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少卿愤愤不平,但想起自身的处境,又开始了唉声叹气。他承认他是有疏忽的地方,但这次真真是运气不好。要不是皇上恰好问起,那点小纰漏,随便遮掩就过去了。历任太常寺的正卿与少卿,谁不是这么做的呢?这么个清闲体面的差事,也说不上有实权,不过就是嘴上说着好听罢了。只要大事上不出错,谁也不会跟他们过不去的。可偏偏…偏偏他就赶上了皇帝心情不好的时候!
方少卿对做太傅的表弟尚秋伯也有几分埋怨。好歹也是表亲,他又不是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过错,只是一点小纰漏罢了。尚秋伯为何如此冷淡,连帮他求个情都不愿意?他长女慧珠从前确实行事孟浪,不该算计尚琼,可他夫妻亲自出面赔了不是,饶是尚家人气性再大,也不该在这种时候还要摆架子吧?若他当真革职丢官,难不成尚家脸上就有光?
门外有人走了进来。方少卿起初还有些着恼,以为是下人在这时候还没有眼色地来打扰他沉思,一抬头见是妻子,就去了恼色,有些担心地问:“如何?人都打发走了么?”
方太太是去应付方奕山的妻女去了,她们还带来了几个族中的妯娌,为的就是方四姑娘去寻方五姑娘说话,语出不逊,被方五姑娘命婆子们“请”出了屋子的事。他们夫妻都听小女儿说过了,侄女说的那些话着实太过了,也有辱及长辈之嫌,小女儿下令送客,也是为人女的本分。可方四姑娘回家去一哭诉,方奕山太太就不乐意了,带上两个女儿,再叫上几个妯娌们,一道来找方太太讨“公道”。方奕山也跑来跟堂兄闹,夫妻俩里应外合的,真叫方少卿夫妻苦恼。
方太太此时满面疲倦,脸色也非常差:“好不容易把人打发走了。今儿暂时震慑住了她们,日后若再出点什么事,只怕就镇压不住了。”说完她又咬了咬牙:“四弟妹她竟然…竟然要我们仁珠儿向她赔礼道歉!还打算把仁珠说给她娘家侄儿,也不瞧瞧她侄儿是个什么货色,竟然有脸开这个口!”
方少卿脸色也变得铁青:“好狗胆!四堂弟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郎中,如今也是待罪之身,就敢生此等妄念。若是我们嫡支当真失了势,还不知要被如何践踏呢!这也叫亲族?”
方太太红了眼圈:“老爷,自打宫里冷淡了仁珠,外头的传言就越发难听了。再加上先前慧儿犯的事…如今我出门去别家做客,见到人家有出众的子侄,多打听两句,人家就会顾左右而言它。我们慧儿与仁珠儿都是一等一的好孩子,若不是时运不济,进宫也是使得的,竟然被嫌弃到这个地步。两个孩子虽不说什么,我心里却忍不住为她们委屈…”
方少卿叹了口气:“我何尝不知道孩子们委屈?只是命数如此,我们也只能认了。”他又安慰妻子:“不必想太多了,仁珠还小呢,过几年再寻亲事也不迟。况且宫里虽然对她冷淡下来,却也没说她哪里不好,又暂时未定下皇长子妃的人选,兴许过上两年,宫里就改了主意呢?即使仁珠真的不能进宫,她这般才貌,是不愁婚配的。倒是慧儿的亲事,不能再拖下去了。说到底,她们姐妹名声被连累至此,还是她自己做得孽!”
一说起长女方慧珠,方太太又是一阵气闷。她也十分恼恨长女的自作主张,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骂得再多也是无益。眼下看着长女似乎已经知道错了,恢复了从前的乖巧柔顺。她能做的,也就只有严厉管教长女,再尽快给长女寻一门亲事了。方太太想到贴身侍候的嬷嬷们的话,郑重问起方少卿:“慧儿的亲事,老爷觉得眉山伯府的二少爷如何?若想在文臣家里寻一个好的,只怕是不能了。倒是武将勋贵们跟文臣们来往不多,消息也不灵通,还能隐瞒一时。况且,即使将来隐瞒不下去了,也没什么。咱们方家的女儿,还是嫡支长房的嫡长女,愿意嫁到那样的人家做次子媳妇,已是他家的福气。眉山伯府的二少爷并不是什么出色的人才,慧儿配他,其实是有些委屈的。”
方少卿皱起了眉头,事到如今,他已经不能再嫌弃什么了,虽然联姻勋贵会让他在士林中受到非议,但与勋贵联姻的文官也不少,他嫁女过去,也算不上惊世骇俗。几句闲话,他还是受得起的。
他对妻子点了头:“就这么办吧,你尽快寻个日子,跟眉山伯夫人把事情商定下来,趁早换了庚帖,也免得日长梦多。”
方太太有些迟疑:“这…总要等老爷这事儿过去了…”如果方少卿当真罢了官,这门婚事也不用说下去了。现在就提,好象有些临急抱佛脚的意味,就算眉山伯府答应了亲事,方慧珠嫁过去后,也要被人看不起的。
方少卿叹了口气:“也罢,就等事情有了定论再说吧。”其实他也有想过,如果亲事能说成,兴许丘家愿意为他在御前说项…他实在应该早早为长女说定这门亲事的,如果亲事早定,现在向丘家开口请托也容易些。出了事才许亲,即使真在丘家帮助下脱难,也难逃一个“卖女”的坏名声,尤其是他们这样的书香名门,是极少与勋贵武将联姻的。旁支的女儿会嫁进曹家,那也是因为她出身旁支,亲母早亡,是继母为她定下亲事的缘故。
说定了一件大事,方太太又提起了另一件小事:“建南侯府的大姑娘又给仁珠儿送信来了。他家搬回侯府要摆暖居酒,帖子已经送了出去,只剩咱们家了。仁珠儿一日不给她准信,她就不知是单请仁珠一个,还是连我们夫妻一块儿请了。老爷觉得如何?建南侯府虽无实权,但圣眷极隆,兴许…兴许他们能帮上老爷的忙?”
方少卿露出了苦笑:“我倒是希望如此,可是…我们两家素无来往,又有慧儿算计人家姑娘的事在前,他家大姑娘愿意与仁珠交好,已是万幸,又怎会愿意帮我的忙?况且我奉旨在家反省,不好出门的,若真去了建南侯府赴宴,叫旁人见了,未免又生事端。倒不如你带着仁珠儿过去就好。见到他家老夫人,态度和软些,恭敬些。横竖那是位长辈,多敬些也是应该的。”
方太太答应了,接着也露出了苦笑:“公公在时,我们方家可称得上文坛领袖,清流楷模,从来不与勋贵武将人家打交道。即使贵为公侯,在咱们面前,也不过是土鸡瓦狗。咱们面上敬着,心里是不屑与之同流合污的。四弟的生母身为继室,将原配长女嫁进武将人家,全族都在背后戳她脊梁骨。没想到,这才过去了二十年,我们嫡支长房也要跟勋贵人家联姻,与武将人家交好了。将来见了公公,还不知他老人家会怎么说呢。”
方少卿脸上也露出了无奈的神色:“时过境迁,为了子孙后代,且忍让一时吧。”
方太太去见了小女儿,告知她丈夫的决定。方仁珠听说母亲会陪自己去赵家做客,脸上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那太好了!赵大姑娘方才又打发人来问我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答复她。本来是极简单的事,拖了这么久,实在是不好意思。”
方太太微笑道:“你别怪你父亲,他也是为难。上头命他在家待罪呢,他不好出门去的。我们做家眷的,在这种时候还出门赴宴,叫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说什么呢。不过赵姑娘待你一片诚心,若是不上门道贺,岂不是辜负了她与你的情份?因此你父亲让母亲陪你走一趟。到了宴席上,也许会碰上别的客人,说些不中听的话。你只当没听见就是了,别放在心上。我们去侯府,是道贺去的,旁人一概不必理会。”
方仁珠虽答应着,却还有些疑惑:“若只是为了道贺,其实不必亲至。赵姑娘性情我知道,她不会在乎这些俗礼的。若是去了她家,其他客人对我们出言不逊,兴许她还会仗义执言呢。到时候她得罪了客人,就是我的不是了。”
方太太忙道:“我们上门,也不光是为了道贺。你父亲的事…”她顿了一顿,有些难为情地说,“建南侯府圣眷极隆,若他们愿意为你父亲在御前求求情…”
方仁珠的脸色微微变了,方太太忙说:“好孩子,就当是为了你父亲吧!”
方仁珠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母亲这话,我怎么就听不明白呢?父亲有难,我身为女儿,若有能求的地方,自然应该去求一求的。难道在母亲心里,女儿竟是连孝道都不懂了么?”
方太太闻言倒是松了口气:“是母亲想岔了,你原就是个极懂事极孝顺的孩子。”
方仁珠道:“若想求赵家人帮忙,等到饮宴那日再求,似乎不太恰当。到时候肯定人来人往的,赵家人口又少,赵姑娘说不定还要忙着招呼客人,连陪我多说几句话的功夫都没有,更别说与我到别室坐下详谈了。因此,想求她帮忙,还不如提前求。我这就去她家求见。成不成,今日就能有准话了。她若是能帮得上忙,自然再好不过。若她帮不上,父亲与母亲也能早日另寻助力,不至于耽误了时间。”
方太太讶然:“现在…现在就过去?会不会太仓促了些?”她有些慌了手脚,小女儿的决定显然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方仁珠倒是很镇定道:“怎会仓促呢?她今日又有信来催我回复,我正好过去与她细说我心头烦难。再拖下去,还不知道朝中会有什么变故呢。若能让父亲早一日安心,女儿心里也能安稳些。”
方太太想想也对,只是觉得有些愧对小女儿:“难为你了。若是…若是赵家人不肯伸出援手,你也不必太过委屈了自己。”
方仁珠笑了:“母亲过虑了。赵家无人入朝,帮不上忙也是理所应当,若愿意伸出援手,才是惊喜。无论结果如何,赵姑娘…是绝不会让女儿受委屈的。她可是女儿的朋友呢。”
真正的…朋友啊!

第三百四十一章求助

方仁珠的忽然来访让赵琇很是惊喜,连忙亲自出了二门,笑着将她迎进了自己的房间。
方仁珠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她赔罪:“先时你邀我参加府上的暖居酒,我竟迟迟未能有回音,差点误了你的事,实在是对不住。”
赵琇忙将她扶了起来:“一点小事,不用说得这么严重。我也听说你们家近来有事,恐怕不大方便。其实也没什么,这一次不能来,以后再来就是了。横竖我们家的园子就在那里,随时都可以去游玩。你不跟那么多人一起挤,说不定还有趣些。”
赵琇以为方仁珠是来婉拒邀请的,毕竟方少卿目前的处境实在不太妙,都到了可能要革职或是降职的地步了,妻女还要出外饮宴,似乎也不大合适。不过方仁珠的回答却让她十分惊讶:“姐姐误会了,我今儿特地过来,是想跟你说,你家摆暖居酒那一日,家母与我会过来的。只是家父有些不便,就不能接受令兄的好意了。”
赵琇怔了一怔,很快反应过来,笑着说:“那就更好了。我还在想呢,祖母叫我请了那么多闺秀来做客,其实里头真正算得上是我朋友的,除了你就只有曹家萝姐姐。如果你不能来,那天我岂不是要无聊死了?你愿意来可真是太好了!”
高兴之余,她也没忘安慰方仁珠:“令尊的事我听说过了,不过是小错。当今圣上是位明君,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对令尊从严处置的。你只管安心就是。”
方仁珠苦笑了下,没有回答。
两人坐下喝茶,寒暄片刻。赵琇见方仁珠兴致缺缺。又一副有心事的模样,便问她:“还在为令尊的事担心吗?我只听说过传闻,不清楚内中详情。莫非里头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缘故,让你担心令尊的前程?”
难道方少卿犯下的过错,不是外头传闻中的那么简单?否则赵琇也想不出,皇帝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把方少卿晾在那里。过了这么多天还没有明言处置。如果不是晾他就已经是处置。那就只有一个原因——方少卿的罪名比传闻的更大,而且非常严重,影响深远。皇帝一时还没想到要如何处置,才能将不良影响降到最低。
方仁珠低着头,忽然站起身来,向赵琇郑重行了一礼。赵琇吓了一跳。忙将她扶住:“你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看到方仁珠一脸的难为情,她忽然有了个猜想:“你这是…想要求我帮什么忙吗?”
方仁珠红了眼圈。低头道:“我知道这是不应该的,只是…那到底是我生身之父,万没有做儿女的眼睁睁看着父亲受苦的道理。我也不知道该向谁求助,自打正月起。京中就有人散布与我家有关的谣言,家姐名声坏了,宫里也不再传唤我晋见。昔日与我交好的女孩儿们。大多都不复从前亲近。就连自家亲戚里的女孩儿,见了我也都冷淡了许多。不过看在亲戚情份上。还维持着面子情儿罢了。只有一个你,仍旧如先前一般,与我来往通信,从不曾看低我半分。我想要求人,也没处求去,只能来求你。我知道我说这样的话,定是让你为难了。你放心,即使你拒绝我,我也不会有半分怨恨的。”
赵琇听着,不由得叹了口气。她扶着方仁珠,两人齐齐在炕边坐下,她便让屋里的丫头婆子们都暂时离开,然后才对方仁珠说:“说真的,我对你家的事真的不太清楚,一切都是听外头的传闻。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是说,令尊只是犯了点小错吗?怎么就到这个地步了?竟然能令你惊慌失措至此,病急乱投医地找上我一个小女子?”
方仁珠听得出她口气松动,顿时热泪盈眶。这就够了。赵琇愿意听她说出难处,而不是断然回绝,就已然是难得的情份。即使赵琇什么忙都帮不上,她也愿意领这份情。
她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娓娓道来。赵琇认真地听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方少卿任职太常寺少卿之位,而太常寺管的是宗庙祭祀、礼乐医卜,少卿身为正卿的副手,主要就是在一些朝廷、皇家的大型礼仪活动上参赞辅佐,可以说是相当清闲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因为先后有册后大典、先帝驾崩、新君登基、新君改元等种种大事,所以太常寺的工作比较忙。而去年因颖王叛乱与先帝驾崩,太常寺下属的太医院有不少太医被问罪,太常寺的官员也有人受了连累,革职的革职,贬斥的贬斥,人手就有些不足了。人手不足,事情又多,自然难免发生疏漏。就有人发现,先帝元后灵前的供奉,三天没有更换过。刚好皇帝因为想起了先帝与先帝元后,过去祭拜父亲与嫡母,结果就发现了气味已不新鲜的供品。
皇帝当时大概也正处于心烦意乱的时候,因此当场勃然大怒,认为是负责供品的官员失职。层层追究下来,背责任的就成了主要负责宗庙事务的方少卿。他本人真的觉得冤死了。因为他前两天才去检查过,当时供品是新鲜的,哪里想到底下人会忘了更换呢?本来先帝元后在位时,就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物,谁也没有认真看待她死后的灵前供品问题。她无儿无女,除了逢年过节,也没什么人会去祭拜她。反正是给死人的东西,三日换一次供品还是每日都换,又有谁知道呢?其中或许还有些猫腻,有人打着天天换供品的名义中饱私囊,但只要瞒得紧,谁也不会发现。方少卿自然不会贪这点小钱,那是底层小官小吏们做的,如今他却要为他们背黑锅了。
觉得自己很冤枉的方少卿,在被勒令回家待罪反省之后,就让儿子和兄弟们四处替他托人兼打听,想要找人到御前说情。也不是让皇帝当作这件事没有发生,而是希望提醒一下皇帝。真正需要负责任的,应该是值守的小吏才对。他这个太常寺少卿虽然有疏忽的嫌疑,但真的不至于丢官啊。方家平日的人缘还是可以的,起初也有人为他说好话,比如罚个俸就行了,或是申斥一顿,又或是本年度的考核算作差等。但革职罢官就太严重了。最多就是降一级,原职留用,让他戴罪立功就好了。
可是皇帝对着说情的人。只是冷笑着“呵”了一声,就没有了下文。
新登基一年的皇帝从来就不是个秉持“重典治国”思想的人。他御下也是相当柔和的,只要不是犯了大错,他一般不会轻易取人性命。就象是颖王犯下了谋逆大罪。他的正妻与世子因为不受重视,没有参与其中。至今还留着性命。虽然王爵是被革了,但生活待遇并不差,只不过是处于软禁之中而已。又比如朱丽嫔所出的前六皇子,如今的山阴侯。也是个有谋逆罪行的人,还被先帝过继到了宗室里,彻底被剥夺了皇子身份。但他也同样是被软禁在府中,不得外出。不得会客,却依旧锦衣玉食,皇帝还为他挑选名门千金为妻。
从这种种事迹可以看出,方少卿犯的那点小错,根本不会引来皇帝如此震怒的反应。除非…他真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皇帝不肯轻轻放过他了。
先后有三拨不同的求情人,都得到了皇帝的冷淡回应。其中有一次还是在皇帝心情非常好的时候,由深受皇帝宠信的近臣提出来的。结果皇帝仍旧是一样的态度,那名近臣还被分派了个不太好的差事,很可能在很长时间里都不能出现在御前了。皇帝的态度吓退了所有受到方家请托的人,他们开始觉得,方少卿这次一定是在劫难逃了。
方少卿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族人还要在这时候给他添乱。再这样下去,不等皇帝处罚他的旨意下来,他在家族里的地位就要先不保了。
方仁珠向赵琇请求帮助,不是想让她帮忙去御前求情,而是托她打探自己的父亲到底做错了什么事?皇帝到底是不满他什么?建南侯府圣眷隆厚,老夫人张氏也是太后跟前的红人,赵玮赵琇兄妹也与皇帝的胞见广平王相熟。与方家相比,他们有更多的门路可以探听到宫中的传闻。哪怕只是一两句不经意的话,都有可能让方家明白过来。方少卿就算真的要倒霉了,好歹也能做个明白鬼。
赵琇听完后,沉默了许久,然后才问方仁珠:“今上是个宽厚的人,一点小事,是不会引得他大怒的。会不会是他对先帝元后有很深的孺慕之情,所以见到有人怠慢她,就生气了?”
方仁珠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值守的小吏听说被打了十大板,罚了一年俸,也就无事了。可对家父的处置却迟迟未下。家父与家母猜想,定是有什么地方惹恼了皇上。皇上是在借机为难。”
赵琇不由得想起了从前听过的传闻,皇家根本就不想跟方家女扯上什么关系,可方家先是筹谋送长女方慧珠入东宫为侧妃,广平王出事退位,方家就打消了念头;等新皇登基,他们又想送方慧珠入宫为妃,皇帝推说父死要守三年孝,不肯纳妃;方家又想促成方仁珠与皇长子的婚事,到处在京中造势。先前为了警告方家,皇帝还将方三姑娘许给了山阴侯,只不过方三姑娘命薄早死,婚事不了了之罢了。宫中自腊月起,就不再传召方仁珠,也让外界的人认为她皇长子妃的青云梦碎。方家是不是还不甘心,还想要促成此事呢?这种举动落在皇家眼里,肯定会觉得非常膈应吧?好不容易等到现在尚家与方家生隙,尚太傅也不会为方少卿说情了,赶紧把这张狗皮膏药摆脱掉,也不无可能。
但是这种话…却不好对方仁珠明言。她毕竟是个小姑娘,脸皮还挺薄的,自尊心也比较高。
赵琇心里有些纠结。方仁珠察觉有异:“赵姐姐,你可是想到了什么?请你告诉我吧。”
赵琇欲言又止,这时候,碧菡在门外叫:“姑娘,前头有客来了。小侯爷不在家,老夫人让你去见一见呢。”
赵琇皱起眉头,把碧菡叫了进来:“怎么回事?你们没告诉祖母,我这里有客?”
碧菡小声跟她说:“是世子来了。”
高桢?
赵琇一下就站了起来,但她马上又想起方仁珠还在,便停下了刚刚迈出的脚步。
方仁珠忙道:“若是你有客人,只管去见,不必担心我。”她苦笑了下:“出来了这么久,我也该回去了。”她本就没抱多大希望,现在回家也没什么。
赵琇很想去见高桢,但看到方仁珠这副愁苦模样,她又于心不忍。犹豫了一下,她按住了方仁珠:“我新得了几本好书,你兴许会有兴趣。你且在这里等上一等,我去去就来。也省得我回头还要上你家里报信。”
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仁珠惊诧地看向赵琇。

第三百四十二章警告

赵琇来到正院里的时候,张氏正与高桢说着话。高桢这趟来,是送广平王的文稿来的。
先前赵家祖孙想在明知书馆中竖一块碑,上面写明书馆是为了纪念亡父赵焯与亡母米氏而立,赵焯与米氏生前有什么功绩,又是因何而死的,全都要说清楚,自然也免不了提到当年广平王对赵氏祖孙的救命之恩。这是个露脸的任务,还可以为广平王挣点好名声,也算是赵家祖孙对这位救命恩人的回报了。广平王非常看重这件事,一篇碑文反复琢磨推敲,直到今天才完成了,便让儿子亲自送了过来。
赵琇进屋向高桢行了个礼,脸上带着高兴的笑容。高桢看着心里一热,也起身笑着回了一礼:“妹妹安好?”他的视线停留在赵琇脸上,赵琇见了,脸微微一红,只觉得耳根有些发热,忙低头走到了祖母身边。
张氏的注意力还在文稿上,没有留意到孙女跟客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她满心欢喜地招呼孙女过去看那篇文稿:“王爷好文笔!从前我虽知道王爷有大才,却没想到他的文章作得这样好!这样的文章能刻成石碑,落在书馆里,所有入馆的学子见了,都会佩服王爷的才学的!”
赵琇有些吃惊,连忙接过文稿细看。她读了这么多年的诗书,古文水平已经比穿越前高明了不知多少倍,粗略一读,就知道祖母这话一点都不夸张。广平王这篇文章,确实作得很好,词藻优美,琅琅上口,但通篇用典并不见晦涩难懂。反而很容易就能让人看明白。文章并不长,却把当年的旧事说得明明白白,语气看着非常客观公允,实际上却是不带脏字地把凶手贬到了泥里,骂得非常狠。只要是看过文章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被笔者的观点带着走,对杀害赵焯夫妻的凶手深恶痛绝。为他们的死而惋惜不已。
赵琇不由得对高桢叹道:“王爷真的很厉害。我什么时候也能写出这么好的文章哪?”
张氏取笑道:“你这丫头。休要想那没可能的事了。我倒是盼着你哥哥能向王爷多请教。什么时候他写的文章能有王爷的三分火候,我就不用担心他的科考了。”
赵琇嘴咧了一下,心里有些许不服气。前几年她的文章也不见得比哥哥赵玮的差。只不管现在赵玮成绩上来了,她的精力又花了很多在家务琐事上,所以不再研究八股文的写法罢了。如果真给她一点时间好好学,她的文笔未必就比不上哥哥的。
当然。这话她不会说出来。对祖母张氏而言,写正经文章是男子该做的事。赵琇一个女孩儿,能通读四书五经,写得一笔好诗词,在琴棋书画方面有特长。就是才女能做的极限了。张氏绝对不会赞成孙女在科考文章上面跟孙子一较高低的。
所以赵琇只是笑笑,就说:“我明儿就叫人照着这篇文章刻石碑去。就照着这篇文稿的字迹来刻。”
高桢摸了摸鼻子:“赵妹妹,文稿是父王口述。我抄下来又重新整理过的。”
“我知道啊。”赵琇含笑瞥了他一眼,她怎么可能会认不出他的字迹?
高桢心中微甜。虽然当着张氏的面,他要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但无法抑止向上翘的嘴角还是暴露了他的内心。
张氏小心将文稿接回来收好,正要跟高桢说话,发现他在看孙女,似乎看得十分认真,就不由得怔了一怔。高桢马上就发现了,连忙移开视线,笑着问她:“老夫人,我父王还让我跟您说,多谢您送来的帖子了。若不是我们父子身上有服,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好意的。”
张氏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开了:“王爷言重了。不过是一顿暖居酒,有什么要紧?等王爷与世子出了服,老身祖孙再设一席薄酒,请王爷与世子来家游玩。”
高桢陪着张氏说了一会儿家常话,张氏就不可避免地露出了倦意。之前那段时间,她因为伤心过度,夜里休息得不好,也无心进食,身体就变得虚弱了许多。现在即使已经收拾心情,恢复了正常的作息,身体一时半会儿还是好不起来的。今日早起,她已经帮着孙女料理了一会儿家务,又过问了搬家事宜,并且亲自看着丫头们收拾了冬天的衣裳和一些眼下用不上的物品,装箱运往侯府,已经很累了。方仁珠来访,她都没露面。若不是高桢上门,她早回屋里歇息去了。陪着说了这么久的话,她便有些撑不住。
还好这时候,婆子们来报,赵玮快要回来了。他现下正领了几个新朋友在西馆那边说话,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到家了。有了他出面接待,张氏就算躲懒,也不算是失礼了。她和赵琇都同时松了口气。
高桢非常有眼色地说:“老夫人若是累了,只管去休息吧。就让赵妹妹领我去书房等玮哥。父王常叫我多多体恤老夫人,别给老夫人添乱。若是他知道老夫人为了招待我而累着了,一定会责怪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