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和十儿也笑嘻嘻地拥着她往从前住的那间屋子走,容儿等人落在后头,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跟上来,只是脸上讪讪地,站了一会儿便各自走开。
春瑛在屋里坐下,四周打量一圈,微微叹了口气,“真怀念…”她在这里住了大半年呢,不过屋里的摆设似乎已经变了许多?
十儿一屁股坐在她原本的床上,道:“你走了以后,又有新人搬进来,原本的被铺不知被曼如丢到哪里去了,东西也叫晨儿拿了去,露儿姐姐曾打算帮你要回来的,只是晨儿一走,便不知道给谁拿去了。”
夏荷忙钻到床底下拖出一只大箱子,打开翻了半天,翻出一个半旧的包袱来,递给春瑛:“这是姐姐的几件旧衣裳,还有些绢花手帕,我趁着她们不注意,偷偷拿出来的。还给你。”
春瑛接过包袱,见里面有她自己做的夏衣,也有秋玉给的旧衣裳,还有母亲用老太太赏的一块料子做的新春装,她还没上过身呢,本来以为这些都找不回来了,没想到还能回到她手上,她感激地握了握夏荷的手:“谢谢你,赶明儿我得了空,一定做几道你爱吃的点心来谢你。”
夏荷立刻高兴得笑眯了眼:“好啊好啊!我要吃松仁酥,唔…还有如意糕!要玫瑰馅儿的!越甜越好!”
春瑛笑着应了,夏荷叫得更欢了,十儿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脑袋:“你除了吃,还会什么?我走了这许多天,你怎的就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紫藤冷笑:“她这样倒好,真长进了,反倒天天生气!你是眼不见为净,我天天见那些人围着曼如转,气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十儿翻了个白眼:“你为她生什么闲气?那些人爱巴结谁就巴结谁,大家心里都有数,有几个是真喜欢她的?不过是怕丢了差事罢了。你想想,素日跟她作对的那几个,除了你我,还有谁得了好?我是因为姓王,上头有叔爷爷顶着,你老子娘是从前太太的陪房,如今的太太不好动你,夏荷是因为年纪太小,没人把她当回事。其他人,你看容儿、乡儿…从前跟曼如拌过嘴的,如今还不是都乖乖的?谁也不想落得晨儿那样的下场。”
春瑛好奇地问:“晨儿怎么了?我方才在院里就没看见她。”看了看十儿:“你好象也没提过她。”
“不提她也罢。”紫藤道,“我们也不知道她如今在哪里,只知道她犯了事,被撵了出去。有人说她在家待着,有人说她被父母嫁出去了,也有人说她在外院干杂活。这里没人提起她,她也是自作自受,你就别管了。”
春瑛听不明白:“她到底犯了什么事?”
十儿撇撇嘴:“谁知道呀?只听说太太在这里丢了一样贵重的首饰,结果曼如在晨儿那里看见了,揭发出来,晨儿当时便被打了一顿,撵了出去。实际上到底是谁做的手脚,就只有天知道了。”
夏荷有些紧张地“嘘”了一声,飞快地跑到门外张望一番,才跑回来道:“不要那么大声,被别人听见了,咱们要挨板子的!”
春瑛眨眨眼,一脸诧异:“曼如有那么大权利吗?!”当初梅香在浣花轩,已经是三少爷一人之下,二十多人之上的人物了,也没到动不动就打人板子的地步,曼如没那么厉害吧?
紫藤轻哼一声:“有人拿着鸡毛当令箭,偏有人真以为她得了太太的青眼,便给她涨声势,其实都是虚的。你没瞧见这几日,三少爷明里暗里都给她脸色瞧,其他人便待她冷淡了许多?”
夏荷歪着头回想,十儿便凑前些追问:“我也听说了!她到底做了什么好事?三少爷终于忍不住了?”
紫藤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不过她整日都管着三少爷,谁都会不耐烦的。”顿了顿,又叹了口气:“就怕太太又给她撑腰!也不知道这只催命鬼给太太灌了什么迷汤,太太怎的就那样信她?!”
后院方向传来一阵骚动,有几个丫头跑到中门上了,春瑛闻声也撑开窗子往外看,隐约听得后头传来几声争吵。十儿拉了紫藤一把:“走,咱们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便跑了出去,春瑛忙和夏荷一起跟上。
后院里吵起来的,却是胭脂与曼如。看周围人的神情,似乎已经不是第一回了,有人一脸气愤,有人却摆出看好戏的架势。
曼如站在廊下,气得脸都青了,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发作,才板着脸道:“这是你的活计,凭什么叫我做?我还要给三少爷做夏天穿的新衣,没空!”
胭脂轻蔑地笑了笑,扬起嘴角:“三少爷的新衣?我听三少爷说,新衣已经交到针线房了,连他贴身的衣裳,都是露儿包了去,你做的是哪门子的新衣?”她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鬓边,嘴边带着漫不经心地笑。她今日穿着藕合色春衫、玫红裙子,纤细腰间系着绿色宫绦,一头 黑鸦鸦的好发松松绾起,只插了根水润润的绿玉簪,两朵半开的海棠花,两只耳坠子上的珍珠足有小指指甲一般大小,一晃一晃地极显眼。这一身打扮配着她的花容月貌,越发衬得她容色娇艳,加上说话极有底气,一下便压住了曼如的气势。
曼如仍是平日的打扮,只是脂粉比平日重了二分,比起胭脂却逊色不少。她听了胭脂的话,立即便涨红了脸,咬着唇,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你…你不要太过分了!”视线扫到胭脂的珍珠耳坠与玉簪上,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嫉色。
她身后的几个小丫头,春瑛瞧着面生,应该是新进来的,一个个都气愤地看着胭脂,其中一人还大叫:“你算哪根葱?也敢叫咱们曼如姐姐帮你做活?!你配吗?!”
“我为什么不配?”胭脂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做的也是这院里的活,我做得,曼如就做不得了?那你们索性不要穿新衣裳好了?原是三少爷说,曼如闲得很,很该分一半儿过去。你想说三少爷错了么?”
那小丫头一窒,胭脂眼中的不屑更深了:“你的针线若好,替她做几件也成,只是万一做得不好,就坏了曼如的名声。她除了这手针线,也没别的本事了,你若觉得无所谓,大可以试一试?”
这话说得其他小丫头面面相觑,曼如咬咬牙,盯着胭脂:“你不要太得意了,在这院里,还轮不到你作威作福!”
胭脂却浑不在意地转身往回走:“有你在,我哪敢啊?你要是觉得不满意,大可以告到太太跟前去呀?”
十儿在人后暗笑,悄声对春瑛道:“胭脂这话也说得忒损了,她要曼如到太太跟前说什么?说三少爷要她帮另一个丫头做活?太太哪里有空理会这些小事?”
春瑛笑着点点头,又听到胭脂补充一句:“啊,别忘了,这是月中就要发下去的,请你不要整天在外头晃荡,有空多赶着些,误了大家换新衣,可就不好了。”她朝曼如笑笑:“姑娘既然自诩是浣花轩的头一号人物,自然不愿意别人瞧不起浣花轩吧?要是别院的丫头都换了新装,只有我们…”
曼如一甩袖子,便扭头进了房间,啪的一声关上门。胭脂却施施然迈动着一双金莲,袅袅婷婷地回了房。
院中众人四散,私下议论纷纷,春瑛和十儿跟紫藤夏荷回房笑了一通,才惊觉时间不早了,忙告辞往晚香馆赶去。
霍小姐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到侯府,但让众人吃了一惊的是,她还带了客人一起回来,正是那位新立的嗣子与其生母。一间他们,安氏的脸色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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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一百四十三、小嗣子
李氏听说嗣子与他生母来了,勉强起身换了衣裳,在青姨娘的搀扶下来到外间,接受嗣子的大礼。
那小孩儿不过七八岁,长得瘦瘦小小的,一双眼睛倒是生得很大,穿着一身素色布衣,立在堂下,见屋内人多,有些怯怯地往旁边的生母望了一眼,才在她的眼神示意下,小心地往前走了两步,恭恭敬敬地朝李氏跪拜:“拜见母亲大人。”
李氏一见他便起了怜爱之心,忙道:“快起来,到我这里来,让我好好瞧瞧。”孩子睁着一双大眼抬头看着她,兢兢战战地爬起来,慢慢走到她面前,便被她一把抱了过去:“可怜见儿的,怎么长得这样瘦弱?”她抬头看了孩子生母一眼,才惊觉自己失言,歉意地笑笑:“叫弟妹见笑了,快请坐。”
霍夫人张氏,原也是书香人家出身,姿容端庄,闻言微微屈身一礼,便在丫环们安放的椅子上坐下,道:“嫂嫂与侄女儿来京,本该早日带荣儿前来问安,今日方至,原是我们夫妻失礼了。”
张氏这话一出,本来坐在一旁的安氏表情忽然变得不太自然,忙端起茶碗,低头饮了一口。
霍漪望了她一眼,笑着对李氏道:“其实婶婶早就递了帖子过来,只是母亲病着,叔叔又犯了旧症,婶婶才无暇前来。”
李氏忙问张氏:“叔叔病了?不要紧吧?”
张氏淡淡笑着回答:“已经请过大夫,用了药,如今一切都 好。”
霍漪说:“婶婶早该给我们捎个信来才是,母亲与我也好早去探望,如今过了许多天,才得以见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不睦呢,倒叫别人说叔叔婶婶的闲话。其实咱们是一家人,本不该见外的。”
张氏垂下眼帘,闭口不语。霍漪又看向霍荣,对李氏道:“母亲,弟弟年纪虽小,却乖巧懂事得紧,平日里读书也很勤快呢。”
“哦?”李氏笑着低头看孩子,见他有几分畏畏缩缩的,便安慰道,“别怕,跟我说说,都读过些什么书?是谁教你呢?”
霍荣小声回答道:“才学了三字经和百家姓,正读千…千字文…我爹教我的…”张氏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往后一缩,又改口:“是叔叔…教我的…”
张氏眼圈有些发红,对李氏道:“叫嫂嫂笑话了,这孩子…荣儿他资质比他哥哥差些,启蒙也晚,一篇字常常要学两三天才能记住…”
李氏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霍漪却迅速道:“勤能补拙,我听弟弟说,他每日都会诵读课文百遍,练字也是一日写五百,长此以往,必有大出息的。我还嫌他太勤快了,怕他年纪小,身子弱,会吃不消呢。婶婶多虑了,常人言道,大器晚成,咱们荣哥儿是个好孩子,品德端正就比什么都强。”
张氏闻言,表情倒放松了些,李氏则多打量了嗣子几眼,慢慢觉得这个孩子也不错了。
安氏微笑着插嘴道:“侄女儿这话说得很是,只要品德端正,学问上稍逊色些,也没什么打紧,更何况还有一位学问品行都极好的叔叔在,姑太太没什么可担忧的。”她转向张氏:“我在京中,常听人说起霍大人的品行,无人不说是位方正君子,为人是坦荡荡的,学问也极好。”
张氏微微一笑,还了一礼算是谢她恭维。
霍漪却对母亲道:“虽说叔叔学问好,到底还有朝廷的公务要办理,又有谦哥儿的功课要照管,只怕无法花太多心力教导弟弟。更何况,弟弟已经入嗣,总得回霍家老宅住才好。母亲,咱们还是为弟弟寻一位好先生吧?”
李氏有些惊讶,迅速看了张氏一眼:“这…荣哥儿年纪还小…离了生身父母,只怕…”霍漪断然打断她的话:“母亲!荣哥已经是你的儿子了,总不能叫他一直住在叔叔婶婶家里!”顿了顿,她放缓语气,转头对张氏笑道:“只是母亲身上不好,我又要侍奉母亲,弟弟年幼,无人照料,只得求婶婶多帮着些了。”
张氏的神情原本有些黯然,闻言却很是惊喜,镇定了一下,才忍住激动向李氏点头:“自当效力,必不负嫂嫂所托。”
接下来李氏又问了荣哥儿几个问题,见他虽然性子怯懦,反应也不太机灵,倒还算敦厚乖巧,也知道礼数,心里还算满意,仿佛松了口气似的,倦意便瞬间涌了上来。霍漪与张氏都察觉到她的变化,后者便带着孩子先行告辞了。约好三日后就将荣哥送往霍家旧宅。
他们一走,霍漪便立刻吩咐锦绣,通知管家作好一切准备,锦绣本人则回霍家专责照顾荣哥儿,李氏听着女儿的种种安排,觉得很是满意。
安氏一直坐在边上,漠然看着霍家母女的举动,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很快便寻了个借口走了,她前脚一离开,青姨娘便立刻命人关院门,又扶李氏回房歇息。
李氏止住她,皱眉对女儿道:“今日你怎的把你舅母冷落到一边了?你瞧她的脸色,定是生气了。”
霍漪委屈地扁扁嘴,道:“母亲,你是不知道,舅母太过分了!今儿我去叔叔家,才知道婶婶早在我们来京的第二天便递了帖子过来,是这里的人推说母亲病着,无法见客,才将人拦回去的。我私下问过大表哥,他说不知道有此事,不过外头的女客递帖子进府,一向是由舅母过目的。此事与舅母一定脱不了干系!”
李氏吃了一惊,低头想了想,叹道:“她也是为我着想,怕我累着了。你对长辈无礼,便是你的不是。往后不可再这样了。”
霍漪眼圈一红,屈身下拜:“女儿知道了。”
待青姨娘服侍李氏睡下,回到外间,才难过地劝霍漪:“小姐,你别放在心上,太太哪里知道这世上人心险恶…”
霍漪微微冷笑:“母亲是被迷惑了,她常说从前那位舅母如何贤惠,便以为如今这位也一样贤惠,哪里知道这其中的险处?弟弟是受皇命入嗣的,迟迟不来拜见,朝中的御史说不定会参上一本,说弟弟不孝,说叔叔抗皇命。再则,我们一直不去见叔叔和弟弟,也有人说我们对皇命不满,不甘心家产旁落,想要独吞。不管哪一条,都能叫我们吃个大亏。万一我们母女与叔叔一家交恶,又与弟弟疏远了,是谁得益?”
青姨娘想想,都觉得后怕:“幸好小姐今日去了,才知道了实情,不然日后可怎么办呢?我实在想不明白,舅太太图的是什么?老太太与侯爷瞧着不象是有什么歹意,今日咱们跟三少爷说了几句话,也觉得他性子还好,且对小姐你并不热络,那位舅太太想打霍家的产业主意,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
霍漪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且看她往后会怎么做吧。对了,叔叔吃的药,不是要用上等虫草做药引么?还得连续吃上三个月。我见他家境略嫌清贫,只怕未必吃得起。记得上回管家进了好几盒云南出产的好虫草,横竖母亲用不完,不如匀一份给他们?”想到那位二叔的倔强脾气,又补上一句:“若二叔推拒,就说那是给弟弟补身子用的。婶婶不是死心眼的人,自会知道该怎么做。”
青姨娘应声而去,霍漪默默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枝叶,不知怎的,忽然觉得心里委屈,偷偷回头见丫环们都不在跟前,才倚着窗框,低头用手帕擦眼角,偶尔微不可闻地哽咽一声。
春瑛小心地走进正屋,找到锦绣,道:“姐姐,老太太屋里的玳瑁姐姐来了,说有事要找表小姐。”
锦绣正和玲珑忙着收拾东西,闻言看了她一眼,道:“小姐在那边屋子里呢,你自去寻。”
春瑛只得往她指的方向来,却远远地看到霍漪倚在窗边,面对着一大丛玫瑰叶,背向自己,走得近了,才发现对方身体微微颤动。春瑛迟疑地停下脚步,小心地叫了声:“表小姐?”
霍漪的背不动了,低头不知做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淡淡地问:“什么事?”双眼却有些发红,分明刚刚哭过。
春瑛心中不由得起了疑惑:表小姐为什么要哭?有谁欺负她了吗?今天嗣子过来请安了,听说还要回霍家去生活,嗣子的母亲又似乎是个好人,还有什么不顺心的?难道是因为今天清明,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她一边想一边低头回话:“老太太屋里的玳瑁姐姐过来找你,正在门外等着呢。”
“快请她进来,你去倒茶。”霍漪挺直了腰竿往外走,经过春瑛时,见她一脸欲言又止,便问:“你有什么话想说?”
“表小姐…”春瑛有些犹豫,“死者已矣,你别想得太多了…人总要朝前看的,活着的人更重要不是吗?”
霍漪眨眨眼,哑然失笑:“你这丫头,说什么傻话呢?”
这怎么叫傻话呢?她以前常常听到别人这样安慰死者家属的。春瑛有些不服气,嘀咕道:“我也是看到你那么难过才说的…”
霍漪目光放柔了些:“果然是个傻丫头。”她转身到外间招呼玳瑁去了。春瑛撇撇嘴,便跑去茶房泡茶。
当她正在茶房忙活时,锦绣与玲珑从门外经过,议论着该选哪个家生子给荣哥儿做伴读。春瑛忽然灵光一闪,叭的一声放下了茶壶。
今天看到周念时,他身上穿的衣裳,不正是侯府伴读小厮的服装吗?!他难道成了侯府的小厮?!
(卡文了…)

第四卷 淑女 一百四十四、偷听门
春瑛脑子里一下涌现出过去的记忆。她想起当初曾建议三少爷设法让周念以光明正大的身份“重回”京城,免得再被梁太师一方的人抓住侯府的把柄。而周念自幼被贬为官奴,以奴仆的身份进侯府执役,是最有操作性的方法了。他今天出现时,言行举止都没有一点要躲人的意思,显然已经不需要隐藏行踪了!
春瑛立刻为周念高兴起来,心里就有些蠢蠢欲动,想要找周念问个清楚。不过周念既然示意她不要跟他搭话,一定是有不方便的地方。他是小厮,应该是在外院,她一个内宅丫头,要避开旁人见他,实在不容易。如果他在后街有住处就好了,她请假回家时,就可以顺便去探望。至于现在嘛…
春瑛眼珠子一转,忽然想起了三少爷,周念的事,他一定再清楚不过了。他现在应该也到家了吧?干脆去浣花轩问他一声!想到这里,春瑛心底有些小小的埋怨,三少爷早就知道她关心这件事的,周念回来了,他怎么也不跟她说一声?
拿定主意,春瑛快手快脚地倒好茶,送进正屋里,玳瑁却已经起身告辞了。春瑛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脑袋,已经准备好要挨几句骂了,谁知表小姐却一直怔怔地坐在桌前,面上透出隐隐的哀伤,直到玲珑上前叫了她一声,她才站起来,什么话也没说就回了房间。
春瑛看着她转身离去,忽然有些为她心疼。这个沉静的少女,在现代不过是刚从小学毕业的年纪,可是一举一动,都与成人无异,不但要受古代闺门礼仪规范的约束,还要在失去父亲后,承担起支撑家庭的重任,真是太不容易了。
春瑛将茶留在桌上,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为表小姐伤感了几分钟,便醒过神来,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表小姐再可怜,也没有崩溃的迹象。人家本尊都没说什么,她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操什么心哪?还是回到自己关心的事情上来吧!
她探头向外张望,十儿去找其他丫环说话,姑太太睡下了,表小姐也回了房间,青姨娘这时候不是在姑太太床边就是跟锦绣、玲珑一起打点行李,从现在起到晚饭前,自己应该能争取到个把时辰的空闲时间,可以找个借口回浣花轩。
她从夏荷给的包袱里抽出一条腰带,藏进衣箱底部,然后找到十儿说:“十儿,夏荷给我的东西,好象有条腰带不见了,我担心是掉在了夏荷屋里,我要回去找一找。”
十儿与桑儿说得正兴起,闻言忙道:“那你去吧,早去早回,有人叫你,我会替你应着。”
春瑛笑着谢过她,转身就往外急走,却没提防有人从走廊的另一个方向跑过来 ,正好撞上了,对方“哎哟”一声,退后两步,便倒在地上。
春瑛忙向对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没摔着吧?”仔细一看,原来是玉兰。她想到当初梅香婚前的流言事件,心里就开始不自在起来。
玉兰坐在地上叫痛:“哎哟,摔死我了!你这样冒冒失失的,是要到哪里去?”
春瑛自然不会回答,只是上前拉她起来。玉兰一拐一拐地扶着她坐到旁边的栏杆上,查看自己的脚踝,埋怨道:“你这丫头,可把我撞得不轻!今儿撞着我还罢了,若是明儿再撞着别人,可没那么好说话。”
春瑛扭着手,小声说:“对不起啦…”玉兰嗔她一眼,歪着头想了想,笑道:“也罢,你既然觉得对不住我,便替我做一件事赔罪吧?”
“是什么?”
“熬药!”玉兰干脆地道,“青姨娘要我替她熬药,说是治头痛的。我如今伤了脚,不方便做活,要找人治伤去。你替我熬吧?”
十儿从房间里走出来,怀疑地望着她的脚:“真个伤得这样重么?不过是撞一撞。”
玉兰扁扁嘴,拉着春瑛的手笑道:“好妹妹,就帮我这一回,我脚上真的很疼,不能再耽误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最清楚了不是么?”
虽然对玉兰的为人抱怀疑态度,但自己撞到她是事实,春瑛并没有推脱的意思:“没问题,我出去一下,回来就帮你熬。药材在哪儿?”
玉兰却急急扶着廊柱起身:“妹妹若不着急,就熬完药再出去吧,东西在玲珑那里。我真的很痛,得立刻去治伤了。”说罢就一瘸一拐地出了大门。
十儿皱眉道:“伤了脚,还能走得这么快?那熬药也没什么打紧的,她凭什么叫你做?!”
春瑛心里也在犯嘀咕呢,对方走得这样快,连插句话的功夫都没给她留,她的计划不得不往后挪了。想了想,她耸耸肩:“算了,不管她伤得怎么样,我的确不小心撞到她了。再说,青姨娘对我一向挺照顾的,帮她熬个药也没什么。”
她转身去找玲珑。对方听了春瑛的话,眯了眯眼:“玉兰出去了?她不是伤得很重么?还能走路?”看起来很是不满。春瑛只得道:“她看起来很疼,大概是担心会有后遗症,想找人治疗吧?请问姐姐,青姨娘的药在哪里?她生病了吗?”
“没什么打不了的,不过是老病,姨娘每月都要犯。”玲珑从里间取出一包药材和一只瓦罐,指了指走廊拐角处:“那儿是下风处,你在那儿熬吧,三碗水熬成一碗,记得送药过去时,带两颗红枣儿。”
春瑛接过药和瓦罐,看了看她指的地方,心里忍不住多想:熬药不是应该在茶房里熬的吗?在那个拐角处,无论是从正屋还是锦绣、玲珑两人的房间,都可以看得很清楚,难道说…玲珑还在防备自己?
她觉得有些扫兴,最近几天,青姨娘对她的管束放松了许多,今天早上和十儿一起回浣花轩玩,也没人说什么,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一定程度的信任了呢。
她闷闷地照着玲珑的话,拿一张小板凳坐在走廊拐角处,升起小药炉熬药。药的气味并不难闻,但看火的过程却很无聊,她开始盼着玉兰早点回来,她好换手去找三少爷,结果一直等啊等啊,都没等到人。
玉兰到底去找谁治伤了呢?如果是她受了伤,一定会留在房间里,请别人送药油来的。贸然跑出去找人,万一找不到人怎么办?万一中途又摔倒了,加重伤势怎么办?
她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有气无力地扇着炉子,一阵风吹来,隐隐约约带来几句话:“…别教母亲担心…”听着象是姑太太的声音。
春瑛停下手,探头往周围望望,并没看到姑太太的身影,但她身后的窗子开着,风从房间另一面的窗户穿透过来,把屋里的声音也带到了她耳边。
房里似乎有人在小声哭泣,春瑛没忍住好奇心,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自己,便小心地把板凳往窗子方向挪了挪,好听得清楚些。
姑太太在房里继续说话:“…哥儿年纪还小,又资质平平,往后多半只能守成…过两年就及笈,难不成…误了花期…”她似乎有些激动,咳了好几声,屋里传来表小姐着急的声音:“母亲,母亲!”
过了一会儿,姑太太的呼吸才平顺下来,缓缓地道:“你外祖母家…家势显赫,又是为娘至亲,看着为娘份上,必会护你周全…攸哥儿品性纯良,虽有些跳脱,到底年纪尚小…虽在学问上差些,日后继承你舅舅的爵位,也尽够了…”
春瑛撇撇嘴,觉得姑太太的眼光很有问题,三少爷的品性纯良?!他可是看谁不顺眼就能狠下心算计的主儿!小小年纪,装得人人都以为他是乖孩子,光凭这点就知道他纯良不到哪里去…
屋里的对话仍在继续,表小姐似乎在努力说服母亲:“弟弟之事,母亲心里想必也有数,舅母…”她说到这里,春瑛忽然瞥见锦绣从房间里出来,吓了一跳,忙坐回原位,装作若无其事地扇炉子。
锦绣从她身边走过,扫了她一眼:“别扇得太用力了,火太旺,会把药熬过头的。”
春瑛干笑着应了,放松了扇风的力度,待她的身影消失,才重新把头伸回去继续听。
“…你外祖母和舅舅怎会容她胡来?不过是代管几年…你年纪尚小,哪里懂得打理?交给管家,也不是长久之计。你二叔又是读书人,不通俗务。你舅舅手下有许多能干的管家,尽管叫他们料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