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见着她丝毫不惧,冷冷站在人群中的模样,谁也不敢先动手,以免无辜成为她剑下地亡魂鬼。众人只能将她围堵起来,不放她走,另一些人过来扶住摇摇欲坠面无人色的白帝,场面一时尴尬之极。白帝自觉坚持不了多久,只怕马上便要晕死过去,便喃喃吩咐道:“不得伤害她……且放她离去吧。”
谁又敢听他吩咐,事情已经闹大了,白帝面子再大,也不能纸里包火,众人只得喏喏称是,应付过去,远远将他扶走。
正慌乱时,忽听钟楼传来当当的钟鸣声,祥云四起,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知道是天帝来了,顿时胆量大增,包围战神地圈子也越缩越小。战神冷笑一声,当即拔剑相向,她今日已是摆明了态度,宁可死,也要讨回这个公道,杀一些天兵天将,她又岂会顾忌。
天界本没有骁勇善战的神将,纵然如青龙腾蛇之辈,已算佼佼者,然而面对众多地阿修罗,也只有束手无措。战神已一己之力面对无数魔神,毫不逊色,说要在天界叱咤风云,也不会费多少力气。定坤剑本是白帝从天河中寻来地珍稀材料打造而成,专为她的兵器,鲜少有兵器能与它匹敌,这把曾在沙场上饮尽修罗鲜血地宝剑,今日反过来屠戮天界的神,白帝当日若是知道此事,可还会自告奋勇替她打造稀世神器?
力量的悬殊使得她只要一挥剑,便叮叮当当断了满地的兵刃,硬生生从密密麻麻的包围圈中杀出一大块空地。为剑器利风扫中地神将立仆倒地,命是留着了,然而伤筋动骨之痛却在所难免。
众人正拿她毫无办法之际。忽听头顶传来“叮”地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在器皿上轻轻一敲。战神却脸色立变,面露痛苦之色,手捂心口,扑倒在地,动弹不得。众人先时还发愣。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捆起来呀!”这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将浑身瘫软的战神从头到脚捆了个结实,这下饶是她有惊天动地的能力,也乖乖不能动。
战神被众人用兵刃架起来,勉强抬头望去,却见半空中停着一座巨大华丽地辇车,周围祥云笼罩,内侍林立。车前蒙着紫纱。随风舞动。而紫纱后坐着一人,面容虽然看不清,但璇玑知道必定是天帝。
此刻紫纱被天帝轻轻撩起。他的双手抓着一样物事,稳稳不动。
璇玑一见到那东西。只觉全身像被巨锤狠狠捶中。再也动弹不得。很显然,被人捆起来地战神反应更加激烈。全身瑟瑟发抖,犹如筛糠一般。
那并不是恐惧的发抖,而是一种……不明原因的激动,近乎原始的冲动。
那双手里,捧着一只三尺高的琉璃盏,盏角缺了一块,切口十分光滑,像是被人砍下来了一块。那又并不是普通地琉璃盏,因它光华万丈,散发出烈烈火焰般的色泽,夺人神魂。就像盏中盛了一个宝物,灵动鲜活,见之忘魂。
那双手还抓着一根铜击子,高高扬起,轻轻落下,敲在琉璃盏上,又发出“当”地一声脆响。
璇玑胸口如遭重击,只觉眼前阵阵发黑,隐约只觉战神发出痛苦的尖叫,然后渐渐地什么也看不到了。
耳边依稀听得天帝低声道:“战神忤逆犯上,押入天牢,等候审问发落。”
于是,她便是这样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关入天牢,被贬下界,历经三四世,皆因怨气不消,浑浑噩噩过了去,最后不是自裁便是孤苦一生,动辄杀人如麻,最后被拷到阴曹地府,由后土大帝出面,封了她先前所有的神识,要她犹如琉璃新生一般,重新过活。
好一个重新过活!他们对她做的一切,也因此抹杀了。
什么睿智的后土大帝,什么教导用心的周判!什么雅达高洁的白帝!什么博爱地天帝!
他们竟全部选择无视对她犯下的罪行,如今居然还高高在上的宣称她有罪!
璇玑猛然睁开眼,入目依然是那个偏殿,眼前冰绡帐,帐前青铜鼎,鼎中烧着莫名地香木,氤氲芬芳。帐后人影依稀,正是天帝。
他低声道:“将军都看明白了吗?”
璇玑吸了一口气,抬手在脸上轻轻一抹,全是泪水。
她颤声道:“是你们……骗了我!”
天帝轻轻叹息一声,道:“天界有错在先,确实不能辩解。”
璇玑厉声道:“你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我再次谋反行凶吗?!还是说你先放低了姿态,便以为我会原谅你们?!”
天帝默然不语,她忽又冷笑道:“我忘了,你有法宝在手,那琉璃盏只要敲一下,我便动弹不得。如今你就不打算用那个来对付我?”
天帝柔声道:“昔日用那物事,乃情非得已,如今将军下界历劫,心智通明,孤自然不会再用那物,相反,孤还打算将它还给将军。”
“花言巧语!”璇玑越想越恼火,一步上前,抬手便去扯那冰绡帐,厉声道:“你隔着帐子,算什么!”
最终卷我本琉璃 第二十五章 琉璃(五)
整幅帐子为她一扯之下刺啦一声裂开,轻飘飘地摔落在地上,而帐后的景象却让璇玑大吃一惊----没有人!那龙椅上半个人影也没有,空空如也!
龙椅前有一张案桌,上面放着一只三尺高低的琉璃盏,光华灼灼,夺人神魂,就像里面藏着一团无声冰凉的彩色火焰。琉璃盏上缺了一个小角,切口光滑细腻,下手的人动作极快,斩下一个小角,竟没在脆弱的琉璃上留下一丝裂痕。
璇玑心中大震,喉头微微发紧,死死盯着那琉璃盏看,仿佛暌违了千年,终于又找回了某件重要的物事。
她伸出手,手指颤抖着,想轻轻触摸一下琉璃盏,忽听前方帐后又传来天帝的声音:“此物今日便还给将军吧。”
她又是一惊,急忙抬头,只见四面全是纱帐,每一面后面都是人影幢幢,天帝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莫可捉摸。纱帐后还是纱帐,无论她撕扯多少幅,也见不到他的模样,璇玑不由冷笑道:“狡兔三窟!连脸都不敢露出来!”
天帝并没生气,只温言道:“孤有千万种形态,随心而动,将军希望见到孤如何模样?”
璇玑厉声道:“我对你的模样没有半点兴趣!我只问你一句----此事如何处?!”
天帝叹道:“事已至此,天界并无说话的立场,将军欲如何?”
狡猾!居然还把问题推给她!璇玑正要发作,突然想到柳意欢他们的事,心中一凉,急道:“你将司凤亭奴扣住。是打算要挟我!”
天帝说道:“将军今世也终于有了重要的人,孤怎会扣住他们来要挟将军。将军不必担心,孤很快便将他们毫发无伤地送回下界。”
“谁知你们对他们做了什么手脚!当年你们将我强行定罪。打入下界,亭奴便是连坐之罪。这次又来这套,连坐的范围都是我亲密的人,其心可诛!你便不说,我也知道你们想要地结果是什么,无非是希望把这些人全部还给我。什么罪也不定,然后我便开开心心地带着他们回去,继续做个无心的傻子。你们先用谋反之名诱我自己送上门,等我来了又放低姿态,是要做什么?乞求我的原谅吗?哈哈!这事情说来不觉得好笑?”
天帝柔声道:“将军可曾想过,孤可以选择不让你知道过去,正如你所说,花言巧语糊弄你一番,再让你带着众人回去。你心中只怕还要感谢孤。”
璇玑勃然大怒,不等他说完,铿地一声拔出定坤剑。只一挥,四面地纱帐尽数燃烧起来。九根盘龙金柱霎时断了三四根。殿中一阵剧烈的摇晃,扑扑簌簌落下无数砖块瓦片。点着香木地青铜鼎也为她踹倒在地,火星撒了一地,落在帐子上,浓烟直冒,好好的偏殿,一下子就烧了起来。璇玑在火光中挥剑乱砍,一言不发。她心中怀着最深沉的怒火,只觉若不发泄出来,便要爆裂而死。她面上被火光蒸腾,遍布泪痕。甚至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她究竟是不是在哭,或许她不光是想将眼前的一切都毁灭,更想毁灭的是自己。那冲天地大火,最好立即将她吞没了去。
都忘了,所有的都是假的。回去吧,回去吧!只有她和司凤,坐在西谷小镇,笑看凤凰花开了又落,漫天纷然似火。小声谈谈过去的趣事,放眼想象一下明天的日子,要去什么地方玩,日子犹如流水,眨眼便过去。他们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血红的凤凰花落了满身。
“将军请息怒!”后面突然传来一个喊声,璇玑茫然转身,却见火光中一抹白衣分外显眼,正是白帝来了。
见到他,对璇玑来说不啻于火上浇油,她厉声道:“好!你来了!今日取你头颅以慰我心!”她挥剑便要上去,却听白帝惨然道:“将军要杀寡人,寡人绝不抵抗,但还有些往事,想让将军了解。”
璇玑将剑一偏,险险擦过他的耳边,咣地一声砸进柱子里,扑簌簌落下一串火星---偏殿已经被烧得快塌了,浓烟四卷,两人的身影在火光中忽隐忽现。
白帝低声道:“将军即使作为修罗魔神,也是一位英雄人物。对修罗们屡屡侵犯天界地事情自然也深恶痛绝,其实这法子是将军自己提出的。”
“你胡说!”璇玑只觉荒谬。
白帝沉声道:“是的,将军当日其实是说地玩笑话,但寡人却一直记在了心里。在寡人心中一直存着侥幸,只盼将军是自愿的……其实那不过是自欺欺人,寡人这些年一直倍受愧疚之煎熬。但只盼将军明了,出谋划策,乃至动手,都是寡人一人所为,与他人毫无干系,天帝更是不明就里。”
天帝地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清朗温和:“爱卿何须将过错全部推在自己身上。凡间有一句俗话,百闻不如一见,你我二人在这里说得越多,对将军而言反而越是不好。过往究竟如何,何不让她自己去看一眼呢?”
白帝叩首于地,哽咽道:“臣下胆大妄为,给天界带来此等无妄之灾,恳请帝降罪与我!所有罪过,臣下一力承担。”
天帝柔声道:“爱卿起身,此事说到底还是天界对不起将军。究竟如何,还是看将军地意思。将军,孤送你去看看当年的光景,可好?”
璇玑低声道:“看了……又如何?看了,这一切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天帝说道:“非也,孤是想,将军应当明白整件事地经过。”
璇玑怔了半晌,才缓缓点头。天帝朗声道:“他日因,今日果,诸般恩怨。尽归尘土话音一落,漫天大火的偏殿一瞬间火灭烟消,层层纱帐坠下。香风袭过,将她的长发盘卷而起。琉璃盏中那团冰冷五彩的火焰灼灼跳跃。散发出夺人地光芒,像是要将人的神魂都吸进去一般,周围一切都暗了下来,犹如浓墨的黑夜。
璇玑极力想把眼神从琉璃盏上移开,然而那上面似有神力一般。无论她怎样用劲,目光竟半点也移不开。恍惚中,只见一双手从黑暗里伸了出来,微微发着白光,像一只巨大地白蝴蝶。那双手里抓着一根细长的铜击子,高高扬起,作势要敲下来。
璇玑大惊失色,急道:“不可以敲!”
她还是说迟了,那铜击子轻轻敲落下来。刚好敲在琉璃盏地边缘,发出清脆的“当”地一声。她心头一震,奇异的是。并没感到任何痛苦,只觉眼前一阵狂风刮过。瞬时就迷了眼睛。她急忙抬手捂住脸。耳边只听风声不绝,犹如鬼哭狼嚎。
不知过了多久。风声立绝,璇玑犹豫着放下袖子,眼前陡然大亮,却见周围景色十分奇特,一条银光闪烁的宽阔长河将两岸分开,河对岸是茫茫荒漠,雾气笼罩,杳无人迹,她所在的另一边却是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分外美丽。
那条宽敞地银河更是奇异,其中的水竟然是凝滞的,远远地,河边有一个木头搭成的桩子,上面系着一叶扁舟。璇玑走过去一看,却见那扁舟并没有船底,就这样轻飘飘地浮在凝滞的水面上,动也不动。
这幅景象对她来说,有些熟悉,有些陌生。璇玑犹豫着走了一段路,只觉山路崎岖盘旋,满眼都是青翠之色,上了一段,忽然听见有人说话,她急忙要躲,然而转念想到这是过去的景象,没人能见到自己,便放下心来,循着人声走去。
山路上建着一座玉白凉亭,宝光四射,璇玑一眼便看出那是用整块玉石雕琢而成,典型的天界手笔,只有他们才会这般穷极奢侈。
亭中两人对坐,一人着白衣,丰神俊朗,神采飞扬,正是当年的白帝。另一人……璇玑揉了揉眼睛,只觉恍惚一片,怎样也无法看清那人的模样,隐约中,却觉那人身量极高,遍体赭红,十分狰狞,想来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这一定是曾经地她了。
当日她耳边响起一人的声音,带着戏谑地问她:这模样太丑了,不如做个琉璃美人吧?难怪那人有此一说,她委实难看的紧。璇玑苦笑一声,眼中似乎又有泪水涌出,万般不甘,千分委屈,最后还是擦了擦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亭中两人似是喝酒喝到尽兴之处,不知笑谈些什么,白帝一口喝干杯中酒,笑着笑着,突然叹了一口气。身边那人心思玲珑,立时便猜出他地心事,当即安抚道:“如今两界交战,君心中忧虑,何不与吾分担?”
璇玑听那人声音沙哑粗嘎,不男不女,难听的紧,不由苦笑得更厉害了。难不成她曾经是个男人?不过据说修罗们是没有性别地,这样倒好,她真地成了不男不女的人妖。若是让司凤知道了,他会不会笑话她?
白帝叹道:“计都兄是修罗界地英雄,想必夹在中间,十分困难吧。倒是小弟连累了你。”
那罗计都大笑道:“君太小看吾了!君与吾的交情,又怎会因为两界交战而有损!”说罢突然咂了咂嘴,皱眉道:“可恨他们都不听从与吾,修罗道长久不打仗,便觉不如死了好。这回怎么竟犯到天界这里来了。吾从上到下都劝过,奈何叫战呼声太响,吾不得不避让,来和君喝上一杯,聊以解愁。哈哈!来!干了这杯!”
他又斟了两杯酒,两人十分感慨,所谈皆是两界交战之事。无论罗计都怎么安抚,那白帝都是愁眉不展。
无支祁曾说过,当年修罗天界交战,那些阿修罗们都是骁勇善战的战士,对比那些软趴趴成天只知道淡漠避世的天界神仙,压根不是一个档次的,天界被揍得很惨很惨……至于怎么个惨,谁也不知道,后来战神出现了,天界才就此扬眉吐气,反过来把修罗们揍得很惨很惨。
璇玑眼见两人酒越喝越多,罗计都已经有了八分醉意,说话都开始含含糊糊,字不成句,白帝大约是因为心事重重,反而更清醒一点。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笑道:“倘若计都兄是我天界之人就好了,以计都兄的神勇,那些修罗就是千军万马地冲来,我等亦有何惧?”
这自然是一句玩笑话,亦是一句醉话,若在平时说,只怕罗计都心中要嘀咕老半天,但这一回,他却醉得一塌糊涂,非但没生气,居然还大笑起来,举着酒壶一跳而起,朗声道:“君这个主意倒是很妙!可惜吾生得这般五大三粗,不似尔等天界人美貌细致,否则,吾就助君一把又能如何?!”
最终卷我本琉璃 第二十六章 琉璃(六)
罗计都再也想不到,这一句酒后的玩笑话,竟从此将他的命运完全改变了。
两人大醉一场之后,各自回去,那晚白帝便在榻上辗转反侧,前线不断有战败的消息传来,这样下去,只怕不出一个月,整个天界都要被修罗们吞没。那条宽广鹅毛不浮的弱水河,本是隔开天界与修罗界的天险屏障,却隔不开他们的凶猛进袭当白帝得知修罗们是驾着无底的薄木船渡河的时候,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这法子他只告诉过罗计都一人,还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说出去,只因修罗界一直对天界虎视眈眈,多亏了有一道天险隔开两边,令他们无法得逞。
白帝与罗计都交好,有金兰之义,时常相约去下界喝酒。但罗计都为修罗,扮凡人不甚像,白帝亦不可能去修罗界与他相见,他去那里等于是羊入虎口,好在罗计都并不忌讳这些,得到了渡河的法子,两人便时常在那凉亭中饮酒笑谈,倒也惬意。
如今这法子竟然泄露了出去,所有的修罗都知道了,纵然白帝理智上提醒自己不可怀疑罗计都,然而感情上已经认定是他说漏了嘴。无论如何,他毕竟是修罗,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殊,面子上纵然交好,谁知他心中如何想?此为拓展疆土之大计,个人感情在其中,比蚂蚁还小。
白帝一直提醒自己不可这样想,但这种念头一旦兴起,便犹如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开,到最后。他几乎认定就是罗计都说出去。
他动了野心!他要吞并天界!
白帝想到这些,背上登时密密麻麻出了一层冷汗。既然如此,他亦不能坐以待毙。须得想个法子才是。天帝对修罗界来犯并不甚在意,他是讲究因果缘法之人。但他白帝绝不能也讲究什么因果缘法,难道眼睁睁等着修罗们将天界屠戮个干净?
前线来报信的探子见他神色古怪,一阵白一阵绿,不由心中栗六,试探着张口问道:“白帝有何吩咐?”
他怔了很久。额上冷汗涔涔而下,最后勉强定神,说道:“你去……秘密探查一下,是谁将渡河方法泄露出去的。”至少先从天界这里排除,也可能是天界哪个神仙一时不小心说漏了嘴,让那些修罗们知道了。
探子答应一声,匆匆离开。白帝再也睡不安稳,满脑子都想着罗计都,他要吞并天界。他野心狂妄,一刻也不得安宁。
罗计都是修罗界的英雄人物。那里野蛮尚未开化,修罗们成日想的只有打架与侵略。群群乌合之众聚在一处,合则来不合则散。并没有天界这般严谨地尊卑秩序。谁强谁就是英雄,其未开化之处。连凡人也不如。
故而千万年里难得生一个罗计都这般神勇与智慧并存的阿修罗,自然是耀眼之极。他若是帮着自己的故土来侵略天界,天界便真地只有死路一条。
白帝眉头紧蹙,只觉心头乱糟糟,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想到那日与罗计都喝酒时说的玩笑话,他笑称倘若罗计都是天界地人,那他便什么也不操心了。罗计都的回答让他眼前一亮,然而想到此计终不可行,后来便放弃了。
但此刻他像着了魔一样,脑海里不断想着要如何将他变成天界的人,还不能让他发觉。
俗话说得好,你不仁我不义。他认定了是罗计都背叛在先,那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不算有错。甚至他拒绝去想那秘密不是他说出去的,大约是从本能上,他竟希望那秘密就是他泄露出去的,这样他才好名正言顺地打着反击地旗号,将他为天界所用,自己也不会有愧疚感。
多年之后,他回想起自己那一刻,只觉是心魔来袭,完全的堕落,为了他所谓的良心,放弃另一人的未来,他也曾试着安抚自己,这是为了天界众生的安危,牺牲一个修罗,却换来长久的安宁,这种牺牲自然是十分值得的。然而无论是怎么样的众生,也没有理由让别人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更何况,是用另一个多数生命的死亡来换取地安宁,被牺牲那人甚至完全不知情。
没错,他骗了他,罗计都永远也想不到,自己信赖的好兄弟在那个晚上转过多少可怕的念头,招招都是置他于绝境。
白帝就那样枯坐了一整个晚上,直到手背上地金印不断跳动,他才陡然惊觉,待发现那是罗计都来联系他,他竟不自觉出了一身冷汗,遍体尽湿。
他要来先下手为强了!白帝猛然从床上跳下,一把推开了门,门外站着许多内侍,还有守在天界没有去前线的众多神将。众人见了他,都不说话,或许他们从来也没见过这么狼狈地白帝,头发散乱,衣冠不整。他们只有静静看着他。
这一整个天界地担子都扛在他肩上,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充满了希冀与信赖----白帝一定会有办法!纵然修罗们地铁蹄一再前进,但白帝一定能有办法---他们的目光这样告诉他。
白帝在心中苦笑两声,那一瞬间,他恨不得大吼几声,抑或者冲到天帝面前抱着龙椅的腿痛哭一场。但他只是微微将嘴角抿起,淡道:“寡人要出去一趟,众卿守在这里,不得妄动。”
他木然离开了众神之殿,往平日与罗计都相见的那个小凉亭走去。他心里藏了一个最大的秘密,可是面上居然没有露出半点风声。这便是白帝的性格了,一旦决定要做什么,那不管对错,他都会做到最好,并且绝不会瞻前顾后。或许就是性格中的那种稳。令他端坐白帝之位,掌管东方,人人称道。
罗计都早已等在凉亭里。一见他来了,便立即招手:“来得好迟!吾还以为君要事在身。今日来不得。”
白帝悠然笑道:“小弟纵然有要事在身,计都兄的邀约,又岂敢不来。”
他走进凉亭,突然发现罗计都脚下踩着一个人,身穿藏青袍子。观其身形容貌,正是天界中的人,想来是被他胖揍了一顿,此刻满面乌青晕死过去,动也不动一下。
他神色微变,失声道:“这是做什么!”
罗计都嘿嘿一笑,用脚将那人踢翻过来,道:“吾昨日听闻修罗们知晓了渡弱水河地法子,大惊失色。询问他们是如何得知的。原来他们擒了这人过去作为战利品,谁想他贪生怕死,待众人承诺日后攻陷天界也绝不杀他。他便将渡河的法子一股脑都说了出来。吾想这等叛徒留着也是祸害,便偷偷将他带了出来。一顿好打。不过到底是天界地人。吾不好擅自杀他,便交给君处置吧。”
“哦?原来是这样。”白帝低头去看那人。依稀辨别出那是看守西花园苗圃的一个守卫。西花园那里靠近修罗界,是最先被攻陷地地方,他被抓了去,也是正常。
白帝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酒壶酒杯,满满斟了两杯酒,端到罗计都面前,温言道:“多谢计都兄!为我天界擒拿叛徒,一雪耻辱。”
罗计都脸上突然一红,低声道:“吾……其实也没什么。总是要君来请喝酒,让吾好生过意不去。”
白帝笑道:“你我是兄弟,说这等话就见外了。计都兄,小弟敬你一杯。”
那罗计都小心翼翼端着酒杯,啜了一口,突然笑了一声,道:“吾今日来,除了送回叛徒,还有一事想告诉君。君素来雅达宽宏,想必不会笑话吾。”
白帝心不在焉地说道:“计都兄又见外了,有何事,但说无妨。”
罗计都涩然道:“为何总叫吾计都兄?吾莫非看上去比君大很多?”
白帝倒是愣了一下,想不到他会问这等刁钻问题,犹豫了一会,才道:“这是小弟的尊称……并没别的意思……你若不喜,我日后只唤你计都便是。”
罗计都笑了一声,似是对那声计都好生欢喜,隔了半晌,又道:“吾等修罗没有阴阳雌雄之分,两情相悦之后,便可自行选择牝牡,修罗界女子容貌艳丽……君应当有所耳闻。”
白帝听他絮絮叨叨尽是说些废话,心中早已不耐烦,然而又不好置之不理,便只得微微一笑作为回答。罗计都见他似是不信,便又道:“吾亦可选择牝牡,倘若身为男性,那这付容貌便没有变化,倘若身为女性,吾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便要脱胎换骨……到时君还要与吾兄弟相称?”
白帝心中烦乱,随口笑答:“到时便唤你计都妹妹也可。”
罗计都爽朗大笑,起身道:“既然如此,那吾去了,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君自来凉亭,吾新生后来与君相会。”
白帝没想到他说走就走,当即急道:“四十九日之后,天界便已遭遇覆顶之灾!生死都无法断定,岂能再说来这里喝酒谈天?!”
罗计都一愣,回头见他神色阴郁,满腹心事的模样,便明白先前的话他根本没听进心里。他叹了一声,道:“君不必过虑,吾既然与君有生死契约,共同进退,自当相助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