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方面来说,他若玉还真的像一条死忠的狗,好容易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他第一件事还是赶回副宫主身边——若是去得迟了,妹妹会没命。然后他便得到了一个任务:暗处监视禹司凤。

“我猜他不是让你便是让别人来暗处监视我和璇玑,所以当我们和无支祁会合之后,他那么快就赶来了。我说得对不对?”

有时候,若玉简直对禹司凤的这种聪明感到恐惧,他具有那种能看透事件本质的特质,一语中的。这样可怕地人。难怪副宫主三番四次想找机会除了他,他若年纪再大一些,绝对是棘手之极的人物。

他说得不错,副宫主一旦得到无支祁出现的消息,立即就赶了过去。而他则被打发到了别处待命。等了三天。没有任何消息,试着回到离泽宫。才发现天翻地覆。两个宫主。一个被天界擒拿,一个被迫害至死。而禹司凤众望所归,成了新宫主,大肆改革。

“如今副宫主已经被擒拿,你已经自由了,为什么还留在离泽宫?正如你说的,我并没那么大度,能宽宏大量地接受你。你现在必须给我一个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禹司凤淡淡说着,神色肃然,“若不能让我满意,我不介意将你掌毙于此。”

若玉沉默了很久,才道:“妹妹她……是被囚禁在这里。”

禹司凤眉头微微一皱:“这里?荒谬,银泉附近怎会有地牢!”

“我没骗你的必要。”若玉转身走向银泉,泉水的反光将他映得一身银白,“银泉下有一间密室,是先祖们留下地,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副宫主也是一年多前才发现这么个地方。他将妹妹囚禁在这里,我来看过一次。”

禹司凤嘴唇微微一动,似是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过一会,才道:“那好,我们一起下去。如果你妹妹当真在,那你就带走她吧,和她一起回家,不要留在这里了,这里没有人愿意见到你。”

若玉没有回答,纵身跳进水里,很快就潜了下去。璇玑低声道:“好可怜,他妹妹真的被关在下面吗?就算下面有密室,关上一年,也会死人的吧?”禹司凤摇了摇头,轻道:“可能已经……罢了,跟下去看看吧。”

两人一起跳下银泉,离泽宫虽然是海中一座孤岛,奇特的是这银泉居然不是咸水,水里也不知有什么奇特,闪闪发亮,潜下去之后光线更亮,入目尽是银白之色。一直潜了十几尺,果然见到洞壁上有一道小黑门,门开着。两人齐齐游了进去,奇异地是,门虽然开着,水居然就停在门口,一滴也没渗透进来,简直像门上被安置了一层结界似地。

门后黑漆漆地,什么也看不到,一股咸湿地臭气扑面而来,璇玑急忙取出崩玉,手指轻轻拂过其上,剑身立即发出明亮的火光之色,这银泉中地密室顿时映入眼帘。门后原来只是一条极窄极短地过道,左面墙上只有一扇门,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此刻那扇门开着,若玉温柔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妹妹,我来看你了。这次大哥终于可以带你出去了,咱们一起回家。你开不开心?”

他从未有过如此温柔地声调,温柔得几乎令人心碎。两人慢慢走进去,璇玑举剑一照,却惊得险些尖叫出来。密室里只有一张铁床,床上斜靠着一具腐烂到只剩白骨的尸体,若玉将那白骨揽在怀里,温柔说笑。

这幅情景自然是十分诡异的,璇玑退了两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怀里的白骨不像人,长长的颈椎,尖隼长翼,分明是一只巨大的鸟,果然便是金翅鸟了。璇玑颤声道:“你……你……那是你妹妹?”

若玉回头嗔怪地看着她,低声道:“小声点,不要吓着她。妹妹胆子小。”

璇玑张大了嘴,不知该说什么。禹司凤轻声道:“好了,找到你妹妹了,这地方潮湿,先出去吧。”若玉点了点头,将那团骸骨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生怕惊动她似的,笑吟吟地走了出去。

“他是不是疯了?”璇玑在后面扯住禹司凤的袖子,小声问,“还是在骗人?”

禹司凤低声道:“他以前喝醉的时候说过,自己是被强行抢进离泽宫的,父母在抢夺过程中都被杀了,只留下他一个小妹妹。副宫主答应了要照顾她,不知为何……看那骸骨的样子,应当死了不止一年,他自己应当早就知道的。”

那莫非他是专程来收集骸骨的?那也不对啊,既然他早知道妹妹死了,那为什么还要为副宫主做事?璇玑百思不得其解,只得跟着禹司凤又回到岸上。若玉正用湿淋淋的袖子擦着同样湿淋淋的白骨,那白骨的骨翼上套着一个玉环,式样奇特,应当是当时钟敏言送他的了。

“眼下找到家妹了,我信守承诺,马上就离开,永远也不会回来。”他回头说着,脸上的面具大约是被水流冲走了,露出扭曲狰狞的脸,目光却十分柔和满足。

禹司凤默默点头,见他抱着白骨就走,忍不住说道:“你……你就这样抱着她?不需要……找东西装一下吗?”

若玉笑道:“你在说什么呀,装?她倒是需要买一件新衣服了……嗯。乖,大哥马上带你去市集买衣服和吃的。”

禹司凤终于不说话了,静静看着他走远,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四十三章 重振雄风(六)

作者:十四十四

玉的事情,让两人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正巧由于禹分散出去,不再事事亲历亲为,那些繁琐的事情反而处理得极快,终于有了几天的空闲,长老们便商量着大典的事情。虽然禹司凤的意思是一切从简,但长老们坚持认定这是一件重要的大事,从简不得,光是丹牙台的重新修葺就花了三天时间,银子像流水一样地花出去。

从禹司凤放心把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处理之后,他忙成陀螺的日子好像也到头了,每天轮到他和璇玑无所事事,在宫里闲逛。终于,在他们回到离泽宫足足满一个月之后,某个早晨,守卫的弟子来通报,说柳意欢他们来了。

两人又是欢喜又是惊讶,连忙迎出去,远远地,就见大门那里走进三个人,正是柳意欢、无支祁,还有紫狐三人。无支祁见到禹司凤,劈头第一句话就是:“靠!老子还以为你们被天界抓走了呢!怎么也不写个信通知一下?”

禹司凤歉意地笑道:“不好意思,原以为两三天就能处理完,没想到事情越来越多。你们来了也好,大哥,我做宫主了。”

柳意欢脑袋上裹着一条巾子,看上去滑稽又怪异,一听他说要做宫主,吃惊得险些下巴脱臼,当即叫道:“你老爹呢?!怎么把个烂摊子就甩给你?”

禹司凤笑着将他们领入金桂宫,花了一上午地时间将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包括对离泽宫的改革计划,听得柳意欢嘴巴张得几乎能塞个鸭蛋,过了好久才能反应过来,连声道:“看不出来……你这小子!居然、居然真有点本事!你吃什么长大的?哪里来的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禹司凤笑道:“大哥,我正愁督察司没有合适的人选担任长老,你愿意来帮我吗?”

“别!别!这种事不要找我!”他赶紧摆手,“再说了,我和那个罗长老很有点,两看两相厌。要是有个人每天在耳边唠叨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烦也烦死。”

说罢,他突然叹了一口气,“你老爹他……唉,真没想到,他曾经多风光的一个人,身负十二羽,曾把谁看进眼里过?可惜这样的人偏偏一生多舛。死得可真狼狈。”

禹司凤微微一笑,没有说话。紫狐使劲拉了拉柳意欢地袖子,示意他这话说得不看时候,勾起禹司凤的伤心事,柳意欢赶紧打着哈哈:“不过嘛。眼下你当了宫主。可比什么都强!均天环嘛。也坏了,旧的离泽宫也该淘汰了。大哥对你有信心!离泽宫在你手上。一定能发扬光大!”

璇玑见他头上不伦不类地裹着巾子。不由奇道:“柳大哥,你的伤好了吗?怎么还裹着布啊?”

柳意欢把巾子朝上一捋。露出额头上的伤疤,由于天眼被青龙硬生生抠下,那块地方便凹进去一块,虽是痊愈了,但依旧是个红彤彤的血洞,看上去怪吓人的,难怪他要用巾子遮住额头。

“唉,这玩意,当初装上地时候没啥感觉,等取下却差点要了我半条命,比挖肉还疼!”

璇玑轻声道:“柳大哥,没了天眼,那你女儿的事……”他摇了摇头,说道:“我想通啦,下辈子她就是另一个人了,和我可没半点关系。做人嘛,不能这么自私,用前世的东西来束缚她。她死的时候还是个小女孩,来世一定会有福泽,只要她过得幸福,我看不看,都不要紧。”

她默默点头,听见他说不能用前世来束缚今生,她心中似有触动,可是这句话说出来容易,对她而言,真要做起来,却比什么都困难。

无支祁问起天界的事情,原来他们近期没有任何动静,紫狐三人也是在镇上等得无聊了,百无聊赖之下才跑来离泽宫找他们,没想到正巧赶上禹司凤继位大典地仪式。

“说起来,原来这里就是离泽宫,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呵呵,比我想象中还有气势。元朗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囤积了那么多人地!”无支祁在正厅中走来走去,这边摸摸,那边碰碰,最后推开窗,望着远方蔚蓝地大海,又笑:“景色不错啊!嗯,倒是那家伙的风格。”

璇玑突然想起副宫主地房间里,墙壁上挂满了无支祁地脸,这事估计他是完全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回头看一眼禹司凤,他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谁知下一刻无支祁自己提出来了:“元朗那家伙平时住哪里?带我去看看。”

禹司凤犹豫了一下,待要拒绝,却找不到

,只得点点头,起身带路。他有些后悔,当初为什房间里的那些面具给清理掉,无论元朗出于什么目地挂满了面具,他毕竟等同于是无支祁亲手交给朱雀铐走的,无支祁若是见到那些面具,心中必定不好受。

到底是谁亏欠了谁,谁对不起谁,有些时候,真的说不清。

门被轻轻推开,轻尘弥漫,阳光穿过敞开的大门,将阴暗的屋子照亮。禹司凤指着里面,道:“就是这里了。”无支祁静静望着墙上满满的面具,每一张表情都不同,有的皱眉,有的大笑,目光灵动,栩栩如生。

所有人都看着他,不知他会作何反应,他却只是眨了眨眼睛,一言不发,缓缓走了进去。“啪”地一声,他粗鲁地摘下一张龇牙咧嘴的面具,放在脸庞,回头做了个一模一样的鬼脸,大笑道:“如何?像不像?”

紫狐柔声道:“很像,简直是神似。”

无支祁笑嘻嘻地把面具随手挂回去,在屋中转了一圈,笑道:“真是似真似假,如梦如幻,虚虚实实过了这千年,又是何必。”说罢两手一拍,屋子里“嗡”地一声,墙上面具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像下雨一样,清脆地摔成了碎片。

烟尘四起,他默然站在当中,也不知想些什么。璇玑低声道:“你何必……”话未说完,却被紫狐轻轻拉住,她微笑着摇了摇头,跟着却大声道:“啊,我要去你俩的寝室看看!走啦!带我去嘛!”其余三人被她硬是推啊拽啊,拉着走远了。

元朗寝室的门轻轻合上,再也没一点声音。紫狐走了几步,轻道:“还缺一坛好酒。”禹司凤笑了笑:“不会缺的,已经送进去了。”紫狐颔首一笑。璇玑莫名其妙看着他们打哑谜似的,奇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怎么把无支祁一个人丢在那里?”

三人都笑了起来,柳意欢抬手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调侃道:“问那么多,不懂的还是不懂。走啦,小丫头!”虽然璇玑已经十八岁,但他还把她当作那个懵懂的小丫头。

四人回到正厅,闲聊了一会,紫狐道:“无支祁和元朗称兄道弟的时候,我刚认识他。那会他俩感情可真好啊,就差同穿一条裤子了。元朗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偏执可怕的人,他和无支祁一个静一个动,一个斯文一个狂野,完全不像,可偏偏是最好的兄弟。只是元朗这个人城府很深,你们见过从来不生气的人吗?我一直觉得,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若不是白痴,就是精明到底的人。元朗显然属于后者。”

她喝了一口茶,想了想,又道:“他会和无支祁做兄弟,也真让人想不到。无支祁和他不同,完全是个琉璃肠子,想什么说什么都不拐弯的。后来无支祁偷到均天策海,要把均天环给元朗的时候,我本来想阻止。我一直觉得元朗这个人很危险,多疑、心眼小、城府深,面上一直平静无波。若是把均天环给他,他难免会肖想策海钩,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可惜无支祁对他掏心掏腹,第二天就把均天环丢给他了。”

“后来的事情果然不出我所料,无支祁那傻子,不说让他选,不单把均天环给他,还把自己的策海钩拿出来炫耀,元朗心里一定会有想法——换个人也会这样想,好东西肯定是无支祁自己拿着,不要的才给自己。从那时开始,大概元朗心里就有看法了。加上看到无支祁用策海钩比自己用均天环厉害千倍,他肯定更不舒服。”

她叹了一声,继续说道:“我曾以为,元朗从头到尾就没把无支祁当过兄弟,不过看到那么多面具,我明白啦。我错看了他的高傲,他和无支祁一样,都是一付琉璃肠子,只不过无支祁没心没肺,他却脆弱的一砸就碎。认定了兄弟藏私,这个兄弟当起来自然是没什么意思了。你们金翅鸟这一族,在某些方面还真可怕,对方给的感情也好,友情也好,若不是绝对的全部,你们就会从头到尾否定掉,自己在一旁恨得牙痒痒,躲在暗处看着、念着、怨着,怨到了极致就会开始报复,伤人且伤己。多可悲的一族……”

禹司凤无话可说,他找不到反驳的词。他何尝不是这样呢?他爹……又何尝不是这样?

紫狐端起杯子,放在唇边,睫毛微颤,喃喃道:“无支祁,这回你……会和他说什么呢?”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四十四章 重振雄风(七)

作者:十四十四

支祁并没有说话。他端着酒碗,高高举起,像是在

地上满是面具的碎片,日光透过门上的花纹缝隙,点点撒在其上。很久之后,他突然叹了一声,手腕一斜,将碗里的酒倾洒在面具之上。“昔日你我何等逍遥……”他喃喃说着,“岂知做人居然如此辛苦。”

说罢,将酒碗轻轻一抛,咣地一声砸碎了。他反手抓起酒坛子,一股脑儿自己灌了下去,不过是眨眼功夫,一坛酒便被他喝得一滴不剩。无支祁笑嘻嘻地把嘴一抹,利落地推门走了出去。

隔日便是继位大典,流水价的祭天、祷文、列队。璇玑他们几个先时还兴致勃勃在旁边看,到后来一个个都无聊到快睡着。无支祁更夸张,明目张胆地趴在栏杆上打起了呼噜,璇玑叹道:“这大典什么时候能结束,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停过,也没吃东西,我快饿死了。”

柳意欢嘿嘿笑着,眼见禹司凤身着黑袍,站在丹牙台上,他们这些观看的都吃不消,何况他这个当事人,隔了老远都能见到他头上豆大的汗水,忍耐的神色。

“没办法,多少年下来的规矩了。这还算好的喽!当年大宫主和副宫主继位,大典足足办了三天,一套仪式下来,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睡,个个都面无人色。”

“三天不吃饭?!”璇玑震撼了,她偷偷摸摸站起来,转身想溜。柳意欢扯住她:“你干嘛?”璇玑嗫嚅道:“我……我悄悄离开一小会,去镇子上买点吃的……”她地肚子都快饿扁了。

“哪有仪式中途离开的道理!”柳意欢硬是把她按得坐下。“好啦,马上不就结束了!看,小凤凰要点火开印了!待会火龙上天,他从那火龙肚子里钻出来,就完结啦!放着离泽宫地美食不吃,跑外面多浪费!”

话音刚落,果然听丹牙台上“轰”地一声巨响。一条火龙张牙舞爪地窜上半空,盘旋不休。众人齐声喧哗,所有目光都凝聚在台上禹司凤身上,他已脱下上身的黑袍,跟着是中衣。璇玑见他一件件把上衣脱掉,不由轻道:“是要开印?”

禹司凤肋下有两排黑色珠子。正是封印。她有时候兴起,会去偷偷摸,偶尔试着去拔,但它们纹丝不动,弄得重了,禹司凤就会故意板脸,去掐她脸上的肉。据说那东西是锁住翅膀和妖气的,离泽宫曾有规定,不得轻易开印,当时他受了重伤。自己开了两个印。大宫主说要惩罚他,结果却没动静。

眼下他又一次开印。肋下的珠子叮叮当当掉在了地上。整个人几乎是一瞬间便被金光包裹住。他纵身而起,巨大的金翼猛然张开。果然是美丽绝伦的十二羽,带着莹莹地流光,如梦似幻。

无支祁也醒了过来,众人齐齐看着他飞进火龙身体里,在其中盘旋打转,最后发出一声清啼,火点像下雨一样落下,那条火焰之龙一瞬间碎开,变成淅淅沥沥的火雨,缓缓坠下。人说凤凰会浴火重生,百鸟都仰慕其万丈光华,故而浴火竟成了金翅鸟的继位仪式。禹司凤顺利又潇洒地完成了这个大典,台下传来一阵阵巨浪滔天的欢呼声,众人齐齐下跪,正式接受他为离泽宫新宫主。

好容易挨到大典结束,众人见到酒席就像饿死鬼一样,什么形象也顾不得,无支祁抓起一只兔子腿就朝嘴里塞,另一手还忙着倒酒,奈何他只有一张嘴,否则他一定会一边吃肉一边灌酒。

禹司凤身为宫主,自然不能和他们同桌,远远地和长老们坐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时不时回头朝这里看——这傻小子肯定是想看璇玑。柳意欢嚼着嘴里的肉,瞥了一眼璇玑,她埋头吃得正欢,半点情趣也没有,就算这会天皇老子深情脉脉地看着她,估计她也顾不上了。

“你怎么就不能长大一点!”他不晓得从哪里冒出一股怒气,在璇玑头上狠狠敲了一下。

“啊!”璇玑筷子上正夹着一颗丸子,被他一敲,顿时掉在了地上,她忙不迭地要去捡,紫狐早就笑吟吟地给她夹了新菜,一面笑道:“你这个柳意欢,就捡软柿子捏。一整天都没吃饭了,这会你还逼着她有什么柔情蜜意?”

话虽然是这么说没错,但他每次看到禹司凤深情款款,璇玑呆若木鸡,那气就不打一处来。璇玑嘴里塞满了饭,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我知道啦……早就和司凤商量好了,晚上我单独给他庆祝。”

无支祁“嗤”地一笑,斜着眼睛调侃:“听到没,你这色鬼。人家小夫妻的事,你操心那么多干嘛。人家要‘单独’庆祝呢!”

本来没什么地事,被他这样一说好像就有什么了,璇玑本来想害羞一下,奈何一害羞菜就要被他俩扫荡光了,她赶紧抢过一个盘子,把菜一股脑倒进自己碗里。一旁的紫狐只是吃吃笑,半晌,突然轻道:“你真好,璇玑。这样真好。”

什么意思?璇玑茫然地看着她,紫狐抿唇一笑,再也没说话。夜幕低垂,丹牙台上火光分明,她侧面的曲线姣好柔媚

低低地垂下,像两片心神不宁的小扇子,有一种淡淡带着一丝决绝。

“紫狐……”璇玑突然吃不下饭了,怔怔看着她。

紫狐淡淡一笑,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摸,柔声道:“吃饭吧,吃饱点,咱们还要去昆仑山呢。”

很久很久以后,她都忘不了这天晚上紫狐面上的笑容。譬如她当时不懂那笑容的意味,后来终于懂得了,回味起来,竟觉得涩然而且绝望。

可现在,她还是有些懵懂。暗自猜测了很久,也不敢轻易说话。怕惊到她面上那种薄弱的美丽。晚上回到卧房,她还在想,怎么也不明白。禹司凤替她脱了鞋子,见她像个大头娃娃一样呆若木鸡,便在她鼻尖上轻轻一弹,笑道:“怎么,累得呆了?”

璇玑勾住他地脖子。轻道:“司凤,你说紫狐一直跟在无支祁身边,算什么呢?他又不喜欢她。”

禹司凤万没想到她冷不丁冒出这么个问题,不由失笑:“这个问题呢,咱们慢慢说。浴池里水要冷了,先去洗澡吧。”

璇玑点了点头。光脚踩地上,脱了外衣,回头见禹司凤点灯要看书,突然一笑,勾住他的胳膊,轻道:“当上了宫主,我可得给你个礼物。咱们一起洗吧。”

禹司凤猛然一颤,手里地烛台咣当一下掉在地上,烛火扑灭。黑暗里,只觉她微带颤抖地抱上来。嘴唇软软贴上他地脸颊。他揽住她纤瘦的腰身。四唇纠缠在一起,彼时谁也想不起洗澡地事情。暗无光线地屋子里。格外的有一种奇异地诱惑漩涡。似要将两人拉扯下去,直到最深处。

璇玑原是鼓足了勇气勾引他地。没想到他反应这般剧烈,整个人几乎要被他的双臂箍断,慌乱地,惊惶地,不知找了何处来销魂,衣衫一扫,哗啦啦散了一地的杂物。她犹如藤蔓一般缠住他,这暗沉的黑夜里,两人身上仿佛都散发出一层晕蓝的光芒。

她从舌尖上吐出颤抖的呻吟,突然紧紧抓住他肩上结实地肌肤,颤抖着低声道:“司凤……你、你喜欢我吗?”他汗湿的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腿,留下淡淡的痕迹。“我爱你。”他低头,两人激烈地吻在一处。

很久很久之后,璇玑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人已经一起泡在浴池里了。她背靠着他光裸的胸膛,为他捉着胳膊,细细擦洗。

“去过昆仑山,我便去和你爹提亲,这次不管怎样,也要磨得他答应。”感觉到璇玑醒了过来,他便低声说着。

去过昆仑山……她心中突然有些酸涩,仰头靠在他怀里,轻道:“咱们……真的能活着回来吗?”

禹司凤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又道:“离泽宫的事情我暂时无法放下,只有委屈你陪我在这里呆几年,等走上轨道了,咱们就回西谷,到海外去玩。我听说海外有许多风景绝佳的仙山,蓬莱,方丈……一年四季都是春天,岛上有许多花树,风一吹过,像下五彩的雨。你喜欢唱歌还是跳舞,舞剑还是耍拳,都随你。”

璇玑“咯”地一笑,“你才舞剑耍拳!我又不是卖艺地猴子。咱们去偷仙桃吃才是正经。”

“馋鬼。”他捏了捏她地鼻子。

璇玑躺了一会,只觉浑身暖融融地,从发梢到脚趾尖好像都软了下来。不知为何,突然想到方才紫狐落寞的神情,心中有些涩然,低声道:“紫狐她……”

话到嘴边,却不知该怎么说了。禹司凤摇了摇头:“他们地事,我们帮不上任何忙。一千年下来了,该结果地早就结果,没结果的,也是没有缘法。”

“可是,既然无支祁不喜欢她,为什么不干脆拒绝她?这样拖着,对谁都不好吧。”

禹司凤轻道:“是她自己不愿意看开,何况,难道一定是男女间地喜欢才叫喜欢吗?无支祁应当是喜欢她的,只不过不是男女之情。”大概就是把她当作宠物一样来对待吧……无论是妖是人,相处起来,一旦对对方有所要求,难免会痛苦,只因要不到自己想得到的。

或许一生中可以得到许多东西,但最想要的那个得不到,这一生都会觉得怅然若失。

月上中天,紫狐一个人静静坐在金桂宫最高的那层阁楼顶上,看着夜色中安静的大海。月光在海面粼粼,四下里起了一阵凉风,带来莫名清甜的花香,也带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停在她背后,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响起:“小狐狸,这么晚了你还在玩什么啊……叫我来这地方干嘛。”

紫狐回头看着他,无支祁满脸睡意,不过还是很准时地来了。晚上宴席结束的时候,她便约了他三更时分在这里相会,看起来他先睡了一觉,然后不情不愿地过来了。“有什么话明天可以说,非要三更半夜的,搞什么鬼。”无支祁叹了一口气,蹲在她身边。“说吧!什么事?谁欺负你了?”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四十五章 重振雄风(八)

作者:十四十四

一定要有人欺负我,才可以找你单独诉苦吗?”紫狐的,好像还带着一丝无奈。

无支祁“唔”了一声,干脆一屁股坐下来,咣地一下狠狠躺下去,险些把琉璃瓦给躺碎了。“说吧。”他也风轻云淡,半眯着眼,仰望星空,“有什么事……都可以说。”

有什么事都可以说。紫狐心中一颤,突然感到一种深刻的绝望与难受。他们之间,相处得淡然,各自小心翼翼不让底下的激流戳破那种平静恬然。他总是这样一句话,有什么都可以说,可是她从来不说,因为说出来他肯定就要跑了。

和他一起,这样快乐,这样痛楚。太辛苦。

紫狐站了起来,一直走到屋顶边缘,晚风将她的长发拂起,犹如波浪。她轻轻说道:“无支祁,我在你心里,永远是可爱的小狐狸吧?”

无支祁眯着眼,懒洋洋地笑:“嗯,是啊,当然。”

她很久都没有说话。他也不问。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无支祁打呼的声音,他居然睡着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突然低声道:“无支祁,就算我马上从这里跳下去摔死了,你也不会喜欢我,对不对?!”

打呼声没有停,他睡得很香。

紫狐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一千年,她等来的是什么呢?注定要绝望的事,只有她还抱着希望。千年地时间很漫长。足够让她将绝望缓缓收敛,死灰重新复燃。有人说。星星之火,足以燎原,她那一点希望的火焰,只燃烧了自己,情热如沸,他是一丝半点都不晓得。

重燃地死灰再次被扑灭,比从未给过希望还要来得痛苦。

不如干脆一刀两断!

她下了狠心。猛然转身,要对他说出决绝的话,然而看到他熟睡的脸,那些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一定也知道,就这样不好吗?她是小狐狸,他是古灵精怪的大猴子。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过很久,她照样馋嘴葡萄,他照样对着美女们装模作样。两个人,一直在一起,一直。

紫狐蹲在他身边,泪水潸然而下,轻道:“你、你若再不醒来,我便要亲你了。”

这只没心没肺的大猴子,睡得那样香,梦里也不知在吃什么好吃的。咂咂嘴巴。哼哼唧唧。紫狐弯下腰,要去吻他的唇。突然想到什么。猛地直起身子,掉脸就跑。忽又停下,回头颤声道:“我恨死你了,无支祁!”

他还是那么香甜地睡着,仿佛她地挣扎痛苦,都与他无关。

紫狐伤心欲绝地走了,也不知她是不是真的对他死心。夜风幽咽而过,屋顶上的打呼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无支祁眼睛瞪得溜圆,静静看着繁星闪烁的夜空,一直看着,直到夜色慢慢褪去,朝霞初上。

离泽宫弟子们起来忙碌的声音开始响动,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无支祁摸了摸脸,笑嘻嘻地站起来,一个筋斗翻下屋檐,落地之后伸个大懒腰,精神百倍地去觅食了。

这一夜地事情,再也没人提起过。他的小狐狸呀,大概已经决心离开了。无支祁摇头叹气,一面推开偏厅的门,却见璇玑他们都起来了,正在吃早饭,紫狐果然不在这里。

“无支祁,快来,今天厨房做的是你最喜欢的豆沙包子!”璇玑吃得满脸都是豆沙,快乐地朝他挥手。

无支祁眼睛果然一亮,“喔”了一声,扑过去抢过最大的一个包子。“紫狐呢?”璇玑没见到她,四处张望,平时她和无支祁都是形影不离的,难得今天没看到她。“她啊……嗯,她……”无支祁咬着包子,考虑怎么说才好,忽听偏厅门被人打开,紫狐慵懒的声音传来:“我来了……好香!今天有豆沙包子吗?”

无支祁一口包子卡在喉咙眼里,噎得直翻白眼,背上突然被人狠狠一锤,那口包子终于顺利咽了下去。他松了一口气,喃喃道:“谢谢啊……”紫狐懒洋洋地说道:“不用谢。我要不在这里,你被包子噎死了也没人管。真没用。”

无支祁无话可说。紫狐见他手里抓得都是最大的豆沙包子,赶紧抢了一个过来,娇嗔:“好的都被你抢走了!快给我一个!”璇玑哈哈笑道:“就是!他可贪吃了,和腾蛇有一拼!”

无支祁喝着小米粥,哼哼笑道:“你不提这名字,我都快忘了。差不多也该动身了吧?天界那边还有一屁股债要收呢。”

众人都朝禹司凤看去,他毕竟是宫主,宫里一堆事情要忙。他笑道:“也好,我去和长老交代一下。咱们明天就动身。”

据说昆仑

帝在下界地花园,奇景瑰丽,超凡脱俗,虽说是在下根本过不去。无支祁和柳意欢都曾通过昆仑山去到天界,对那里地地形还算熟悉,两人一晚上仔仔细细画了一张地图,第二天丢给众人看。

“知道凡人为什么过不去吗?因为周围有弱水环绕,那水很古怪的,一根鹅毛也能沉下去,更不用说人了。过了弱水还有无业地狱火焚烧,那火自然比不上九天玄火,倒没什么值得担心地。过了地狱火还有狂风乱石,足以把大象那种皮糙肉厚地东西切成碎片。咱们这样的,一过去就成粉末了。”

无支祁说得口沫横飞,也不知激动个什么劲。璇玑喃喃道:“这么多火啊水啊,那我们怎么过去?”

柳意欢笑道:“听他瞎扯!谁要你去淌弱水闯风沙啊!不是还有别地路可以走嘛!”

他指着地图上东面的位置,那里用朱砂笔特地标明“开明”二字,“从这里走就行。有无支祁和小璇玑在,谁还怕那个什么开明兽!”

“开明兽?”璇玑有些惊讶,“我听过!是神兽啊!听说有九个脑袋呢,轮流守卫,日夜不停。”

无支祁嗤笑道:“那东西比驴还蠢,给它喝点酒就醉了,谁还管什么守卫!”

柳意欢瞪圆了眼睛,奇道:“不会吧,你上回就是带着酒灌醉了他,然后去了天界?”他还以为无支祁大显神通,把开明兽揍个半死,大摇大摆闯进去呢!

“可不是!我干嘛和它打?它有九个脑袋,怎么看都是我吃亏。”无支祁摸着下巴笑,“别告诉我,你偷天眼的时候和它打了一架。就你那小身板,只怕一口就被它吃了。”

柳意欢居然有点脸红,支吾了半天,才道:“我……当然没和它打,我摘了点果子,给它吃,骗它说我是刚得道的散仙,它就痛快放我过去了。”

众人都是无语。谁也没想到,开明兽居然这么蠢。半晌,禹司凤才笑道:“看样子咱们这回去,还得带点美酒。”

无支祁说道:“咱们呢,就顺着赤水河走,走到头,就是天帝昆仑山府邸的开明门了。那开明兽倒不值得担心,主要是周围有些难缠的角色,神鸟凤凰和鸾鸟都盘踞在那块,因为那边有不死树,天界至宝,可不能随意让人偷走。”

璇玑赶紧道:“我知道鸾鸟!我爹就养了一只灵兽红鸾!”

无支祁笑道:“凡间的鸾鸟不值一提!可别把灵兽和神鸟相提并论。金翅鸟够厉害吧?见到凤凰连头都不敢抬的,那可是百鸟之王。”

璇玑看了看禹司凤,他默默点头,道:“最好别遇到凤凰,我们一族……对它有本能的恐惧。”

无支祁又道:“凤凰还不算什么,最好是别遇到那几个神巫。那些家伙成天就想着炼药,脾气古怪的很,一个不顺心就让你神魂俱灭,连轮回都免了。我和战神将军姐姐当然不用怕啦,不过咱们到底带着一群没啥本事的家伙,小心点总没错。”

他大有英雄舍我其谁的气派,别人还没来得及发作,璇玑早已撅嘴道:“什么叫没啥本事!司凤比你可厉害多了!成天打打杀杀就叫本事吗?”

柳意欢冷笑道:“就是!只有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驴才会觉得自己什么都行!”

无支祁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结果被紫狐推了一把,才道:“好……好吧。我和战神姐姐做前锋,你呢,就是大军师,那小子就是小军师。”

“那我呢?”紫狐叉腰横眉问。

无支祁认真想了半天,才伸出一根手指:“你是……吉祥物。”

想当然耳,他被紫狐揍得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