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一反常态,并不为他求情,只是抓着他的手,片刻,忽然坚决说道:“我今日起也不做少阳派弟子了!我还是爹爹娘亲的女儿,但不是少阳派的弟子!”

“玲珑!”璇玑更是吃惊,看看跪在地上神色坚决凄婉的两人,再看看背着双手纹丝不动的褚磊,心下忽然一狠,厉声道:“那我也不是少阳派弟子了!今天就开始!大家都好来好散罢了!”

第四卷华梦骤裂 第二十一章 前夕(七)

吼完,正厅里一片死寂,没有半点声音。厅里的人一半看着褚磊,不知他要如何处理此事。

褚磊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忽听玲珑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道:“璇玑,我不是赌气。我是认真的。所以,你也不要孩子气。”

怎么是孩子气?!璇玑急道:“不是这样!我……我也很认真啊!大家本来都好好的……说好了、说好了以后一起,不分开……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诺言、诺言难道不是用来遵守的吗?”她急得脸都白了,不可思议地看着玲珑。

玲珑慢慢说道:“世事无常,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诺言……也不过是曾经求得心安的话语罢了。人力有时穷,岂能事事遵守诺言。”

“你……”璇玑顿时说不出话来。

玲珑微微一笑,柔声道:“璇玑,就算我们不算少阳派的人了,可我依然是你姐姐,敏言也是你好朋友,并不是从此就分开了呀。”

璇玑摇头道:“可是……六师兄这样……也没办法,你为什么也要退出少阳派?”

玲珑紧紧握住钟敏言的手,正色道:“因为我明白了自己要的是什么。一定要在少阳派和敏言之间选择一个,我除了他别无选择。离开少阳派,我不会死。可是离开他,我一定会死。”

她向来跳脱蛮横的一个人,今日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是举座皆惊。那几句话说得极淡,然而却又缠绵深情之极,令人荡气回肠。她从来没有这样正面过自己的感情。始终采取回避羞涩的方式来回应钟敏言。如今突然放开胸怀,将心中想说地话说出来,只觉豁然开朗。

钟敏言痴痴看着她,像是从今天才刚开始认识她。他渐渐收紧自己地手,将她柔软的小手包裹在掌心,良久,才低低叫了一声:“玲珑。”

玲珑低头一笑,目光中爱怜横溢,低声道:“我既然能这样说,就一定能这样做。我的心意已决。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璇玑眼怔怔看着他二人,忽然用手捂住额头,垂头不语。禹司凤轻轻将她揽着走开,轻道:“玲珑说得有道理,这次应当要听她的。”璇玑默然点头。两颗泪水落在衣带上,很快就化了开来。

褚磊缓缓转身。目光深沉,看着玲珑,良久,才道:“你真的决定了?”

玲珑点头,“不错。我心意已决。女儿不孝。辜负了爹娘的恩情。”

褚磊吸一口气,长长地吐出来,神情有些疲惫。终于摆了摆手,低声道:“我明白了。就依你。你二人今日起不再是少阳派弟子……不过玲珑,敏言,少阳峰永远是你们的家。”

两人含泪叩首称是,这才携手站起来,互相看着,目光溶在一起,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褚磊道:“时候不早了,也该……”

话未说完,只听厅外一阵人声噪杂,紧跟着东方清奇面带笑容推门进来,朗声道:“可疑人物全部都搜来了。各位随我来。”

众人随他走出正厅,果然见外面站满了人,少阳派弟子团团围住中间十几个人,都是依照条件搜出来的,面上有疤、身上带血、面生之人。一行穿着白衣腰间系绿带的人走来,为首那个青年男子说道:“弟子名册也带来了,请掌门与诸位贵客清点。”众人见他们年纪、气质、打扮均与寻常弟子不同,想必便是玉扇堂的人。

那人一挥手,后面上来三四个人,手里捧着托盘,里面密密麻麻放满了卷轴,想来就是浮玉岛弟子名册了。东方清奇扫了一眼,问道:“搜出来地这些人不在名册上吗?”

那人道:“不,有些在名册之上,不过名字是被勾掉的。也有些是不在名册上的。”

东方清奇点了点头,带着众人朝前走,那些弟子纷纷让开一条道,那些被围在中间的十几个人惶恐不已,个个都缩肩垂头。东方清奇道:“都报上名来!”那些人只得一一报出自己的名字,东方清奇见里面有许多是因为犯事被逐出浮玉岛的弟子,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手段又潜伏在岛上,更有几个是厨房火夫菜农等无名小辈,于是回头道:“小璇玑,你们来看看。”

璇玑和禹司凤曾和那人正面交锋过,于是过去一个个打量。禹司凤看了一圈,没看出什么可疑之处,面上有疤地倒是有好几人,不过位置长度与他在那人脸上划出来的不一样。他回头望向璇玑,她正停在一人面前,低头和她说着什么。

那是个矮小瘦弱地女孩子,估计是火夫的家人,站在璇玑对面瑟瑟发抖,甚是可怜。他走过去,只听璇玑问道:“你抖什么?很害怕吗?”

那小女孩儿颤声道:“不、不……我没有……我见姑娘身上的剑……有点不习惯。”

璇玑笑道:“你在岛上呆了那么久,这里人人都佩剑,怎么见到我就不习惯了

那小女孩儿垂头不语。璇玑抬起她的下巴,细细端详她的脸,那脸上虽然脏兮兮地,却光滑整齐,不要说疤,连个麻子也没有。她左右看了半天,也不说话,禹司凤见那女孩子要哭出来地模样,有些不忍,过去轻道:“璇玑,她只是个孩子。”

璇玑放开她的下巴,微微一笑,忽然抽出崩玉,当头对她砍下,厉声道:“你就算变成灰尘,也瞒不过我的鼻子!”众人大惊失色,只见那小女孩动作奇快,就地一滚,让过那一剑,两手在地上一拍,直起身子,又要纵身而逃。

禹司凤一把抓住她地后领,那人情急之下用力一挣,只听“刺啦”一声,她整个后背都裸了出来。到底是女人的身体。禹司凤微微一怔。不由自主放开了手。那人顾不得赤身露体,慌不择路找路逃跑,这次却不比下午只有几个小辈,东方清奇和褚磊就在前面,周围还有无数浮玉岛弟子拔剑要上。她左右急看,只见玲珑和钟敏言怔怔地站在另一边,当下朝那里跑去。

钟敏言对这人恨之入骨,都是他害得自己遭遇如此多舛,眼看那人朝自己这方向奔来,当即抽剑在手。和玲珑两人各占两边,要将他截下。

不防她就地一滚,再起身时,却变成了一个男人,眉清目秀,犹带病容。对他微微一笑,柔声道:“敏言。又见了。”

钟敏言浑身大震,失声道:“……你……欧阳大哥?!”

他明明早就死了!还是死在他剑下的!他心念如电,忽然想起这人擅长变化,必是变作欧阳大哥地模样来欺骗自己。当下咬牙挥剑而上,那人闪身让过他没什么力道地一剑。笑道:“怎么。大半年不见,不认得大哥了?你当日刺我的一剑,伤疤还留着呐!”说罢将身前的破衣一扯。露出赤裸的胸膛,果然靠近心口那里有一道剑痕,鲜红刺目。

钟敏言厉声道:“你是假的!休要骗人!”

然而话虽然这样说,手里的剑招越发绵软无力了。一个又一个疑惑闪过他的脑海,突然,一个可怕的想法攫住了他:难道,从那时候开始,他就被骗了?根本没有什么欧阳大哥,他确实是妖魔变化的,来蛊惑他,利用他。

那人趁他不备,抄手抓起他的宝剑,竟是要抢过来。忽听身后玲珑喝道:“撒手!”利风劈下,朝着他脑后冲过来。她地断金锐利无比,他不敢硬撞,“啧”了一声,又在地上一滚,狼狈地闪了过去。

后背忽然被一股无声无息的大力击中,那人大惊,待要躲闪已是来不及。兵器也好,掌风也好,能听到声音的他还能躲开,这般无声无息的攻击他却毫无办法了。背心被硬生生击中,他张口喷出一大口血,神情散地踉跄几步,回头一看,却是褚磊。

此时周围的人全部围了上来,他再也逃不出去,变化的各种形态也无法持续,原本束在头上地长发呼啦一下散开,颜色一点一点改变,最后变成了浅浅的棕色。原本是欧阳大哥地脸,忽然渐渐拉长,变成了一个貌不惊人瞳仁惨绿的妖物。

他见自己今日断无逃出去的可能,不由长笑一声,道:“你们该庆幸来的是我,而不是拥有排山倒海能力的其他妖。否则,片刻间尔等性命便已不在!”

东方清奇厉声道:“还在妖言惑众!”

他挥掌朝他天灵盖上拍去,他地绵柔掌能将岩石拍出个印子,倘若拍在血肉之躯上,只怕当场就头骨碎裂而死。

褚磊急道:“莫杀他!留着拷问!”

话音刚落,忽觉狂风肆卷,地下尘埃尽数被卷了起来,嘶嘶地风声刺耳尖利,众人一下子就被迷了眼,什么也看不见。褚磊见这风来的诡异,急忙叫道:“看好那妖物!”东方清奇出手如电,抓向面前那妖,谁知一捞之下却抓了个空,耳旁忽然听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轻道:“我再饶你性命一次,念着你救过我。”

他猛然一怔,只觉周围风声渐息,月光中,两个身影腾空而起,轻飘飘地滑飞过好几丈。其中一人扎手扎脚,动也不动,正是方才被他们重伤地妖物。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提他在手,看那背影,甚是熟悉。

那人忽然回头,目光犹如冷电一般,扫过众人面上,东方清奇倒抽一口气,喃喃道:“是他!”

居然是早早离开浮玉岛的欧阳管家!他在褚磊面上横了一眼,忽然说道:“你本事不错!”话未说完,手腕忽然一挥,褚磊只觉一股利风扑面而来,快得惊人,自己躲闪不及,胸腹之间剧烈一痛,像是什么东西硬生生打了进来。

“善自珍重!后会有期!”欧阳管家话音一落,身影便消失在空中,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令人骇然。

第四卷华梦骤裂 第二十六章 前夕(八)

“爹爹!”璇玑喝玲珑急忙扶住支撑不住跪倒在地的褚磊。他的脸色青白,嘴唇乌紫,显然伤的不轻,强撑着低声道:“不要慌!扶我进去。”

东方清奇架住他,小心将他抗进正厅,回头吩咐弟子:“取热水来!”

他将褚磊上衣解开,只见他胸腹之间有一片指甲大小的乌紫,甚至连皮也没破,不知那欧阳是用了什么打的,用手在上面轻轻一触,褚磊疼得一颤,满头冷汗,忽然晕了过去。

璇玑个玲珑只慌得眼泪汪汪,搂着他的脖子毫无办法。

弟子们将热水端了过来,并伤药碰之类一应俱全,然而那伤口既无破皮,也无流血,只是一块小印子,要怎么处理?东方清奇看了半天,才沉声道:“敏言、司凤。你们几个孩子好好按住他,我仔细看看那是什么。”

禹司凤他们立即过来按手的按手,按脚的按脚,将褚磊抱了了结实。东方清奇浇了点热水在那伤口上,褚磊浑身猛然一颤,似是反应强烈。他低声道:“按紧了!”说罢,抬手在那紫印周围反复按捏,缓缓把真气注入,褚磊痛叫一声,醒过来,紧跟着又昏了过去。

随着真气注入的越来越多,那紫色的印记也渐渐隆起,看上去就像是被什么毒虫咬了一口,那隆起的顶端,有一个针尖大小的洞,如此小的伤口,居然能让褚磊如此痛苦,众人都忍不住骇然。

东方清奇来来回回放出真气,然而那隆起不再有任何变化,倒是褚磊痛的脸色煞白,齿关咬的格格作响,鲜血迸出。

见到这情形,东方清奇不敢再继续,束手无策,只急得团团转。

忽听后面一人说道:“别动啦,让我们来看看,哎,你们这些大门派的宗师,别的就算了,这种歪门邪道的东西可是一窍不通。”

却是柳意欢喝亭奴二人。璇玑含泪急道:“柳大哥!亭奴!你们能救我爹爹吗?”

柳意欢并不搭腔,弯腰在那紫色的隆起处仔细看了看,用手轻轻摸了两下,只觉得触手不热不冷,软绵绵的,和寻常皮肤没有二样。饶是他见多识广,着会也认不出到底是什么玩意,只是皱眉苦思。

亭奴也凑过来看,过一会,摇头道:“我能看出是虫子咬的,至于具体是什么,怎么治,我却不清楚了。”

璇玑见连亭奴也这样说,知道绝无救治的可能了,不由心灰意冷,回头看向褚磊,抬手替他把满脸的汗擦去,伤心欲绝地叫了一声:“爹爹!”

亭奴低声道:“先别急着难过,我们孤陋寡闻,这里还有人十分广闻博见,必定知道。”

“谁?”璇玑跳了起来,四处打量。

亭奴朝角落里看了一眼,却见那里蹲着一个人,满头银发,方才发生了那么多事,好像都和他无关,他嘴里嚼着糕点,靠在柱子上,似乎在打盹,马上就要睡着了。是腾蛇,他听说马上又好吃的,赶紧跑过来,谁知一会是师徒苦情戏,一会又是妖魔变化戏,好吃地却迟迟不来,不由无聊之极,干脆蹲在那里睡觉。

正要睡觉,忽觉得头皮一阵剧痛,有人抓住了他的头发,使劲摇晃。他痛得大叫:“做什么?!放手!”下意识地挥拳而出,忽然见到对面那人是璇玑,挥出去的拳头顿时本能的变软,轻轻敲在她胳膊上。

“放手!”他恶狠狠地拽回自己的头发,满脸怒火瞪她,“你要做什么?”

话音一落,忽然发现璇玑满脸泪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他一呆,颇有些搞不清状况,起身看了看四周,众人哭的哭,发呆的发呆,他抓抓头发,奇道:“怎么了?大减一起被赶出去了吗?没吃地了吗?”

璇玑急道:“腾蛇!你是天上的神仙吧?你知道很多东西吧?”

腾蛇第一次被她这样捧,差点把鼻子翘天上去,得意洋洋地说道:“那是自燃,老子知道的东西比你看到的都多……”

“那好!你过来!”璇玑不等他说完,抓着他的手,将他拽到褚磊面前,“快看看,我爹爹……他怎么了!”

腾蛇无奈地凑过去看一眼,随口道:“哦,这不是腔内雀吗!很常见的。”

众人一听他居然认得,不由大喜,璇玑连声道:“太好了,你认得!快,说说看,怎么治啊?”

“怎么治?”腾蛇挑起眉头,“这又不是病,怎么治?拿出来不就行了!这是刑法之一啦,专门对付不听话又厉害的神,腔内雀一进入身体,就会引发剧痛,渐渐地会失去神力,被剧痛折磨的生不如死,最后只能乖乖听话,哦,你以前不是也被用过……”

璇玑不等他说完,急道:“那……拜托你,把那东西拿出来好吗?”

腾蛇这时才有点回过味来,摸着下巴,先不答话,围着褚磊走两圈,奇道:“这玩意凡间应当没有啊,是谁把这东西打进他身体的?凡人哪里受得了这个!”

禹司凤道:“是一个妖魔……这些是等会再说,腾蛇。你能取出吗?”

腾蛇眼珠一转,张狂地笑道:“对我来说嘛,自燃简单之极,但我为什么要帮你们?有什么好处?”

璇玑想不到他在这种时候来摆架子,只好说道:“你是我的灵兽吧?灵兽难道不该听主人的话?”

“啊呸!灵兽是你强迫的,我可没认为你是我主人!”腾蛇翻了个白眼,摸着下巴,说得甚是冷酷,“没好处,我凭什么要救他?凡人的生死喝我有什么关系?”

璇玑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那好,你要什么好吃?说罢,只要我能办到,一定满足你!”

腾蛇道:“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要你答应我撤销契约,还我自由,以后也不许对任何说,我做过你的灵兽。”

璇玑一怔,道:“可我……不知怎么撤销?”

腾蛇冷笑道:“你别管怎么撤销,反正你要答应我,以后不管我什么时候想撤销,你都不许阻拦,同意撤销契约,放我走。”

璇玑沉默半响,才道:“好,我答应你,不管你什么时候想撤销契约,我都一定答应,一定奉陪。”

腾蛇这才喜形于色,笑道:“你说过的话,可不许反悔,立誓吧。”

璇玑正色道:“我答应人,就一定会做到,如果做不到,立誓也没用。”

腾蛇想到她的沈菲,确实不是会说谎的人,于是点了点头,看也不看,反手在褚磊的胸腹之间抹了一把,然后将手掌一滩,说道:“看,这个就是腔内雀。”

众人急忙凑过去,只见他掌心躺着一只僵硬的小鸟,已然死去,灰扑扑的,只有常人小指大小,尖如针。

腾蛇将那死鸟抛来抛去玩,一面笑道:“想不到在凡间也能见到这东西,它相当恶毒,很惹人厌,待我生火把它烤了吃。”

玲珑一听他要吃这个东西,立即皱眉露出厌恶地神色,道:“这东西怎么能吃!脏死了!”

腾蛇板着脸道:“都是因为你们说要开饭开饭,开到现在也没东西端上来,老子早就饿的受不了了!”

话音一落,只听褚磊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眼,众人大喜,七嘴八舌地问他感觉如何,褚磊缓缓坐起,在胸腹那里摸了一下,奇道:“方才那是……?”

东方清奇呵呵笑着,在他肩上一拍,道:“这些事情在席上慢慢说,走吧,宴席已经准备好了,烦人的事情先丢去一旁,咱们先喝它三百杯!”

第四卷 华梦骤裂 第二十七章 前夕(九)

虽说腔内雀从褚磊体内取了出来,但他还是感到精神恹恹,四天三夜没睡觉,又翻了无数座高山,浑身疲惫之极。最后只勉强陪着喝了两杯酒,玲珑和璇玑便送他回去休息了。

服侍褚磊睡下之后,玲珑携着璇玑的手,走向中庭,似是有话要说。璇玑心下莫名有些忐忑,见她走到栏杆那里,定定望着庭院中一株月柱树。月光如银,玲珑的脸在银辉下泛着一层淡淡的柔光,那种平静温和的表情,她从未在玲珑脸上看到过。

“璇玑,你会不会看不起我?”她突然低声问道。

璇玑一怔,急道:“怎么会!你干嘛这样问?”

玲珑轻道:“其实看不起也无所谓啦,我这样抛弃爹爹娘亲,就为了追随一个男人。叫人家听见了,会说这女孩子一点也不自重,都会看不起我的。”

璇玑摇头,说道:“为什么要看不起?你做的是自己喜欢的事情啊,而且......你也没有抛弃爹爹娘亲呀!不了解情况的人乱说......和咱们也没关系。”

“你尽会说这种孩子话。”玲珑笑了起来,摸摸她的头发,“我就喜欢你这样什么都不在乎的性子。真好。我总会杂七杂八的想,在少阳派那会也是,我明明那么喜欢他,每天都向要见他,非得让i陪在身边心里才舒服。不过我又怕其他师兄弟姐妹背后说闲话,还总担心长老他们说我一个女孩儿家不自重,成天和男人混一起,所以我对他忽冷忽热,到最后,他不开心,我也不知道自己心里要的到底是什么。我要的到底是我们两人的开心呢,还是保全褚玲珑这个名字的好名声?”

璇玑轻轻叫了一声:“玲珑......”

玲珑笑道:“不过眼下我明白啦,人言可畏不假,可是患得患失更可怕,他可以为了我不顾性命,那点点人言又算什么呢?璇玑,我这条命是他救回来的,就算再赔给他,我也心甘情愿。”

璇玑说不出什么东西,只能点头,半晌,才道:“你和六师兄这样,我很开心,我就喜欢大家欢欢喜喜的,一直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就像小时候一样,大家说说笑笑,谁也不会离开,谁也不会死去。她好似一个孤独太久的人。渴望守护这种温暖,谁也不可以夺走破坏。世上本来就有些东西是值得用东西去守卫的。在旁人眼中可笑之极的东西,很可能就是另一人眼中的至宝。

玲珑见她这样一本正经地说着孩子话,不由“嗤”地一声笑出来,替她将耳旁的碎发挽上去,轻轻取笑她:“那司凤呢?在你眼里。他难道不是特殊的?”

璇玑心中咯噔一声。一时面红耳赤,哑口无言。隔了半天,才道:“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多,我不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嘲笑也罢,讽刺也罢,甚至看不起我。总之,我一定要和他一起的。谁要把他抢走,我地崩玉可不会客气。”

她把崩玉晃了一下,颇有种肿券护主的味道。玲珑接过崩玉,抽出来细细端详,又将自己的断金拿出来一起比较,但觉一个金光璀璨,一个银辉幽幽,各有各的特色,但崩玉终究还是多了一份灵性,与寻常兵器不可同日而语。

玲珑羡慕地叹了一口气,道:“真好,你能用的起来崩玉,以前大师兄和我说除了断金之外还有一把利刃,叫崩玉。我就跑去问爹爹要,他也不说不给,就说的看缘法,结果我果然用不起来,爹爹还挺失望,如今你能用得起来,爹爹一定欢喜极了。”

璇玑张口想告诉她崩玉和定坤的渊源,然而话到嘴边,忽然惊觉,急忙转换话题:“先去宴席吧,不然待会东方叔叔要罚酒,你非醉晕过去不可。”

玲珑点了点头,拉着她地手,两人一起往回走。迎面吹来一阵风,将璇玑的长发拂起,她耳后一块粉红地斑点也露了出来。玲珑“咦”了一声,用手一摸,笑道:“岛上不分夏冬,也有蚊虫?”

璇玑猛然涨红了脸,急忙用手捂住,支吾道:“不......也不是蚊子咬的啦......我们、我们快走嘛。”话说到后来甚至带着一种小女儿的撒娇意味,央它不要追问。

玲珑第一次见璇玑这种娇滴滴的模样,心下好笑,转念一想,忽然明白那是什么了,自己也有些脸红,暗暗咋舌,低声道:“他、他胆子可真够大的。”

璇玑尴尬得无地自容,手指扭着衣带,晚风将她柔软地长发吹得微微舞动,那种娇怯不胜地模样,委实令人怦然心动。

“你......你不要和别人说!”她抓着玲珑的手,悄悄哀求,“好姐姐,千万别和人家说。”

玲珑笑着点头:“瞧你这小丫头样,一直像个小孩儿,司凤也一直斯斯文文的。真看不出来呢。”说完突然哼了一声,又道:“小六子看着胆子大,其实闷得很。”

璇玑不由呆住,也不知该说她大胆还是胡闹。隔了半天,她也道:“其实司凤有时候也挺闷的。”

月光下,两人的脸都有点红,互相看来半天,噗嗤一声各自笑出来,都觉得这样大胆的说话十分好玩,这才手牵手回去。

二人回到大厅,东方清奇和柳意欢胡天胡地吹得正开心,这两人都有些放荡不羁的性子,喝了酒之后居然颇谈得来。亭奴安安静静地吃菜,旁边的腾蛇恨不得爬上桌子,将所有的菜全塞嘴里。钟敏言和禹司凤两人趁着酒兴,也有许多话要说,连玲珑她们回来了都没有发觉。

玲珑听说自己的魂魄是亭奴施法嵌回来的,心中好生感激,但一直没机会向他当面道谢,这会正是好时机,于是凑到他身边与他说话。一聊之下,只觉他贪图清雅,为人温和。她认识的男人里,钟敏言飞扬跳脱,不甚稳重;禹司凤虽然稳重,但大有冷漠高傲之意,没什么话好说;大师兄见识不如他广博’爹爹和其他长老都不是年轻人,没事更不会与她聊天。如今金亭奴如此柔雅,顿时生了无数好感,拉着他絮絮叨叨只是问好玩的事。

璇玑见腾蛇吃相实在难看,自己作为主人深觉丢脸,忍不住把他拉回来,见他脸上沾的都是饭粒菜汤,只得用手绢给他擦,一面道:“神仙怎么能这样吃饭?筷子怎么用你不会?难道天上人人都是用手抓?”

腾蛇本来还想用手抓了甲鱼来吃,听她这样说,事关神仙的面子,只得换了筷子。嘴里塞了食物,含含糊糊地埋怨:“天上的东西如果有下面的一半好吃,我也不会这样了。别说我,就是应龙和白帝他们看到这么美味的东西,也一定忍不住要用手来抢过来的。”

他为了保全面子,昧着良心把白帝和应龙拖下水。璇玑听得一个劲摇头,见他脸色沾了菜汁,或者忍不住用手,便立即指正,到最后,自觉不像他的主人,倒像他的奶妈。

——......——......——......——......——......——......——......——......——......——......——......——......——......——

东方清奇呵呵大笑,道:“小璇玑,做人就是要不拘一格,吃饭嘛,就应当热闹开心。由他吧!你也来喝一杯,今儿认出那妖怪,你的功劳最大。”

众人听到他提起那会变化的妖怪,都纷纷住嘴。东方清奇叹道:“可惜,让他跑了。哎,浮玉岛数百年的名声,却养虎为患,我竟没早发觉那欧阳是个怪物......”

钟敏言心中一直有个疙瘩,这会忍不住问道:“岛主,那天......那个欧阳大哥......他......”话到嘴边,又不知该怎么问了。

东方清奇明白他的意思,说道:“他自然是人。事后我也后悔不已,然而于事无补,只得命人将他葬在后面山上,定期扫墓供奉鲜果。你若是想祭拜,明天一早我让人带你去。”

钟敏言松了一口气,苦笑道:“原来......罢了,都是我自己不好。”

东方清奇笑道:“小小年纪,总要多吃些苦。以后你会明白,年少的时候多些挫折,其实是非常好的经历。那些一帆风顺的人,求也求不来这种宝贵经验。”

玲珑奇道:“东方叔叔,你的一帆风顺,不会是说我吧?”

东方清奇哈哈大笑,席间众人也跟着笑起来。

“褚老弟有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儿,真让人羡慕。”他摇头感慨,忽而想到自己成婚多年,却无子息,到最后妻子还出了那种事,这人间至乐,天伦之愉,他是一辈子也无法体会到了。

众人说笑一番,直到月上中天,才撤了宴席,各自回房休息。

禹司凤喝的高了,走路都有些不稳,一旁的钟敏言还嘟囔着回去继续把酒言欢,喝道第二天早上,玲珑不等禹司凤点头答应,早已一个暴栗敲上他脑袋,怒道:“喝什么?!赶紧去睡觉!”

钟敏言醉得眼睛都眯起来,笑嘻嘻地抓住玲珑的手,喃喃道:“你、你陪我睡吗?”

玲珑脸上炸红,啐他一口,用力甩开他的手,“你做梦!快走啦!别然人间看笑话!”

她见钟敏言实在醉得不行,只得将他半扶半拽,抱着走。忽然想起璇玑,转头一看,禹司凤一个人默默走前面,璇玑垂着头跟在后面,两个人默然无语,她不由一怔,转念又为钟敏言的醉酒烦恼了,将他二人的事丢在脑后。

第四卷 华梦骤裂 第二十八章 前夕(十)

璇玑默默随着禹司凤走了一段,见他虽然脚步不稳,但并没有钟敏言醉得那么厉害,于是轻道:“司凤,你不要紧吧?”

他停了一下,半晌,摇头道:“我没事,你回去吧,不用送我。”

璇玑“哦”了一声,不甚放心地回头看他一眼,这才转身自己走开。走了一会,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她猛然回头,却见他站在原地,幽幽看着袭击,那样的目光,她从未在禹司凤面上见过,不由呆住。

他只笑了笑,摆摆手,转身便走。

璇玑不由自主追上去,想伸手抱住他的胳膊,不知怎么的,却有些不敢。耳后男歌痕迹在微微发烫,她自己都不知在恐惧什么,手伸了一半,又缩回去。

禹司凤顿一顿,反手勾住她的胳膊,将她带到身前,低头微微一笑,道:“脱失坚持送我回去,我自然不会推辞。”

璇玑浑身微微发颤,犹豫着点了点头,然而无论如何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心无旁骛地抱着他的胳膊,满不在乎。他在她心中,仿佛突然变了个人,不再是那个清雅冷漠的少年,似乎......变得有些危险。

“烦恼都没了,你怎么不开心?”他忽然问。

璇玑沉默半晌,轻道:“我、我没有不开心?我怕你喝多了,不舒服......”

禹司凤笑了一声,淡道:“我的酒量可比敏言好多了,再喝两坛也不会醉。”

他真会逞强......璇玑无奈地看着他,在他身上推了一把,禹司凤果然踉跄起来。险些摔倒。她笑嘻嘻地扶住他的胳膊,笑道:“还吹牛?明明就是醉了。”

禹司凤哈哈一笑,忽然双手插入她肋下,将她一把抱起,转了一圈,道:“谁醉了?你再说一遍?”璇玑也咯咯笑起来,抱着他的脖子,只觉酒气冲天,忍不住别过脑袋,道:“好臭。”

他哈了一口气,果然酒臭熏天。正要将她放下,不妨她勾着脖子不放手,他玩心顿起,将她背在背上,摇摇晃晃往前走。

璇玑依偎在他脖子旁,笑道:“可别走错路,我看不快不行啦。”

禹司凤也不理她,只顾往前走,过了片刻便回到自己的客房。璇玑从他背上跳下,道:“你到啦,我该走了。”

禹司凤这会其实真地醉得厉害,脑子里有些不清楚,眼前地东西都在晃,然而听到她说要走。当即本能地接口:“我送你。”

说完才发觉不对,这样你送我我送你,送到天亮也没完。不由失笑,自己推开门进去,倚在门框上,回头对她似笑非笑,柔声道:“不如,咱们俩把酒言欢,秉烛夜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