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起头,后面的人立即打开了话匣子,有抱怨不许出宫的。有抱怨不许嫁娶的,还有抱怨说根本不晓得均天环是什么东西,有什么作用,却白白成了这玩意的奴隶。说到最后,有一个年约二旬的弟子越众而出。拱手道:“宫主请恕弟子逾越。弟子愚见。那暗行堂一直令人忌讳,无论出宫还是在宫中。人人自危。将他们捧得极高,谁也不敢得罪他们。生怕有朝一日无辜被戒律堂关入地牢。弟子曾有一个兄弟,只因言语上稍稍得罪了暗行堂的一个人,隔了不到半月便被栽赃与凡人女子有染,戒律堂甚至没有取证,便将他打入大牢,不出一个月便死了。宫主虽然与我们一样是年轻人,但我们也十分敬重爱戴,不敢有丝毫不敬,不过倘若改革离泽宫只是一句虚言,还留着那些铁律,还留着暗行堂,那么哪怕今日宫主要杀了弟子,弟子也断不会留下来!”

众人本来还有些畏缩,但见他这般坦然慷慨,丝毫不惧,顿时高声呼好,一时间丹牙台人声鼎沸,吵得远在斗宫最里面地璇玑都醒了过来。

众人叫嚷了许久,禹司凤终于把手一抬,做一个安静的姿势,等众人渐渐平复下来,才道:“你们的答案,我都知道了。”他停了一下,扫视众人,人人的表情都十分复杂,眼怔怔地看着他,似是恐惧,又似含着希望。

“暗行堂已经撤销。”这句话令所有人都激动起来,禹司凤笑着又道:“离泽宫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虽然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对它有些仇恨,但最后我们还是选择留下,对它充满希望。作为一个弟子,我想说,大家都是好样的!作为宫主,我却想说,我年纪不大,经验也不足,以后还请多指教。”

他合拢袖子,弯腰行礼,台下众人齐齐下跪,朗声道:“参见新宫主!”

从此刻开始,禹司凤身为离泽宫的新宫主,已成定局。

当上了宫主之后,本来说要找个吉日举行祭天即位大典,但新当上宫主地禹司凤干劲十足,每天都忙的不见人影,这大典的事情也只有一拖再拖,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十天。

这种沉重的担子一旦挑上,就很难再甩开,禹司凤在百忙之中,有时候会想到天界的事情,无支祁他们还在很远地地方等着他们回去,然而也不过是一瞬间地念头,他地事情实在太多,天界的那些事如今看来竟像上辈子发生地,那么不真实。

璇玑倒是对他地这种忙碌没有任何怨言,司凤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再也不会说自己是浮萍之人,然后露出落寞地神色,如今的他,虽然每天都累得双眼血红,但却神采飞扬,少年青涩浮躁的气质越来越少,渐渐出落得沉稳内敛。

经常禹司凤挑灯夜读,她就撑着下巴坐在旁边呆呆地看着他,寻找他身上每一处和以前细微的不同。离泽宫的弟子们对这个未来的“宫主夫人”十分恭敬,当然,那

成分里也掺杂了别的情绪,毕竟她两次来离泽宫闹事深刻,有一段时间,弟子们为了他俩的关系还争辩得脸红脖子粗。

一边坚持认为是禹司凤先追求的璇玑,一边却反驳说每次都是璇玑过来找禹司凤,所以是她追求在先,最后到底谁对谁错是没争辩出个结果,据说此事被某长老封口,不许他们再谈,便不了了之了。

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十天,禹司凤依旧每天忙得像陀螺,纵然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这样的折腾,晚上批阅长老们递上的各种开销计划地时候。他竟撑着下巴睡着了。

恍惚间,只觉有光影在面前晃动,他倏地惊醒,睁眼一看,正对上璇玑黑白分明的双眸。

“累了吗?要不我来帮你?”她替他把额前乱发拨开,柔声问着。

禹司凤叹了一声,张开双手伸个懒腰,轻道:“这些琐碎的东西你一定不爱做。”

璇玑把他面前的玉版纸拿起来,看了看。笑道:“每个人的意见你都要加上那么长一串自己的看法吗?有些东西嘴巴说就行啦。我跟你说,爹爹曾说过,居于上位者,最好不要事事都抓在手里,这样不单累,下面的人还会偷懒,要选择良才。试着把权力放出去,每个人都要发挥作用嘛,不然你这么能干,让那些长老啊弟子啊做什么?我爹就从来不会像你这样忙得要死。”

禹司凤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点头道:“褚掌门说得对。我总是担心他们做不好。很多事都得自己做了才放心,但这样反而会让他们更加懈怠。看来做掌门人也需要学习。”

璇玑微微一笑。低声道:“你、你还叫他褚掌门吗?”

禹司凤心中一动。握住她的手,轻道:“上回急匆匆离开少阳派。没来得及向你爹提亲。这岳父大人四个字,我怎好意思说得出口。”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璇玑自己嘀咕着,“这回爹可再没什么理由来挤兑你了,什么不务正业啊之类地……”

禹司凤笑问:“你一个人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没有啦。”璇玑打了个呵欠,“我困了,要去睡觉。你也早点休息吧,别忙生病。”

禹司凤急忙拉住她的袖子,笑吟吟地问道:“璇玑,想去外面走走吗?离泽宫后面的林子里有一个银泉,晚上会发光的,我以前经常去那里玩。”

璇玑瞪圆了眼睛:“那……你不是还有很多事没做……”

“回头我都交给长老们操心,偶尔偷懒一下滋味也不坏。”

“你不困吗?”

“现在不困了。”

可是我很困啊……璇玑在肚子里抱怨着,拗不过他,只得苦着脸被他拽出门,两个人像做贼一样,轻手轻脚绕过守卫,一直跑到后面的小林子里,才哈哈大笑。

“我小时候经常做这种事,夜里睡不着跑出来玩。有一次被师父发现了,狠狠打了我一顿屁股,可是越打我越想出来。那时候能到银泉这里来玩,就已经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了。”

禹司凤牵着她的手,两人在林间慢慢走着。璇玑笑道:“我也有过。我小时候可讨厌练功了,每次爹派人来抓我,我就躲起来,师兄们找不到我,只好回去被爹骂。他们都特别恨我,可我那会看到他们被训了之后,心里就特别高兴。”

“你从小就是坏孩子。”禹司凤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璇玑摇了摇头,“不是啦……因为他们平时都把我当做空气,只有被爹骂了之后才来找我说话。有人和你说话,难道不是一件开心地事吗?”

孤独,永远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禹司凤没有说话,只抓着她的手捏了捏。

离泽宫这里难得有晴天,此时月亮从海上升起,犹如冰轮一般,映得整片小树林都散发出淡淡的银辉。远处隐约有水声淙淙,走得近一些,只觉前面树林里还藏着第二颗月亮,银白的光线从下面照耀上来,映得树顶都亮堂堂地。

想来那便是会发光地银泉了。禹司凤拉着她地手,正要跳过拦路大石,忽听前面“簌簌”两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从树丛里飞窜出来。两人先只当是岛上的小动物,然而银泉有光亮,顺着响声,一道黑影迅速没入前面地树林中,看那背影像是人。

禹司凤立即追了上去,他此时带着均天环地碎片,妖力大增,几乎是一个纵身便拦到了那人面前,那人一见他俩追的这么快,便放弃了逃跑,定定站在那里。月光撒在他面上,赫然是一个修罗面具——由于离泽宫改革,宫里已经没人戴面具了,所以他这个面具出现得非常突兀。

“你是……”禹司凤略带疑惑地看着他,突然一个名字从舌尖冒了出来:“若玉!”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四十二章 重振雄风(五)

作者:十四十四

璇玑一听到这个名字,浑身的寒毛便本能地竖起来。此人做过的事情,简直令人发指,先是差点杀了司凤,后来又差点杀了钟敏言,虽然最后两人都痊愈了,但在她心里,若玉就等于杀人凶手。

她几乎是立即便动手了,若玉只觉眼前寒光一闪,森冷的剑已到面前。他并不躲避,定定看着那剑锋停在眼前不到三寸的地方——璇玑的手腕被禹司凤捉住了。几绺被剑气削碎的头发顺着他的面具滑下来,他利落地下跪,朗声道:“弟子参见宫主!”

“无耻!”璇玑恨恨骂了一声,甩开禹司凤的手,气呼呼地抱着胳膊站在旁边,不说话了。

禹司凤皱眉道:“你该跪的并不是我吧?可惜副宫主已经被天界的人抓走了,只留下你一人,你当向他下跪才是。”

若玉垂头不语。禹司凤又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之前你在哪儿?”

若玉淡道:“弟子一直在离泽宫,宫主并未在意罢了。弟子见这月色十分美,便出来散心,不想冲撞了两位,正要避开,结果还是没避开。”

禹司凤笑道:“当面说谎!你若一直在离泽宫。为何还戴着面具?”

“弟子以为去除面具只是宫主地说笑之词罢了,既然宫主在意,那弟子马上就除下。”他不等禹司凤说话,抬手便摘了面具。璇玑虽然恼他,但也好奇他究竟长什么样,谁知面具摘下之后,露出一张满是巨大伤疤的脸来,那些伤疤一看就知道下手的人十分狠毒,几乎是致命伤。他的五官已经乱成一团,狰狞犹如鬼魅,两人都是大吃一惊。

禹司凤道:“你……你的脸怎么回事?你以前可不是这样……”

若玉眼神平静,将面具又戴了回去,低声道:“吓到宫主,是弟子的不是。”

禹司凤皱眉道:“什么弟子宫主!你先起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如果我没猜错。你是为副宫主办事的吧?这是他做的?”

若玉缓缓起身,扶了一下面具,声音清淡:“过去的事情,何必再说呢。你也不需要对我表现出你地宽宏大量,我既然当日能下狠手。便从未想过你们能原谅。”

他居然还变得有理了!璇玑脸色铁青。杀气腾腾地瞪着他。若不是禹司凤方才的阻拦,她真的想将他一剑劈成两半。禹司凤想了想。道:“你既然不肯说。那不如我来猜猜。我虽然不知道副宫主为什么叫你去杀敏言,但无论如何。你还是去了。敏言说,你杀他之前,说了许多离泽宫的秘密,还将面具摘下。莫非,你其实并不想杀他?”

若玉沉默良久,才道:“你当真不明白为什么副宫主要我杀敏言吗?他是普通的六羽金翅鸟,一辈子也不可能当上真正的宫主,下面还有个你这样的十二羽。他先是想杀了你,结果你命大,没死掉。后来为他看出破绽,你喜欢褚璇玑,连命都可以不要。他便想着撮合你俩,让你自己离开离泽宫。而你俩在一起地最大障碍,就是敏言了吧?”

这话一问出来,禹司凤发怔,璇玑涨红了脸。她偷偷喜欢过钟敏言的事情,一直以为是个秘密,谁想居然人人都知道!柳意欢那个人精也罢了,禹司凤那么细致的人知道也罢了,为什么副宫主也知道?!

若玉又道:“何况他去过不周山,知道那里的情况,留下来也是个麻烦。对我来说,没有想杀或者不想,只要副宫主有吩咐,我就会去做。”

“是因为你有个妹妹在他手上做把柄吗?”禹司凤低声问着。

若玉淡道:“是又如何?你要同情我?来一套情有可原的陈词滥调?还是说,你也想用她来要挟我,让我为你做事?”

禹司凤没有理会他地挑衅,继续说下去:“副宫主脾气不太好吧?要你去杀一个人,你却磨磨叽叽与他说了许多机密,难怪他生气。你脸上……就是那时被他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