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找到了韩棠。

  他直接就走了过去。

  他要杀韩棠,不但是为高老大,也为了自己。

  一个在不断追寻的人,内心挣扎得也许比钓钩上的鱼更痛苦,因为他虽然不断追寻,却一直不知道自己追寻的人究竟是什么。这样的追寻最容易令人厌倦。

  孟星魂早已厌倦,他希望杀了韩棠后,能令自己心情振奋。

  每个人心底深处都会找一个最强的人作为对手,总希望自己能击倒这对手,为了这目的,人们往往不惜牺牲一切作为代价。

  孟星魂走过去的时候,心里的紧张和兴奋,就像是个初上战场的新兵。

  但他的脚步还是很轻,轻得像猫,捕鼠的猫,轻得像只脚底长着肉掌,正在追捕猎物的豹子。

  他并没有故意将脚步放轻,他已习惯,很少人能养成这种习惯,要养成这种习惯并不容易。

  韩棠没有回头,也没有抬头,甚至没有移动过他的眼睛。

  钓竿上的鱼已渐渐停止挣扎,死已渐临。

  韩棠忽然道:“你是来杀我的?”

  孟星魂停下脚步。

  韩棠并没有看到他,也没有听到他说话。

  难道这人能嗅得出他心里的杀机?

  韩棠道:“你杀过多少人?”

  孟星魂道:“不少。”

  韩棠道:“的确不少,否则,你脚步不会这么轻。”

  他不喜欢说太多的话。

  他说的话总是包含着很多别的意思。

  只有心情镇定的人,脚步才会这么轻,想杀人的人心情难镇定,想杀韩棠的人,心情更难镇定。他虽然没有说,孟星魂却已了解他的意思。不能不承认韩棠是个可怕的人。

  韩棠道:“你知道我是谁?”

  孟星魂道:“知道。”

  韩棠道:“好,坐下来钓鱼。”

  这邀请不但突然,而且奇怪,很少有人会邀请一个要杀他的人一同钓鱼。

  这种邀请也很少有人会接受。

  孟星魂却走了过去,坐下,就坐在他身旁几尺外。

  韩棠手边还有几根钓竿,他的手轻弹,钓竿斜飞起。

  孟星魂一抄手接住,道:“多谢!”

  韩棠道:“你钓鱼用什么饵?”

  孟星魂道:“用两种!”

  韩棠道:“那两种?”

  孟星魂道:“一种是鱼最喜欢吃的,一种是我最喜欢的。”

  韩棠点点头,道:“两种都很好。”

  孟星魂道:“最好不用饵,要鱼来钓我。”

  韩棠忽然不说话了。

  直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去看孟星魂一眼,也没有想去看的意思。

  孟星魂却忍不住要看他。

  韩棠的面目本来很平凡,平凡的鼻子,平凡的眼睛,平凡的嘴,和我们见到的大多数人都完全一样。

  这种平凡的面目,若是长在别人身上,绝不会引人注意。但长在韩棠身

  上就不同。只瞧了一眼,孟星魂心头就好像突然多了种可怕的威胁和压力,几乎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悄悄将钓丝垂下。

  韩棠忽然道:“你忘了放饵。”

  孟星魂手上的筋骨忽然紧缩,过了很久,才道:“我说过,最好不用饵。”

  韩棠道:“你错了,没有饵,就没有鱼。”

  孟星魂紧握着鱼竿,道:“有鱼无鱼都无妨,反正我在钓鱼。”

  韩棠慢慢地点了点头,道:“说得好。”

  他忽然转头,盯着孟星魂。

  他目光就好像是钉子,一钉上孟星魂的脸,就似已钉人骨肉中。

  孟星魂只觉得脸上的肌肉已僵硬。

  韩棠道:“是谁要你来的?”

  孟星魂道:“我自己。”

  韩棠道:“你自己想杀我?”

  孟星魂道:“是。”

  韩棠道:“为什么?”

  孟星魂拒绝回答,他用不着回答,他知道韩棠自己也会明白的。

  过了很久,韩棠又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也知道你是谁了。”

  孟星魂道:“哦?”

  韩棠道:“我知道近年来江湖中出了个很可怕的刺客,杀了许多很难杀的人。”

  孟星魂道:“哦?”

  韩棠道:“这刺客就是你!”

  孟星魂没有否认——没有否认就是承认。

  韩棠道:“但你要杀我还不行!”

  孟星魂道:“不行?”

  韩棠道:“杀人的人很少聪明,你很聪明,对一件事的看法也很高妙。”

  孟星魂听着。

  韩棠道:“就因为你想得太高妙,所以不行,杀人的人不能想,也不能聪明。”

  孟星魂道:“为什么?”

  韩棠道:“因为只有聪明人才会怕。”

  孟星魂道:“我怕就不会来了。”

  韩棠道:“来是一回事,怕是另一回事。”

  孟星魂道:“你认为我怕,怕什么?”

  韩棠道:“怕我!你来杀我,就因为怕我,就因为你知道我比你强。”

  他目光更锐利,慢慢地接着道:“就因为你怕,所以你才会做错事。”

  孟星魂忍不住问道:“我做错了什么?”

  韩棠道:“第一,你忘了在钓钩上放饵。第二,你没有看到钓钩上本已有饵。”

  孟星魂紧握着钓竿的手心里,突然沁出了丝丝冷汗。

  因为他已感觉到钓竿在震动,那就表示钓钩上已有鱼。

  钓钩上有鱼,就表示钩上的确有饵。

  钩上有饵,就表示他的确怕,因为他若不怕,就不会看不见饵。

  韩棠道:“要杀人的人,连一次都不能错,何况错了两次。”

  孟星魂忽然笑了笑,道:“错一次并不比错两次好多少,因为错一次是死,错两次也是死。”

  韩棠道:“死并不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