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让人生气的是,秋叶提醒了她一句:“本该放在家里库房的东西,为什么会到了颖王妃的屋里?若是小长房夺宅子的时候拿走的,卢妈当日到奉贤就会说了,她没说,证明东西当时还在。大寿看着宅子,又是怎么让人把这么大的东西运出去的?若只是下人求财,偷卖主人东西,那为什么会看中了这座炕屏?它虽然值些银子,可出手不易,想要藏在身上偷运出去,也容易被人发现。现放着那些零碎好糊弄的金银器和上好的茶具不偷,拿这样有名有印记的东西,莫不是糊涂了?我觉得,把东西弄出去的人,不是为了求财那么简单。这炕屏正好是玉器名录上的第一件,又是让人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兴许偷东西的人,并不是随手拿了件值钱的东西就摆,而是照着册子选的。”
册子一本在奉贤,另一本在卢大寿手里。如果真是照着册子拿的,谁的嫌疑最大,简直不用多想。
赵玮有些不敢置信:“你的意思是,卢大寿自己把东西拿走了?可他是卢妈的儿子啊!”
张氏也觉得这不可能,但卢妈是卢妈,卢大寿是卢大寿,况且他还有个老婆呢。她昨日就已经觉得这孩子有些不妥的地方,不过当时仅觉得他是受了他老婆的影响,只要再调教调教就好了,如今看来,问题却不小:“不管是不是他,这件事他的嫌疑最大。若是他做的,他把东西偷出去给了谁?那人又为了什么把东西送到颖王府中?”
赵玮冷静下来,眯了眯眼:“既然如此,这一次回家,我们就把他带上吧!他不是想要跟着走么?且不管他为什么非要跟着走,等离了京城,他没了帮手,有什么话问不出来?”
第八十章群起攻之
张氏与赵玮离京的日子愣是往后推迟了两日,他们自有这么做的理由,但对家中下人,尤其是卢大寿夫妻俩,说辞则是天热干旱,运河水位下降,回南带的行李多,原来雇的船不够使,要再多雇一艘,因此费了些时间。
张氏特许卢大寿随行回奉贤,不但是因为他之前曾经再三苦求,也因为在他看宅子期间,发生了丢失贵重物品的事,主人家觉得他还太年轻,欠调教,打算带他回南边,让他父母好好教他些规矩。卢大寿早就盼着要同行的,虽然这个理由让他有些不忿,但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老婆却拼死不愿意跟着走,还指着他的鼻子骂:“当日我就说过,嫁你是图你主人家在京城里有头有脸,你虽是个下人,但嫁给你也能吃香喝辣,等你家哥儿做了侯爷,你就是大管事了,比乡下土财主还要体面得多。可如今你家主人爵位没捞到,带着大笔家私要回老家去,还要带上你,分明就是不打算回京了,你这辈子只能在乡下小地方做个地主家的长随,我还图你什么?和离!若不想和离,就去跟你主子说,你不跟着回南边,自赎身去,就凭咱们积攒的那些私房,拿出来做点小生意,也能过得不错。”
卢大寿气恼地道:“你在这时候胡闹什么?我怎么可能自赎身出去跟你做小生意?我一家子都是做下人的,赎了身,我爹娘弟妹怎么办?!”
他老婆一瞪眼:“我管他们怎么办?他们能丢下你一个人在京这么多年,你还理他们做什么?老的老,小的小,便是赎身出去了,也是白吃饭的,你别指望我会养活他们!”
卢大寿生气极了,他只要做好一件事,今后就能到外地过上好日子了。连他父母弟妹都能沾光,这婆娘却在这时候拖他后腿,偏他又不敢实话实说,莫非真是有缘无份?她死活不肯离京,那就算他把事情做成了,带着一家大小离开,她也是不肯跟着走的,更不会孝顺他父母,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当日真不该看到她有几分颜色,就猪油蒙了心。非要娶她进门。
想想自家祖上也是做官的人家。若不是爷爷犯了糊涂。在清兵入京的时候降了敌,等清兵被先帝打退后,和其他同样降了清的官员一并被贬成了官奴,他如今也是官宦人家的大少爷。不比玮哥儿差多少。他就该娶个好人家里教养出色的姑娘为妻的,这等粗俗女子,真真是丢了他的脸面!
卢大寿当场就给他老婆写了休书,不是和离,休书上面的理由就是不孝不悌,调唆丈夫抛弃公婆自立门户,这个理由足够了,而且愣是谁都挑不出错来,老婆的娘家人也不好意思上门闹。
他老婆简直惊呆了。她以为这一回丈夫还是会听她的,没想到她说得太过,反而引起了反弹。和离是一回事,因为不孝被休又是另一回事了,将来叫她还怎么另嫁?
她哭闹着不愿意拿着休书回家。还跑到张氏面前告状,说卢大寿在外面勾三搭四被她发现了,恼羞成怒要休了她。张氏爱理不理,还严厉地命令她住嘴,并让孙子赵玮回避。她见状就知道自己说话造次了,立刻改了口,说卢大寿假托东西被打破了,偷了主人家的东西出去卖,给自己积攒私房,连他当东西是在哪家当铺当的、宅子里哪个下人是他的帮手都说得明明白白,并且主动招供自家梳妆匣子里就藏着当日的当票子。
卢大寿追过来听到她的话,腿都软了,看着张氏和赵玮的脸色,他只有跪在地上冒冷汗的份。张氏看到他这模样,心里又是恨又是气,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她命人去卢大寿夫妻的屋子里搜索,把当票搜了出来,这一对,果然前儿清点东西时,册子上那些因为被“打碎”了而缺少的杯碟碗盘几乎全都在这里。因为都是上好的瓷器,虽然是日用品,也被当了五六十两银子,算得上是笔不小的款子了。
看来卢大寿虽然没学到父母管事的本事,却深谙下人偷盗主人物件的决窍,他不偷那些显眼好出手的金银器,反而盯上了日用杯碗,积少成多,也非常可观,主人家一查,只要说摔坏了,碎片已丢掉,谁又能查到真相?
张氏深深地看了卢大寿一眼:“那炕屏也是这样当掉的?”
卢大寿脸上苍白地伏倒在地:“老夫人明察,小的当真不知道那炕屏的事,小的若真想当些值钱的大物件,挑哪个花瓶不行呢?”
张氏哪里会信,只是不打算在这时候发作罢了。
赵玮斜看着卢大寿,只觉得自己之前居然会认为对方是个亲切的忠仆,真是瞎了眼。他冷笑道:“这真是贼喊抓贼了。查到东西不见的时候,你说都是其他丫头婆子们打破的,这宅子里的下人,无论内宅外宅,几乎每个人都摊上了两三个杯碗,独你和你老婆最稳重谨慎,一个也没打破过,原来其他人都是冤枉的,是你们两口子监守自盗!”
这话一出,在场的其他丫头婆子看向卢大寿夫妻的眼神都有些不善。这两日有风声,说老夫人打算把他们这些后来才买来的人全都打发掉,就是因为有人手脚不干净,做事也莽撞,他们还在讷闷是谁闯了祸,连累大家呢,没想到竟是卢大寿栽赃!赵家小二房这家主人,虽然长年不在京城,害他们借不到主人家的势,但差事轻省,月钱又不少,真是再舒服不过了,若真的被打发了,叫他们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差事去?
闲言碎语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宅子,一时间人人义愤填膺,被卢大寿老婆告发的曾经帮过他们夫妻偷运东西的人顿时成了公敌,连他们自己的亲人都不肯帮他们说好话,心里对出卖他们的卢大寿夫妻也是愤恨不已。一群人都跑到正院去向张氏与赵玮哭求,说自己是如何冤枉,如何忠心,纷纷将卢大寿夫妻欺上瞒下的勾当都说了出来。
其中有一个婆子的话引起了张氏的注意:“老夫人和大少爷回京之后,有个婆子带了个小丫头来求见,说是从前侯府里侍候的。那婆子的姨甥女就是大小姐的乳母,有一件要紧事,定要告诉老夫人。只因她们没有拿银子打点,这卢大寿的老婆就把人挡在门外。后来那小丫头在外头找到了卢大寿,哭说她们有小长房的重要消息,要禀报老夫人和大少爷,卢大寿不但没有让人进来,还让他老婆把人赶走,他老婆又命我们拿大扫帚去赶人,甚至报了官府。说她们在门口闹事。要把她们拉去见官。她们这才逃跑了。也不知她们是不是真的有要紧事要禀报老夫人的,只因这卢大寿夫妻俩贪银子,她们愣是快两个月了都没能见到老夫人的面,可别真的误了正事才好。”
张氏盯着那婆子问:“你说的那婆子。可曾提过她姓什么?”
“好象是姓涂…”那婆子也记不大清楚了,另一个婆子连忙补充:“小的记得,她说过她男人叫涂三阳,她姨甥女叫珍珠嫂。”
赵玮讶然,忙对张氏道:“祖母,这真是珍珠嫂的亲戚长辈么?”
张氏点了点头:“珍珠嫂确实有个姨父叫涂三阳,是小长房那边的人,不过他素来在外院管着车马,我对他的事并不清楚。他老婆性情并不坏。因没有女儿,就把珍珠嫂当成是亲生的女儿一般,十分关怀,直到郡公爷去世,两家才断了来往。”那时候正是小长房跟小二房翻脸的时候。下人们即便彼此连络有亲,也不得不暂时避嫌。这种情况很多,不独珍珠嫂姨母一家。
张氏心想,珍珠嫂的夫家陈家,连公婆和小姑子春草在内,全都死在沉船里了,只剩了珍珠嫂的丈夫陈老三,他们只有几岁大的儿子,还有他一个小妹妹,都是小二房的家仆。五年前事情传到京城后,这陈老三不但没有记恨小长房,反而贪图小长房安排的好差事和新媳妇,抛下父母妻妹大仇,转投到小长房去了。这些年小长房丢了爵位,虽然还在京城,也不见得风光到哪里去,却不知陈老三一家子下场如何。珍珠嫂的姨母姨父,本就是小长房的人,忽然跑来小二房,也不知到底有什么事。
卢大寿跪在院子里,见势不妙,挣扎着道:“老夫人别信这婆子胡说!那涂三阳不是好人,当年炯大老爷南下,在途中害死了二老爷,这涂三阳就是在他船上侍候的,必定也做了他的帮凶!小的知道他家的底细,因此无论他们说什么,都不肯放他们进门,绝不是因为他们没给钱!”
张氏闻言脸色又是一变。倘若涂三阳真的曾经做过赵炯的帮凶,那就算是珍珠嫂的姨母姨父,也不能原谅。当年赵炯手下的家人,只要是参与过行凶的,都被广平王命人抓了起来,命人押回京城受审去了,虽不知下场如何,但想也知道不会好到哪里去,小长房会为赵炯费心,蒋家会想办法救蒋氏,可谁能记得这些下人呢?若涂三阳也在其中,有个三长两短,他老婆因此恨上了小二房,想借求见的机会做些什么事,也不是不可能的。卢大寿拦人,不能说是错误。
卢大寿看着张氏脸上的神色变幻,稍稍松了口气,便暗中瞪了出卖他的婆子一眼。那婆子却不甘心,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镯子来,对张氏道:“老夫人请看,这就是那涂婆子随身带的银镯,她因见不到老夫人,又急等着钱使,就把这镯子卖给了我。她曾经说过,这镯子是什么信物,老夫人一见就能认出来,知道她不是坏人的。”
赵玮好奇地上前拿过了银镯子,只觉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便转身送到了祖母面前。
张氏接过镯子,只看了两眼,脸色顿时大变。这个镯子,若她没有认错,是她亲自赏给珍珠嫂的。
珍珠嫂对这个镯子素来珍爱,从不离身,当年她落水,这镯子应该也跟着沉进了水底,又怎会出现在她姨母手中?想到珍珠嫂的尸首一直不见,而她姨父又在赵炯船上侍候…
张氏有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猜想。
她沉默良久,才颤声吩咐下去:“打发人去找他们,找涂三阳家的人,把涂三阳的老婆带来见我!”
第八十一章弃仆
涂三阳一家已经离开京城了。
他们是昨日走的,夫妻两个,带着一个十多岁的半大孩子,还有涂三阳的兄弟一家,说是到山东去了。涂三阳兄弟的岳家管着从前建南侯府在山东的庄子,虽说庄子如今已经被入了官,但差事没丢,庄子仍旧是他们这些老人管着。涂三阳夫妻早在四五年前就已经离开了小长房,但他兄弟还在,半年前才被打发了,涂三阳带着老婆到京城和兄弟一家会合,商量了一阵子,觉得京城难以谋生,不如都到庄子上去,即便没有建南侯府家仆的身份,靠着他兄弟岳家的关系,做个雇工还是不难的。那里认识他们的人也少,大可以翻身做个良民,不必一辈子顶着仆从的身份。
这不是他们的奢望,虽然他们是奴仆,但并不是卢大寿父子那样的官奴,只要主家不追究,到了外地,改名换姓,再找个当地人作保,使些银子落个户籍,谁能知道他们曾经与人为仆?涂三阳夫妻在小长房并不出挑,干的是给管事妈妈们出门赶车跟车的差事,虽然涂三阳五年前曾经在赵炯船上侍候,但在沉船事件发生后不久,就被管家汪四平打发到庄子上去了,没有和其他人一起被抓起来,事后隔了一个月才返回京城。但也因为有临阵脱逃的嫌疑,不得上司信任,所以才会早早辞去。他们请辞时,只怕小长房的主母牛氏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呢。
他们请辞之后,直接就去了山东,直到去年才返回京城,接走了一个孩子。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珍珠嫂的骨肉,他父亲陈老三在四年前另娶了一房妻子,是牛氏手下一个三等丫头,不到两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这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珍珠嫂的儿子被搓磨得可怜。涂三阳夫妻没有儿女,听说后连忙赶来接孩子。为了把人带走,还把身上大部分的钱都给了陈老三。
他们在京城时,与其他同样被小长房打发出来的仆从聚居在一条街上,彼此有个照应。小长房丢了侯爵后,大部分仆人都没带出来,只带了二十多房得用的,后来发现人口太多,花费太大,就打发了一部分,涂三阳的兄弟却因为好车把式被留了下来。半年前一时不慎。得罪了小钱姨娘为赵玦生的次子赵演。就合家被撵出来了。他兄弟有些心灰意冷,才打算投奔岳家去。
同一条街上有不少被小长房打发出来的仆从,那些后来才被打发的,随身带了行李和私房钱。丢了差事也不至于无法谋生,或是另投高门大户,或是做小买卖,都过得还不错。只有那些侯府出事前就被撵出来的,因是净身出户,日子过得十分清苦,又因顶着个坏名声,差事也难寻,只能打零工赚些小钱度日。其中就包括了青缃的家人。
青缃那个妹妹,曾经和涂三阳老婆一起到小二房宅子门口求见张氏的小丫头,见了张氏派去的人,哭着抱住她们的大腿,要求见张氏。她祖父病重。虽然有涂三阳老婆当镯子换来的钱,但也只够抓几副药而已,如果她能进小二房做丫头,拿到月钱,就能给祖父治病了。
张氏听说后,虽然不喜这些人全都是小长房出来的,但念及他们本身并无大过,青缃的妹子也是孝心可嘉,就让人赏了她十两银子,让她留在家里照顾祖父。青缃的妹妹感激无比,非要面见张氏磕头,被几个婆子拦住,只得改在小二房的宅子面前磕了,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她是真心想要进小二房做丫头的,没有别的想法,只纯粹想要个好差事,有个稳定可靠的收入,十两银子虽然可以用很久,但总有用完的一天。不过张氏不肯收,她祖父身边也离不得人,她只好放弃了,看着手里的银子,她有些茫然,难道真要去山东投靠涂家叔婶么?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门外走进了一个人,大约二十多岁,左手提着几包药,右手拎着一个提篮,提篮中隐隐散发出肉香。他抬头先扫了屋里一眼,然后把目光落在青缃的妹妹脸上:“青绮,我方才听说,老夫人派人过来了?”
青绮见是他,脸色沉了下来:“原来是你呀?柳荣,你来做什么?”
柳荣脸色也沉了沉:“你怎么又这样叫我了?”
青绮冷笑:“我不这么叫你,该怎么叫?还叫你高荣么?你如今的新爹可疼你来着,把你和你妹妹都改姓柳了,逢人便说你们是他的亲儿。你不是在人前笑得很欢么?早就忘了你亲爹是高成不是柳泰,如今倒说我叫错了。”
柳荣扭开脸:“我不想跟你争吵,柳叔待我们兄妹好,一心要保我们兄妹的性命,我当着外人的面,当然不会不知好歹地说他跟我没关系,但我心里清楚谁才是我的亲生父亲。你要与我拌嘴,随你骂我什么,但别拿这件事说嘴。我只问你,方才老夫人可是打发过人来找你?”
青绮冷哼道:“是又怎么样?你难道还能投靠老夫人不成?她连我都不肯收,更何况是你?你亲爹害了二老爷二太太,若真到了老夫人面前,她不把你当场打死,就是菩萨心肠了,你还做梦呢!”
柳荣沉默了,他心里怎会不清楚这个事实呢?只是小长房即使落了魄,也依然不是区区一个他能对付得了的,大理寺的女牢他又进不去,若是能攀上小二房,就可以借用主人的名义,争取到为父报仇的机会,可惜一切都是妄想。
青绮见他不说话,反而有些担心了:“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柳叔不是找到新差事了么?听说也是高门大户的,你跟着进去,将来吃香喝辣的,前途大好。你难不成还想着报仇?我早就不想了,我们这样的下人,死了也是白死,报仇不过是把自己的性命一并送掉而已!”
柳荣还是不说话,青绮急了:“你哑巴了?我告诉你,老夫人马上就要走了,这次只是有事来找涂婶子的。见他们不在就走了,明儿就出发,坐船回南边去。您就算想要投靠他们,也来不及了,你最好死了送死的心,别把自己的小命丢了,还要连累你一家子!”
柳荣微微一笑,把带来的药和提篮递给了她:“这是几副补药,正好给你爷爷吃,篮子里是柳叔得了新主人赏的席面。我拿了两碗肉给你。好生补补身子。瞧你瘦得这样。跟豆芽菜似的。我得走了,改日再来瞧你。”转身就离开了。
青绮呆了一呆,马上追了出去,叫了他好几声。都没把人叫回来,看着手里的补药和肉菜,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没能找到涂三阳夫妇,弄清楚那银镯子的事,张氏心里闷闷的,但行程还是定下来了。她决定在路过山东的时候,派个人去从前建南侯府的庄子上打听一下是怎么回事,如果运气好,兴许能找到涂三阳夫妇。
卢大寿和他老婆没能和离成功。夫妻俩一并被押到通州码头去了,先在那里寻个客栈关几日,自有人看着他们,等张氏与赵玮登船,他们也会跟着走。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都是小二房名下的家奴,卢大寿还是赎不得身的官奴呢,妻从夫,自然也是奴,主人有令,哪里由得他们吵闹?无论是好是歹,先带回奉贤再说,要管教也有卢妈夫妻俩呢。
张氏没有把宅子里其他男女仆妇打发掉,她知道其中也许有卢大寿的亲信,但她已经没有精力去分辨了,只能暂时把人都留下来,不许随意出府,然后让秋叶一家搬过来暂时住几个月,等她回了南边,再派人来接管。在此其间,秋叶可以全权处置宅中事务,若那些下人中有哪个露出了马脚,是打是卖是送官,都由秋叶做主。鲁云鹏如今大小是个官,还是压得住场子的。而论能力,论心细,论忠心,又有谁比得上秋叶呢?
广平王府不知是不是从鲁云鹏那里听说了什么,派了两名护卫过来,要送张氏祖孙回南,张氏没有拒绝,只是带着孙子赵玮亲自跑了一趟广平王府,向广平王一家道谢告别。
广平王的情绪非常平和,似乎对局势已经有了全盘的把握,不焦不躁的,让张氏安心了许多。只是广平王妃钟氏似乎身上不好,没有出来相见,广平王也没让张氏进内宅探望。张氏不知是什么缘故,却也没打算多事。
祖孙俩离开的时候,是世子高桢送他们出二门的。高桢送了赵玮一本拳谱,是他的武师傅亲传的拳法,他亲自描了图像,还做了许多注释。他对赵玮说:“我看你打的拳,规矩有余,灵动不足,只是强身健体罢了,并非用来与人搏斗的。你曾经跟我说,学拳是为了强身,也是为了自保,要做到能自保,你那套拳还远远不够。这套拳法比那个强些,你照着学一学好了。”
赵玮喜出望外,连忙接了过来,再三道谢。
高桢摆摆手,又拿出一把小匕首,有些不好意思地递给他:“这个…是送你妹妹的。女孩儿学打拳,不大好看。她若想要自保,不如带一把利器在身边,这是我小时候用过的,如今用不着了,就给了她吧。”
赵玮怔住,呆呆地接过匕首,半晌没反应过来。等他醒转,高桢已经转身回内宅了。
没办法,他只得望向张氏求助。张氏也是一脸的惊讶,惊讶完了笑道:“世子也在不好意思吧?交给我拿着好了,等回了家,让琇姐儿看一眼,就收起来。哪有女孩儿有事没事在身上揣把刀子的,世子真是孩子气。”
赵玮连忙将匕首交到祖母手中,暗暗松了口气,又扶着她老人家上马车。他眯眼看了看天空,六月的天,烈日当空,太阳晒得就象火烤一样,又干又热,他觉得自己有些想念奉贤的温润了,小声问祖母:“咱们明天真的要回去了吧?”
张氏微微一笑:“自然是要回去的,你不想念妹妹么?”
赵玮自然是想妹妹的,但他的妹妹此时此刻却可能腾不出空来想他,上海府连日暴雨,已经有成涝的趋势了,奉贤一带地势低,河网密布,不少棉花地都被淹了。赵琇每日都要催着卢昌秀派人去地里查看,组织佃农雇工挖沟排水,但收效不大,积水已经漫进农田,远远望去,如同一片泽国。
赵琇发愁得不行,她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事,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家中柴火充足。要知道,县里的人家不少都已经断了柴薪,市面上一担柴,早就升到一钱银子的高价,还供不应求。
这样的日子要到几时才能结束?赵琇心底在呐喊:祖母快回来吧!
第八十二章进言
可惜,祖母张氏才刚刚启程离开京城,无论赵琇如何呐喊,也没法给她回应。
赵琇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了。
当初她见今年雨多,让人注意在田地里挖沟渠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今年的雨会多到这个地步,所以只让人照着往年的习惯,纯粹加深了原有用来排水的土沟,又或是用锄头在泥地上挖出一尺多深的新沟而已。但这些沟渠既是土沟,被泥水一冲,自然很容易变形,上游流来的水带来了沙石泥土,用不了多久就会把沟给填上了,必须要重新挖一次才行,跟石头砌成的水沟完全不能比。
她现在发现这种方法已经行不通了,但现用石块去砌沟壁又来不及,只能让人尽可能将土沟挖大、挖深,每日派人巡逻,看哪里的沟被填上了,立刻重新挖开。另外靠近河边的农田全都放弃,改用大石块等杂物将岸堤垒高,避免河中水位上涨,淹过堤岸,漫过农田。
赵家小二房名下田地不少,都是当年郡公爷传下来的,自然是位于最好的地段,还是大片大片连在一起的,佃户也都精干有力。赵琇这一改进,地里的情况果然好些了,外面的河水不再漫进田中,佃户们也将田里多余的水早早排了出去,一检查地里的庄稼,无论是棉花还是水稻,有一部分还算可以挽救,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今年的收成必定会大打折扣。
赵琇算了算账,心里有些郁卒。奉贤老家这边的田地欠收就算了,小二房在外地的田地,今年恐怕也得不到什么好收成,听说京城附近和山东一带都在闹旱灾,庄稼长势都不怎么样。北方旱,上海却是雨下得过了头,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就不能平衡一下呢?她还是头一回管家。还没想出法子来开源节流,就为了应付这些天灾,搞得手忙脚乱的。虽然祖母总是说,手中有田,心里不慌,但她却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靠天吃饭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她还是得想想不用看老天爷的脸色,就能养家糊口的法子。
不过这是后话了,如今她的注意力还是放在手头的事务上。
家大业大的小二房尚且面临困境。更别说族中其他人家了。外六房这些行商的人家还好。家中田地不多。亏损再大也是有限的,虽然本地棉粮双双失收,会影响外六房的棉花粮食生意,但他们可以上外地收货。又或是从别的地方找补,问题不大。宗房、三房这些名下田产多的人家,也因为底子厚,亏上一两年,顶多就是日子难过些,不至于伤了元气。有问题的是族中那些小门小户的人家,人口不多,家底本就不丰厚,田产少。除去地里的出产也没什么别的入息,被这雨水一浇,哪怕还没到棉粮收获的季节,都已经叫苦不迭了。
赵启轩家中,就是这样的情况。
赵启轩本身家境就不太好。虽然这几个月里,因为巴结上赵琇,时不时弄些西洋小玩意儿、西洋书本回来讨她的喜欢,换得不少银钱,但家底还薄,他和他妻子又一心要送儿子去读私塾,所以仍旧是省吃俭用的,攒的银子留到日后儿子读书科举所用。地里被水淹了,他家又没有足够的人手开沟挖渠,勉强雇了几个人去帮忙挖沟排水,一夜大雨过去,就全都白干了,地里的庄稼仍旧被淹了大半。夫妻俩亲自到地头去看了一眼,面对那副惨状,简直哭都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