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玮早就通过太子派来问候自己的宫使,将事情报给太子知道了,太子哈哈大笑几声,让人给他传话,让他尽管收礼,不必跟人客气。事实上,太子就没想过要报复那些人。赵玮清楚这一点,也就不客气地收下了那些昂贵的礼物。
如今赵琇听钟氏说清楚内情,心里也更笃定了。她将此事抛开,专心向钟氏请教起京中名门大户的情况来。
钟氏也乐得教导赵琇,她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从前侄女钟雅致还常上门时,她也会把侄女儿当成女儿一般养,虽然未必要把侄女娶回来做媳妇,但女孩儿家多学点东西也是好的。嫂子钟大太太的教养有些不足之处,她做姑姑的,就该拾遗补缺。
可惜,钟氏可以教导侄女的时候。侄女年纪还小,能学的多是才艺、女红,偶尔传授些京中各大世家的人员状况,但复杂一点的东西就不方便教了。等到钟雅致长到可以学更深奥的东西时,钟氏的丈夫已经从太子退回到广平王的身份,钟家也以女儿大了要避嫌为由,很少再让钟雅致上门。因此,如今赵琇主动虚心求教,还学得很认真,人也聪明。记性好,许多话不必明说就能听懂。钟氏见猎心喜,只觉得为人师表实在是件畅快无比的事,倒比赵琇这个学生还要热切几分,催着赵琇天天都来。好让她面授机宜。
赵琇到广平王府的次数更加频繁了,去得多了,赵玮就不再天天陪着出门,而是让她自己一个人带了下人坐马车去。横竖赵家小宅距离广平王府并不远,又是在内城治安一向不错的地段,没什么可担心的。
赵琇在钟氏跟前学习期间,高桢只要一得空。就会过来相陪。钟氏曾经担心这会妨碍他去做正经事,就劝他:“琇姐儿与我们王府已经这般熟了,你不必拿她当个外客看待,每次她来,都要过来相陪。王府事多,你父王不在家。总不能把事情都交给总管去办,你有空闲,还是多去料理府务要紧。”
高桢却表情平淡地道:“母妃不必担心,若有要事,儿子自然会去料理。并不是儿子与赵家妹妹客气。只是母妃教导赵家妹妹的东西,儿子从来没听过,觉得有意思,便也跟着旁听罢了。”
钟氏笑了:“你这孩子,这是当家理事、主持中馈的人才要知道的,你一个爷们,要知道这些做什么?往后等你娶了媳妇,母妃也会教她的。”
高桢只是坐着不动:“那是多早晚的事了?儿子如今就掌着王府事务,自然要听的。”
钟氏想想也对,叹了口气:“好孩子,委屈你了,也罢。你若有什么事弄不明白,或是不知道该怎么料理的,只管问我。”
于是高桢就这样大大方方地留在了母亲这里,与赵琇一道向母亲求教管家事宜与人情往来。
相处得多了,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自然也就熟了。高桢有时候看王府的账册,有遇到算不清楚的地方,问起母亲,也不会避着赵琇。赵琇的数学成绩一向不错,有时候也会帮着出点建议,或是算一算账。没过两天,高桢就索性不让母亲为此费心,直接将账上看不明白的地方拿去问赵琇了。
赵琇就在钟氏午休的时候,转到东暖阁里坐着,拿着广平王特地为钟氏订做的一把象牙小算盘,一条一条地帮高桢盘账。两人一起坐在大炕上,头碰头地研究着炕桌上摆放的那本账册,相互压低了声音说话。
要是遇到了好天气,他们还会把窗户打开一点,让外面的轻风吹进来。这时候已经入了二月,天气转暖,院子里的腊梅又开花了,清香一阵一阵地随风吹入屋内,倒比屋里熏的香还要好闻些。
烟云在院子的另一头,远远看到这边的景象,心里就一阵沮丧。虽然钟家人行事不厚道,但她还是希望未来女主人是钟家出来的。可如今眼看着赵家姑娘跟自家世子越来越亲近,这个希望似乎越发渺茫了,那可怎么办呢?
一个小丫头急匆匆地赶来,找到了她:“烟云姐姐,后门传话,说姐姐家里人来找姐姐,有急事呢。”
烟云心中纳闷,她家人都在钟家过得好好的,能有什么急事?难不成钟家的老爷太太们连日见不到王妃,钟家大爷上门来,也没能得一个准信,所以心急了,让她家里人来找她帮着递话?
可她如今被贬到了三等上,只是个洒扫上的粗使丫头罢了,连屋都进不去,曹妈妈与烟霞又严防死守,叫她如何寻得空隙向王妃进言呢?
烟云找了别的丫头顶替,神情黯淡地去了后门,看门的婆子见是她,便指了指身后的小屋:“人在里头呢,说是家里有事要跟姑娘商议,我就让她在屋里等。”
烟云笑了笑,道了一声谢,给她塞了个银饼子,足有半两。那婆子笑得更欢了:“姑娘放心,你们在屋里说话,我在这里守着,不会叫人听见的。”
烟云进了屋,发现来找她的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婆子,看着头发也灰白灰白的,看背面,还有些驼背,哪里是她家里人?烟云把眉头一皱,就问:“你是谁?”
那婆子转过身来,烟云大吃一惊:“娘,怎么是你?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她娘顿时忍不住大哭出声:“云丫头啊,你弟弟没了!被老太太命人打死了呀!”
烟云如遭雷殛:“什么?!娘,你把话说清楚,弟弟怎么了弟弟怎么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棉袄

烟云她娘抱住她大哭:“你弟弟在老爷书房里侍候笔墨,才做了不到半年。不知怎的,前些日子老太太忽然说他偷了书房的东西,要押到庄子上去处置。他怕事逃走,不到半天又被抓了回去,直接就在府里被打死了!”
烟云只觉得眼前发黑,母亲的声音好似从天边传来,过了好一阵子,才再次清楚地在她耳边响起:“老爷书房里的几个小厮都死了,也不知是被偷了什么东西。你弟弟逃跑后,曾悄悄回过家,告诉我和你爹,他什么都没有偷,老太太这是在灭口!只要是侍候过老爷笔墨的人,还有平日经常被差遣在外头跑腿传信的人,哪怕是专为大老爷赶车的,都没一个能跑掉。云丫头,我好恨哪!当初你弟弟本是要去大爷书房里侍候的,只因大姑娘要把自己丫头的兄弟安排去大爷的书房,就把你弟弟的名额给顶了,你弟弟才去了老爷那儿当差。大爷书房里的人,这回没一个出事的,若是大姑娘没有插手,你弟弟也不会死了。可怜他还只有十六岁,才去了几个月,不过是做些洒扫的活,正经连在老爷跟前都没露过几回脸,就这么被活活打死了!他死得好冤哪!”烟云的娘哭得快崩溃了,她忍了好几日,直到今天才敢放肆哭一场。
烟云抓住母亲的手臂,喘着粗气问:“灭口?灭什么口?”钟家有什么事需要把人灭口?连书房里侍候的小厮都不放过?难道是为之前钟家老太太、太太和姑娘跟王妃提的,钟大老爷曾经给颖王与朱丽嫔资助过银子的事?可钟大老爷不是被二姑老爷哄了几句,才掏了银子么?银子数目也不多。这点小事,就算叫人查出来,也不是什么大罪,哪里就需要灭口了?
烟云的娘抽泣道:“我哪里知道这些?这是你弟弟的原话,他还没来得及说清楚,就叫邻居发现了踪迹,上报到大管家处。大管家就带人来把他抓走了。”哭到这里又咬牙道:“大管家心狠,但他也没有个好下场,几辈子的体面又如何?他打杀了我们这些下人,回头老太太一句话。也一样打杀了他!”
烟云听得更加心惊胆战,是什么样的秘密,能让钟家这样大开杀戒,连忠心耿耿、数代为仆的大管家都没放过?
烟云的娘还道:“老太太、大老爷和大太太不但杀了这许多人,还将我们这些家眷也一并送到了城外庄子上,说是不放心再让我们在府里侍候。我和你爹,你哥哥嫂子,你侄儿侄女,还有你妹妹,一个不落。全都到了庄子里。出府时,我也曾求过大太太身边的人,说你如今在王妃身边侍候,就当是看王妃的面子,留我们在城里。哪怕是捋掉差使也行。你爹的腿有旧伤,行走不便,一刮风下雨就要请大夫吃药的,离了城,万了犯了老症可怎么办?可大太太身边的人却来骂我,说是我闺女如今在王府里犯了事,早就已经不在王妃身边侍候了。我还有脸拿王妃的面子说事,实在是厚脸皮,然后二话不说,就把我们押上了车,连行李细软都没让我们收拾。”
烟云听得浑身冰凉,她是为什么犯的事?不就是在钟家老太太、大太太和姑娘来王府时。为她们在王妃面前说过两句好话么?大太太不说赏她也就罢了,竟然一听说她被贬了,就这般对待她的家人,实在太让人寒心了!
她咬牙道:“娘,您放心。离了钟府也没什么,我这里还有些银子,您拿了去,一定要给爹爹请医抓药。等过些时候我回王妃身边侍候了,就会求王妃开恩,仍旧接你们回城。”
烟云的娘泪流满面地摇头:“来不及了。我们在庄上本是有人看管的,也没分配什么差事,只不许出门。后来是你爹腿疼,我用随身的银镯子收买了看管的人,请他去抓点药回来,他才透了口风,说老太太和大太太打算要找人伢子,把我们都卖到四川盐井去做苦工,不许我们见外人呢。与其把腿治好了,到时候叫人伢子看中了买走做苦工,还不如直接敲断了腿,兴许还能赖在庄子里。我真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能再求那人,让我偷偷跑出来,见你一面。好闺女,好孩子,我知道你如今在这王府里也不好过,但若你能说得上话,就想法子把我们一家救出来吧!若是真叫人伢子卖到四川,我们一家这辈子就再难相见了!可怜你侄儿才五岁,你侄女儿还没满周年呢,他们两个小人儿,哪里受得了千里奔波的苦?!”
烟云听得泪水涟涟,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我会想法子的,我会想法子的,娘,你们一定要坚持住,等我去救你们!”又把荷包里的银饼子,手上的玉镯子,还有头上的金花簪取下,连一对耳坠子也取了下来,拿手帕包了,一并塞到母亲手里:“娘,您先拿着这些,说不定能用上。我再回我屋里拿银子。”
她娘连忙把东西揣进怀中:“不行了,我马上就要回去,我跟看守的人说好了,要快去快回的,若是误了时辰,叫人发现了,以后我就再难求他办事了!”
烟云又哭了,道:“娘您等一等。”却是出了门,找到那看门的婆子,问她借了二两碎银,又塞给了她娘,才送她离开。
匆匆取了银子还了债,烟云就直奔正院,看着上房,咬咬牙,就要往里冲,却被刚刚走进院门的曹妈妈看见,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将她一把拉住,狠狠瞪了她一眼,回头看看没人注意,便揪着她到了僻静无人处:“你又发什么疯了?屋里那是你如今能去的地儿么?!”
烟云崩溃地哭了出来:“妈妈,求您救救我一家吧!”随即跪倒在地,抱着她的腰将她娘说的话全都倒了出来。
曹妈妈听得胆战心惊,不管钟家是犯了什么事,为了保密要大开杀戒,可是杀到王妃陪嫁丫头的家人身上,也未免太不智。虽说烟云说错了话,王妃一时气头上,将她贬去做粗活。但她侍候了王妃十几年,情份不比别人,等王妃消了气,迟早是要把她调回去的。钟大太太一见人家失势。就把人家家人往死里折腾,也太势利了些。让王妃知道了,又有什么意思?
曹妈妈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对于烟云的请求,却也不敢轻易答应:“王妃的病情才好了些,若是因为你的话,又气着了,身子有个好歹,世子断饶不了你,就更别说开恩去救你家人了。”
烟云心下又是一凉。紧紧抓着她的袖子:“妈妈,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若是不能告诉王妃,您也可以派个人去庄子上,就跟那里的人说,奉了王妃的命要把人接回来。他们认得您,不会不信的!”
曹妈妈又瞪了她一眼:“你说得轻巧,没有世子许可,我若假传命令,回头连我也有了不是。况且钟家知道是王妃把人接走了,定然会过来问的,到时候穿了帮。你家人一样是个死!”
烟云软倒在地,痛哭出声:“那该怎么办?我弟弟已死得不明不白,难道连我家里人也逃不过么?”
曹妈妈想了想:“你别急,咱们叫了烟霞来问一问,看王妃的病情如何,若是还好。那你缓缓地回了,王妃即便是生气,也是有限的,只不许激动,大哭大闹的。惊着了王妃。”
只要能救家里人,烟云自然是愿意的,两人便回了院中,叫个小丫头去把烟霞叫了出来。
烟霞听了原委,皱着眉头道:“王妃本来就在生钟家人的气,若叫她知道钟家人连她陪嫁丫头的父母兄弟都要杀,想必会觉得钟大太太不顾她脸面,又有伤天和,必定又要生气了。依我说,我们还是别冒这个险的好,烟云想救家里人,何不去求世子?如今是世子在执掌王府,有他一句话,钟家人也要退避三分。”
烟云听了,又重燃了希望,只是还有些担心:“世子近来恼了我,又不喜欢与钟家关系亲近的下人…”
烟霞笑了笑:“怕什么?等你把家人救回来,往后就再也不会想着钟家的好处了,可以一心一意地侍候王妃,世子也是乐见的。你若不敢开这个口,我替你去说。”
烟云感动极了,过去她与烟霞争闲斗气,没想到生死攸关之际,帮她的却是烟霞。她握住烟霞的手:“好妹妹,以往我成天与你怄气,都是我的不是,你却还愿意救我家人,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亲妹妹!”
烟霞笑了,抽出手来,转身进了正屋。
高桢正吞吞吐吐地请赵琇帮他一个忙:“我有一件棉袄,有些破损了,若是叫丫头们去补,她们定要多事,要给我重做一件,又或是告诉母妃和曹妈妈。可我喜欢这件棉袄,家常穿着舒服自在,又不用穿它见人。赵妹妹针线好,能不能…能不能帮我缝补一下?”
赵琇一口就答应了,不过是缝补一件棉袄罢了,多大点儿的事?她说:“在什么地方缝?你是把棉袄拿到这里来,我马上就帮你缝了,还是一会儿向王妃请辞之后,先到你院里帮你缝了?”
高桢微微笑了笑:“也不必这样赶,棉袄我已经包起来了,一会儿让人给你送来,你回去时带上,在家替我补了,明儿再来时,把包袱还我,也就是了。”
赵琇答应了,又看到烟霞进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好奇:“姐姐寻世子有事么?你们要是有正事要办,只管自便。”
高桢看了看烟霞:“什么事?”烟霞使了个眼色,他面无表情地起身出了东暖阁。
赵琇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话,不一会儿,就有个小丫头拿了个石青绸子的包袱过来,放在炕上:“赵姑娘,世子说,这就是跟您说好的东西。”
赵琇便冲小丫头笑笑:“我知道了,你去吧。”
等小丫头走了,赵琇好奇地看着包袱,很想知道高桢堂堂广平王世子那么喜欢的棉袄是什么样子的,见屋里没什么人看见,就打开包袱,往里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让她愣住了。
因为里面包的,是她当初在船上为赵玮做的那件棉袄。她还记得,面料用的是赵玮在南京买来的细布,棉花和里子用的布,则是格温妮丝在南汇收的货。她做的是最简单的对襟款式,一共做了三件,太子一件,高桢一件,赵玮一件。太子那件在跟蒋知府会合那一晚就换了下来,不知被蒋家人丢去了哪里,赵玮那件跟着进了京,如今还在小宅里,也没再上过身。
可是高桢的这一件,却被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不知是不是常穿的关系,肘部已经被磨损得发白,边角处也有了破损。而高桢还说,想要她帮着缝补一下。

第一百五十五章脑补少女与面瘫少年

赵琇的感觉一时复杂起来。
她很想告诉自己,这其实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因为高桢与她相熟,又不想让丫头多事,才会托她这个外人来替他缝补棉袄的,而且这棉袄本来就是她做的,她再去补,也要省事些。他和她才多大的年纪?照岁数算,他就是初中一、二年级的学生,她直接连小学都还未毕业,要说他对她有什么浪漫的情愫,似乎也太早了。
不过赵琇很快又想到,在古代,十几岁的少年男女都可以结婚了,谈个恋爱有什么大不了的?高桢比她大三岁多,严格来说已经满了十三周岁,对于一些家庭来讲,这是可以说亲订婚的年纪了。他又是出身于皇室贵胄,早熟一点也不出奇,对看得顺眼的异性产生恋慕之心,更是正常得不得了。她年纪是小了些,可因为个子长得高,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已有十一二岁了,相貌也生得有几分秀丽,让人看着易生好感。在海上那一个月,两人在一个相对闭塞的环境里日夜相处,每天都要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吹吹海风,看看风景,也许高桢就是因为这样,对她产生了一点小想法?
赵琇把包袱重新打好,心里乱糟糟的,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高桢是个挺不错的男孩子,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但那是因为这些年的际遇导致的,小时候的他,其实十分软糯可爱。赵琇扪心自问,她对高桢的印象很好,也挺喜欢,可是这种喜欢,并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她暂时还无法给予他任何感情上的回应。
不过也许,她暂时还不需要有所回应?
赵琇看了看包袱,决定要装傻,反正她现在的身体年纪还小。离恋爱婚姻什么的还远着呢,也许几年之后,她就喜欢上他了呢?
当然也有可能少年人不定性,等到她长大了。他已经找到真正喜欢的人了。初恋嘛,有几个人的初恋是能长久的?他现在对她其实连初恋都不算呢,充其量只能算是暗恋。
一想到两辈子都没尝过恋爱的滋味,穿越后却有出身高贵还一脸酷帅的少年暗恋自己,对别人都冷冰冰,对自己却始终温柔亲切,这种感觉还真不错。
赵琇有些走神了,恍惚间闻着梅花清香,无意地看了看窗外,只见高桢正站在台阶下。与曹妈妈、烟云和烟霞说话,说的是什么却听不见。赵琇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就是烟云什么时候病好了回来当差的?她今天来时好象没见到对方。不过这个想法瞬间就被她抛到了脑后,她开始盯着高桢的后背看。
高桢正斜斜背对着她,双眼没有看着面前的三位女性。而是直盯着院中的一丛蜡梅瞧,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觉得他鼻梁高高的,脸颊和下巴的弧度真是好看极了,凌厉中又带着几分少年的圆润,而且身姿挺拔。腰杆挺得直直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在。
赵琇就这么盯着人家的后背犯起了花痴,幸好没人看见,但当事人不知是不是有所感觉,忽然回头望了这边一眼。赵琇慌忙收回视线,低头盯着账本看。手漫无目的地胡乱拨弄着象牙小算盘,假装没有偷看他。
她不清楚他有没有发现她的偷窥,过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再次望过去。他已经重新转过身了,正在跟曹妈妈说些什么,烟云仿佛喜极而泣。跪倒在地连磕了好几个头。
高桢似乎什么都没发现?
赵琇暗暗地松了口气,看到烟云的异常举动,注意力总算从高桢身上收回来了一些,开始猜测烟云这是怎么了。
高桢转过身,重新向正屋走来。赵琇连忙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等他进了东暖阁,她还冲他微笑了下:“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看见烟云姐姐好象很激动的样子。”
他刚才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知道她从窗口是可以看到他们交谈的情形的,就算装作没在紧盯着他看,也不能说完全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那显得太假了。
高桢的表情非常平淡:“没什么,她求我办一件事,我答应了帮忙。丫头已经把包袱送过来了么?”他看到她身边炕上摆的石青绸面包袱了。
“是啊。”赵琇摸了摸包袱,忽然心血来潮,“我瞧了一眼,这不是我在船上给你做的那件棉袄吗?当时离了南边,越往北走,天气越冷,我看太子和你,还有我哥哥都没带多少御寒衣物,这才利用船上的东西仓促做了几件袄,分给你们穿,其实无论是款式还是针脚,都不算好。太子到了天津就换了新衣,我哥哥到了京城家中后,也不再穿它了,你怎么…还要将它缝补起来呢?”
高桢的表情仍然非常平淡,好象这只是一件非常寻常的小事:“哦,那时穿着挺舒服的,虽然是仓促缝制,但棉花絮得厚,也很均匀,穿在身上暖和,对襟的款式也非常方便,我家常就爱穿它,因它料子结实,颜色又深,平日里写字看书,也不怕弄脏了里头的衣裳。我也曾叫丫头照着做一件新的,家常好替换着穿,可她们总爱这里绣朵花,那里绣棵草,好好的家常衣裳,非要弄个绸面,又嫌棉花絮的不够高贵,非要弄个毛皮里子,跟我想要的差太远了,还不如继续穿这一件。”
简单来说,就是广平王世子喜欢接地气的布面大棉袄,不喜欢高大上的绸面绣花皮袄!
赵琇的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她努力想从高桢的脸上看出一点他此刻的真实想法,可惜什么都看不出来,他还是那副平静如波的模样,也许他真是在说实话。此前种种猜测,完全是她想太多了!
赵琇的耳根慢慢红了起来,她有些不敢直视高桢了,连忙将视线移开:“其实这件棉袄…做工不怎么样,用料也寻常,穿着不好看,以前是没有选择。现在你不缺衣裳穿,它又磨损了,实在是配不上你的身份。反正现在天气也暖和了许多,用不着再穿棉袄了。就算缝补好了,你也用不上,等到年底,你长高了,就更加穿不着这件袄了,不如还是算了吧?”
高桢看着她通红的耳根,心里想:“莫非她猜着我让她补袄的用意了么?所以才会害羞?”嘴上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不如你再做一件新的给我得了。”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要做新袄,他广平王府有的是人手,为什么要她来做?少年。你一脸平静地对小女孩说这些容易引人误会的话,真的不要紧吗?
赵琇咬牙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难道是给人做针线的?为什么要我来替你做?”
高桢僵了一僵,心想莫非他真的太过轻慢了?她愿意给他做衣裳,那是情份。可他主动开口要她做,就是贬低了对方。他绝对没有怠慢她的意思,只能想法子弥补了。他有些沮丧地说:“妹妹若不愿意,那就算了。”
不过他的沮丧,在赵琇耳中,却仍旧是那种平淡到不带一丝感情波动的语气,仿佛她方才发的小脾气是在无理取闹一般。赵琇忽然有些泄气。其实高桢也没做错什么,完全是她自己脑补太多了,这脾气也发得毫无道理。他喜欢她做的棉袄,无涉其他,她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赵琇闷闷地道:“我也不是不愿意,不过现在才做新棉衣。做好了天气已经暖和起来,你穿不上了,到了年底又不合身,不如到了秋后,我再帮你做。”
高桢心下欢喜。脸上的表情放柔和了许多:“那就谢谢赵妹妹了。”当然他还没忘记话题的初衷:“这件旧棉袄…”
赵琇摆摆手:“我既然答应了,就会替你缝好的,今晚我就回去帮你补。”
高桢的心情更好了,想起之前的好气氛,他拨了拨象牙的算盘珠子:“我们继续对账吧?”
赵琇怀疑自己从他这话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喜悦,他这时的心情很好吗?但看表情又似乎没那意思,而且心情好的话,为什么还要叫人帮忙盘账?
算了,反正都是她脑补太多。赵琇收拾心情,重新将注意力投入到账本上来。
傍晚前,赵琇告别了广平王妃钟氏与高桢,坐车回家。她前脚刚走,曹妈妈后脚就找到了高桢,向他回报行动结果:“烟云家人已经救下来了。我找了个面生的家人,装作人伢子,去钟家庄子买人,不但烟云一家,连其他的钟家旧仆都全部买了下来。除了有两人因为年老不堪或挨打后伤得太重,在今日之前已经死了,其他的人一个没少。底下人把这些人全都装了车,当着钟家庄丁的面运往南边去,说是去四川,其实是去了大兴的田庄安置。”
高桢点点头:“烦请妈妈去跟烟云说一声,安排她过两日去大兴探望家人,还要提醒她一句,往后可得一心一意侍候王妃,不许再有异心了。”
曹妈妈连忙答应下来,第二日,烟云就满怀激动地坐着马车赶往广平王府僩于大兴县的田庄,与家人相见。等到第三日,她从大兴回王府,就请求见世子,还要是单独见。
高桢不知她想要干什么,就允许她来了自己的书房,见她进门就开始磕头,便道:“感恩的话就不必多说了,只要你今后好生侍候我母妃,便是对我的报答。若你胆敢再有异心,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家里人可在我这里呢!”
烟云磕完了头,含泪道:“世子放心,奴婢再不敢有二心的。今日求见,是有一桩秘事要禀报世子。”她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双手奉上:“这是奴婢的弟弟从钟家大老爷书房里盗出来的,他拜的师傅是钟大老爷亲信,侍候了十多年的笔墨,此番也没能逃过去。临死之前,他将这封信交给了奴婢的弟弟,说内里关系到钟家一件天大的秘密。奴婢的弟弟逃出来后,为了以妨万一,将信藏在家里。他被抓回钟府后,奴婢的母亲让奴婢的妹妹贴身把信藏好,才没让人在搜索家里时,将信找回去。原本奴婢家人还以为,这封信永无见天日的时候了,万万没想到世子仁厚,救了奴婢一家。奴婢家人不敢隐瞒,惟有将此信献予世子,全凭世子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