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轻松地哼起了歌,随手抄起块抹布打扫起房间来,忽地听到外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便高兴地打开门:“娘,你回来…”招呼都没打完,就被老娘扯了进屋,啪的一声关上门。
路妈妈有些气急败坏:“我听你刘婶说,你没选上?!怎么回事?!关婆子明明收了我东西!还有,你刘婶说是徐大娘使了坏,才把你赶回来的,是因为上回的事,她恼了你?!”
春瑛忙道“不是不是”,她把事情详细说了一遍,然后又道:“娘听出来了吧?徐大娘是在帮我呢,她可是个好人。如果不是她用这个法子把我踢出来,我就要到二少爷那里去了,那不是很惨吗?”
路妈妈已经冷静下来,但还有些疑惑:“那刘家的为什么说是她在使坏?”
春瑛想了想:“应该是她误会了,不清楚的人,听说这件事都会以为是徐大娘的错吧?反正我挺高兴的,倒是莲姐,我真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居然自己求着去服侍二少爷。”
路妈妈撇撇嘴:“冯老材一门心思要女儿进去呢,呸!也不瞧瞧他闺女几斤几两。”接着又发愁:“可如今怎么好呢?只怕一年半载都进不了府了。”
“进不了就进不了,咱们家不缺那几钱月银。”春瑛抱着母亲的手臂撒娇,“娘不是说教我绣荷花吗?还说叫我去绣房试试,要是进了府,还怎么给绣房做活呀?”
路妈妈想想也是,但终有些不甘心:“不是还给大少爷添了人吗?怎么就不能派你去?”
春瑛笑道:“那可是捅了马蜂窝了,二少爷怎么肯罢休?我听说大少爷屋里那个缺,原是一个被二少爷打伤的丫头的,我要是真去了,不就得罪他了吗?我可不想挨打。”
路妈妈唬了一跳,觉得女儿不去反而是好事,便放下了。
倒是路有贵觉得十分可惜,后来他又听说那关婆子因收了八家人的礼,打包票要送八家的女儿进二小姐屋中,结果有好几人被派到别处,还有人没选中的,那几家人都围着她家要说法呢。路有贵回家一说,路妈妈便笑得不行,立刻出门也去掺一脚,居然被她要回了半担米、荷包和金镯子,还连说吃亏了。春瑛十分无语。
冯莲姐没过几天就高高兴兴地跟着来接人的婆子进了府,临行前冯老材叮嘱了无数的话,她那小脸蛋就一直红着。等她一走,冯老材便又跟三五猪朋狗友出去赌钱了。刘喜儿冷冷地抱臂旁观,她弟弟小心问她话,也被她骂了回去。
春瑛在厨房往外看,见状叹了口气,然后便随手拎起两条黄瓜要切,却忽然发现身后出现了一个黑影,忙回身一看,原来是崔寡妇。
春瑛干笑着打招呼:“崔婶…你要用厨房吗?”
崔寡妇摇摇头,郑重地上前握住她的手:“好孩子,别担心,我和你曼姐姐会替你想办法的。”
哎?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一卷 春临 二十三、路遇
崔寡妇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春瑛听得莫名奇妙,转回身来继续切黄瓜,然后忽然想到:她不会是打算叫崔家姑娘给自己找个差事吧?
这个想法吓得春瑛差点儿切到自个儿的手指,忙丢开菜刀飞奔到崔家屋子前,连声叫着:“崔婶、崔婶!”却发现她人不在屋中,不知去了哪里。
路妈妈抱着一个包袱从院外进来,见状便皱眉道:“你叫她做什么?在她家门前多站一会儿,都会沾了晦气!还不快回去?!”
春瑛忙拉着她急急回屋,把方才崔寡妇的话都说了一遍,又问:“娘,她这是什么意思?她会不会…会不会叫崔姐姐想办法把我弄进府去?”
路妈妈不屑地笑笑:“崔家母女要有这本事,当初就用不着害你了!别听她的瞎话,也不知道想干啥呢!”说罢拿着包袱上炕:“我刚从绣房回来,又接了新活,听说有家官宦小姐要出嫁,特请绣房做些椅搭、茶围、床帘、绣幔之类的活计,我轮不上那些,就领了几样巾帕鞋面回来做。啧啧,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姐,嫁妆这般讲究,还要分四季绣花样,连料子的颜色也…”
她絮絮叨叨的,春瑛却没听进耳中,始终有些担心。虽然崔家母女是没什么能耐,但崔姑娘现在已经是三少爷的丫环了,会不会已经掌握了一定的权力,可以向管家提建议了呢?想当初大姐秋玉,也是升上二等丫环后才给妹妹谋了缺的。
她在这边左思右想,路妈妈说了半日不见女儿附和一句,抬头见她在发呆,便拍了她一记:“发什么傻?!那崔曼姐有什么本事?她若真能替你谋了好缺,你尽管去就是!三等的小丫头,满府里一抓一大把,她当自己是什么阿儿物?!”
春瑛揉揉脑门,觉得老娘说得也有道理,再说了,崔姑娘为什么要帮自己?她们这种关系,几乎已算是半个仇人了吧?
想到这里,春瑛便不再担心了,继续回去切黄瓜。
这样的日子是平静的,春瑛每日绣花、做饭、洗衣、照顾弟弟、给父亲送饭,偶尔也翻翻那本大统历。虽然早就不想追究这里到底是个什么世界了,但做为消遣读物,这本历书还是有点意思的,反正她也找不到别的书了。在以诗书传家而闻名的李氏庆国侯府周边,居然找不到一家书店,而据路妈妈回忆,本来有过两三家的,都在这二十来年里逐个消失了。
一日中午,春瑛从大门上送饭回来,已经过了饭时。太阳明明不大,空气中却弥漫着湿重的气息,叫人感到很不舒服,有些喘不过气来。春瑛猜想,大概是快要下雨了。
路上静悄悄的,只偶尔有一两个人用手遮挡着日头匆匆走过,附近的店铺中,伙计都没精打采地伏在柜台上打盹。春瑛一手挽着篮子一手扇风,瞧瞧天色有些阴沉,便打消了去打理二叔的小院顺便逛逛那一带的书店的念头。
才拐进后街,她便看到街头处的树下,有个人坐在石块上,正靠着树干闭眼休息。她认得那是遇过三回的小胡子,见他脸色不太好,在大太阳底下居然是惨白惨白的,忙走过去小声叫道:“公子,公子?你怎么坐在这里?”
小胡子动了动,睁开眼看了看她,又眯起眼睛:“你是…”
春瑛笑了:“你不认得我了?我姓路,元宵灯市上,你让过一个鲤鱼灯给我,还有上回别人欺负我娘,也是你叫你的小厮帮我娘说话的。”她抬头望望周围:“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你的小厮呢?”
“墨涵?”小胡子似乎有些迷糊,“啊…他送李叙回去…”他盯着春瑛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点头:“我记得了…草化的萤火虫,是不是?”
春瑛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你是不是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她靠近两步,闻见了他身上的酒味:“你喝醉了?”
“醉?我没醉!”小胡子忽地大手一挥,“我很好!我高兴!小李…总算摆脱了,摆脱了!我为他高兴…”说到这里,头一点,又耷拉下去。
这还叫没醉?春瑛撇撇嘴,左右瞧了没什么能用的东西,便扯出手帕来给他扇风:“既然你的小厮不在,那你还有别的跟班吗?今天天气闷热,你这样坐在这里,这树冠又不大,会中暑的。”
“我没事…”小胡子吸吸鼻子,忽然默默地流下泪来,“小李要走了,去南边…他是摆脱了,我呢?他有好嫡母、好嫡兄,还能挣个前程,那我呢?”
春瑛有些听不明白:“你说什么?”
小胡子却只是流泪,看他的情形,似乎神智还不算清醒。春瑛有些手足无措,想要借个手帕给他抹两把,却又担心这是在古代,什么礼教规矩的比较严格,好像不太合适,可看着这人一直流泪,她又觉得有些心酸:“别哭了…这世上总有伤心事,想开了就好…”她平白无事穿越过来,就够伤心的了,还变成了家生子,不是更惨吗?可她还是一样要过日子呀?
“二少爷,二少爷…”远处传来少年的喊声,吓了春瑛一跳,立刻跳开左右张望。二少爷在哪里?!等她逃远点先——
“二少爷!”少年跑近了,却是上回见过一次的小厮,“你怎么坐在这里?把衣裳都弄脏了!”
原来不是侯府的二少爷吗?春瑛松了口气,便问:“你是这位公子的小厮吧?我是你们上回见过的路家的女儿,公子似乎喝醉了,神智不太清醒呢。”
那小厮一脸懊恼:“果然还是醉了——多谢小妹子了。”他弯腰对小胡子道:“二少爷,你总说自己酒量好,叙少爷一劝你,你就一杯杯地灌,末了还把我哄走了。若你独自一个人在此出了什么事,小的就别想要这条命了!”
小胡子不知几时已抹干了脸上的泪痕,昏昏沉沉地说:“胡说…哪会有人怪罪你?说不定还会有赏呢!”
小厮张张嘴,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二少爷说这话,叫老爷听见了,岂不伤心?别人的闲话,二少爷别理就是。”说罢搭过他的手臂,想要扶他站起来,不料小胡子站得一晃一晃的,没走两步,就差点摔倒了。小厮年纪尚小,力气不足,几乎被他扯着一同跌倒,只得死命撑着,回头扯着脖子请求春瑛:“小妹子,烦你帮我们叫辆马车吧…”
春瑛担心地看着小胡子左晃右晃地样子,忙点了头,转身就打算往大街上走,却听到身后哇的一声,小胡子已吐了一地污物,连小厮的衣服上都沾了几点,一时酸臭难闻。小胡子却仿佛失去了力量般,整个人软下来。
小厮急得跺脚:“这可怎么办?二少爷?二少爷?咱们去叙少爷家里休息一下吧?您这样可怎么走路?”
春瑛忙道:“要不就到我家院子去吧?就在前面不远。我家里还有解酒汤。”那是预备给自家老爹用的。
小厮略一沉吟,便答应了:“如此劳烦小妹子了,还请带路。”
春瑛忙领着他们回了自家所在的院子,因母亲正在屋里睡觉,她也不敢把人往里面带,便找马家借了把竹制的躺椅来,放在树荫下,让他躺了,又倒了解酒汤给小厮。
那小厮正拿着把大葵扇给主人扇风,忙接了汤过来,闻了两闻,才喂小胡子喝下,然后松了口气,笑着对春瑛道:“多谢小妹子了,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春瑛笑着摆摆手:“上回是你们帮了我,我当然要报答啦,对了,嗯…这位小哥…”小厮忙道:“我叫墨涵。”“那么墨涵小哥,你家少爷刚才喝醉了,似乎在树下坐了好一会儿,脸色怪苍白的,我怕他是中暑,你…有没有随身带什么药…”春瑛隐约记得,古代少爷小姐们随身的香囊里都会带点儿类似的东西备用的。
墨涵被她提醒了,忙去翻小胡子腰间的香袋,果然找出两颗药丸来,闻了闻,便喂他吃了一颗。春瑛又去厨房弄了点盐白开,顺便打了井水给小胡子洗脸。
路妈妈才歇中觉,听见声响,忙简单梳洗了走出来问女儿:“怎么请了外人进来?”
春瑛忙道:“就是上回吴婆子来闹事时,帮我们说话的那位公子,他喝醉了,刚才还在外头吐了呢。我担心他是中暑了。”
路妈妈闻言忙回屋拿出一个小瓷瓶:“用这个给他擦擦额角,这是消暑的药油。”
墨涵在院中听见便笑着高声说:“不麻烦婶子了,我方才给二少爷吃过消暑药,只怕过一会儿就好了。”
“难得贵客上门,怎么能怠慢呢?”路妈妈又找了几样茶果出来,另换了茶水,“春儿年纪小不懂规矩,怎么能用白水待客?这醉酒啊,都是因为一时喝得太猛,又是空腹,才会难受,若少爷不嫌弃,请赏个脸吧,这是春儿她叔买的好茶,咱们自家向来不舍得喝的,这几样点心,也是自家做的,还算干净。”
墨涵扫了一眼,见茶水点心都不是外头常见的大路货,暗暗点头,却只接过了茶水:“多谢婶子,只是少爷方才已吃了药,又喝了许多水,再喝只怕会闹肚子。倒是我口渴着呢,求婶子赏我一盅儿?”春瑛笑着倒了一杯给他。他喝了一口,便夸了好几句:“果然不愧是庆国侯府,连底下人喝的都不是凡物,比咱们在家喝的强多了。”
路妈妈得意地笑笑,见他长得清秀,说话又讨喜,年纪不过比春瑛大两三岁,便拉了他坐在一边说话,问他年岁大小,父母籍贯,又问主人家姓什么。春瑛这才知道,原来小胡子还真的姓胡,家里也不简单,是专门负责采办珠宝首饰的皇商。
这位胡公子昏沉了一会儿,渐渐醒转了,只是人还有些迷糊,墨涵忙上前侍候着他洗了脸,他才清醒些,听着小厮的低声回报,立刻涨红了脸:“这…这真是太失礼了…”
路妈妈忙说没什么,又请他吃茶。但胡公子满面羞愧的坐不住,又见天色越发阴沉,便迅速告辞了,又小声嘱咐墨涵记住地址。
春瑛收拾茶具,听见母亲在旁边小声笑道:“我还当他真是个老成的人,今儿走近了瞧,才知道他原来还是个孩子。”
春瑛有些吃惊:“这话怎么说?”
“只是留了胡子,脸皮却白嫩,瞧他的手,还没长成呢,怕只比你姐姐大一点。”路妈妈抬起竹椅想要还回去,忽然发现椅子上有东西,“哎呀,这是不是他们落下的?”
春瑛一看,正是那个香袋,虽已半旧了,绣工却不错,还缀着一块玉,青翠欲滴,一见就知道不是便宜货。她忙接过香袋,朝那对主仆去了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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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春临 二十四、恶霸
那胡公子主仆已走了几分钟,春瑛追出去,已不见了他们的踪影,回想起上回他们离开时,走的是南边的方向,她便沿着后街一直跑,到了街口,又转到外街上去。路上的行人已经比方才多了许多,但人群中还是找不见那主仆二人的身影。
春瑛站在原地,看看手中的香袋,有些苦恼。要不等下回见到那胡公子时再给他吧?可这块玉似乎挺贵重的,香袋上头的针线绣的是一个花瓶,里头插着几棵稻穗,旁边一只小鸟,估计是鹌鹑,想想路妈妈那个绣花样子小册上的内容,这应该是“岁岁平安”的意思。用得半旧的香袋依然在用,又明显是家常绣品,恐怕是亲人所赠吧?一旦丢失,主人一定会很着急。谁知道几时会再遇见他呢?她又不知道与他交好的那位“叙少爷”住在哪里。
踌躇了片刻,春瑛还是决定追上去,她问了附近店铺的伙计,问到第三家才知道有两个符合她形容的男子往西面大街方向去了,其中一人步子有些不稳,另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就说要扶他到西街的铺子里休息。春瑛谢过那伙计,便急急追了过去。
刚走到西街路口,她就远远看到那胡公子主仆两人坐在一处小茶摊上,似乎在歇脚,心里松了口气,忙笑着跑过去说:“胡公子,你把东西落…”话还没说完,便被前面传来的一声巨响打断,吓了一大跳。
十来个牛高马大的男人凶神恶刹地围住了小茶摊,将摊子上的桌子凳子掀翻了几张,把大半客人都赶走了。一个又肥又壮、穿着暗红色绸缎衫的男人趾高气扬地慢慢踱过来,立刻便有跟班抬袖擦干净一张椅子,放到他屁股后方,恭敬地请男人落座。那男人整了整袖子,便坐下来,翘起了二郎腿。
小茶摊的老板气得浑身发抖,手里提的茶壶一颤一颤地,他老婆慌忙接下了壶,与他倚在一起。
春瑛觉得他们有些眼熟,仔细一看,不正是红玉和南灯那两口子吗?她记得他们是在迤北大街上摆摊的吧?几个月不见,又换地方了?莫非是变态的二少爷又出了手?
“二少爷,咱们快走吧…”这句话又吓了春瑛一跳,还好她马上就想起来,身边的确有一位胡“二少爷”在,这话原是墨涵劝主人离开才说的。他们主仆二人原就坐在摊子边上,当那些人冲进来时,并未受到波及,但瞧这架势,只怕有麻烦,为免被误伤,还是早点走的好。
胡公子揉着太阳穴,脸色发青,闻言点了点头,便在墨涵的搀扶下起身,与春瑛打了个照面,便是一愣:“你…有事吗?”墨涵也发觉了:“咦?路家妹子,你怎么在这里?”
她早就在这里了好不好?春瑛扁扁嘴,递过香袋:“胡公子把这个忘在我家了,我好不容易才追上来的。”胡公子慌忙检查自己的腰间,见果然是自己丢了东西,忙接过香袋道:“多谢小妹子了,若丢了它,我可就要心痛死了。”墨涵脸一红,低头又劝:“快走吧,要是打起…”
他话还未说完,茶摊内又是一声巨响,那红衣男子身边的跟班踢翻了茶炉子,铜制大茶壶丢在地方,洒了一地的滚水,反而烫到了他的脚,疼得他捧住脚丫子大声嚎叫。
“吵什么?!”红衣男子大喝一声,便有人将那跟班拉下去了,他眼皮子都没眨一下,便盯着南灯冷笑:“王法?你居然问我知不知道王法?哈哈哈——”笑声嘎然而止,“我告诉你!顺天府的班头是我兄弟,府尹大人曾跟我一桌儿吃酒!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牛老虎是什么人,说我不知道王法?哼,哼哼…不守规矩的人是你!”
南灯怒道:“我怎么不守规矩了?!这地方又不是你的,凭什么要我孝敬银子?!这里一桌一椅都是我亲手打的,锅碗米面也是我花钱买的,我安安份份地做生意,也没碍着谁,你的人却天天来吃白食,搅得我不得安宁,现在居然还有脸收什么平安费?!我告诉你,我一个子儿都不会出!”他嚷得脖子上青筋直爆,眼神都狰狞起来了,红玉紧紧挨在他身边,眼中闪着害怕的泪光,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牛老虎冷笑道:“口气真大呀…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皇城脚下,是你想摆摊就摆摊的吗?!那你怎么不到正阳门大街上挺尸去?!若人人都象你这样,岂不是乱了套了?!这几条街都是我的地盘,我是为了大家伙儿的平安,才这样劳心劳力的,你到别的摊子上问问,谁不是乖乖交了银子求平安?好心没好报!你要是不想交,就快给我滚蛋!”话音刚落,身后便有十来个大汉往前站了一步,大有“你不给钱我就揍你丫”的意思。
南灯死死地瞪着他,脸涨得通红,转身就要抄家伙,红玉慌忙拦下他,冲到牛老虎面前跪下,道:“牛大爷,并不是我们不想交,只是…一年二十两,实在太多了,已足够租一年的正经店面,我们小本生意,哪有这么多钱?求您高抬贵手,等我们赚了银子…”
“等你们赚够银子跑了,我找谁去?!少给我耍花样!”牛老虎不屑地瞟了一地的烂桌烂凳,还有散在地方犹带热气的点心,眼角瞥见摊子边上还有春瑛他们三个没被吓走,便瞪了他们一眼:“看啥看?!小兔崽子,想多管闲事是不是?!”
胡公子闻言皱了皱眉,墨涵立刻便嚷道:“我们二少爷身体不适,才会借这里歇歇脚,你少胡乱骂人!这是皇城脚下,你当自己有几斤几两?竟敢口出秽言,当心闪了舌头!”
牛老虎虽横行惯了,却也知道京城中多贵人,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见胡公子身上穿的还算华丽,虽然只带了一个小厮,也沾了点富贵的边,若真有什么背景,可是麻烦得很。他心烦意乱地瞪向一旁的春瑛,春瑛忙缩到胡公子身后,假装跟他们主仆是一伙的。那牛老虎悻悻地将目光收回,望向南灯夫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今儿是最后一天,若天黑前还不能缴上银子,你们就给我滚吧!不然我的人见一次砸一次!”说罢转身就走,那十来个跟班呼啦一声,便都不见了踪影。
红玉怔怔地软倒在地,南灯却愤怒地嘶吼一声,转眼望着自己亲手布置的小茶摊,满目狼籍,只觉得心口的怒火快要迸出来了,他狠不得将那些人都打个稀巴烂,哪怕是被他们围着打死了,也强过现在被欺压得喘不过气来。
“红玉姐姐…”春瑛小心地叫了声,红玉犹带泪痕地转过头,似乎还没认出她来。春瑛左右瞧瞧,便凑了过去,扶红玉起来:“你忘了?我是春儿,上回你在周大娘家的时候,我们还见过呢。”
红玉想起来了,勉强笑道:“原来是路家小妹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只是偶尔路过。”春瑛打量了南灯几眼,“你们没事吧?”她又帮着把一张长凳扶起来。
“不用忙活了…”南灯忽然道,“我拿不出那二十两银子,迟早会被人再砸一遍的…”红玉眼圈一红,掩面蹲下哭起来。
春瑛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好安慰道:“南灯大哥,你别灰心,人生总有希望嘛,这里不能摆摊,那就到别处去好了。京城这么大,难道那牛老虎还真的能管全了不成?他又不是官府的人。俗话说得好,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对不对?”
南灯自嘲地笑笑:“我们都搬了六七处了,从没有在一个地方安稳地待过两个月。只要消息传出去,总有人来寻我们的不是。你当我们没打听过?别人开铺子的,一年也不过是十两的平安费,到我们这个小茶摊头上,就立时翻了一倍,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红玉哭道:“他不能这么待你…好歹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你本是真心为他,才劝他那些话,他怎么能这样对你?”
“他本来就是那个性子,容不得别人有一点违逆,何况我又是他身边的人。”南灯慢慢地摆好一张凳子,坐了上去,“原是我瞎操心罢了,他本是庶出,府里又有嫡子,再胡闹下去,迟早会出事的,我若是不说那些话,他遭了殃,我也逃不了,如今日子虽艰难些,也不算是绝路。咱们…离了京城吧。”
红玉一怔,接着便哭得更大声了。
春瑛咬咬唇,想起她那回在家门前哭求父亲让自己见母亲一面,又想起红玉的母亲病重,至今未愈,若是她这样走了,将来母亲有什么好歹,她可能都无法知道了,心便有些发酸。
胡公子与墨涵在一旁迟迟未走,见状也为他们难过,胡公子问:“若是贤伉俪交了那二十两,就能留下,我愿意帮这个忙。”墨涵吃了一惊,迅速转头看了他一眼。胡公子淡淡地道:“没事的,墨涵,二十两我还出得起。”
“小的先谢过公子高义。”南灯面无表情地起身向他行了一礼,“但请恕小的不能接受。”
这回胡公子与墨涵都吃惊了,后者忙问:“为什么?!我们二少爷可是一片好心!”
南灯听了那熟悉的三个字,顿了顿,才道:“公子虽是好心,但我们夫妇与公子素昧平生,怎么能平白收这么多银子?请您打消了这个主意吧。”
胡公子没说什么,墨涵却不乐意了:“好心帮你,你居然还推三阻四的,你当你是谁?!”
南灯沉默地收拾起地上的物品,一言不发。红玉擦干了泪水,才向胡公子福了一福:“外子并不是有意顶撞公子,还请公子恕罪。只是这银子…若小的夫妇今日收了,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日后总想着有人给银子,就再也没法挺直腰杆做人了。”说完也跟着丈夫一起收拾起东西来。
胡公子发了一会儿怔,才拦住犹在忿忿不平的墨涵,对南灯夫妻道:“原是我欠考虑了,若我不是送银子,而是借呢?我并非狠心的债主,两位尽可慢慢还钱,利息也可照付,那样你们就没占便宜了,不是吗?”
红玉眼中一亮,望向丈夫,南灯却缓缓摇头:“这本就是别人故意为难,即便交了银子,他们也会想出别的方子逼我们走,只怕连本金都还不了。多谢公子好意,只是…”
“我说你们怎么都这么磨唧呢?!”春瑛忍不住插嘴,“红玉姐姐方才不是说,二十两足够租一年店面了吗?干脆在城里另找个地方——二少爷再霸道也没法管到这么远——到时候租个正经店面,胡公子的钱就算是入股的,平时由南灯大哥和红玉姐姐经营。我记得元宵时你们生意极好的,等将来赚了钱,胡公子可以拿回银子,又有分红,南灯大哥和红玉姐姐也不用被人赶来赶去了,不是很好吗?”
她左右望望,见他们都吃惊地望着自己,眼中却闪着喜色,便有些得意地挑挑眉:“这个主意怎么样?”

第一卷 春临 二十五、合伙
天空越发阴沉了,乌云遮住了太阳,不一会儿,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路上行人争相走避,一时间,街道已空了大半。
南灯夫妻的小茶摊处,用竹竿支起了薄薄的棚子,原是为了遮挡日头用的,现在勉强遮雨,偶尔还会漏几滴下来,地上满是泥水。棚中只剩了南灯夫妻、胡公子主仆与春瑛五人,围着一张桌子,低声说话。
春瑛见他们双方都在沉默,不由得有些着急:“我说,你们究竟同不同意这个法子?好歹给个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