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面具下微微一笑,捉狭道:“打骂两下,就能让我四年的气消了吗?”
那要怎么做?璇玑很无奈。
“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赔给你。”
他还是笑:“钱可以买四年的回忆吗?”
这下她彻底无语了。
四面八方的风一齐吹上来,她的头发拂过他的颈项,酥麻冰凉。她这个人,永远是这样无心,无心犯错,无心留怨,将别人弄得翻天覆地,自己却漫不经心一头雾水。
有时候,真的应该小小惩罚她一下,让她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可是……
她的手软绵绵地扶上来,像一只失宠的小猫,还没有喵喵叫,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便足以让人怦然心动了。
真的不忍心。
即使明知道那种楚楚可怜的背后,永远是无心的,但还是不忍心。
兴许真的像师父说的那样,他遇到了命里的魔,甚至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心甘情愿入魔了。
他忽然反手握住她的手,紧紧地,低声道:“璇玑,其实我一点也没生你的气。只要你……何妨四年,就算十四年,四十年,那又如何!”
他终于将藏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说完只觉胸口像揣了小兔子,突突乱跳。等了半天,后面的女孩子却不说话,他只得回头看她,却见她低头沉思,良久,才抬头灿然一笑:“四十年太久了,司凤,我们以后四天也不要分开。”
真的吗?
他喉头一哽,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第二十二章 有女高氏
正如若玉说的那样,钟离城是个大城,其繁华气派,与先前的鹿台镇望仙镇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光看那高耸的城楼,就是一种端丽气派,尽数用巨大的青石垒砌而成,一条宽敞的大道从城门后延伸出去,两旁是各类民居,亭檐飞翘,犹如展开的双翅。
城内人潮熙攘,别有一番红尘喧闹景象。玲珑和钟敏言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致,什么都新奇,什么都感兴趣,两人是闲不住的,早就跑的没影了,最后还是若玉花了半天功夫才从街边玩杂耍的人群里把他们挖出来。
“那个人好厉害!练得是什么功夫?”玲珑兀自在兴奋,指着那个在攀刀山的卖艺大哥连声问若玉。
若玉只是笑,“杂耍的而已,做不得真。”
“话也不能这么说。”钟敏言摸着下巴,直盯着那人攀刀山的动作,怎么看那些刀都是寒光闪闪,不像假的,“师父说民间异人最多,想不到这里就有一个。这等不惧刀枪的功夫要是学来,想必增益不少。”
若玉干脆苦笑起来,连带着旁边的禹司凤也呵呵直笑。正巧这个杂耍班子收场了,方才攀刀山的瘦长男子敲着梆子,一是要钱,二是卖他那些所谓的祖传秘方,金刚丸之类的。
钟敏言和玲珑信以为真,一人掏钱买了好些。一面向那人询问刀枪不入的秘诀,三人在那里摇头晃脑,说得热烈。
禹司凤扭头,忽然发现璇玑停在一栋两层的民居前,呆呆地看着人家飞翘的屋檐。她今日换上了一身白色春衫,银色绣边,脑后斜斜挽着一个髻,对插一双嫩黄珠花,越发显得肤色莹白,人比花娇。路过的人无一不驻足回首看她。只可惜她丝毫不知自己是多么美丽。
“你在看什么?”禹司凤走过去柔声问她。
璇玑回神,抓着垂在胸前的小辫子玩,一面道:“我是觉得,好像见过这种房子。”
那种上翘的屋檐,似乎还应该再有好几层,一层层延伸开来。层楼叠翠,下面挂着铜风铃,风一吹应当会发出清脆的响声。屋檐上蹲着的嘲风兽成天张大个嘴,偶尔累了便会溜下来偷懒。
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对这种景象感到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她大约不知道自己埋头苦想的神情有多动人,一旁早有心怀鬼胎的人寻找机会上来搭讪了。
“这位姑娘,可是第一次来钟离城?”果然,有人过来了。璇玑一转头,就看见一个白衣公子,大约有二十上下的年纪,眉清目秀,大冷天的手里拿着把扇子,做出一付风流倜傥地模样,正对她微笑。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是……啊。”
那人见她肯和自己搭腔,不由喜形于色,将扇子啪地一收,拱手道:“既然如此,在下可有荣幸替姑娘领路赏玩?啊,忘了自报家门,在下……”
话没说完,璇玑就蹙眉道:“我认识你吗?”
那人一呆,“这个嘛……我和姑娘就当……”
“原来你也不认识我。”璇玑定定望着他,“那……你找我有事?”
“呃……姑娘……”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璇玑转身就走,连个眼神也不留给他。他这样一个终日游荡于本城花丛的豪门公子,哪里受过女人的委屈,当下急急追上去,道:“姑娘请留步,在下是诚心……”
“哦,那么说来,你是成心的?”一张狰狞的修罗面具出现在他视线里,半边哭半边笑,说不出的诡异。那人唬了一跳,倒退数步,冷不防又撞上一人,回头一看,却见一张俊朗地脸,对这他似笑非笑,正是钟敏言。
“你是成心要对我家小师妹做什么?”钟敏言把刚买来的金刚大力神丸放在手上抛来抛去,旁边的玲珑也学他,抱着胳膊恶狠狠地瞪他。
那人见她有这些稀奇古怪看上去恶狠狠的同伴,便值得摸摸鼻子不说话了。再看看他带出来的几个据说是武艺高深的随从,都被挤在外面,若玉一只手就挡住了他们,根本过不来。
他值得作揖抱拳,惶恐道:“在下钟离城方亦真,向各位大侠见礼了。”
一听他报上姓名,挤在旁边看热闹的人边发出一阵喧哗,有那好事的人早叫道:“原来是方老爷的二公子呀!难怪这样当街勾搭人家姑娘家……”
方亦真脸上一阵红一阵绿,只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才好。若玉到底是个稳重些的,将那些随从交给钟敏言他们阻拦,自己上前作揖,温言道:“方公子既然出自豪门世家,又对我们这般客气礼让,我们便却之不恭了。那么,还烦请公子带路,让我等领略一下钟离风光。”
他竟是将计就计,干脆赖上了这个富家公子。此人既然爱出头做小讨好女孩子,便让他讨好个够。
果然方亦真的脸比苦瓜还苦,要答应又不愿,要拒绝又不敢,只得唯唯诺诺地点个头,躬身道:“那……各位请随我来……”
豪门公子到底是豪门公子,出门坐的车都从上到下透出一股财大气粗的味道。一辆车装了他们六个人,还绰绰有余。
玲珑和璇玑是不管事的,反正威胁强迫应酬之类的苦活交给那些男人,她俩只管拿小案上的时鲜水果和点心来吃。玲珑更是熟门熟路,好像自己家一样,从旁边的大白瓷茶壶里倒了凉茶来喝。
方亦真只在心中哀叹平白无故招惹了一群魔星,由他吃由他喝,他又哪里敢说一个不字。
若玉见他神色惶恐,便笑道:“多谢方公子美意,我等感激不尽。还烦请公子指路,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方亦真见他虽然带着可怖的面具,然而言语温和,似乎没什么恶意,这才稍微放宽了心,道:“眼下就要到二月,二月间来钟离城的人,都是为了去高氏祠堂祈福。那里依山傍水,风景是最佳的。”
玲珑一听依山傍水,便问道:“是在洪泽湖附近吗?”
方亦真见她容貌艳丽,神采飞扬,也是个极出色的少女,一时忍不住心驰神摇,笑道:“姑娘说的对,真是广闻博见。”
隆隆又哪里知道他是在讨好自己,采花的老手段了,她只当被人夸奖,得意洋洋。
禹司凤忽然道:“我以前听闻,高氏祠堂祭拜的并非虚幻天神,而是一个真正的神仙,此事当真?”
方亦真点头道:“这位大侠果然了解。高氏祠堂拜的是一位女子,夫姓高,于是称为高氏。城里有人遇到苦难,只要诚心去祠堂祷告,往往隔天便见效,所以祠堂一直香火不断。方圆千里的人听说这等神迹,便也闻风而来。那高氏女子是二月的生辰,所以每年二月钟离城这里便会全城聚集起来,做一个供奉大会。”
若玉奇道:“怎么不拜她的忌辰?莫非果真是一地自有一方风俗么?”
方亦真与他们说了这许多话,渐渐地不再害怕,当下笑道:“这位大侠有所不知,高氏女子尚未仙去,只在高氏山中仙居。每年二月这个供奉大会,还会挑选几个有仙缘的年轻男子去服侍她呢!”
“哇……这看不是大享……”玲珑的话说到一半,赶紧吞回去。她本来想说那个女神仙每年招几个年轻男子过去,当真大享“男”福,但这里的人信仰浓厚,此话说出来也难听,所以急忙闭嘴。
若玉和禹司凤对望一眼,很显然他们也从未听说过有招人去服侍自己的“神仙”,这个热闹,倒一定要看看了。
第二十三章 神仙的召唤
高氏祠堂就坐落在洪泽湖的岸边,高氏山脚下。
虽然二月供奉大会还没到,但祠堂前早已人满为患,就连湖里都积满了各式画舫小船,岸上更是挤得连路都走不了。
马车远远地停在对岸,众人下了车,只见对岸矗立着一座华美的殿堂,足有两三层楼高,殿前五根石柱,上面张灯结彩,彩绸翻飞,端的是气派非凡,便是导演豪门贵族,也没这般景象。
钟敏言见对岸人头攒动,不由皱眉道:“怎么这么多人,供奉大会不是还没到么?”
方亦真笑道:“钟少侠有所不知,这几日高仙姑便会显圣,在祠堂内留下名册,点选今年去山中服侍她的人呢。所以大家都聚在这里等待,只盼被仙姑选上,得享仙缘。”
众人听了都默不作声。他们自小都是为了修仙而修行,五大派从古到今,从上到下,真正成为仙人,或者见到仙人的,少之又少。哪里晓得在这高氏山,居然就住了个真神,每年还要挑选年轻男子,当真闻所未闻。
只怕这里面有什么隐秘,或许那根本不是仙人,而是个妖物......又或许根本是吹嘘出来的神奇。但钟离城的人男女老幼都虔诚之极,怀疑的话说出来未免不中听,万一犯了众怒,就太没意思了。
当下禹凤含笑道:“既然仙姑近日挑选有缘人,方公子为何不去呢?”
我本来是要去的,认知遇到你们这些恶霸......方亦真在肚子里嘀咕一句,面上却愁容道:“家父年迈,不敢远行。”白痴都能听出他说的是假话。看他的样子就晓得他肯定也想被选上。
“说这么多干嘛!既然有热闹看。怎么不去看!”玲珑把小辫子往后面一甩,拉着璇玑的手就要走。
钟敏言见对岸熙熙攘攘,只怕挤过去要费一番功夫,赶紧拉住玲珑,回头笑道:“方公子,这仙缘来了,挡都挡不住。谁叫你遇上了咱们。为了报答你的指路之恩,我们这便把你送进去吧!”
说罢他对若玉丢了个眼色,若玉立即会意,笑吟吟地将一头雾水的方亦真一提。揪磁卡他的背心就朝湖里跳。
“等......等等!大侠!大侠......好汉!大哥!小的知错了!方亦真只当他们要把自己丢湖里,吓得乱嚷乱叫起来,碧青的湖水在眼前猛然放大,他本能地闭上眼睛,却没感觉到摔进水里,整个身体骤然一轻。竟好象是飞了起来。
他骇然地睁开眼,只见自己被人提着。双脚稳稳地站在一把剑上,湖水在脚下波涛粼粼,意真的是在飞!飞过洪泽湖!
头顶传来一个笑吟吟的声音:“方公子,这样虽然鲁莽了些,却比坐马车有趣多了吧?”
他茫然地点了点头。一时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们会飞......他们难道也是神仙?
祠堂前的人纷纷目瞪口呆。眼见湖上腾云驾雾一般飞来几个人,身形如同鬼魅,只在祠堂门口微微一绕。紧跟着便骤然升上去,停在了祠堂的屋檐上。
若玉将方亦真轻轻一放,他两脚发软,一屁股坐在嘲风兽后面,这体验太刺激,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钟敏言五人便坐在屋檐上,四处观察,一面笑道:“这里当真风景不错,前面是水后面是山,高仙姑真会选地方呢。”
那些还心着挤在祠堂门口的人纷纷哗然。坐在祠堂屋檐上,那可是在不敬,但那几个人文才是飞过来的,看上去又个个眉清目秀,形容古怪,兴许也是什么山鬼地神,于是谁也不敢出声斥责,只在下面议论纷纷。
“这......大侠们......这里可不好坐啊......”方亦真面色如土,颤声道:“从来没人敢上祠堂屋檐的......”说罢他自己就站了起来,但那祠堂足有两三层楼高,屋檐又是倾斜的,他刚站起来便觉头晕,很没用地又抱着嘲风兽的脑袋蹲了回去。
钟敏言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道:“方公子,你可知天地之广阔,天为被地为床,天下又有哪里是不可以坐的呢?
我是好子民,和你们这些恶霸哪里能相提并论!方亦真在肚子里骂的都快出火了,面上又不敢露出半点,只能惶恐地说道:“话虽然是这样说,但冲撞了仙姑,在下委实不能承担......”
可惜没人理他,璇玑和玲珑取出从马车里带出的点心果子,分给众人,居然就坐在祠堂屋檐上,大吃大嚼起来。
此处地势高,前面又是一望无际的湖水,只可惜寒冬腊月,没什么景致可看,只有北风呼呼地吹着,将众人的衣衫长发都拂动起来,也把方亦真冻得瑟瑟发抖。
“仙姑什么时候会来?”璇玑把点心塞嘴里,含糊地问着。
众人都望向方亦真,只有他知道。他脸色发青,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颤声道:“我......我不知道。诸位大侠,我们......还是下去吧。万一仙姑来了,这、这可是大不敬......”
“怕什么,有我们呢。”玲珑翻他个白眼,她最看不起这种唯唯诺诺的胆小男人了。
“说起来,她要点名来选人,她怎么会知道别人叫什么呢?”璇玑又问。
钟敏言沉吟道:“她如果真是神仙,自然什么都知道的。”
**********************************************************************************
难道神仙就什么都知道?璇玑瞪圆了眼睛,心底只觉并不是这样,但至于为什么不是这样,她也说不清。
“大概她每天没事就在城里挨家挨户闲逛吧!”玲珑咬了一口梨子,“神仙反正也没什么事做,就家长里短的喽!没事看看这家,敲敲那家,时间长了当然知道。”
原来如此呀!璇玑恍然大悟。
方亦真听他们几个胡说八道,再也憋不住,大声说:“仙姑是得道的对仙,天底下怎么会有她不知的事情!自然一应百灵!你们什么也不知道......别在这里乱说好不好?”
钟敏言见他火了,便笑道:“方公子不必动怒,实不相瞒,我等乃是天下修仙......”
话未说完,忽然一阵香风吹过。那香是从来也未闻地的味道,竟像是一千种花的香气,再加上一千种香料的香气,再糅合了春风的柔秋风的清,只嗅得一下,便让人如痴如醉,心中登时澄澈空明,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
方亦真脸色一变,急道:“仙姑来了!”
众人只听脑后一阵环佩叮当,竟真像是有人缓缓行为,纷纷回头,然而身后半个人也没有,只见一团极淡紫色烟雾飘过,祥光笼罩,瑞气团聚,在屋檐那里微微一停留,眨眼便消失了。
空中缓缓飘下一张浅紫色小笺,刚好落在屋檐上,钟敏言拾起,只觉那小笺上也充满了那种兰麝香气,缠绵温软。小笺上的字迹娟秀整齐,却只写了个四个人名,想必就是她点选的人名了。
祠堂下面的人喧哗声更大,终于有人忍不住叫道:“纸上写的是谁?快念啊!”
此言一出,下面的人纷纷跟着叫嚷起来。钟敏言清清喉咙,从善如流:“那我念了!容良玉、居兆炎、庄景......方亦真......”
众人都是一惊,想不到,里面竟然有方亦真的名字。等在祠堂下的人听说仙姑留了名字,纷纷跪下磕头,而被点中的,或自己来,或有家人朋友来,个个都喜得热泪盈眶,急急回家报讯去了。
方亦真也顾不得自己还是在屋檐上,喜形于色,连声道:“居然有我!真的有我!天啊......这......”
这边众人闹成一团,那边禹司凤忽见璇玑站了起来,怔怔望向方才那“仙姑”来的方向,眉头微蹙,似乎在想什么。
“怎么了?”他问。
璇玑摇了摇头,抬手作势在空中一抓,似是要抓住风尾,往鼻前一送,轻轻嗅了一下。
“妖气。”她淡淡说着,“我嗅到了一些妖气。”
第二十四章 仙姑娶夫
鉴于自己被选上做了仙人的侍者,方亦真整个人是容光焕发,与先前大不相同,甚至完全忘了钟敏言他们的“恶行”,彬彬有礼的请他们去自家府上一住。
玲珑很不待见他那模样,当即摇头道:“不用了!钟离城又不是没客栈,干嘛要去你家。”
方亦真被她一通抢白,顿时有些难堪。一旁的若玉急忙笑道:“方公子的好意,不能不领。说到底,也是人家一番好客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