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狐被他俩压得差点晕死过去,急得吱吱乱叫:"先让我下来行不行?你们两个小情人要谈情说爱,难道还要找旁观者?!"
两人都是一愣,眼看着紫狐艰难地从她怀里爬出来,颤巍巍地走了几步,趴在一旁地草丛里,回头有气无力地说道:"什么时候要走……再来叫我。现在……你们随意,当我不存在好了。"
被她这样上打岔,两人还有什么能说地,怔了一会,璇玑忽然觉得无缘委屈,眼里热辣辣,一肚子的话不知该怎么说,只得转身捞起紫狐就走。
禹司凤忽然在后面低声道:"好,我不走。我会留下来。"
她急忙转头,却见他神色严肃,沉声道:"只是我留下了,以后就再也不会走。你莫要后悔。"
璇玑眼怔怔地看着他走过来,抬手,将她的下巴抬了起来,眼睛直直盯着她,低声道:"就算你要再后悔,我也不会走了。"
璇玑慢慢露出笑意,眼里还含着泪水,可是面上早已笑颜如花,人们往往形容带泪地女子是梨花带雨,如今他才明白这是何等的美态,一时竟呆住。
"谁、谁说我会后悔!我高兴还来不及!"她一把擦掉眼泪,孩子气地抓住他的手,急道:"真的不会走吧?不能骗人!"
禹司凤淡淡一笑,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拍,低声道:"不骗人,绝对不走。"
璇玑这下才叫心满意足,恨不得马上飞去不周山,救回了玲珑,从此逍遥自在,再也没有任何可以担心的事情。
第三卷无心璇玑 第二十五章 危弦(一)
紫狐说,不周山在极西的位置,那里曾是上古神明大占的战场。后来因为共工不敌祝融,一怒之下将不周山撞倒,于是天河的水泛滥成灾,祸及百姓。作为曾经的擎天支柱,那里的景致自然是常人想象不到的壮丽巍峨。再加上那里有通往阴间的大门,两位神将日以继夜地守在门口,更为不周山蒙上一层神秘莫测的面纱。
“不过嘛……我小时候常去那里玩,也没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紫狐说累了,爬上桌子舔了舔杯中的茶水。
他们一路西行,满以为直接御剑就能飞到不周山,谁知才飞了半天紫狐就要他们落下云头,还说从今天开始只能步行上去,别说是御剑飞,就是御仙鹤御金龙,也不允许。
他们几个不认得路,虽然不情愿,但也没办法,听好听她的话,乖乖用双脚走路。不到一个时辰,便来到了一个叫做格尔木的镇子上。
这里是西方之地,风土人情自然大异于中原文化。无论男女头上都带着圆顶小帽,上面纹以各类花鸟图画,下面拉开一张两尺长的面纱,遮挡漫天的风沙。
璇玑见这酒馆里的小二掌柜都是女子,头上也不绾发髻,而是结了三四根长长的辫子,一直垂到小腿那里,更兼她们深目高鼻,面容艳丽婉转,和中土女子更是大不同,不由看得呆住。她们上身穿着各种颜色的小马甲,下面一条长长的裙子,腰间系着银铃,走起路来欢快得犹如云雀。叮叮当当响,香风乱飘,当真有一种别致的妩媚。
那些女侍者大方爽朗,对他们几个中原来的客人殷勤倍至,一会端来奶酒一会送来葡萄,惹得钟敏言他们头也不敢抬,尴尬得很。
“这里……和咱们那儿还真是有好大的区别……”钟敏言喝了一口奶酒,被那古怪的味道呛得差点喷出来。
紫狐被他的模样逗笑了,道:“天下大着呢!瞧你一副乡巴佬的样子!人家把当作中原来的稀客,你倒把人家当怪物!不就是穿的衣服不同,长得也有区别么,脱了衣服大家都一样!”
钟敏言本来好容易止住了咳嗽,被她这样一逗,不由咳得更厉害了,脸涨得通红,艰难道:“你……你说、乱说什么!”
“哟,我说了什么?脱衣服而已嘛!你难道从来不脱衣服?”
紫狐还在逗他,钟敏言脸红得犹如滴出血来一般。闷了半天,才道:“别说这么不正经的,说正事!”
若玉笑道:“不错,该说正事了。紫狐,为什么不可以直接御剑飞去不周山?我看这里地形凹陷,像是个盆地的样子,离不周山还有很远的距离吧?”
紫狐嘴上白色的胡须颤啊颤,尖尖的嘴巴张开,等璇玑喂她吃葡萄,一面模糊不清地说道:“说你们没见过世面还真是一点不冤枉。你们可曾在凡人的地图上见过不周山?那里根本是禁地好不好,还御剑飞呢!没飞过去就被守山的神将给打落啦!要去不周山,就乖乖用脚走过去,除了神荼郁垒那里不要靠近,别的地方嘛……和普通高山也没什么两样。”
若玉似乎对神荼郁垒很感兴趣,连声问道:“你见过看守阴间大门的两个神将吗?常听人说阴间在不周山有个入口,却从来不知到底是什么模样。”
紫狐丢给他一个白眼,娇滴滴地说道:“那地方谁都不给靠近,你问我,我问谁呀!见过神荼郁垒的人,也不可能告诉你他们长什么样。”
“为什么?”众人都很好奇。
紫狐“切”了一声,“一群笨蛋!因为他们都死了啊!见到神荼郁垒谁还能活?!生死有命,天道有轮回,无缘无故跑到阴间大门那里的,大多是亡命之徒,要么是想去阴间找人,要么是挑战神的威严,这个就是破坏了天地秩序,只有死路一条!”
说着说着,她自己神色却黯然下来,喃喃轻道:“不过……就算这样,我也……我不怕的,若是他们杀了我,我就可以去阴间找他了。杀不死,我还可以将他救出来……”
璇玑低声道:“你是说……那个用八方定海铁索锁住的大妖魔吗?他被关在阴间,你、你要去阴间救他?”
难怪她答应得那么爽快,原来她自己来不周山也有目的。
紫狐龇牙咧嘴,恶狠狠地问她:“怎么!我不能去吗?!咱们各自行动,不过暂时同行罢了,到了不周山,你们救你们的人,我救我的人,互相不干扰!”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啦……”璇玑拍了拍她的脑袋,轻道:“你一个人去,多危险啊,要不,我帮你?”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大惊,钟敏言急道:“你乱说什么!那可是妖魔!放出来是要为祸人间的!让师父听到你的话,你这辈子就住在明霞洞别出来吧!”
明霞洞一直是璇玑的弱点,一听这三个字她就抖一下,当即连忙摇头:“那……那我还是不去了……”要在明霞洞住一辈子,还不如一刀杀了她痛快点。
紫狐笑道:“我才不要你帮忙,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有许多话要和他说……才不要像你们两个,心里话都说给别人听了。我要让他知道,天下只有我对他最好,是我把他救出来,所以他得永远承我的情……再也不可以离开我。”
她虽然平时嘻嘻嘻哈哈的,没什么正经,但这几句话当真说得缠绵婉转,深情之至,众人一时都默然。钟敏言本来想糗她两句,毕竟她的作为在他们眼里是敌对的立场,但这会儿却说不出来了,只能摸摸脑袋。忽然想到玲珑,只觉就算她是天下人都厌恶的妖魔,被关在阴间,自己也会不顾一切豁出命去救她的。想到这里,顿时觉得可以理解紫狐,心中的愤懑也消失了。
在小酒馆休息了一会儿,众人便催着赶路,既然要用脚走过去,不快点是不行的。
谁知紫狐懒洋洋地靠在璇玑怀里,轻道:“等到晚上,我看一下天色,找个合适的时候再走,那里不是非功过说去就去的。”
大家又只好找了客栈先安顿下来,好在这里虽然是边陲之地,但风土人情和中原甚是不同,几个年轻人在镇上逛了一圈,倒也觉得新奇有趣。饮食上味道有些怪,但胜在新鲜好殖,更有一家店,用大铜盆装了菜出来卖,不知放了什么料,香飘万里。
四个年轻人一边玩一边吃,钟敏言见路边有卖女饰物的小摊子,金灿灿黄澄澄,样式大有不同,想到玲珑向来喜欢这些小玩意,不由过去挑选了起来。璇玑只顾着吃东西,早早就拉着禹司凤跑得不见影了。若玉两头张望一下,只得陪着钟敏言一起挑选那些他一窍不通的女子饰物。
“若玉也有心仪的女子吗?”钟敏言挑了两件,见他手里抓着一个玉镯子仔细端详,不由笑问。
若玉手上一颤,急忙放下镯子,笑道:“没有……不过想到家乡有个小妹子,自从进了离泽宫便再也没见她,这些年她当也及笄了,买些东西送她也好。”
钟敏言接过包好的饰物,又问:“若玉的家乡在哪里?我听说进了离泽宫,等于一生不得嫁娶,也不许随便和女子接触……是不是以后也不能回家乡了?”
若玉道:“门规如此,自然是要遵守的。我家乡……在很偏僻的荒山野岭,说出来敏言也一定没听过,不过偶尔家人可以来离泽宫探望,也不算孤零零的了。”
钟敏言见他又把那镯子拿起来看,有些舍不得的意思,当即取出银子塞给老板,笑道:“那镯子,我要了!”
若玉急忙要取争还他,钟敏言笑着拉住,说:“你我何必还客气,你的妹子也等于是我妹子,买个东西送她,何必见外。”
若玉便不再勉强,将那镯子攥在手里,若有所思,目光闪烁,不知想些什么。半晌,才淡淡一笑,轻道:“敏言一向热情善心,这镯子,我便替小妹子谢谢你了。”
“客气什么”!钟敏言把手一摆,掉脸走了。
若玉看着他的背影,良久,才将那镯子缓缓放进了荷包里。
第三卷无心璇玑 第二十六章 危弦(二)
璇玑拉着司凤满镇子乱跑,见着没吃过的东西就上去买一个来品尝,吃到后来都撑得走不动路,只得坐在路边休息。
彼时已近黄昏,远方的天空早已被晚霞染得如火如荼,大朵大朵金红色的云彩栖息在连绵的山峦上,将两人都沾染了艳丽的黄昏红。
璇玑还在啃手里没吃完的酱马肉,吃的满脸都是酱汁。她见禹司凤定定的望着远方,那里已经微微暗了下来,层叠的山峦,一重一重,似是要蔓延去天尽头,令人不由自主想知道那无穷无尽的山峦后,会是什么景致。
“你在看什么?”她终于把那块马肉给啃完了,艰难地从袖子里勾出手绢来擦手擦脸。
禹司凤只是微微一笑,没说话。他的眼神眷恋而又伤感,又看了半晌,才摸了摸鼻子,回头轻笑:“以前我也喜欢站在离泽宫高高的钟楼上,眺望远方的山峦,猜想那些山后面会是什么景象,如今终于知道,原来是一个美丽的小镇子。”
璇玑站起来,将手搭在眼帘上,陪他一起看,道:“原来那些山后面就是离泽宫呀!是司凤从小长大的地方吧?”
禹司凤摇头,“也不算是从小长大的地方……我的故乡……很远,非常远。”
“有多远?”
“……远到一出来就回不去了。”
听起来很玄妙的感觉。璇玑呆呆看着他,想象不出“一出来就回不去”是怎么个遥远的地方。
“那……我这辈子也没肯能去司凤的故乡看看了?司凤的家人不会想念你吗?”
禹司凤勾起唇角,那种微笑令人觉得清冷而又萧条。
“嗯,璇玑你是永远也去不了的。至于我的家人……很早很早就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留下来。”
原来是个可怜的孩子。璇玑看向他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怜悯和疼爱。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好像安抚一只受伤的小猫猫。
“怎么会是孤零零的呢?”她轻轻说,“我们大家都陪着你呢。”
他似乎不太擅长应付这种感性的时刻,有点笨拙,咳了一声,脸上微微发红。不知是不是晚霞过于艳丽的缘故,他比平日里看上去要多了一丝柔倦纤细的感觉。山风吹了过来,他身上带着清朗的大海味道,令人舒畅。
“是时候回去了,紫狐还在客栈。”他拨了一下被风吹到身前的乌发,回眸微笑,眼中晶莹澄澈,仿若黑色宝石。
璇玑忍不住抱住他的胳膊,被他拖着往前走,懒洋洋软绵绵,像一只吃饱的猫。
“司凤,你家乡是什么样子?”
他想了想,“嗯。很美丽。”
“很多人吗?”
“很多。”
“那你以后……会回去看看吗?”
身边的少年忽然停了一下,跟着转头笑道:“不是说了,一出来就回不去了吗?”
“我一辈子都回不去了。”
不知为何,璇玑忽然觉得有些伤感,快要降临的夜,风声呜咽,带着丝丝的寒意。她抱紧他的胳膊,再也没有说话。
回到客栈的时候,紫狐正一本正经趴在窗台上抬头看天。嘴里念念有词,不知说些什么。
璇玑给她带了不少好吃的,一并提过来丢在桌上,笑盈盈的招呼她:“紫狐!这里的酱马肉和麻饼都好好吃哦!我给你买了好多,快过来吃吧!”
她的念念有词突然被打断,有点不爽,甩着大尾巴走过来,高傲地瞥一眼桌上的食物,香喷喷的,让人流口水。她到底拉不下面子,低声说个谢谢,叼了一块马肉啃了起来。
门突然被推开,原来钟敏言和若玉他们也回来了。这两个人大概还偷偷跑去喝酒,一身的酒气,钟敏言一进来就大声问:“怎么样?看好了没有?咱们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紫狐吞下嘴里的马肉,淡道:“明晚是朔月,朔月到满月的这段时间,是去不周山的最佳日子。明天就可以走。”
“啊,真的?!”钟敏言面上登时放出光彩,喜不自禁。
紫狐瞪了他一眼,又道:“不周山也算一个圣地,像你们这样风尘仆仆的可不行。到了山脚下,都打理干净点,换个新衣服!省的那地方被你们几个黄毛皮小孩给玷污了。”
众人听说明天可以去不周山,都高兴的很,连钟敏言都不计较她这么恶劣的话,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一揉,笑道:“知道啦!也希望你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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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狐没有说话。这一去,她是抱着必死的心情,无论是人还是妖,连死都不怕的话,也的确没什么可以再说的了。
最后还是钟敏言笑笑,先开了头:“是担心去不周山的事情?”
璇玑默默点头,过一会,才道:“亭奴说……那里很危险。”
他仰头就着壶嘴喝了一大口奶酒,这酒味道虽然怪,然而喝多了,居然绵绵有劲,肚子里有如火在烧。
“你是担心会死,还是担心就不出玲珑和二师兄?”他笑得有些嘲讽。
“都有。”她吸了一口气,“我不想死,只要没死,总还有机会就出他们的。但如果这次就不出来,我会非常难过。”
钟敏言默然端着酒壶,半晌,突然说道:“我不会想那么多。我只会拼命。”
璇玑抬眼看他,只觉他双目烈烈灼人,挂在天涯的那一轮银钩映在其中,有一种和禹司凤完全不同的生猛烈性。她喉头忽然一颤,抓着栏杆的手紧了紧,低声道:“我……我也会拼命。”
他似乎没听清,眯着眼看过来,璇玑掉脸回房,道:“早些休息吧。我睡了。”
关上门,只听他忽然在门外说道:“你什么也不用担心,像以前一样就好。”
璇玑怔怔地躺会床上,没来由的更觉得疲惫,良久,终于从胸膛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钟敏言在过道上喝完了奶酒,也有些醉了,摇摇晃晃地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忽然过道窗户上“砰”地一声响,似是有人用什么东西在轻轻砸上来。
他随意往下看了一眼,没人,于是便也没放在心上。谁知走了一段又有东西砸了上来,簇簇两声。他楞了一下,接着又响两声。
下面有人!他一把推来窗户,只见楼下黑影一闪而过,快若闪电,观其身法,是个有修为的人。钟敏言疑心大气,将酒壶一丢,翻身跳下楼追了上去。
良久,过道上又一扇门被轻轻推开,若玉缓缓走到那扇被打开的窗前,往下看了一眼。
新月如钩,朦胧的月光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拉了很长。
他抱着胳膊,在窗前站了很久很久。
第三卷无心璇玑 第二十七章 危弦(三)
紫狐指的路都在山里,对不能御剑飞行的几个年轻人来说,山路甚是难走,不过山中景色绝妙,时而薄雾轻云,时而浓翠淡彩,倒也让人心旷神怡,忘却了一些疲惫。这种景色璇玑是十分熟悉的,她自小就在首阳山长大,看惯了万丈悬崖的陡峭,对这里的小矮山简直不屑一顾。
不过禹司凤和若玉就比较吃不消了,他们都是在海边长大的,虽说都有一身本领,不至于摔下悬崖跌死,但走在右边上还是有点腿软。禹司凤见璇玑一个人走前面,步伐欢快,视悬崖如无物,不由叫她:“别走那么快,小心摔下去。”
他自己不太敢过去,只得回头叫钟敏言:“敏言,你跟在璇玑后面,都小心点。”
钟敏言一直在发愣,一连叫了几声,他才反应过来,抹了抹脸上的汗,一声不吭地走到璇玑后面。他看上去很疲惫,而且心事重重,眼底深深的黑影,大约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
禹司凤看了看若玉,他和钟敏言睡一个房间,应当知道是怎么回事。若玉淡淡一笑,轻道:“大概是想着去不周山的事情吧,一夜翻来覆去,没怎么睡。”
最后连璇玑都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本想问是怎么回事,然而想到昨晚他在门后说的话,不知怎么的,居然有点无从问出口的感觉。她从以前开始就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才能恰如其分,靠近不是,避让也不是,只好装作没看见。
一连翻过两座山,来到一片大湖前。紫狐俨然是个带队的模样。中气十足地叫了一声:“停——咱们在这里休息一会。”
众人赶了这一路,连口水都没喝,巴不得她说停。若玉早已将个人的水袋提走,去湖里打水了。钟敏言一言不发,往草地上一倒,用手挡着眼睛,没一会,居然沉沉睡着了。
他到底是怎么了?璇玑和禹司凤互看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两人都是神色一黯。谁也没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