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太太心中顿时一松,才发觉背后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她继续温言道:“此处风大。世子不如回前头去用茶?让小儿与侄儿再陪您说说话。赵姑娘的衣裳打湿了,方才攀窗子又沾上了尘土,还是尽早换上干净衣裳的好。我已命人将赵姑娘的丫头带到上房去了,赵姑娘就请随我的丫头过去吧?”
赵琇看向高桢,见他点头,便笑着向方太太说:“那就拜托您了。”
方太太惊喜不已,忙命身边最看重的一名心腹大丫头带赵琇离开,至于高桢。则由儿子方锦骐和二房的侄儿方锦驹陪同,回前院去。等人都离开了,现场就只剩下了尚琼和方家人。她勉强挤出笑容。正要跟尚琼说话。尚琼却向她行了一礼:“此间事已了,侄儿也想与世子论文,先行告退了,还请婶娘见谅。”说完恭谨退下。
方太太怔了怔,看着尚琼决然离开的身影,心中有些不妙的预感。
她回头看向月半轩中正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长女。沉下了脸:“来人,把门开了。将大姑娘救出来!”
随行的婆子低声应了,便领着花园里值守的婆子上前开锁。可惜门锁坏了。她手里的钥匙根本无用。她们只好让人将锁砸开,方才将方大姑娘扶了出来。
虽然方大已经被赵琇拆穿了装伤一事,尚琼也是知情的,但此时此刻,她除了把这场戏继续演下去,已经别无选择。
方太太看着垂头丧气的大女儿,几乎忍不住脱口而出的责骂。不过她还记得身边尚有丫头婆子们在,便死死忍住了,吩咐道:“快把姑娘扶回她屋里去。”又咬牙说:“云曲月歌两个丫头是怎么侍候姑娘的?竟敢擅离职守?给我拉出去,各打二十大板,罚半年月钱,降为三等丫头。日后胆敢再犯,立刻给我撵出去!”方大姑娘抬起头动了动嘴唇,又垂下头去,一句话也没说。
赵琇在方太太的丫头引领下去了方家长房的正院上房,碧菡已经带着装有衣裳的包袱在那里等候了。赵琇进了里间,这里建有火墙,屋里温暖如春,还有着好闻的熏香味。方太太的丫头甚至还为她准备了香茶小点,连净房也给她指了路,招呼得十分周到。
赵琇没让方家的丫头近身,只命碧菡一人侍候。两人换衣的时候,碧菡有些慌张地小声对赵琇说:“方家太太让人去了方大姑娘的屋子找我和南山姑娘,二话不说就把南山打发了,然后又把我带到这里来,说姑娘会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呀?我瞧见方家太太好象命人守住了方大姑娘的屋子,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的样子。”
赵琇不动声色:“这是别人家的事,你不要多问。”碧菡一惊,连忙应了“是”,便侍候赵琇换起衣裳来。
赵琇只换了裙子,将那条宝蓝的脱下,改穿上一条墨绿色的哆啰呢裙子,上头用银线绣着稀落落的梅花图案,又厚实又好看,也是今年用洋行送来的料子新做的。
换好了衣裳出来,方太太的丫头已经将赵琇先前塞给方大姑娘的手炉送了过来,又添上了新炭,加了几块熏香。赵琇本不习惯在手炉里添这个,但人家的好意。也不好拒绝,便笑纳了。她不想在上房里喝茶吃点心,要求马上回问心堂去。耽搁了这半日功夫,她还记得自己是冲诗会来的呢。
方太太的丫头本来还想着主母一会儿兴许会有话跟赵琇说,因此想多留她一会儿。但方太太显然是骂女儿去了。并没有回来,她只得恭谨地将赵琇一路送回问心堂去。
问心堂中,众闺秀对花园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方才赵琇那一声吼虽然大声,但堂中更热闹,没几个人听到动静。又有月歌刻意误导,因此竟无人发觉方大姑娘与赵琇发生了什么事。此刻众人见赵琇回来。还打趣她:“换个衣裳怎的去了半日?再不回来,就真真要落第了。”
赵琇连忙看众人的诗稿,已有七八人写好了,顿时跺脚说:“哎呀,你们怎的手脚这么快?不行。我现在就想去!”说罢拿了纸笔,寻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开始冥思苦想。
她做诗向来是要打草稿的,先前刚看到题目时,她已经有了构思的方向,走在路上看了雪景,也有了一点灵感。可惜刚才那一摊子变故,把她的灵感都抽飞了。如今只能顺着原来的思路一点一点地回忆起来,然后用笔涂涂抹抹的,努力将想到的句子拼起来。这么苦想了两刻钟。才得了四句。在此其间,又有三人交了稿。
方四姑娘又悄悄地摸了过来,偷偷张望她写了些什么,瞄到半句,便扑哧一笑,故意用众人能听到的声量问:“赵姑娘。你写的这都是什么白字呀?我一个都看不懂。若是连字都不会写,你真能做得出诗来吗?”
赵琇瞟了她一眼:“这不是白字。是我私下用的标记,为的是不让别有用心的人看懂我写的是什么。然后偷看了去!”
方四姑娘气得脸又红了,跺跺脚,转身就走。刘二姑娘的桌子跟她挨着,头也不抬地嘲讽她:“你又自讨没趣了,还不赶紧把自己的诗写好?若是再次落第,看你还有什么脸见人?”方四姑娘瞪了她的后脑勺一眼,看向自己面前才写了两句诗的纸,心里犯起愁来。
赵琇却忽然得了灵感,刷刷刷地将剩下的四句诗都完成了,又前后串连一遍,改掉几个不好的韵脚和用辞,再检查一次典故的用法,然后将诗在纸上完整地抄写下来,读了一遍,觉得应该可以交差了,便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她将诗稿交到了方五那里。这时候,在场的闺秀里头,只剩下六个人还未交稿了。
方五姑娘见她这么快就做好了诗,有些惊讶,拿起诗稿看了看,就忍不住说:“你可以不必着急的,再斟酌一下吧?”她觉得赵琇的诗可以做得更好,兴许是因为时间太过仓促了,稍嫌粗糙了些。
赵琇笑笑:“我今日实在静不下心来做诗,再想也是差不多的。”
方五姑娘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问:“我姐姐到底做了什么事?方才南山回来…我听了总觉得有些不对。”
赵琇想了想,扫视周围一眼,见没什么人在附近,便压低声音,把方才发生的事简明扼要地跟方五姑娘说了一遍。她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只是将事实摆在对方面前,至于对方会如何想,那就是对方的事了。
方五姑娘越听越惊讶,到得后来,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她本是个冰雪聪明的小姑娘,又知道不少赵琇所不清楚的内情,很快就猜出了大姐的盘算。她看向赵琇,欲言又止,最终只能说出口三个字:“对不起。”
赵琇挑了挑眉:“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这件事又与你没有关系。刚才你不是还拦着你姐姐来着?”
方五姑娘抿了抿唇:“我现在不好说什么。总有一日,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赵琇深深看了她一眼,微笑着起身走开了。
赵琇来到曹萝身边,瞧她做的诗,指出了两个小小的错误,曹萝连忙改了过来。这时候又有两人交稿了,曹萝连忙将自己的诗抄好了交上去。这时候还有三人未交稿,她开始为自己不是最后一个完成诗作的人而开心不已。
方大姑娘一直没有回来,方五姑娘的心思早已不在诗上了,诗作的评定是众人一起商议的。方五再次夺魁,刘大姑娘与另一位诸葛姑娘并列第二。赵琇今日所作稍嫌平庸,与其他姑娘们算在中流里头,但公认已是平均水准以上,比王大姑娘的还要强些,倒也不丢脸。曹萝倒数第三,名次又往前进了一步,算是惊喜了。倒是方四姑娘,今日再次落第包尾。她十分不服气,抢过曹萝的诗稿挑刺儿,可惜没人理她。就连一直与她亲近的王大姑娘与方二姑娘,都只关注赵琇的诗如何,没有帮她说话。
方大姑娘的缺席和方五姑娘的神思不属,似乎暗示着方家出了什么不好的事。众闺秀们玩笑一番,也察觉出异状,很有眼色地纷纷告辞了。赵琇不是第一个走的,也不是最后一个走的,与众人混在一起离开,没有再跟方家任何人有过交谈。
天色已经不早了,此时已是后半晌。赵琇花了不少精力去做诗,此时觉得有些累了,便靠坐车壁闭目养神。忽然听得车夫报说:“姑娘,后头好象有人在跟着我们。”赵琇连忙坐起身,掀开车帘一角往后张望,却一眼就认出了是高桢的马。
她笑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姐妹生怨
方五姑娘摒退丫环,独自走进大姐方慧珠的房间。
屋里屋外的丫头都已被斥退了,方太太的两名心腹侍女守在门边,本来的职责是要阻止有人靠近的,但此时她们的注意力都被屋里的说话声吸引了过去,一时竟然没有注意到方五姑娘走了进来。
方大姑娘方慧珠正在向母亲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月半轩的门坏了,女儿是真不知情。女儿害羞,就借口要陪赵家姑娘回房更衣,邀赵家姑娘同行,想着见尚表哥时,有个人陪着,好歹没那么尴尬。月歌半路折返,也是因为女儿确实觉得冷了,怕吹了风着凉,才叫她回去取斗篷的。女儿真的没有想过自己会扭伤了脚,更没想过会与赵家姑娘、尚表哥一同被困在月半轩里。云曲本该在尚表哥身边侍候才对,尚表哥也带了自己的小厮过来。又不是孤男寡女的,哪有什么圈套不圈套的呢?母亲真的误会了。”
方太太的声音里透着怀疑:“真的么?月歌倒罢了,那云曲怎地说要去找你,却半日不见回来?从月半轩到问心堂,就只有那一条路而已。还有你尚表哥的小厮,也是被云曲那丫头支走的。云曲说,这是奉你的命令,你又要如何解释?!”
方大姑娘一窒,咬咬唇,低头说:“那丫头定是害怕了…母亲就看在她服侍我多年的份上,饶了她这一回吧。”
方太太冷哼:“别的小事可饶,这种大事,如何能饶?!若她只是奉你之命行事,那不过是尽丫头的本分。其情可悯,我还能饶她一命,只怪她没将这样大的事禀报给我知道。可若她是自作主张,害你扭伤受凉,被困轩中。亲事又遇阻,那就真真罪无可恕了!我们方家从来不打死丫头,只能打她几板子,再远远地卖掉了事。你就老实说吧,到底她是奉你之命行事,还是自作主张?!”
方大姑娘闷不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此事当真…不是女儿指使的…”然后又马上补充:“求母亲饶了云曲一命!她下次再不敢了!”
门口守着的两个丫头都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她们亲眼目睹了事情的经过,心里都已有了猜测。云曲月歌都是方大姑娘的心腹,平日极得重用,又都忠心耿耿,若不是方大姑娘有令在先。她们哪里敢做出妨碍她相亲的事情来?可如今方大姑娘为了自保,明知道方太太发了话,不会要云曲性命,却会打她板子、将她卖掉,还依然将云曲抛出来顶缸。她们这样从小在高门大户里生活的丫头,平日也是锦衣玉食,过得比寻常人家的女儿都要好,一朝被卖出去。还不知会卖到哪里,万一落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那还真不如直接被打死了好。可是方大姑娘是小主人。是主母的亲生女儿,她这么说了,她们做丫头的又能如何?只能替好姐妹云曲难过罢了。
两个丫头转头掩住悲色,却赫然发现方五姑娘就站在前方,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屈膝行礼:“五姑娘来了。”
屋中方太太与方大姑娘母女听见动静。都扭头望来,方五姑娘自行掀了帘子入内。淡淡地说:“母亲就别为难云曲了,打几板子贬到下面做粗活就够了。她们不过是遵照姐姐之命行事。姐姐拉不下面子承认,您心知肚明,又何必拿两个丫头出气?”
方大姑娘脸色一变,眼泪汪汪,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妹妹。
方五姑娘向母亲行了礼,在她下手交椅上坐下,便道:“我已经听赵家姑娘说了事情的原委。她年纪虽不大,人却聪明,只怕早已猜出了大姐姐不怀好意。大姐姐继续掩饰又有什么用处?母亲掩耳盗铃,更是于大局无益。还是想个法子,私下向赵家姑娘赔罪的好。我看她不是个爱嚼舌的人,只要能让她消气,大姐姐的事还是能瞒下来的。只是尚家那边,还要想个法子交代。”
方太太神色顿时颓然:“说得容易,事情哪有这么好解决?方才你们尚家表婶母离开的时候,那脸色真是…当初本是我们家提议结亲的,如今你大姐也不说不愿意,却闹这么一出,我都不敢想象,尚家与我们方家会不会从此交恶?若果真如此,我们母女就成了方家的罪人了!”
更让她担心的还有另一件事:“还有方才,广平王世子也在场,他与赵家姑娘说是自幼相熟,指不定会误会了我们家。倘若他在宫里多说一句什么,那我们方家在太后与皇上跟前就…”她都说不下去了,看向小女儿,眼里只有满满的疼惜。
方五姑娘倒是淡淡的:“方家能在朝中立足至今,依靠的从来不仅仅是圣眷。只要父亲、叔伯们实心任事,兄弟们学问扎实,能在科举中高中,即使太后与皇上对我们方家有所误会,又能如何?”
“话不是这么说的。”方太太欲言又止,她担心的哪里是家中男人们的仕途?她更担心的是小女儿能不能顺利嫁入皇家,坐上皇长子妃的宝座,将来成为太子妃甚至是一国之后。可这种话,又如何能对年纪尚幼的女儿说?
郁闷之下,她只能拿大女儿出气:“都是你做的好事!没事招惹建南侯府的千金做什么?如今倒好了,还要全家人为你的所作所为受连累。还有尚家的亲事,你若不愿意,为何不跟我实话实说?你答应了相看,如今却闹这么一出,你叫尚家人如何看待我们?!”
方大姑娘被母亲几下打得哭了,哽咽道:“女儿知错了,是女儿太过鲁莽,行事不周全。可有一句话,还请母亲听女儿细细说来。女儿并不是无缘无故去招惹赵家姑娘,也不是随意挑选了一个人同行。您难道忘了?这些日子建南侯府老夫人时常进宫,您担心她有意在太后面前为自己的孙女说好话,促成赵姑娘成为大皇子妃。女儿不知该如何为母亲分忧。只是想着,若是赵家姑娘早有婚配,这大皇子妃自然就没有她的份儿了。女儿也是为了妹妹着想,并不完全是为了自己,还请母亲明察!”
方太太一愣。便迟疑起来:“这…”她叹了口气,又打了女儿的手臂一下,这回的力道却要小许多:“即使如此,你也可以事先跟父母明言。况且,即使是为了这个目的,也不该把你尚家表兄扯进来!你难道不知道。母亲是千挑万选,才为你选中了这个夫婿的么?如今都叫你搞砸了!”
方大姑娘哭着抱住了母亲的腰:“女儿知错了。女儿只是害怕…每次看见他的脸,女儿就忍不住做噩梦,如何还能嫁给他?!”
方太太被她哭得有些心酸,哽咽着说:“他长得虽然不好。性情却温和,况且他祖母又是你姑祖母,好歹能给你撑个腰。你暂且受一点委屈,日后就能过得好了。你这孩子,如何就不能明白父母的心?!”
方大姑娘泪如泉涌,若父母真是为了她着想,为何放着那么多青年才俊不挑,非要挑中尚琼?难道不是为了给小妹铺路么?却说是为了她好。这样的委屈。哪里是一天两天的事?她要受的是一辈子的委屈啊!父母埋怨她不懂他们的心,可他们心里,又何尝有过她呢?
母女俩抱头痛哭。方五姑娘却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在旁道:“姐姐且别说这是为了我才做的,妹妹当不起。赵姑娘没有招惹过我,与我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我过生日,她也特地过来贺我了。她虽然性子直率些。有时候说的话不中听,可她既然不象有的武将人家的女儿粗俗平庸。也不象有的书香门第的女儿清高扭捏。我与她只见了两面,就觉得她是个可交之人。母亲与姐姐担心她家有意送她候选皇长子妃。不过是猜测,何曾有过实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测,姐姐就设下这个圈套,诓她入局。别说她未必有这个意思,即使真的有,宫里要为皇长子选妃,也不可能只选一人,少了她,还有别的人在。难道对每一位候选的闺秀,姐姐都要用这种法子铲除掉?姐姐什么时候变成如此不择手段的人了?!”
方大姑娘含泪抬头望来:“妹妹怎能如此说我?我怎的就不择手段了?即使我不该算计赵姑娘与尚表哥,我也没伤害了谁呀?从头到尾,受伤的只有我自己罢了!”
方五姑娘冷笑:“姐姐别说得好听,我想问姐姐,若赵姑娘在园子里毫无提防,如了你的意,听你的话去了月半轩,却与尚家表兄孤男寡女齐被困在轩中,隔了许久才被人发现救出,那时你打算如何行事?女子的名节何等重要?你这难道不是在逼死人?退一万步说,赵姑娘性情豁达,年纪又小,兴许只是生气,却不会为了这种事要死要活。尚家表兄也是正人君子,更不会趁人之危。而尚家表兄年纪比赵姑娘大了六七岁,尚家不可能会为独子娶一个年纪这么小的媳妇。亲事不成,被困之事自然不了了之,于赵尚二家无碍,日后各自婚娶并不相干。这恐怕就无法如了姐姐的愿吧?到那时候,姐姐又当如何?是否打算将此事张扬开去,坏了赵姑娘的闺誉,逼她与尚家表兄结亲呢?别跟我说你不会。若不能促成这桩婚事,姐姐要如何替妹妹我铲除劲敌,又要如何摆脱不想要的亲事?!”
方大姑娘哑口无言,扑到母亲怀里继续抽泣去了。
方太太想象着小女儿的话若是成真,会是什么情形,简直无法想下去了。她含泪对小女儿说:“别再说了,你大姐确实做错了,她虽是为了你,却也有私心。你们是亲姐妹,何苦为了外人闹翻?我会罚你姐姐,你就消了气吧!”
方五姑娘眼圈一红,眼泪也掉了下来:“母亲,我难道是为了外人才生姐姐的气?祖宗有教诲,做人当堂堂正正。我们是书香门第,自幼熟读诗书礼仪,奉行君子之道。姐姐所为,有违道义,有违礼法,我是为了姐姐而生气难过。她从前并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从前的方大姑娘是亲人眼里完美的端庄闺秀,别说进宫为妃,哪怕是成为皇后,他们也认为她有那个资格。方五姑娘也有着同样的看法。
可现在她眼中的方大姑娘,却是一个为了私心,不惜背叛家族亲长的意愿,不择手段陷害他人的恶人。方五姑娘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姐姐了。
她哽咽着对方大姑娘说:“姐姐,请你不要再这样下去了。我的前程如何,自是要靠我自己。若我有望攀龙附凤,那是我的造化;若我没有那个命,也无怨无尤。我不会为了自己能得攀贵人,便无端陷害人家。不仅仅是赵姑娘,还有旁的有望应选皇长子妃的姑娘,都是一样的。同理,姐姐若无意嫁给尚表哥,就请早早明言,别一边答应了,一边又设圈套去坏人家的名声。尚家表叔对我们方家多番援手,尚表哥也是人品正直之人,他们不欠我们什么。两家本是姻亲,又有多年情谊,不能做亲,也是亲戚,难道就为了姐姐的委屈,把几十年的情份都抛却了么?!姐姐觉得自己委屈,又何尝不是糟蹋了尚表哥?!”
方大姑娘猛然从母亲怀里抬起头来,泪水将脸上的妆容化开,变成了一团糟:“妹妹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如今你要成为贵人,我却要嫁给丑八怪,你才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若换成是你今日要嫁给尚琼,看你还能不能理直气壮地责怪我!”
方五姑娘深吸一口气:“我本来就从没想过要攀龙附凤,不过是遵照父母长辈的意愿行事罢了。不管我会嫁给谁,我都不会忘记了自己是谁,更不会变得面目全非!”
方大姑娘用一双泪眼瞪着妹妹,目中含恨。好话谁不会说?她才不会相信,当妹妹沦落到她的境地,还能如此镇定淡然。
方太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手还在拍女儿:“你这丫头,说的什么疯话?!你怎能这样说你的妹妹?!你还有点姐姐的样子么?!”
方大姑娘默默忍受着母亲的责打,低头垂泪,咬着唇默然不语。
方五姑娘无言地转过身,打算离开。方太太哽咽着问:“仁儿,你要去哪里?”她回答道:“我要去赵家,向赵姑娘赔礼道歉,求她为姐姐保密。”至于尚家,就算要道歉,也轮不到她一个小女孩出面。
方太太忙道:“叫管家为你备下厚礼,比照平日的例再加一倍。到了赵家,多说说好话。若是她家里给你脸色看,你好歹忍着些。好仁儿,不管你受了多大的委屈,回到家里,母亲一定会补偿你的。”
方五姑娘眼圈又红了,没有回头:“母亲不必如此,姐姐…到底是我的姐姐。”
她快步出了房间,方太太回头忍不住再打了一下大女儿:“你瞧你妹妹,她一心为了你好,你怎么忍心怨她?从今往后,可不许再胡闹了!”
方大姑娘咬着唇,默默流着眼泪,什么话也没说。
第二百九十四章评价
张氏听完赵琇今日的经历,还有高桢在一旁的补充说明,惊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难道是真的么?书香名门方家,她一向推崇景仰的方家,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来?!
张氏忍不住问孙女:“会不会是误会?你这终究只是猜测,兴许方家人没那个意思呢?”
赵琇拿祖母没办法了,只能不情不愿地说:“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我除了跟另外两个人在方家花园的月半轩里被困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外,也没中别人什么圈套,兴许真的只是猜测而已。祖母您心里有数就行,我其实也没打算真的追究方家什么。本来就不熟,顶多以后不来往就是了。”
“不不…”张氏犹豫了一下,自己就先推翻了自己的推断,“即使方家其他人不知情,方家大姑娘也不可能是无辜的。她连自己拐伤的脚是哪一只都记错了,肯定是装的。若她没有算计些什么,她又何必装作受伤?还特地把丫头都支开了,又一再让你独自到月半轩去求救。若换了是在我们家,那种情形下,不管是大声叫人,还是等去取衣裳的丫头回来,又或是扶着受伤的人到避风处歇息,都是可行的。客人不熟悉道路,却叫客人独自去寻人求救,没有这个道理。她后来可以去月半轩,足以证明她还没到走不动的地步。方家大姑娘所言所行,都在证明她别有用心。”
与张氏的惊诧不同,赵玮立刻就相信了妹妹所言。一个是素昧平生的方家,一个是血缘至亲的妹妹,加上自幼相熟的好友。该相信哪一方,他根本就不用纠结。一想到妹妹差一点就中了对方的圈套,他心里对方家人的厌恶就溢于言表:“亏方家自诩是书香名门,竟然也会做出如此下作之事!还有尚家,那尚琼当真不知情么?若不知情。他一个姓尚的,又不是方家人,寒冬腊月里独自出现在方家花园的轩阁中,是在做什么呢?!”
赵琇道:“我瞧他的样子,似乎是真的不知情。如果他事先知道是怎么回事,方家太太又何必慌慌张张地向他解释些什么?他听到我的呼救声赶过去时。看到方大姑娘,还十分意外。而方大姑娘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心虚,一眼都没敢看他。他们不象是事先合谋的样子。而尚琼跟我提过,他会独自在那里,是因为约了人在那里见面。好象本来还有丫头小厮在旁侍候的,只因他等的人迟迟未到,丫头去催了,所以只剩了他一个在那里。至于小厮,我倒是没见着。不过想来他没有撒谎的必要,他要是故意做这种事的,图什么呢?”
赵玮的神色缓和了些。确实,尚琼图什么呢?这种孤男寡女的圈套。如果是用来算计象方大姑娘这样已经可以出阁的闺秀,倒也罢了,算计赵琇这样的小丫头。却是没必要。一来尚家从未向赵家表示过有意联姻,如果真有这种意愿,大可以光明正大地提出来,等被拒绝了,再考虑旁门左道的法子也不迟;二来,尚琼是独子。已经十八岁了,不管他是否因为貌丑而娶妻困难。只要不挑门第,总会有人嫁给他的。他犯不着选中一个至少要他等上四五年才能娶进门的妻子。那么,如果尚琼没有参与这个阴谋,那他到底是被算计的那一个,亦或仅仅是凑巧乱入的路人甲?
高桢若有所思地说:“我在方家与他家几个子弟说话,尚琼因为碰巧来访,又与我早已相识,因此便也过来做陪。但他只坐了没多久,就先行告退了,是方家太太与他母亲尚太傅夫人命人唤他过去。方家二房的方锦驹私下告诉我,两家人打算结亲呢,尚琼此去,就是去相看的。”
张氏已经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了,插嘴道:“相看?若是尚方两家要结亲,那定是尚琼与方家大姑娘吧?”
方大姑娘是方家嫡长女,又从未定亲,若方家要嫁女儿,自然是要先解决她的婚事,否则底下几位姑娘都不好说亲了。先前方三姑娘被指婚给山阴侯时,就有人提过一嘴,但因为两人只是堂姐妹,方三姑娘又只是指婚,还要等山阴侯出了孝再举行婚礼,到那时方大姑娘无论如何也该嫁出去了,所以很快就没人再提起这事儿。如今方家若有意与尚家结亲,无论从家世背景、年龄、品貌、才学等哪一方面看,方大姑娘都是最好的人选——嫡支长房的方五姑娘年纪尚小,又正寻求应选皇长子妃;方二、方四两位的家世略逊,与尚琼并不匹配;方三已死,且又是逆臣之女,方六年纪更小。而方大姑娘,如今已经没有入宫为妃的希望了,若不想做一辈子老姑娘,肯定要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出去的。尚太傅的独子,岂不就是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