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回心转意
宗房如今是赵璟夫妇当家,赵煜说是老爷,其实已经赋闲了,只偶尔在族中事务上插句话多个嘴,家里的事务一概不管。赵璟之妻沈氏出身大家,主持中馈颇有章法,哪怕是看柳莺不顺眼,该给的待遇也不曾克扣过,除了不插手赵珀的教养之事,基本叫人挑不出错来,因此赵煜对长子长媳虽有不满,却从来没想过要动摇长子的继承人之位,更别提让柳莺插手家务,干涉儿媳管家了。
也因为这样,宗房的下人们都认定了沈氏才是主母,但凡脑子不是蠢到进水的,都不会为了讨好柳莺这个生了儿子才被抬为姨娘、自身却是贱籍的妾,得罪了未来几十年的主母沈氏。赵煜回家后,在院子里与柳莺进行的这一番对话,很快就有人悄悄报到沈氏面前了。
沈氏一听到柳莺又在公公面前挑拨离间,说他们夫妻的谗言了,就忍不住咬牙切齿。若不是公公一直护着,她早就将那不守本分的丫头给撵出去了,又怎会让柳莺坐大,如今还生了儿子,抬了姨娘,整天在后院不死心地蹦达?
更让她忧心的,还有赵煜让人将赵泽带过来。
赵泽自打那年进了宗房,就一直住下来了。赵煜父子都曾有信给牛氏与赵玦,要他们将孩子接回去,信却如泥牛入海,一直没有回音。赵璟派去送信的下人有一回在外头逮着了刚调回京城的赵玦,赵玦没法,才说:“让他在老家认真读几年书。好歹也要有了举人功名,才好接他回京城。否则京中人多嘴杂,人人见了他,都要提起他母亲。他一个孩子如何经得住?”
这话却是借口,要想躲过流言蜚语,把孩子送哪里去不行?蒋家原籍离京城还近些呢,若只是要将孩子送回老家。托旧族亲照应,为何两年间主仆十多人的吃穿用度都要靠宗房供给,本家一毛不拔?赵玦一房已被出族,已经不是奉贤赵氏族人了,还让子弟赖在宗房,白吃白喝,简直就是死缠烂打。再说,赵泽有那样一个娘在,连科考的资格都没有。这辈子都得不了举人功名。难道这辈子都不回去了?赵玦该不会是故意摆脱这个有着不名誉生母的嫡长子。抬举侧室庶子去的吧?
沈氏想了想,便打发人去宗祠那边,把赵璟请回来。他们夫妻得小心些。若是老爷子又犯了糊涂,想借赵泽与赵玦一家纠缠不清。跟二房过不去,他们夫妻脸上也不光彩。
赵璟很快就回来了,祠堂里在演戏,他看得无甚趣味,早就想回来了。听完妻子的说明后,他有些不以为然:“父亲虽然曾经糊涂过,但如今已经有些回转了,即便对二房还有些不服气,也不会再重蹈覆辙。你且安心。”
沈氏如何能安心:“我就怕他叫了泽哥儿过去,又想出新花样来。况且柳姨娘还在公公跟前,焉知她不会从中挑拨?”
赵璟笑了笑:“你别见父亲似乎很宠爱赵珀,又把他生母抬了姨娘,就以为那女人在父亲面前很有份量了。刚到手时新鲜,父亲还愿意捧着她,听她胡吣几句,可两年过去了,再喜欢也会有些腻味的。况且她一个丫头出身的通房,被送给父亲时,只带走了自己的身契,她老子娘连着一家大小都还在牛氏手里呢。父亲即便想抬举个姨娘,也不愿意挑个父母兄弟还在别人家里为奴为婢的,什么意思?这事儿是赵玦母子想岔了,以为可以用这种法子牵制柳莺,却也忘了这么一来,父亲对柳莺就始终有所保留。他有时候恼了,还会当着别人的面说赵珀是丫头养的呢。因此,父亲宠着柳莺,不过是把她当成个玩意儿,真要关系到大事,是不会听她胡说的。从前是他一时糊涂,如今他已经醒过味来了。”
沈氏想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总算安心了些:“但愿公公是真的想明白了,别再跟赵玦那一家子纠缠不休。”
赵璟漫不经心地道:“如今与两年前不同了,那时二房玮哥儿多年不能袭爵,赵玦的官位却一年比一年高,他以为赵玦一家要起来了,二房却要一蹶不振,因此偏着赵玦些。如今两年过去,玮哥儿虽然仍未袭爵,却已经考中了秀才功名,又要参加秋闱,二房眼看着有了振兴之望,在族中也极得人心。相反赵玦调回京后,就在六品上不动了,说是反对把他家出族,也不见有什么贵人来说情,不肯来接泽哥儿,还要宗房出钱养着泽哥儿主仆。父亲心里早就有了想法,怎会以为,赵玦一家还有压过二房的一天呢?”
“这…”沈氏听得有些不大自在,“是不是太过趋利避害了些?”
赵璟笑笑:“这也是人之常情,从前二房叔祖还在时,你何曾见父亲跟二房的人争过先?后来一时糊涂,非要帮着赵玦一家,与二房老夫人争闲气,可看到合族人都不站在他那边,他又软了。如今族人都夸二房仁义大方,八叔祖主张子弟读书,还出了好几个读书种子,中了几个秀才,今年足有六七名子弟要下场考乡试。县里谁人不说,我们赵家又有了中兴之望?因此父亲也不再执拗,不但许我父子二人读书科考,今年源哥儿没能过院试,他比我们夫妻还要着急,亲自托人要把源哥儿送进玮哥儿从前上过的学堂。今日中元节,他又让人请了戏班子来唱贺人高中的吉祥戏文,就是想要讨好族人,虽说旁人不领情,但父亲的用意还是好的。你等着瞧吧,若是源哥儿明年能中秀才,再过三年得了举人,父亲只怕连赵玦那个六品武职都不放在眼里了。”
这不是“欺软怕硬”吗?沈氏张张口想说些什么,又闭上了。算了,公爹毕竟是公爹。做晚辈的,当为尊者讳,有些话埋在心里就好了。她又叫了心腹婆子来,命其留意赵煜与赵泽见面的情形。如果赵泽主仆不出夭蛾子。那当然最好,可若真的有事,他们索性就借机把人赶出去得了,省得那些人死赖在宗房!
赵煜还不知道儿媳已经派了人来盯自己。他见了赵泽,发现这孩子已经长成了瘦削少年,算算岁数,似乎比赵玮还要大一岁,可个子却比赵玮至少矮了半个头,脸色也不大好,带着大大的黑眼圈。他不想自己把人软禁了两年,是否对这孩子的成长造成了不良影响,反而先生出了几分嫌弃:“怎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你如今又不用读书考科举。成天都在琢磨些什么?!”
赵泽紧紧地抿着嘴。低下头不说话。他长大了些。又被软禁两年,沈氏还只许两个小丫头贴身侍候他,其他下人通通都被隔绝在外院。不许和他见面。他受外界影响小了,有了时间。想事情多了,也渐渐有些明白。他母亲那事儿只怕不全是人家冤枉的,自己肯定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否则外祖家里早就替母亲喊冤了。
不过他肯定自己没有杀过弟弟,兴许母亲是为了别的原因,才对小二房下手,多半是为了他父亲的爵位着想,还有可能是受了祖父的指使。可惜祖父去世得早,无人可证母亲清白,母亲也只能受委屈了。这么一来,他母亲犯罪,完全是一片护夫爱子之心,二房恨他们也是人之常情,只是父亲未免太过无情了些,一见事发,就不顾多年夫妻之情,若不是外祖蒋家势大,差点儿没把母亲给休了。
想明白了以后,赵泽心里对二房的怨恨就少了几分,可赵煜这个答应了照看他,却翻脸把他关在宅子里不许出门的长辈,在他心里绝对不能算是好人。
然而,祖母和父亲迟迟不肯来接他,科举又无望,他心里也茫然了,难不成所有人都放弃他了么?那他回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见他不说话,赵煜觉得十分无趣,便索性开门见山:“你在我家里也住了两年,你老子说,让你考中了举人再回去,可你连县试资格都没有,说什么举人?还是早日回家去吧。”
赵泽心里一阵委屈,咬牙道:“祖母与父亲的吩咐,赵泽不敢违抗,想必家里长辈会打发人来接我的。”
赵煜哂道:“我都写了不知多少封信,还打发人去京城跟你老子说,把你接回去了。他不肯接,我有什么办法?说了你没有科考资格,他只说会想办法,却也不见有动作。逢年过节连个来看你的下人都没有,你主仆的钱粮也是我们家自个儿出的,只怕你老子只顾着爱妾庶子,早把你忘了。你还是自个儿回去的好,难不成你回到京城家门口,你老子还能把你赶出来不成?”
赵泽的眼圈立刻就红了。他在京里那几年也过得不容易,钱姨娘寻着机会就要糟贱他,几个庶出的弟妹也对他十分敌视,祖母不喜他,家里没人替他说好话。虽然如今父亲回京了,可他相信,如果父亲真的不希望他回家,他却回了,父亲真有可能会把他赶出来!
赵泽不敢自作主张,只能一味说不回去。赵煜劝了几回,见他还是不肯改主意,就先恼了,心想难不成我还要养活你一辈子?便冷着脸道:“你已经这么大了,不能立业,就该先成家。难不成连说亲的事,还要我们宗房代管?你如今又不是赵氏子弟,自有父母家人在,没得赖在旁人家中白吃白喝的道理!趁着如今刚入秋,路上好走,你赶紧收拾一下,回家过中秋去吧。若是你老子不喜你回去,难道你不懂得找你舅舅们去?”
赵泽怔了怔。舅舅们?
蒋家为蒋氏丢了两个官职,这几年里,家中子弟的仕途也大受影响,许多人都未能升迁。最要紧的是,蒋氏那事传开后,蒋家女儿的名声受损,蒋大舅家的嫡长女,两年前都十九了,还未能说得亲事,也不知如今嫁人了没有。赵泽知道外祖父母疼爱母亲,时时照应狱中的她,可如今外祖闲赋在家,说话份量不比从前,几位舅舅、舅母对母亲都有怨言。他去了,未必就比在自个儿家里自在。
难不成这天大地大,就没有他赵泽的一席之地了么?
赵泽心中悲凉,沉默着回了自己的院子。赵煜却吩咐下去,命儿媳替赵泽收拾行装。瞧这架势,是不论赵泽答不答应,他都要把人送回京城去了。当然,盘缠之类的,他是不爱操心的,自然也是儿媳出钱。
沈氏领了差事,再对比婆子们报上来的消息,心中有些哭笑不得。想了想,她第二日就去了二房给张氏请安,顺道给张氏捎了个消息:“我们老爷说,要把泽哥儿送回京城去呢,还命我给他准备行李盘缠。”
张氏沉默不语,赵琇忍不住问:“这是真的吗?煜大伯真打算这么做了?”
还真是意外之喜!难不成宗房的这位大老爷,真的回心转意,决定要彻底抛弃小长房了吗?
第一百二十章搬离
沈氏听了赵琇的话,便笑道:“千真万确,公公亲自唤了我们夫妻过去吩咐的,还能有假?而且我听他口风,似乎希望泽哥儿越早动身越好,说要他回家去过中秋呢。”
赵琇忍不住嗤笑,现在离中秋就只剩下一个月了,如果是少少几个人,快马赶回京城去,那还是有希望在中秋前赶到的。但若是走水路,连主带仆,一大群人慢慢走,一个月后多半还在山东境内呢。赵煜这话应该只是个借口,以往两年的中秋节,赵泽不都是在宗房过吗?听说还是在自己的院子里跟两个丫头一起过的,连宗房的家宴都不能参加。今年也没什么特别的,怎的忽然就要他回家过节了呢?
不过这也跟二房没关系,赵琇只去看祖母张氏的神色。
张氏脸上淡淡的:“他若能回去,我们也乐得清静。不是我们做长辈的非要跟个孩子过不去,他生母与我们祖孙有大仇,他小时候也曾犯下大错,至今不知悔改。这样的人成天在我们眼前晃,实在叫人心里不舒服。大侄子既然主动提出把人送走,那是好事。璟儿媳妇,你就依你公公吩咐,替赵泽打点行装,若是他缺少盘缠,又不肯问你们要,只管来跟我说,我叫人去替他包船,为他扫除后顾之忧。”
赵琇抿嘴偷笑,这是在防止赵泽借口没有盘缠,赖着不走吧?也是防止他留下几个人偷窥二房动静的意思。倒是沈氏听了,连忙赔笑:“叔祖母这是瞧不起我了,一点子盘缠。我们家还是出得起的。我已经打发人去跟当年随他南下的那些仆从说,让他们也收拾行李去,成天待在我们家里,什么都不干。就知道淘气,我早就不耐烦了。”
张氏点点头,似乎不怎么在意赵泽这个人,只跟沈氏聊起别的事:“清姐儿虚岁也有十四了。该给她看人家了吧?你们夫妻心里可有数?”
沈氏心里最牵挂这件事,见张氏问了,连忙道:“正是呢,我们夫妻近日一直在担忧这件事,源哥儿是兄长,他的婚事还未定下,清姐儿就不好说亲。只是我们想着,自家不过是白身,虽有些田产。但拿出去不够体面。若是我们大爷或是源哥儿能考一个功名回来。给孩子说亲时。也能挑个好一点儿的人家了。”
张氏挑挑眉:“这话倒也不错,只是璟儿这几年才开始用功,去年县试都没过。反而是源哥儿的功课更好些,考了几次。只差院试这一关,就是秀才了。男孩子晚一点成亲,也没什么要紧,可清姐儿却未必等得。我劝你们好生看几个人家,以备万一。若是源哥儿三年内能考中秀才,那自然最好,万一考不中,总不能让清姐儿一直等下去。”
沈氏忍不住叹气:“我心里也知道,只是瞧着闺女如今出落的模样,就不忍心让她嫁个小门小户的人家,成天为柴米油盐操心;若是选个财主家的子弟,又怕叫俗人辱没了她。”
也不怪沈氏眼界高,当年老郡公还在时,赵家在奉贤地面上可说是大户之首,宗房又与二房关系密切,联姻的都是有功名又富裕的人家,沈氏本人又出自松江名门,哪里瞧得上寻常的乡下土财主,又或是清贫的酸书生?可如今赵家式微,宗房一个有功名的子弟都没有,赵源只是个童生,赵清姐是个不折不扣的土财主的女儿,要想那些书香门第、大户望族瞧上她,那还真是不容易。
然而,沈氏只有一子一女,儿子的教养插不上手,就对女儿格外用心些,完全是把清姐儿照大家闺秀的标准来培养的。如今清姐儿出落得漂亮水灵,诗书都通,琴棋书画也略懂,针线女红、主持中馈,样样都学得不错,在奉贤一地,除了她姑姑赵琇,就几乎找不到第二个比她更出色的女孩儿了。一想到这样的女儿要嫁得不尽如人意,沈氏就恨不能去死。
她想了又想,恨恨地道:“可惜这两年童生试出来的少年人,有多一半是咱们赵家的,剩下的也没几个比我们家的孩子强,即便有,也是大户出身,眼睛长在头顶上。也罢,等这一次乡试榜单出来,我让大爷亲自去瞧一瞧,若有看得过眼的新举人,哪怕是家境清贫些,年纪略大一点,只要人品好,待人和气的,也不是不能考虑。”
赵琇在一旁睁大了眼:“璟大嫂子,清姐儿今年实打实才十三岁,其实也不用急着嫁人吧?慢慢挑就行了,不然照你这意思,难不成还要给她挑个年纪大很多的夫婿?”
沈氏脸上有些讪讪地:“当然不会挑个年纪差太远的,到底是我亲闺女,我怎能太过委屈了她?”不过转念一想,就算挑个二十五六岁的新举人,那年纪也是闺女的两倍了,似乎还真是差太远了一点。通常这个年纪的男子,都已经娶妻生子,万一是丧偶的,难道要女儿去给人做填房吗?
沈氏唉声叹气地,心里就想,是不是该写封信回娘家,打听一下沈氏族人里是否有合适的男孩子,哪怕眼下还未考得功名,只要愿意读书,功课也过得去的,总比别家强一些。
张氏便对她说:“你也不必太着急,两三年内订亲都是使得的。你娘家那边子侄众多,兴许就有合适的孩子。我们张家也是书香传家,有几个孩子也不错,就是家底薄一点,怕你们看不上。”
沈氏忙道:“叔祖母言重了,我们家也不是什么富贵门第,张家世代书香,哪里就比旁人差了呢?”心里想了想,觉得张家也是不错的,就是不知道都有哪些孩子,又想到张氏是填房,辈份大,年纪却轻。就怕她那些侄孙里头,年纪合适的辈份不对,辈份相当的,年纪又太小了。
沈氏离开时还在纠结。对于给赵泽收拾行李的事,也没怎么上心,只打发了两个丫头负责就算了。赵泽那边托丫头来回话,说想要见一见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仆从。吩咐几句话,她也没多想就答应了。过后赵泽倒是乖乖收拾东西,似乎已经接受了宗房的安排,她就更没有提防了。
谁知五天过后,赵煜催促,赵泽带着仆从告辞,拒绝了宗房派人护送,声称会自己找到码头上去,坐上赵璟帮忙雇的船。可码头上的人等了半日。一直不见他们主仆出现。打发人来宗房询问。赵璟夫妻才知道他压根儿就没打算要走。此前种种,不过是为了迷惑宗房众人。
赵煜大怒,命儿子去打听。又冲柳莺发火,猜疑是她帮着赵泽捣鬼。柳莺高喊冤枉。说自己完全不知情,更不知道赵泽是上哪里去了,还以旧主牛氏的嫡孙失踪了为借口,缠着赵煜哭闹,要追究赵璟夫妻的疏失之罪。
赵煜烦得要死,赵璟与沈氏心中暗恨,幸好一条街上住着的赵氏族人众多,有人留意到了赵泽的去向,告诉了他们,他们才知道,原来赵泽的仆从里有人事先在县城北面的城隍庙后头赁了一个两进的小宅子,交了四个月的租金,赵泽主仆离开宗房后,沿着城墙走了一个大圈,就跑到那小宅子里住着去了。
赵煜气冲冲地带着赵璟和一干仆从,跑去那小宅子寻人,果然找到了赵泽。赵煜质问他为何哄骗自己,他反而跪下来哭道:“祖母与父亲有吩咐在先,侄孙一日未有功名,一日不能回家见他们。如今怎敢违令?伯祖父既然不愿意收留侄孙,侄孙只好自己寻住处搬走了。侄孙已经遣人进京送信,日后要如何行事,是回京还是留在家乡读书,还要等父亲的吩咐。”
赵煜气得脸都白了:“你前儿问我要的路费盘缠,足有二百两银子,难不成根本就没打算留在路上用,而是拿来租房子与日常花销的?!”
赵泽低头不语,赵煜又暴躁了:“你给我赶紧滚回京城去!若不然,我就去县衙告你偷盗!到那时,你就更别想有资格参加科举了!”赵泽却说:“银子都是长辈赏的,哪里有要回去的理?侄孙又不住在族人家中。您也说过,已经把我一家都出族了,已经不是我家族亲长辈,如何还能拦着不让我在县城住呢?”
赵煜几乎没被他噎死,又要再骂,赵璟连忙上前低声劝道:“父亲熄怒,横竖他已经离了咱们家,他爱上哪儿住,也不与我们相干,等银子花完了,他总要走的。况且他在外头赁房子住,与住在咱们宗房不可同日而语,他父亲得了消息,想必也会派人来接他。咱们就别管了吧?”
赵煜跺脚道:“人没送走,叫我如何去见二房与众族人?当年是我把他带回来的,你们都说是我的错,我若不能把人送回去,岂不是叫你们怨一辈子?”
赵璟恍然,原来父亲忽然回心转意,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不由失笑道:“父亲安心,您的心意,合族人都能明白的。赵泽已是外人,他要留要走,都不与我们相干,我们还是回去吧?”
赵煜这才不情不愿地转身离开了,但临走前,还没忘记狠狠地瞪上赵泽一眼:“有事别来敲我们家的门,被你哄了一回,休想再从我家要走一文钱!”等回到家里,还下令不许柳莺出门,连她身边侍候的丫头奶娘也不许,这才罢了。
赵琇与祖母张氏很快就从沈氏那里知道了这个插曲,都有些哭笑不得,但也觉得赵泽赖在县城里不走,确实是件烦心事,还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呢。不过赵璟的话也有道理,他只要不住在赵氏宗族的地头上,管他要去哪里呢?奉贤又不是赵家的地方。
转眼时间匆匆过去,马上就进了八月,天气旱得越发厉害了,田地里的收成比去年要少了三四成,幸好赵家族人田间的水利设施还算齐全,稍稍挽救了一点,可收割下来的粮食仍然不多。赵琇开始发愁,又有些担心,旱了这么久,物极必反,会不会有雨灾?便向祖母进言,早作防范。
与此同时,期待已久的乡试,终于开始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意外的线索
门外的鞭炮声一阵一阵传来,赵氏族人聚居的街上欢声处处,族亲与邻里纷纷向榜上有名的新举人道喜,嚷嚷着要大家聚在一处好好吃一顿酒,庆贺庆贺。
赵琇站在前院,听着外头的动静,暗叹一声,吩咐新上任不到两年的管家王双福:“给三房焜老爷和五房珝三爷各备一份厚礼,送到他们家里,恭贺他们高中举人。见了正主儿,多说些吉祥话,若有人问起我哥哥,就说祖母说了,哥哥年纪还轻,今秋不过是下场试一试,原就没打算中的,比不得两位新举人,厚积薄发,学问深厚。”
王双福恭敬答应了,便领命下去筹备礼物。
今年秋闱,赵氏一族共有七名子弟下场,只有两人中举,一位是三房八老太爷的独子赵焜,今年都五十多岁了,一向在八老太爷严加督促下苦读,如今也算是如愿以偿;另一位中举的不是别人,正是外五房嫡支的赵珝,赵游的父亲,也是多年的秀才熬出了头。他二位算是族中身负秀才功名的人里,除了八老太爷外年纪最大的,读书的年限也最长,是以今科得中,族人高兴之余,也没觉得惊讶,反而觉得其他年轻子弟们毕竟火候不足,还得要好好用功几年,才有希望得中。
赵玮没有中,他去年才考中了秀才,今年还不满十五岁呢,这样年纪的少年能中举人的,满天下又有几个?张氏原也没指望他能中,就打算让他下场试试水,取个经验。但赵玮自小聪慧,功课一向很好,又得名师指点。评价颇高,便觉得自己这一科其实也很有把握,考前嘴上说没指望中,其实暗暗地在拼尽全力,想要给祖母一个惊喜,可惜最后的结果未能如他所愿,他受到的打击有些大。如今还窝在书房里不肯出来呢。
赵琇站在兄长院子的书房门外,偷偷探头去看屋里的他,立刻就被赵玮发现了:“鬼头鬼脑的做什么呢?”
赵琇笑嘻嘻地跳到他跟前:“哥哥,你是在为没有考中举人的事沮丧吗?”
赵玮脸一红,十分不自在地扭过了头:“瞎说,我本来就没指望能考中,有什么好沮丧的?”双手胡乱整理了一下桌上的书本:“我…我是在温书呢!没考中,就证明自己学问还不够,所以我要更加用心读书。”
赵琇煞有介事地用力点头:“没错。哥哥还真没什么好沮丧的,举人才没那么容易考呢,我们父亲二十多岁成家立业了,才得了举人功名,哥哥现在才几岁?你的学问难道比父亲二十多岁时候的学问都要强了?”
“你…”赵玮的脸又红了一红,想一想。觉得自己还真是钻了牛角尖,太过高估了自己的本事。他只顾着听先生们的肯定和别人的夸奖了,却忘了自己还是个小小少年。远远还未够火候呢。别说江苏一省人才侪侪,光是在奉贤县一地,他都不敢说自己学问是最好的一个,怎么就敢妄想自己一定能考中呢?
想通了这一点,他越发觉得如今的自己别扭又可笑,若只是独处也就罢了,当着妹妹的面,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得很。
赵琇却是个体贴的好妹妹,开始在房间里东摸摸,西摸摸。翻翻这本书,赏玩一下那个摆设,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象方才自己说的话不过是随口所言。她这样的表现让赵玮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笑着打趣妹妹:“又在翻什么呢?上回把我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几本书都翻了去,就再没见还回来了,今儿难不成又想在哥哥这里搜刮一圈?”
赵琇瞥了他一眼:“不过是几本闲书,哥哥就心疼了。先前你在备考,我怕你分心,才把书拿走的,不过后来看完了就放起来,回头就忘了,才没还回来。你既然想要,那我马上拿过来就是。”
赵玮忙笑道:“哥哥只是说笑的,妹妹若爱看那几本书,只管拿去,什么时候还都可以,不还也无所谓。不过我没想到,妹妹原来对那些前人秩事也感兴趣么?”
赵琇笑道:“看着有趣,还知道了许多史书上没有的趣闻呢,虽说只是野史,但怪有意思的,对比着正经史书看,竟然还能对上,只怕里头的话未必是假的。”
赵玮笑说:“野史自然未必是假的,有时候不必避讳些什么,兴许比史书还要真一些。可惜世上总有一起子小人,只因看不惯某位贤良忠臣,便要胡编乱造些耸人听闻的故事,往人家头上泼脏水。后人不知真相,就把这假造的野史当成是真的了,坏了人家好好的名声,甚至千百年后,都无法洗刷清白。这就太过恶劣了。故而世人多不信野史,只看正史,只因史官所记载之事,至少不是胡编乱造来的。”
赵琇心中一动:“虽然有人写的野史是假的,但也有不少人写的是真的,野史少了朝廷的制约,固然难以保证真实性,却也少了粉饰太平掩藏真相的可能。若有人能写一本靠谱的野史出来,流传后世,让人知道历史上的真相,也算是一大功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