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恪忙活完找来,苏梅身边围满了妇人孩子。
有跟她说风土人情的,有邀她一起做针线活的,还有孩子掏了口袋的松仁,冻梨往她兜里塞的。
跟大家挥手告别,赵恪牵着她的手往崖上走,回头看了眼还在跟他们挥手的孩子们,笑道:“我还怕你来了这儿找不到人玩呢,现在看,挺受欢迎的嘛。”
苏梅笑道:“我也没想到这儿的人,都这么热情。”
两人到家,顾老带着小瑜儿已经放学回来了,茶大娘宰杀了一条一米多长的鲟鳇鱼,鱼头略略一煎放入枸杞红枣清炖,手指粗的鱼筋切段焯水后凉拌,鱼肉炖了一截,放在炭火上烤了一截,红烤了一截,剩下一半放在院里冻上了。
鱼肉没有一根刺,吃着好不鲜美。
凉拌的鱼筋也好吃,脆脆的,很有嚼头。
鱼头汤炖得一片奶白,好不香醇。
苏梅跟小瑜儿毫不节制地吃撑了,被身下的热炕一熏,昏昏欲睡。
赵恪展开被子,给两人搭在身上。
镇上的人不种地,以渔猎为生。
上午捕了鱼,下午,赵恪和老局长又带着大家进了山。
顾老带着小瑜儿上学走后,苏梅起来洗了把脸,穿着小袄,坐在灶前,将汪师傅做的架子组起来,竖放在一角,给茶大娘搭了把手,将种了蔬菜的木盒子一层层放上去。
收拾了灶前的木屑,苏梅去柴棚下又选了几根木料,她想再做几个置物架,等赵恪在旁边搭好了棚子,好放粮食等物。
只是柴棚下的木头是烧炕用的,大多都是短料废料,挑来挑去,只找到几根0.9米来长的,做不了置物架的立柱,只能做横撑。
“苏同志,你要劈材吗?”
苏梅回头,是上午刚认识的何珊,“不是,我想做一个放东西的架子。”
何珊放下肩上挑的扁担,笑道:“你这些柴哪能做什么架子啊,等着,回头我让当家的给你送两根檀来。”
“行,”苏梅放下手里的木料,拍了拍手,“你这是?”
“哦,我看上午钱公安给你家送的都是大马哈鱼和鲟鳇鱼,那两种鱼,初吃还行,天天吃还不得腻了,”何珊一指身前的竹筐,笑道,“我给你拿了些鲶鱼、鲤鱼、鲫鱼、餐条、川丁子,配着吃。”
不等苏梅应声,她又点着身后的竹筐笑道:“秋末山上摘的野果子,我也给你装了些。冬天没什么菜,吃点果子,免得天天睡在炕上上火。”
苏梅被她的热情感染,笑道:“先说好,东西我收下,回礼你得要。”
何珊愣了一下,随之爽朗地笑道:“成。”
茶大娘洗了洗手,过来接了东西,腾出竹筐给她装回礼,苏梅领着何珊进屋上炕,冲了杯蜂蜜柚子茶给她:“尝尝,家里自己做的。”
这边后山林子里也有野蜂蜜,只是不如南方多。
偶尔找到一个,如获至宝,都不怎么舍得吃。
闻着清甜的气息,何珊说什么也不愿意喝。
“飘着的青白条子是野柚子皮,蜂蜜是山上摘的,除了费了点功夫,没要一分钱,你客气啥。”
何珊摆摆手:“留给家里的孩子喝。”
苏梅无法,下炕给她泡了杯花茶,汪师傅用竹叶和野菊花炒制的。
“苏同志,”何珊指指墙上的画和窗纸上贴的窗花,“这些都是你弄的吗?真好看!”她从来没见过这么生动形象的花鸟虫鱼,跟真的一样。
苏梅点点头,把杯子放在她面前的炕桌上,拿果盘装了把瓜子一把水果硬糖:“喝茶吃糖。”
何珊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欲言又止。
“想要画还是剪纸?”苏梅笑道。
何珊捧着杯子,不好意思道:“我攒钱买了一块红布,想做一条新年穿的红袍子,上面绣些东西。”
苏梅上午见了女孩们和妇人身上穿的衣服,上衣跟满族的服饰有些相似,衣长过膝,恰腰,下摆宽大,袖肥而短,圆脖无领。
领边、袖口、衣边缝有染着各种颜色的皮条和绣的云纹、动物花样,有的还在衣服下摆缀上贝壳、铜铃或缨络珠、疏绣穗等饰品,很是别致美观。
“不缝皮条、云纹?”
何珊迟疑了下点点头。
“那你想绣什么?”
何珊点了点墙上苏梅画的花儿,又指了指窗花上的鸟儿:“我想在领边、袖口、衣边绣上小花,下摆上绣些鸟儿。”
苏梅取来纸笔,几下勾勒出袍子的外形,既是冬天穿的,苏梅还是觉得领口、袖口、衣边缝上皮毛比较好,既保暖又好看,不过按她的要求,苏梅还是先画了一件。
随之又按自己的理解与审美画了一件,并调了颜料给两款袍子分别上了色。
“好看!”第一件,说起来简单,其实一点也不,五颜六色的花儿,飞舞着零星的几只造形各异的蝴蝶。下摆,更是复杂,草甸、五颜六色的小花、白鹤。
第二件,则是雪白的皮毛配了黄色的花鸟、云纹,看着简单大方,绣起来却是颇费功夫。何珊拿着两张图激动道,“两个都好好看啊,我能都要吗?”
“做两件吗?要是只有一块布的话,我建议你做这件,”苏梅点了点缀了皮毛的那件,“家里要是有白兔毛,就更好了。”
“有白兔毛,我阿奶攒了五张,我先做这件皮毛的,过年穿。这一件,我能用蓝棉布做吗?我想春夏卖鱼时穿。”
“可以。”苏梅取过她手里的图,将上面蓝色的花儿,改成红色。
随之又找了几张旧报纸,将花样给她剪好,这样绣时,只需将花样用浆糊贴在布上,对着绣就成了。
“谢谢你苏同志!”何珊接过东西拿旧报纸一包,倾身抱了抱苏梅,跳下炕趿上鞋跑了。
“哎,筐、筐…”花大娘追了几步,哪还有人影,“这孩子,竹筐扁担都不要了。”
苏梅捧着茶出来,看了眼筐里茶大娘放的回礼,笑道:“忙着回家做衣服去了。”
“知道她家住哪吗?”茶大娘挑起扁担道。
刚认识没来及得问,“叫何珊,你问问。”
茶大娘点点头,挑着东西出门了。
片刻回来,身后跟了四五位姑娘,拿着野果、自家做的鱼松、风干的山鸡、野鸡蛋等物,过来请苏梅帮忙画服装样式。
苏梅笑笑,请大家上炕,拿了纸笔旧报纸,按她们的要求,画好样式,剪好花样。
送走一个个喜笑颜开的姑娘,苏梅活动了下身子,刚想继续挑选些木料先做几个横撑,汪师傅回来了。
雪撬上撂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袱,有陕北寄来的羊皮袄,京市寄来的各式营养品,南方刘家族人们寄来的书本、纸张、颜料、大小毛笔、布料、毛线等,蔡佳微、张宁、司务长、大胖、邹秋曼寄来的果脯、蜂蜜、肉干、酱等,海岛张贺山寄来的海带、虾仁等物和张县长寄来的棕油。
还有汪师傅在前进农场买的大白菜、萝卜、酸菜、红薯、土豆等。
三人刚将东西归置好,打猎的回来了,苏梅家分了两只山鸡、两只飞龙,四只兔子,一条狍腿。
翌日,赵恪请人帮忙去山上锯了几个大树,拉回来跟人换成檀和干草。下午,爬上房顶先检查了一番,然后清扫出房子旁边的积雪,搭棚子。
几乎各家各户的壮劳力都来了,天黑了,院里拉盏灯,一直干到八点多,棚子建成了木屋。
汪师傅帮忙递木板,苏梅跟茶大娘做的晚饭,大块的肉,大锅的鱼,玉米面窝头蒸了六笼,怕不够吃,又蒸了两锅红薯。
第220章
送走帮忙的众人,一家人洗漱后,刚睡没一会儿,暴风雪就来了,风声呜咽,吹得窗纸呼啦作响。
苏梅缩在暖暖的被窝里,就着前后两个大窗透过来的雪光,看着檀缝里露出来的甸子草,担心道:“照这个下法,半夜得起来清扫屋顶的雪吧?”
茶大娘侧身过来:“是得起来一回。”
岂止是起来一回啊,赵恪中间起来了两次,天亮了又拿着扫帚爬上了房顶。
自家扫了,又担心起镇上的人家,要出门查看。
零下近五十度,积雪到大腿根,寸步难行,根本没办法走出去。
苏梅出来看了看,从灶前的柴堆里挑了两块0.7米长的木料出来,拿刀啪啪一顿砍,砍成了两头翘,中间平,两指那么厚的滑板,然后选了几块引火用的桦树皮,往底部一钉,侧边打上几个孔,穿上麻绳往赵恪鞋上一绑,给他两个竹杆拄着,“滑几步试试。”
桦树皮油性大,不但一点就着,表皮还特别光滑。
赵恪顺着门口铲出的斜坡一下子就滑上了近一米多高的的积雪上,然后往前又滑行了一段,完全没有问题:“汪伯,小梅,我出去了。”
“拿上锨!”汪师傅一扬手,将铁锨抛了过去。
赵恪放下一个竹杆,捡起雪里的铁锨,滑行着到了篱笆门口,一抬腿跨了过去。
高高的篱笆院,只剩一圈半米多高的木头露在外面了。
苏梅顺着篱笆往外望,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能见度并不高,瞅模样,这雪暂时是停不下了。
“汪伯,咱把院里的雪清清吧。”不然,上厕所拿柴都是事儿,而且再下下去,积雪要埋住窗户了。
“好。”家里轻便的农具,他们都带过来了,除了赵恪拿走的铁锨,还有扬场的木锨和簸箕可用。
苏梅怀着孕,汪师傅和茶大娘没让她上手,两人忙活着将房前屋后的积雪清理到一边,然后顺着大门口、厕所、柴棚一一清出道来。
苏梅洗漱后,煮粥,炒菜,贴饼子。
没等赵恪,大家先吃。
吃完饭,顾老跟小瑜儿在家待不住,要苏梅也跟他们做双滑板,想去学校看看。
小瑜儿还好,顾老,苏梅哪敢让他这种天气出门啊。
“叔爷,”苏梅扶着他进屋,将人按在炕上道,“你要是实在闲得慌,我砍几个木头底,打上孔,你给编几双草鞋吧。”
这儿冬天穿的草鞋跟南方不一样,它是木头底,鞋面是用芦苇花编织的,编好后,里面垫上旧棉花或是芦苇花,成穿了,不惧雨雪天,若嫌保暖不够,可以在袜子外面再包几层破布。
这个顾老还真会,早年跟着那位在延安时编过:“草鞋底选梧桐木最好,轻便。”
“这么冷的地方,可没有梧桐树,”苏梅转身去灶前随手拎了两块木头,“柏木,易加工,切削面光滑,坚固耐用;榆木,耐腐耐湿,质地坚韧有弹性,抗压性强。”
顾老点点榆木:“用它。”
苏梅翻便了灶前的木料,挑出两根,看大小,只够做给小瑜儿做一双。
顾老拿笔给她画出轮廓,苏梅拿斧头照着他画的线啪啪一阵砍,砍出大致模样,再细细一修,一个前面像船头,上平,下面中间挖空一块的鞋底便出来了。
用来引火的芦苇花,柴棚下就有。
汪师傅给抱来一堆。
给顾老找着事做了,苏梅抓紧时间给小瑜儿做了一对滑板,拿饭盒装了饼子和菜,又给冲了一军用壶奶粉,绑在小瑜儿棉袄外的腰上,然后给他套上大氅,戴上棉帽,系上围巾,戴上棉手套,打发了他出去给赵恪送饭。
收拾干净灶前的柴屑,苏梅拍了拍身上的灰,拿出锯子,跟汪师傅一起,将昨天何珊丈夫送来的檀锯开,做置物架。
吃午饭时,赵恪带着小瑜儿回来了。
“各家各户房顶上的积雪都清理完了吗?”苏梅端了碗饭给他。
赵恪接过来,扒了口饭,随口“嗯”了一声。
“那下午不用出去了吧?”
赵恪偏头瞅了眼外面,窗子糊了硬白纸,什么也看不到,不过光听簌簌的下雪声,就知道,雪是越下越大,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两三点时,得出去一趟。”
镇上家家户户都是苫草房,这房子便是年年修,一个清扫不及时,都能给压垮。
吃完饭,苏梅拿盆倒了些热水,让他泡个脚,睡了会儿。
顾老怕吵到他,拿着木头底芦苇花坐在灶前继续编了起来。
何珊抱着针线篓子,坐着狗拉爬犁过来找苏梅玩,看到顾老编的草鞋,直嫌弃,他们赫哲族人,穿的是鱼皮鞋,轻便暖和又防水,可比这笨家伙强多了。
“苏同志,那草鞋不行,你们别费劲了。”
“我看宋大娘昨儿穿着挺好的呀。”
“她那双鞋啊,还是亲戚送的,好多年了,你昨儿看是不是还跟新的一样。”何珊笑道。
苏梅想想是有八成新。
“那鞋,雪少点还成,像外面这么厚的雪根本走不了路。她每年也就雪前雪后穿那么几天。你等着,”何珊说着,放下针线篓,向外走道,“我回去拿些鱼皮来,教你做鱼皮鞋。”
苏梅追出来,人家已经坐着爬犁跑远了。
屋里屋外又不隔音,再说何珊的嗓门也不低,遂苏梅看着顾老道:“叔爷,还编吗?”
“这一只快好了,”顾老举着鞋给她看道,“编吧,编好了,让小瑜儿在屋里穿。”
草鞋的保暖性能是挺好的,闻言,苏梅点点头。
何珊去的快回来的也快,“来来,给你看看,我揉制好的鱼皮。”
“这是狗鱼的皮,它的皮不但可以做鞋子,还能做衣服。这是鳇鱼皮,这是大马哈鱼…你看每种鱼皮的鳞纹都不一样,缝制衣服时呢,要选一种鱼皮,然后白对白,肚对肚,脊梁杆子对着脊梁杆子,这样才好看,鞋子呢差不多也是这么个道理。”
“狗鱼、鳇鱼、哲罗鱼等鱼皮可以做鞋帮、鞋底,”何珊拿着鱼皮接着讲道,“做鞋靿呢,一定要用狗鱼或是鲶鱼皮,别的都不行。缝制的线,衣服要用鱼皮线,鞋子通常用兽筋或鬃毛来代替。”
“看我脚上,造型是不是很简单,”何珊说着拿起一块长25宽21厘米左右的鱼皮,指着一端的中间道,“在这里剪一个半圆作鞋口,然后下面一缝就行了。想要短靴的话,我们在鞋口上给它加一个鞋靿。”
苏梅看她拿着鱼骨针,穿上鬃毛,一会儿缝好了一只鞋子,好奇地拿起来看了看,好薄啊,能保暖吗?
大概是苏梅脸上的疑惑太明显了,何珊笑道:“里面塞上乌拉草,就保暖了。没听说过吗,咱东北有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
“乌拉草的保暖效果最好了。”何珊说着四下看了看,见苏梅家没有,笑道,“等会儿,我回家给你抱些过来。”
“嗯,我请你吃糖。”放下鱼皮鞋,苏梅下炕打开厨柜抓了把奶粮、又拆了包点心放在炕桌上。
何珊这回没客气,知道她家真的不缺,昨儿的回礼,除了一瓶水果罐头,五斤玉米面,还有一斤红糖,一个柚子。
“这白色的不好看,先给茶大娘穿,”何珊含着糖道,“晚上我拿颜料把这几块鱼皮染了,做好你看喜欢哪双,成挑了。”
“你家里鱼皮还多吗?我想给家里一人做一双,然后再给赵恪做一件鱼皮裤,”苏梅昨儿听那些大娘说了,鱼皮裤防水护膝,雨雪天穿着最好,“你要是有多,我拿营养品跟你换。”
何珊双眸亮了亮:“我家的鱼皮都在这儿了,全做了也不够你一家的鞋子,不过,我大爷、二伯、三叔,他们家都有。”
苏梅笑着下炕,拿竹篓装了十斤米,两盒京八件,两袋白糖,两瓶麦乳精,两个柚子,两串芭蕉,一壶两斤的棕油,半包奶糖,听说她家里还有位八十多岁的老人,苏梅又给放了袋奶粉:“给。”
“你这给的也太多了吧?”何珊惊道。
“昨儿我可听你们族里的大娘说了,鱼皮不好揉制,一件衣服,从剥皮开始,没有一个月做不好,老费功夫了。这些东西,我还怕给的少了呢。”
一双鞋做好,天也不早了,何珊背着东西告辞。
到家将事情一说,末了问婆婆:“娘,你看怎么分?”
尤大娘将东西一样样捡出来,看下面多放了一叠油纸,嘴角翘了翘:“奶粉给你阿奶,剩下的一分为四,咱家要一份,另外三份给你大爷、二伯、三叔送去。将他们家揉好的鱼皮拿回来,我来做。”
何珊的心立马放下了一半,族里数婆婆做鱼皮衣、鱼皮鞋的手艺最好。
十几天后,苏梅收到成品,六双鞋,三条鱼皮裤,一套小儿的鱼皮衣。
苏梅的鞋子是双红色的小短靴,脚踝一则系着璎珞带子,鞋头部位圆润可爱地于指骨上方打了一圈小折。
漂亮得都可以当艺术品了,她都不舍得穿。
小瑜儿的衣服也好看,很有民族特色,穿上好可爱。
鱼皮裤,赵恪、顾老、汪师傅一人一条,穿上都不用洗裤子了,用茶大娘的话,脏了拿毛巾一擦。
这礼,重了,而且好用心,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苏梅跟茶大娘商量后,挑了一块大红的斜纹布,一块黑色灯心绒,带上汪师傅做的红薯丸子、鱼肉包子,亲自走了一趟,跟尤大娘道谢。
老人很是开朗健谈,跟苏梅说了很多生活上的小技巧。
走时,也没让她空手,做的鱼松给了一包,山上捡的核桃拾了一竹篮,还送了两双男性的狍皮手套。
第221章
日子一天天向前滑,置物架做了一个又一个,一排排摆在了小木屋,粮食、药材等一样样放在了架子上,冻上的鱼、肉也挂在了小木屋的房梁上。
东西厢没了杂物,干净利落了不少。
屋外雪花时大时小地不曾停过,气温一直在零下五十度左右徘徊。屋内烧着炕,炕下点着土炉子,热气蒸腾,温暖如春。
小菜苗长得飞快,特别是用水秧着的蒜冰,几天就长起一茬,拿镰刀割了,都不用择,用水洗一遍,切成段炒鸡蛋、炒腊肉,或是下面条时放些,都特别提味。
适应了这边的气候积雪之后,顾老带着小瑜儿又恢复了去学校的步骤,每天由赵恪架着局里的雪撬接送。为此,家里往局里送了几次麦麸谷壳喂那几只马。
赵恪每天除了带着三名公安检查镇上的房子,还带着他们沿江巡视,晨起训练。
几日下来,裸露在外面的脸颊便长了冻疮。
苏梅想了想,拿起针钱给他做了一个露着口鼻子不影响呼吸吃饭的加棉口罩。
黑色绣了五角星的口罩往脸上一戴,跟个蒙面大侠似的,看得一家人直乐。
不过真有用,晚上回来,热敷后再抹上一层顾老制的冻伤膏,没过几日脸上红肿的硬块就下去了。
其他人见了,也让家里做了一个戴在脸上,家里没有布的就是用皮毛或是鱼皮缝制。
女孩们爱美,或是给口罩染了漂亮的颜色,或是绣了精美的花鸟虫鱼,或是配上了好看的饰物。
渐渐地再出去,一路走来,哈哈…都分不清谁是谁了,全戴了口罩,各式各样,花样百出,给白茫茫的冰雪世界带了点零星的色彩。
茶大娘也给苏梅做了一个,白里红条绒面,里面塞了新棉花,简单大方,还保暖。
苏梅没戴过几次,她不怎么出门。
一是怀着身孕不方便,二是忙着跟茶大娘学做婴儿的衣服包被呢。
算算日期,她是七月怀上的,来年三月就该生了。
现在十二月底,离生产没有几个月了。什么尿布、小衣、小鞋、小帽、小袜等都要着手准备了。
何珊、宋大娘,还是见她和茶大娘做小儿衣服,才知道她怀孕五个月了,冬天穿的厚,再加上苏梅不怎么显怀。
这一知道不打紧,整个镇子都知道了,这家送来几个鸡蛋,那家送来一包野枣,还有户人家送来了包带有菌丝的腐土。
汪师傅精心养护了些时日,突有一日,土里顶起了一个个小鼓包,小蘑菇颤微微地钻出来了。
日子就这么忙忙碌碌地进入了腊月,各大院校放假了。
赵瑾、林念营打来电话,要来这儿跟他们一起过年。
顾丹雪也要来,只是她身体刚调养过来两年,谁敢让她到零下五十多度的这儿过年,一个不好,身体就回去了。
赵恪电话里一顿训,再加上刘舅妈的阻拦,才将人留在花城。
算着日子,赵恪赶着马拉雪撬去佳市接人。
苏梅不放心,找人借了几个皮水袋,一个个灌满热水给他绑在腿上怀里。
这一走,就是四天。
眼见天都黑了,还不见人回来,苏梅担心得坐不住,时不时站在门口惦着脚尖往外看。
“妈,”小瑜儿戴上帽子,系好围巾,一边弯腰往脚上系滑板,一边道,“我拿着手电去山下看看。”
小家伙过完年八岁了,因常年跟着赵恪训练,个子看着比十岁的孩子还高,行事间自有分寸。
苏梅看他戴着手套就要出门,忙进屋将末了麻醉药的袖箭给他:“带着,路上遇到野物了别慌。”
因为近山,时有山鸡兔子狍子野猪和熊瞎子等,闯进镇来。
赵恪跟老局长的观念一样,山鸡兔子野猪这些,遇到了有本事就截下,熊瞎子东北虎等,能不招惹绝不许招惹。
小瑜儿点点头,扣上袖箭,带上口罩,手中的竹杆一撑地面,刺溜滑出了家门。
天虽然黑了,因为有雪,目光所及,亦是白茫茫一片。
小瑜儿出了小镇,站在半山腰掏出手电朝远处晃了三晃。
很快,同样的光扫了过来。
看距离还有七八里。
心中一喜,小瑜儿装好手电,手中的竹杆一撑地面,滑下了山坡,朝前迎去。
“籁簌…”
突然旁边的灌木丛里传来了积雪抖动的声音。
小瑜儿心下一紧,别真被他妈说着了吧。
回头看了看,“籁簌”的雪落声更大了。
手中的竹杆往地上一插,停了下来,脱下手套,掏出手电,小瑜儿回身往抖动个不停的灌木丛里照了照,一个黑白道道的尖头冒了出来,随之一个跟猪崽似的黑乎家伙缓慢地爬了出来。
看到人,竟是不怕,反而喘着粗气,急急往这边爬动了起来。
“獾!”过来没多久,顾老就将这边的动植物跟小瑜儿讲了个遍,为了清晰好记,还画了图,涂了色。
看着陷在雪里拼命往这儿爬的狗獾,小瑜儿来了兴致,抬脚调头,几下滑了过来,手中的竹杆戳了戳它的头:“你不在洞里冬眠,跑出来干嘛?洞里没吃的啦?”
狗獾哼了哼,湿漉漉的眼里带了抹乞求。
小瑜儿看得诧异不已,手中的电筒往它身上照了照:“受伤了?也是,你这么肥,遇到个吃肉的,谁舍得放过你啊!”
嘴里絮叨着,小瑜儿往它身后看了看,“啧,还真受伤了。”
身下的血流了一地。
别看它这会儿好乖,小瑜儿知道这玩意儿凶着呢。怕它伤人,掏出口袋里的一包药,小瑜儿站在风口,扬手冲它一撒。
片刻,狗獾头一垂,迷糊了过去。
掏出口袋里的麻绳,小瑜儿戴上手套,放下手电,扯了它的四肢出来绑,这一扯不要紧,露出了它鼓囊的肚子。
顺着肚子往下一看,小瑜儿惊得手下一松,蹲坐在了地上。
屁股上多出来一长一短两只小脚。
难、难产!
小瑜儿缓了缓,收了麻绳,退到了一边。
“回家~”赵恪架着雪撬过来,远远朝这边喊了一嗓子。
“爸,你过来一下。”
赵恪一拉缰绳,两匹马儿打着喷且停了下来。
赵瑾从棉被里探出头来,四下看了看:“小瑜儿,他站在哪儿干嘛?”
林念营跟着往那看道:“好像打了只什么?”
“我过去看看,你们盖好被子。”赵恪给脚上绑上滑板,拄着竹杆站起来,两下滑到跟前,低头看了看,“受伤了?”
“难产。”小瑜儿的手电往它屁股那儿照了照。
赵恪嗅了下空气中残留的迷药味,弯腰抱起狗獾,一边往雪撬走,一边吩嘱道:“把地上的血迹处理了。”
小瑜儿应了一声,拔了几个灌木,收集了附近带血的积雪,埋进土坑里踩实,上面再推过去一些雪压平。
几人到家,狗獾还没有醒来。
顾老看了看,纳闷道:“书上不是说,狗獾每年九到十月交配,来年四五月产崽吗,怎么提前了?”
茶大娘听得抽了抽嘴角,野物,你还指望它们遵守什么规矩不成。
“小梅列出的保护动物里,”汪师傅道,“它占第九位。”
上次狩猎,家里送来了只狍腿,苏梅才陡然想起来,是不是该将后世要保护的动物列出来。
后面又听镇上哪家又打了什么鹿,怕再不出声,未来几年,这儿的珍稀动物被人打完,苏梅便画了一张列表,让赵恪贴在了公安局门口。
狗獾就是其中之一,遂小瑜儿才会想救下受伤的它,赵恪更是在看了情况后,将它抱了回来。
“第一个崽子怕是不成了。”顾老叹了口气,转身捡了包催产药给茶大娘。
茶大娘取出药罐,倒了三碗水煎煮。
听到狗獾难产,苏梅有点不敢看,避着它,挨个地抱了抱赵瑾、林念营:“高了,壮了。快进屋,脱了外面的衣服,上炕暖暖。”
赵恪张着两手,等着妻子给个同等待遇呢,结果就见人家一手一个,拉着两个小子进屋了。
“哈哈…爸,什么滋味?”小瑜儿乐道,“酸吧?”
隔着帽子,赵恪抬手给了他一巴掌:“疼吗?”
小瑜儿捂着后脑勺,翻了个白眼:“就知道欺负我!”
赵恪懒得再理他,转身跟汪师傅一起,将雪撬上的东西一一搬下,哥俩的行李放进东厢,各地寄来的东西,连同佳市买来的粮食等物放进小木屋,随之赶着马儿到隔壁,给它们喂上温水,拌了干草麦麸。
顾老瞅着灶前的狗獾,看模样快醒了,怕苏梅待会闻到血腥味儿受不了,忙唤了汪师傅将狗獾抱去柴棚下。
身下给垫了厚厚的乌拉草,旁边给点了一堆火,又围了张草席子挡住风口。
药熬好,稍凉后三人给它灌下,没一会儿狗獾醒来,就开始生了。
第一只,果然如顾老所说,生下来就死了,后面陆续又下了三只。
一个比一个弱,有两只连奶都不会吃。
茶大娘冲了碗奶粉,掰着嘴一只给灌了小半碗。
赵恪回来,东厢里,娘四个说得好不热闹,扬了扬唇,摘下帽子围巾,脱下大衣,提起炉上的水壶兑了半盆热水,洗了把脸,然后把水倒进洗脚盆里泡了泡脚,换了双棉鞋,接过汪师傅递来的大骨汤,坐在灶前,一气儿喝下半碗,长舒了一口气。
苏梅招呼着赵瑾、林念营换好衣服,洗了脸泡了脚,一个个喝上热汤了,才想起赵恪,过来摸了摸他的手:“冻着了吗?”
赵恪睨了她一眼,哼道:“这会儿眼里有我了!”
苏梅扬眉笑道:“哎呀,小瑜儿,咱家的醋瓶子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