何妨试一试这边?”方才家里的老爷子已经派了晚辈过来捎话,说是以后再也不帮尺璧的忙了。几个侄儿方才还埋怨呢,他们也有女儿到了年纪,可以选进庄里当差了,如果因为尺璧的事,惹恼了县主,害得他们的女儿丢了这样好的机会,岂不是糟糕至极?尺璧的母亲刚刚得了婆家接济的米粮,可不希望跟他们再闹矛盾了。
尺璧听说这蓝嬷嬷要给她介绍大户人家的差事,稍稍有了些兴趣,便在板凳上坐了下来,斜睨对方一眼:“当真?不知是哪户人家?”
她母亲起身去续茶水,蓝嬷嬷却端着一副大户人家体面婆子的架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尺璧一番,高傲地道:“姑娘听说是县主跟前侍候过的,但我们家门第非同一般,若姑娘不够好,可是进不去的。”
尺璧冷笑道:“你少在我跟前装模作样,宫里出来的嬷嬷我是常见的,规矩礼数我也尽知,别把我当不懂事的乡下丫头。你这模样唬一唬外行人还行,在我眼里却到处都是破绽!你这样算什么大户人家的体面婆子?只看你的鞋子用料作工。再看你梳的头发,还有身上衣裳镶的边、绣的花,我就知道,你若不是大户人家外头产业里听差的婆子,就是内院里上不得台面却在不知情的小老百姓面前装假充大的下人,你吓唬谁呢?别是个骗子吧?”
蓝嬷嬷确实做过内院听差的二等婆子,还早早就被开革回家了,今天穿的衣裳也是自家做的,并非当差时的衣裳,本以为在一个丫头面前摆摆威风是足够了。没想到对方见过世面,一开始就被揭破了真相。蓝嬷嬷脸上有些下不来,但想起主人的吩咐。还是硬着头皮道:“我今儿过来,是不打算劳师动众的,因此穿的都是自家衣裳。但我们家确实不是一般的大户,你可知道离这里十里外,有个楚王庄?”
尺璧心中重重一跳。楚王庄她当然知道,老楚王退位后就带着王妃住在那里。而清河县主青云与楚王太妃有旧怨,对那地方很是忌惮,她曾是青云近侍,自然不会不知道。她想起青云对自己的冷淡态度,再看向蓝嬷嬷。忽然问:“你是楚王太妃派来的?找我做什么?”
“果然是个伶俐丫头。”蓝嬷嬷微微一笑,“太妃只是听说你不错,恰好身边丫头出缺。才想起了你。只要你好好当差,听话做事,太妃是不会亏待你的。你的心思太妃也明白,不妨告诉你一声,咱们郡王爷还很年轻。屋里并没几个人,郡王妃身子不好。如今只得一个嫡子。太妃早盼着郡王爷能多多开枝散叶了,正寻思着要找几个伶俐好生养的女孩儿呢!”
尺璧的心开始狂跳起来,两眼直发亮。她仿佛看到面前铺了一条金光大道,至于别的,她已经顾不上了。
青云不知道尺璧被拒离开后,还发生了这等变故,她在庄中稍作休息后,就去找姜融君。
姜融君没有选择景致最好的金秋苑或是香雪海,只挑了个种满兰花的小院子,离青云所居主院却是最近的,地方不大,但整治得很是清雅别致,她带来的丫头婆子并不多,几间屋子就足够了。刚刚安顿下来,她病体初愈,便歪在贵妃榻上小睡了一会儿,此时刚醒,她精神很不错。
青云邀她去骑马:“马场那边已经备下了,咱们过去松松筋骨,你放心,一定给你挑最温顺的马,稍稍溜一小会儿,累了就在旁边的屋子里歇一歇,还有茶水点心可以吃。”
姜融君笑了:“你准备得这样周到,我若不去,岂不是辜负了你的心?只是我今日坐了半天的车,骨头正酸疼呢,实在不愿意折腾了,不如明儿再去如何?”
青云见她虽然精神还好,但眉宇间确有倦意,也不勉强了:“罢了,身体要紧,你就多歇歇。”又抱怨说:“你在锦东时虽然体弱,却没这么娇贵,还整天懒懒的,连门也不出。我是拉你来散心的,不是让你换个地方继续宅着。不出门,还怎么散心呢?”
姜融君脸上淡淡地:“我也知道这样不好,但实在打不起精神来,对不住了。兴许是累了的缘故,歇过气来就好了。我瞧这里住着挺好的,比在京城里凉快得多,景致也不错,叫人见了就清爽。”
青云只好不再劝她:“那就随你吧。如果心里有什么烦恼,只管跟我说,也许我能帮得上忙呢?”姜融君只是笑笑,向她道了谢。
青云走后,杜嬷嬷走了过来,问姜融君:“姑娘何不把实话告诉县主?县主与姑娘交好,性子也好,最容易说话的。她不愁嫁不出去,知道了实情,也不会跟姑娘抢石统领。姑娘瞒着不说,石太太那边又派人来羞辱姑娘,偏石统领出门办差不在家,姑娘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姜融君却坚决地道:“嬷嬷千万别在她跟前提这事儿,在这里住着,更是一个字也别透露,省得叫县主的人听了去。此事我早已有了决断,是不会更改的了,嬷嬷不必劝我!”
杜嬷嬷听得心酸不已,只能低头哽咽起来。
青云与姜融君分手不久,就得了杏儿传信,知道曹玦明到了,心中大喜。她迅速换了身家常衣裳,虽然看着平凡不起眼,却清清爽爽的,还有几分象是从前在清河时常穿的一套衣裳,记得曹玦明曾夸过她穿那一身好看。她又化了点淡淡的妆,拎上装有茶水和点心的篮子,也不带人,独自便朝后山的荷塘走去。
这一路上已经清过场,即便远远地有人瞧见,也只以为是个丫头要到荷塘送东西去。这几日因要打扫地方,时常有丫头婆子来回两地,因此无人起疑心。青云就这么挽着篮子到了荷塘边,只见塘中荷叶田田,朵朵粉荷星罗棋布,散发着清幽的花香。塘边一条青石小道,蜿蜒引向前方的三间亭轩,宽大的轩窗上已经垂下了细密的竹帘,挡住炎热的阳光。
左侧的竹帘轻轻挽起,露出曹玦明清瘦俊逸的脸庞。

第九十二章密会

三间亭轩相连,就建在荷塘边上,后方有墙,两端有雕花木门,此时已经被打开了通风。大大的轩窗朝向荷塘,全都挂上了细竹帘子,把轩中情形遮住,形成一个半开放却又足够私密的空间。清风与荷香透过竹帘的缝隙沁入轩中,让人心旷神怡。
亭轩左侧是一处别致的茶座,光洁可鉴的地面上,端放着一把矮脚竹木方桌,方桌的两侧方别放着一块宽大柔软的蒲团,正可供人盘腿而坐。
青云进了轩中,就瞧见曹玦明盘腿坐在茶桌边,头上系着士人的方巾,身上穿着牙白色的葛布袍,腰间以青丝绦束起,垂下缀有碧玉珠的流苏,除此之外并无半点装饰,却显得整个人风姿仪然,比从前更添几分书卷气息。她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带着柔软的笑,歪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顺手放下篮子:“怎么瘦了这许多?是不是读书太过辛苦了?”
曹玦明微微一笑:“我愿意读书,也喜欢读书,并不觉得辛苦。我反而觉得如今的精神比从前好得多了,心情也是说不出的欢快,再不复从前郁郁模样。”
他从前郁郁,其实是由多种原因造成的,但青云心知其中一种必然是跟自己的身份差距,无法修成正果。如今他说心情比从前欢快得多,会不会是因为看到了两人未来的可能性?
青云的脸微微发红,有些顾左右而言它:“我还以为要过几日你才能回来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到了京城。”
“两位族兄虽然从前也曾到外地求学医术,但长期离家驻守在外,还是头一回,因此家里人不大放心,要预备的行李也多。我等了几日。觉得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催了几回。”曹玦明微笑着盯住青云看,“我想早点回京,能早一日是一日。”
青云脸上更热了,但心里却是欢喜的,只是姑娘家还逃不开羞涩,便故意道:“说得也对,你早一日回来,就可以早一日向更有学问的老师请教,功课也能准备得更好。今秋下场,就更有把握了!”
曹玦明抿嘴微笑道:“虽然我心里也有这么想,但更重要的却是别的原因。你不愿意听我说那话。那我就不说了。”
青云咬咬唇,有些懊恼地瞪他。她是觉得有些害臊,但没能从喜欢的人那里听到表白的话,绝对是人生的一大遗憾,他这么体贴做什么?!
曹玦明见状笑了。忽然坐起身,越过两人之间的方桌,凑近了青云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青云的脸彻底地红了。
但她脸上的笑容却也变得更加灿烂。
曹玦明坐回原位,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羞红,看着青云的表情。他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原来两情相悦的滋味是如此甜美。
青云倒是没害臊太久就恢复了正常,她从篮子里取出茶水点心,给曹玦明倒了一杯湃凉了的香茶:“你是才从镇子上过来?渴了吧?喝点茶吧。”
曹玦明笑着双手执杯:“我还没到镇上去。只打发半夏去赁的屋子打扫了。若是带着他过来,怪别扭的,说话也不大自在,万一他在外头等候,叫你庄里的人发现了。岂不麻烦?”
青云轻笑:“这里是我的地盘儿,你还信不过吗?我早就叫人清场了。从路边开始。竹林那一片,一直到这边荷塘一带,都不会有闲杂人等经过,就是怕有人瞧见你们,胡说八道呢。在附近把守出入口的,都是信得过的人,又离得远,看不清楚,你不必担心他们会多嘴。”
“竹林?”曹玦明若有所思,“那里有屋子么?你是打算在那里招待石统领?”
青云讶然:“你知道他要来?怎么猜到的?”她根本没对半夏提过半个字!
曹玦明笑笑:“自然是石统领告诉我的,你不知道,昨儿他寻我说了件了不得的事呢!”随即将他和石明伦之间对话的详情全都一一说了出来。
青云大吃一惊:“石明伦和融君?!他们居然是一对儿?!融君为什么没告诉我?!”回想与姜融君几次见面,后者以及杜嬷嬷、龚太太等人的古怪表现就全都有了答案。她们必然是知道姜融君的心事,也听说了她有可能被太后许配给石明伦的消息,因此才会在面对她时表现得如此纠结。
青云顿时扼腕不已:“她要是早点告诉我,我到了太后跟前就有理由了。融君毕竟也是姜家女,太后对她还算挺有好感,未必会反对这门亲事,那我也用不着至今仍在烦恼了!”
曹玦明却笑着摇头:“她不会说的,你忘了?姜家姑娘一直认定自己是被家族抛弃的孤女,不论与哪一房的族人都不亲近,宁可与姜五太太的娘家侄儿这样的远房姻亲住在一起,也不肯离姜家长房近一些。当年造成她父母亲人皆亡的罪魁祸首楚王太妃,论起来还是太后娘娘的同胞亲姐,姜姑娘怎会相信太后会愿意成全她与石统领呢?青姐儿,你也别把这件事想得太过容易了,太后若是知道了实情,未必会遂了你的心愿,兴许还会觉得姜姑娘不知廉耻,还在闺中就与男子有了私情呢!石明伦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就是因为投鼠忌器,否则以他的性情,早就对着太后与皇上和盘托出了。”
青云眉头紧皱:“太后如今很喜欢石明伦,但如果说到许婚,更多的是想借这桩婚事做个表态,让那些尊崇陈大学士生前才学品行的士林清流以及忠于先帝的老臣子们相信,皇帝没有疏远他们的意思,不会一朝天子一朝臣,将他们抛到脑后,好将之前被齐郡王府弄出来的波澜压下去,以免被后来的有心人挑起更大的风波。如果我是人所共知的公主,嫁给石明伦,象征意义更大些,但我不是,除去少数的知情人,在世人眼中,我不过是个家世不显的王府孤女,身份爵位都寻常的宗室女,除去太后宠爱这一点,说不上有什么份量。宗室里任何一个女儿都可以做到同样的事。太后偏偏认定要我去嫁,其实是钻了牛角尖。”
曹玦明道:“若你是这么想的,倒也不妨去劝一劝太后。将太后宠爱的宗室女嫁给石明伦,固然能让世人觉得皇家愿与陈家后人结亲,是不忘故人的意思,但其中又隐含着日后借口抑制外戚,收石明伦军权的后患。而太后若是将娘家侄女儿嫁给石明伦,却是两位皇后背后的家族之间联姻,不但避开了抑权之嫌,更表明了太后对石明伦的器重。毕竟宗室女联姻,只能说明宗室看重石明伦,但太后与皇上的想法,却是令人无从猜测的。如今宗室藩王接二连三地反叛,怎么看也不象是能让人放心的对象,也许会有人担心石明伦日后受姻亲的连累呢?”
青云听得双眼发亮:“这话有理!我怎么倒忘了?融君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姜家女,就算本身的家世差一点,但血缘却是无法改变的!”她握了握拳头:“我一定会说服太后的,因为当年的事,融君的家人全都被害死了,今儿咱们就赔她一个丈夫,也算是多少弥补了太后当年的过错!”
以前她只是想逃避与石明伦的亲事,没想过其他,如今既然石明伦与姜融君的幸福也被卷了进来,她的立场就更坚定了。无论如何,都要让太后改变主意!
就在青云与曹玦明悄悄相会之际,石明伦也带着寥寥数名心腹,到达了竹林中的精舍。他没有直言到此是为了与何人相见,只说在外追踪逃犯,需要隐匿行踪,以免打草惊蛇,因此不方便借住京西大营,就向此处主人借了一处竹舍落脚。
这话哄别人倒还罢了,唯有随兄长出城办事的石明朗不相信。他曾来过青云的庄园许多次,还曾随当今皇上与青云一行人从密道逃到后山,再沿小路前往京城,对本地的地形相当了解。虽然青云在这三年里已经对庄园周边做了许多修整,但大致的轮廓还在,他又曾来过几回,自然认得这竹舍的主人正是青云。石明朗心中疑惑:兄长是几时向青云县主借了地方?再想起两人之间可能会定下婚约,兴许早已有了来往,他心里就满不是滋味。
石明朗正要寻兄长问个究竟,回头却不见了他的踪影,问了其他人,才知道石明伦留下话,说要到附近见个熟人,很快就回转,顿时心中狂跳。他出门远远地看见了兄长的背影,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冲动,就跟上去了。
兄弟俩相距有点远,石明朗身手也佳,居然没让石明伦察觉。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竹林,抵达庄园的建筑群中,石明伦一拐弯,石明朗就失去了兄长的踪影。
他在原地着急,也不知等了多久,才看见兄长重新走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年青姑娘和一位嬷嬷。他觉得那姑娘似乎有些眼熟。
“你还来做什么?!”那姑娘小声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还这样胡来,万一叫县主知道了,你叫我如何见人?!”
“可你还是出来了!”石明伦沉声道,“你明明心中对我有情,为何一听说赐婚之事,就对我避之唯恐不及?难不成你也觉得,我是那种嫌贫爱富、贪慕虚荣的俗人么?!我既然说了要娶你为妻,就绝不会违背誓言!你只要安心等我的消息就好,别再折磨自己了!”
姑娘默默垂泪,而藏身在不远处的树丛后的石明朗,却仿佛挨了一记雷劈。

第九十三章摊牌

石明朗还未反应过来,不远处的对话仍在继续进行
那年轻姑娘在沉默流泪过后,又道:“你到今日还在心存妄念,除了让自己难受,让我难受,还有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即便今日没有县主,没有太后赐婚之事,你我也是没有结果的。令尊令堂一心要为你寻一房娘家势大的妻室,好在仕途上助你一臂之力。他们又怎会接受我这样的孤女?你常常说,你幼失怙恃,多亏养父母伸出援手,教养之恩终生不忘,又念叨幼弟的友爱之情,盼着他们能过得顺心如意。你若为了婚事,让他们伤心失望,岂不是有违旧誓?再说,如今先帝已崩逝多年,世上再无人能庇护你,你若为了我触怒皇家,日后仕途受阻,又有何颜面去见生身父母?我更是没有脸面承受世人的指责。与其到时候再受苦,还不如早早死了心!”
石明伦脸上绷得紧紧的,只说:“我会想到法子的!不瞒你说,清河县主对这门婚事也另有看法,她另有意中人,本就不愿意嫁给我,只要她愿意设法向太后说项,将赐婚之事解决了,父亲与母亲总不会硬逼着我去娶别家女儿。”
那年轻姑娘听了却摇头道:“你这话好没道理,清河县主虽然受到太后宠爱,但她不过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如我一般无依无靠,虽有位祖母在,但我与县主相交,从未见过这位温郡王太妃,也不曾听说她对县主有所关心照应,可见祖孙情分淡薄。万一她因抗婚之事,触怒太后,她的处境简直比我更糟糕!我虽孤苦,好歹还有伯娘护持。你素来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怎能为了私心。就陷无辜的县主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石明伦面上顿时露出惭愧之色:“我知道这样不好,可太后如此宠爱她,几乎视若亲女,想必不会让她沦落到太过凄惨的地步。况且她的心上人…与她身份相距甚远,若是她的地位低些,说不定更容易心想事成。你却不同,不但是孤女,更无人可依,姜五太太虽好,奈何是姜家二房媳妇。如今姜家二房早已落败,旁人知道内情的,无不避之唯恐不及。龚大人夫妇又与你隔了几层,不好为你做主,姜家族人更是待你冷淡。万一太后恼了你,你连性命都不知能不能保住,我又怎能看着你遭遇那样的风险?相比之下。即便行事卑鄙些,我也硬着头皮认了!”
那年轻姑娘见他这样,眼圈就红了,只是没有落泪,反而斩钉截铁地道:“我只道你是一时糊涂,才会没想到这一点。不料你是明知故犯。你难道不知,清河县主曾为我亲叔养大,与我就如同姐妹一般。她是个热心肠的人。对我真心实意的好,世上象她这般关怀我的人,能有几个?你若是为了我,便害了她,我也无颜再见你。你以后就不要再来找我了!”说罢转身就走。嬷嬷连忙跟上。
石明伦没有出声挽留,只是神情痛苦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建筑群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也是不得已,难道我就愿意连累好人么?”
他黯然转身,正打算返回竹舍,忽觉眼前一花,前方的小路上已经多了个人。他蓦然一惊,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二弟,你怎么在这里?”他回头看了看姜融君离开的方向,“你都看见了?”
“那是谁家姑娘?”石明朗红着眼圈质问,没有发现自己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不善,他从前对这位事实上的堂兄、名义上的兄长一向是敬爱有加的。
石明伦没有回答他的话,只说:“你不必问了,若传扬出去,只会坏了她的名声。”
石明朗忽然气愤起来:“大哥为了她不肯娶清河县主?既然不愿,为何不向父亲与母亲明言?为何不向太后拒婚?!你若早些说出自己的心意,事情又怎会到这个地步?!”
石明伦皱眉道:“我曾向父亲提过,不愿为仪宾,也曾向母亲提过,另有意中人,但母亲根本不愿意接受,昨儿还派了人去她寄居的亲戚家中出言羞辱。我倒是想向太后明言,只是母亲早在太后面前答应过了,出尔反尔,只能为母亲招祸,万一连累父母和你,叫我于心何安?不过我已经跟清河县主通过消息,县主也不愿意嫁我,只是不知该如何说服太后罢了。”
石明朗稍稍冷静了些。他清楚内情,青云根本就是真正的金枝玉叶,皇帝亲姐,若真的铁了心要抗婚,太后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她逼上绝路的,但这么一来,石家想要尚主,就更加困难了。他心中暗怨兄长,为何不早些说明真相,太后既然想让县主嫁给石家子弟,他与兄长皆是嫡出,兄长不成,他也可以做驸马候补啊!他对清河县主是真心仰慕的,绝对会一辈子对她好!
可现在这种局面,却说什么都晚了。兄长若是出面拒绝赐婚,太后绝不会再考虑石家其他子弟;而若是县主出面抗婚…石明朗想起曹玦明,又不由得苦笑,深悔自己碍于兄长,没能向县主表达自己的爱慕之心,县主即便与曹玦明没有结果,也不会想到自己。
他难过地对石明伦道:“大哥,你可知道?我心仪清河县主已有好些年了,只是一直不敢说出口。若不是大哥你成为了县主仪宾的候选人,我兴许早就请母亲出面求太后赐婚了。但一想到娶县主的是大哥,我心中便是有再多的不甘,也都能抛开。没想到事情如今却是这个结果…你为什么不早些成婚呢?方才那位姑娘看年纪也不小了,大哥你更是过了适婚之龄,若是早些成了亲,怎会有今日之祸?”
石明伦震惊地看着弟弟,也不由得苦笑起来。若是他早知弟弟的心事,说服父母,也许真的能摆脱赐婚。可如今,他已经请动了县主心仪的曹玦明,又怎么好再为弟弟谋取赐婚?真是造化弄人!
但石明伦想到曹玦明的身份。又觉得他与清河县主未必能终成眷属,或许弟弟并非全无希望。
他轻声问石明朗:“你可知县主另有心仪之人?”
“知道。”石明朗对此毫不在乎,“那家伙根本就是个胆小鬼,毫无担当,县主不过是念着旧情罢了,他们不可能在一起的,我完全没必要在乎!”
石明伦迟疑了,他觉得自己也许有必要再去跟母亲商议一下。
青云与曹玦明在荷塘边说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话,眼看着天色近午,宅子里马上就开饭了。曹玦明便说:“太阳越发大了,趁这会子有云遮住了日头,你早些回去吧。省得一会儿晒得慌。我如今就住在镇上,赁了房舍,正好清清静静地读几日书,明儿再来也是一样的。”
青云想起他备考要紧,忙道:“我只是要跟你通个信儿。知道你的想法,也好安排以后的事。你功课要紧,如果天天都来见我,和我说话,就怕会耽误你温习。”
曹玦明却微微一笑:“不打紧的,不过就是这几天的功夫罢了。等端午节过后。我就要入国子监读书,到时候想见你就没这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