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童一时没有说话,细细端详他,从上到下.看着他倔强微翘的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喉结,和深邃的见不到反光的眼.

这样的少年,天生就应当沐浴在阳光下,没有心计,哈哈傻笑着,和心爱的姑娘携手到老.很多事情,一点也不适合他,完全不合适他来做.

他看了半晌,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轻道:"我并不是不信你.敏言,我只是不喜欢别人把我当傻子."

他露出一些疲惫的神态,手指忽然一弹,那些守卫手里的刀毫不留情地刺了上来.势必要将他们几个立毙当场.禹司风将璇玑一把揽进怀里.用脊背护住她.钟敏言和若玉二人见当真要动手,便再也不客气,抽出宝剑一一招架.这二人都是名门正派弟子.内息醇厚,抡剑之时,剑气充盈.呼呼作响,只划一个圈子,立即便将周围地守卫迫开好几步.

那些守卫并不是妖魔,大多是轩辕派投靠过来的弟子,还多是年轻的小辈,功夫只算平平.只不过仗着人多,先占了上风.谁知对方一旦开始拼命,那一点上风很快也没了.包围圈迅速被破开.禹司风立即将璇玑一把推出去.吩咐:"看着你二师兄!"语毕,立即拔剑相助.

璇玑自知受伤.没办法帮忙,当即朝五花大绑的陈敏觉跑去,将他身上地绳索解开.所喜他身上虽然血污斑斑,但伤口大多已经结疤,没什么大碍,精神也还好.绳索解开之后活动活动酸麻的胳膊和腿.恨恨道:"妈的!居然让老子吃这么个大亏!狗娘养地!"

他小时候就跟着混混跑南闯北.学得一肚子油腔滑调污言秽语,只是后来拜入褚磊门下,师父严威,不得不把肚子里那些别致的淘气收拾起.这会正憋着火,便再也忍不住,顾不得璇玑在旁,一连串的脏话眼睛也不眨就骂了出来.

他见钟敏言三人和那些守卫斗得正到好处,忍不住手痒,唾一口唾沫在手心里,搓两下,捋了袖子就要上前相助.

璇玑急忙拦住他,急道:"二师兄,你还受伤呢!不要过去帮倒忙了!"

陈敏觉哭笑不得地回头,"喂,小师妹,不带这么损人地!"

她一本正经地说道:"不是损人,是事实.你这个样子,过去本来就是帮倒忙.还是给伤口上药包扎是正经."

"靠......我就讨厌她说话这么直接......"

陈敏觉嘀咕两声,确实也觉得力不从心,只得乖乖蹲在地上,让璇玑给自己上药.忽然一眼瞥见乌童坐在上位,笑吟吟地看着下面,他对这个人是恨之入骨.早知道他不是什么好鸟,这次居然被他骑到了头上.他一时按捺不住,见乌童笑嘻嘻的完全没有防备,脑中一热,抬手就抢过璇玑腰上挂着的崩玉,一个箭步上前,要将他钉死在椅子上.

璇玑急忙要阻拦,谁知还是迟了一步.乌童眼角都没有瞥一下.待他地剑刺到眼前,忽然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夹,用一种抽大烟一般悠闲的姿态,稳稳地将崩玉夹在食中两指之间.

陈敏觉脸色一变.当即抽剑,谁知那两根手指竟比钢铸的还要坚硬,用力连抽几下都回不来.他心知不好,当即丢开工崩玉.掉脸就逃,谁知还是迟了一步,被乌童伸长胳膊,狠狠一把抓在他额头上,按住,无论他怎么挣扎反抗,都躲不过去.

"狗娘养的!操你奶奶!有种杀了老子!老子就是做鬼也不饶你!"

陈敏觉半张脸被他一只手掌抓着,像一只被人用布套住头的动物.只能四肢乱挥,竭尽全力也毫无办法.他只觉几乎窒息,本能地就是破口大骂.

璇玑佩剑被他抢走,落在了乌童手上,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旁边和众守卫拆招三人早已大获全胜,回头见陈敏觉被乌童抓住,禹司风立即上前相助.

乌童冷冷一笑,将陈敏觉用力抛了出去,道:"接好了!"

那么大一个人,竟然被他随随便便丢了老远,横冲直撞过来.钟敏言只怕他撞在墙上受作,只得抬手勉力接住.胳膊上猛然一沉,险些脱胎换骨手,他死死抓住陈敏觉的腰带,退了好几步,最后用力撞在墙上,才算稳住身形.心下忍不住惊骇,这几年不见,乌童地本事居然大到如此地步!莫非他从妖魔那里学会了什么特殊的本领?

陈敏觉被这样狼狈的一丢,倒再也没骂出个所以然来.不是他不想骂,而是吓傻了骂不出来.

乌童见钟敏言脸色苍白,神情倒还镇定.再看看被他们几个伤的七零八落的守卫.当即鼓掌笑道:"果然是好!很好!"

钟敏言定定看着他,没有说话.

乌童便道:"你们两个都可算是人才,既然要加入,我自然欢迎之极.但要进来,可不是嘴头说说那么容易,我怎么知道不是那些修仙门派使的诡计呢?"

钟敏言轻声道:"既然副堂主存有疑心,那此事便不用再提."

乌童见他转身欲走的模样,忽而笑道:"不提可以.那咱们的交易也不算成功.玲珑的魂魄,还有你那个师兄,都得留下.你们要走,随意."

卑鄙!钟敏言猛然转头,直直瞪着他.

乌童笑吟吟地看着他光彩灼人的眸子,轻声道:"我可不是仁慈的神仙.你们要留下,可以介要给我看诚意.若是不肯留下,我自然不会强迫,但你们要的东西,万万不要想拿走."

众人直到这时才发觉不小心中了他的圈套,他先是利诱,后是威胁.钟敏言和若玉如果不加入他们那一伙,就别想救人.璇玑不由自主捏紧了手里的水晶瓶子,玲珑的魂魄,就在里面,饱含了整个生命的沉重,她好不容易握到手里,怎么能够再交出去!

钟敏言和若玉互看一眼,发觉对方的脸都是比白纸还白.他们不知不觉就被他困在圈套里.从进入不周山开始......不,从四年前五大派通缉乌童开始,大圈套就开始一步一步运作,终于在今天将他们一网打尽!好毒辣的心肠.好阴险的手段!

若玉沉吟良久,才道:"副堂主要我们给诚意,不知怎样才算诚意?"

乌童眉头一挑:"为了让我相信你们不是修仙门派派过来的奸细,就把这人杀了给我看,我便相信了,魂魄嘛,也随你们带走好了."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正是陈敏觉.他脸色苍白,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惊险遭遇中清醒过来.然而听到这番话,他的脸色比刚才还要白.回头看了看钟敏言,他突然又开始骂:"去你妈的!妖魔邪道!敏言,不要听他胡扯!这里就他一个人,咱们一起上,杀了他,冲出去!"

钟敏言仿佛没有听到一样,怔怔地看着乌童.他端坐在椅子上,笑得很温和,好象刚才不是叫他杀同门,而是让他浇花一样轻松.

"怎么样,敏言,若玉,想好了没有?杀了这个人,你们从此就是我的亲信,玲珑的魂魄也给你们带走.若是不杀了,魂魄就别想要.你们两个嘛......就逐出师门,随意浪迹开涯也可以."

钟敏言怔了半晌,终于动了动,转身望向陈敏觉,什么也没说.

第三卷无心璇玑 第三十八章 背叛(五)

"杀不杀?"

乌童恶意地笑,仿佛一只在逗弄猎物的猫.

其实他什么都看穿了吧!禹司风神色凝重.他早就看出钟敏言根本不是真心归顺,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要装模作样.摆明了是在耍弄.

敏言!你应当能看出来的!不要再被他耍了!倘若大家此刻齐心协力,还有一半的机会能冲出去......倘若,被他这样用言语迷惑,后果不堪设想!

他转头看向钟敏言,他脸色苍白,不知在想什么.忽然仿佛下了决心,转身走向陈敏觉.陈敏觉惊得后退数步.叫道:"六子!喂!六子你疯了?!钟敏言!欠脑子里想什么呢?!"

话音未落,只听锉地一声.钟敏言拔剑在手,双眼黝黑,死死盯着自己,面上满是杀气.陈敏觉吃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的眼睛,仿佛是在看陌生人.

禹司风心下大急,厉声道:"敏言!不要被他骗了!他早已......"话音未落,只觉一股大力无声无息地袭来,他先前竟一点也没察觉到,当即就感到胸口和后背的要害仿佛被利器扎入一般,剧痛无比.他神色颓然.喷出一口血来,踉跄数步,狠狠跪倒在地.

对面坐在椅子上的乌童,五指张开,正朝着他的方向,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法子来偷袭.

"你太吵了,稍微安静些."

他将手指蜷缩回去,继续撑着下巴,又笑:"敏言,心爱的师妹和存有芥蒂的师兄.哪个更重要?无处可去和留在这里享受清福,哪个更舒服?我不喜欢等待,速速给我一个答复."禹司风神色涣然,踌嘴唇微微一动.想要提醒钟敏言不要上当,可是身体已经遭受重创,竟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璇玑含泪跪在他身边.死死抓住他的袖子,颤声道:"你......你不要动......怎么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禹司风失神地看着她苍白地脸,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因为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

钟敏言面上的肌肉轻微抖动,忽而将眼一闭.大吼一声,手里地剑决绝地划了出去----一道漂亮完美的弧线.

陈敏觉下意识地用手挡住胸前和头颅的要害,其实他也知道这个动作是没有意义地.剑气一旦射出,自己撞上之后立即碎开.他只是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他们明明是来救人的,不是吗?

胳膊上骤然一凉,仿佛是被什么冰冷的东西轻轻擦了过去.除此之外,竟连一丝疼痛也感觉不到.陈敏觉茫然睁开眼,低头一看----他地右手,被齐肘割断了.

鲜血如泉涌.瞬间就染红了他的衣服.他骇然地倒抽一口气,剧痛下一刻就汹涌而上,噬骨嚼魂一样的疼,他只觉自己地心口仿佛也被钟敏言一剑切断,从里到外,痛得他嘶声狂吼,猛然跪在地上.

钟敏言仿佛做错事的小孩子,大难临头的那一刻,令人意外地诡异的平静.他眼怔怔地看着满地的鲜血.手指下意识地松开,宝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他喃喃道:"我......我已经,无咱可退了......"

后面传来大笑和鼓掌声,他眉尖微微一动,身体却仿佛冻僵了一样,定定站在那里.

乌童笑道:"你还是太心软了!不过也罢,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

钟敏言闭上眼,仿佛没有听到陈敏觉撕心裂肺一般的痛呼,他猛然转身,咬牙跪在地上,沉声道:"谢谢堂主夸奖!"

乌童摆了摆手:"还不送你的朋友们离开这里?"

钟敏言茫然回头,一一看过厅中诸人,若玉脸色苍白,禹司风仿佛不认识他一样地看着他.璇玑......他心中一

恸,璇肌抓着陈敏觉的断手,泪如泉涌."你们......快滚!"他哑着嗓子.

璇玑怔怔将陈敏觉地断手放下.起身定定看着他.她的目光是钟敏言从未见过的陌生,冷而且木然,仿佛没有一丝感情.漆黑得看不到一丝亮光.她身体在微微颤抖,冰冷的目光扫过他身上,转向乌童."你是找死......"她喃喃说着,掌心忽而有银光吞吐吐蔓延.她的崩玉剑方才被陈敏觉抢走刺杀乌童,结果反被乌童夺走.此刻仿佛感应到了主人就在身边,崩玉在乌童手中急速地颤抖起来,发出龙吟一般的鸣声.

乌童惊愕地看着掌中的崩玉.只觉它突然变得极热.竟然抓不住,脱手而出,在空中画出一道银色弧线,稳稳落在璇玑手中.一时间光彩大盛.

对了,这个小丫头!他怎么忘了,她身份特殊......乌童趁她尚未发招,霍然从椅上起身,左手在空中微微一勾,璇玑只觉自己的左手不由自主跟着抬起来,原本套在中指上的那根指环飞了出去,为他一把抓住.

"你......"她一语未落,只见他左手又是一挥,自己顿觉一股大力扑面而来.就像是突然身处两座山的夹缝间,巨风吹得人眼睛也睁不开,不由自主被吹得离地倒飞出去.她心知不好.转头见陈敏觉昏死过去倒在后面,抬手要去捉他.谁知居然没抓住,手指擦过她的衣服,一瞬间就被那股怪风冲出了大厅.

禹司风大惊失色地拔腿就追.只听乌童在后面厉声高叫:"此人活着必成后患,不要让他逃走!杀了他!"他心中猛然一沉,知道对方起了杀意,自己今日只怕是九死一生,耳边听得后面有人追上,回冰一看,果然是钟敏言和若玉二人.

他先时只当他们诈降,骗得玲珑和陈敏觉回来,哪知事出突然,他们两个居然是当真的.自己反被乌童反将一军.心中的惊骇有多深姑且不说,他受了厉害的内伤,如果钟敏言和若玉两人当真要动手.自己生还地希望根本是零.

"敏言!若玉!"他一边跑一边叫他俩地名字,只是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眼看快要到门口,就要追上璇玑,她被乌童吹起的怪风刮出来,狠狠撞在墙上,脸色青白.靠在那里不能动.见到禹司风,她眸光微动,似是要说话.却说不出来.再见后面追上的钟敏言二人,他俩脸上满是杀气.很显然不是玩耍,而是来真的."司......司风......"她勉强叫了一声,眼角滚下泪水,颤声道:"他们......他们一定是中了乌童的什么魇术......怎么办......?"

禹司风心中难受之极,不知怎么回答她.只得站定下来,护在她身前,转身望着那两人,半晌,才道:"为什么?"

若玉没说话,钟敏言沉声道:"良禽择木而栖,没有为什么.褚磊有眼无珠,将我赶出来,天下之大,也未必只有一个少阳派!"

禹司风心中疑惑到了极点,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他们,可是这种情况如何相问?他见钟敏言举起手里地剑.上面剑气充盈,显然是要放出剑气将自己乱刃剐死,当下昂首道:"好歹是朋友一场!你们要杀,就来杀我一个,不要动璇玑!"

若玉笑了一笑.张嘴好象是要说话,谁知下一刻剑光窜起,贴着禹司风的腰胯,蛇行一般.这是离泽宫的一招剑法,声东击西之用地,那剑眼看就要刺进禹司风的小腹里,忽而一转,直直刺向后面动弹不得的璇玑.

"你!"禹司风勃然大怒,本能地转身一把推开璇玑,哪知那剑忽而掉头游过来,他再也避让不及.胸口猛然一凉,被那柄剑贯胸而入.

耳边传来两声惊呼.是璇玑和钟敏言地.他涣然抬眼,只觉眼前景物变得模糊不清,看看钟敏言,他正死死咬着嘴唇,眼中豆大的泪水滚动,强忍住没流下来.禹司风嘴唇微微一合,低声道:"敏言......璇玑她......"

话未说完,若玉收剑回去,他痛呼一声,胸前鲜血狂飙.当即摔倒在地不省人事.恍惚中,睁眼看若玉,他面具后的双眼黝黑,里面没有一丝表情.就像是最深的洞穴,望不见底.他只觉浑身的气力都随着汩汩而出的鲜血而流失了,终于再也撑不住,昏死过去.

璇玑浑身颤抖,两腿一软,跪在他身边.不可思议地抚着他苍白的脸.

"司风......?"她喃喃叫着他地名字.这一切一定不是真的,只是个噩梦......是的.一定是个噩梦.

禹司风的身体渐渐变成透明的,仿佛马上就要消失.她惊叫一声,抬手去捞,却捞了个空,荧光自她怀里溢出来.

他真的消失了.

"别!"她猛然站起.拔腿要往外跑,要追上那些消失的荧光.身体忽然被人紧紧抱在怀里,脖子上一凉,有几滴水滴在上面.钟敏言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璇玑,我已经没退路了......回去见了师父,就告诉他,钟敏言......幸不辱命!"

她一怔,忽然被他用力推了出去,眼前白光乍现.她叫了一声:"六师兄!"回头看他,只觉他的面目渐渐模糊,仿佛被强光笼罩住.她只能看清,她脸上两道纵横的泪水,闪闪发亮.

眼前的白光越来越亮.她的身体仿佛忽然漂浮了起来.终于再也看不见他的脸.慢慢地,白光缓缓退去,她的身体好象触到一个硬物,轻轻摔在上面,耳边听得清朗的山风吹过.她恍然如梦.茫然地四周一看,原来是回到了祭神台.

禹司风就躺在她身边,身下已经聚集了一滩殷红的鲜血.璇玑两手发抖,急急探向他的鼻息,只觉他呼吸虽然微弱,地还活着.

她忍不住泪盈余眶,转身死死抱住他.什么叫做物是人非,她此时此刻才算真正解得其中味.明明是五人意气风发地前来救人,最后却只回来两个.

怀里有什么硬物磕着她,她慢慢伸手进去.拿出放在眼前.那水晶瓶子里,玲珑的二魂六魄在日光下闪闪发这亮,五彩斑澜,美丽的像个梦.还好......至少,救回了玲珑.

她泪流满面,只觉眼前慢慢有黑暗降临,很快就昏迷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三卷无心璇玑 第三十九章 伤(一)

钟敏言怔怔地看着璇玑的身体化作万点荧光,消失在眼前,脸上的泪 水冰冷,顺着下巴一直流到胸襟,他并没有伸手擦,他好像已经变成了木 头人,动也不动一下。

肩上忽然被人一拍,是若玉。他低声道:“走吧。”

钟敏言沉默了良久,才轻道:“若玉……你……”

若玉苦笑一声,勾着他的肩膀,把他往前带,低语:“你一个人在这里,岂不是太危险。”

钟敏言死死咬着嘴唇,颤声道:“你……可是……”

若玉淡道:“他没事,离泽宫的人不会那么轻易死掉,我避开了要害,你莫担心。”

钟敏言再也而你不住,又一次泪如泉涌,他用手挡住了脸,一声不发 。

若玉停下来,静静等在旁边,听着他急促的呼吸和哽咽,很久很久, 忽然开口:“那天晚上……我都听到了。”

钟敏言急急抬头,若玉又道:“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但兹事体大,你性子莽撞,稍有不慎就前功尽弃。故此我决定来助你,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撑来的好。”

钟敏言终于止住眼泪,用袖子把脸擦干,只是眼睛还红红的,他鼻音浓厚地说道:“但你是离泽宫的人,你师父不会怪罪你吗?”

若玉摇头:“这时候,还说什么怪罪不怪罪。若玉岂是抛弃朋友于危险中的人!”

钟敏言感激地看着他,他自小和禹司凤一起玩耍,历经危险,是过命的生死之交,故而虽然一路上若玉对自己照顾有加,也没太放在心上。直到最后一刻,方明白此人真正是侠肝义胆的真英雄,心中的好感和信赖顿时飙升。

“好在玲珑地魂魄总算拿回去了,也不算白做这一场。”

钟敏言听他这么说,好歹舒服了一点,然而想到陈敏觉被自己斩断了右胳膊,生死不明,还留在这里,喉中又是一阵苦涩。

若玉叹道:“当时的情况,也没办法,好在你我也留在这里。日后多加照看,事成之后再救他出来也一样。”

他见钟敏言神色茫然,便拍了拍他的胳膊,低声道:“走了,正事重要。”

钟敏言又怔忡良久,这才长叹一声,转身跟着他走回偏厅。乌童还坐在椅子上,低头修他的指甲,满地的轩辕派弟子,受伤的受伤,昏迷的昏迷,哀嚎之声不绝,他却连眉尖都不颤。

见他二人过来,他微微一笑,柔声道:“杀掉了吗?”

若玉朗声道:“属下当胸一剑贯穿了他,那厮逃得快,不知会不会死,但就算不死,那等重伤,起码也要休养半年多,暂时无法兴风作浪。”

乌童“嗯”了一声,没说话。钟敏言见陈敏觉躺在角落里,断臂搁在旁边,生死不明,心中又是一阵难过,面上忍着不露出来,只把牙咬得咯咯响。

乌童忽然拍了拍手,却见厅后一瞬间涌出十几个妖魔,先前带他们进来的那只妖魔也在其中。两人心中又是骇然又是庆幸,好在当初没有选择和他拼了,否则他叫出守在后面的这些妖魔,他们所有人都得死。

“把那人的伤口包扎一下,依旧送回去。”乌童气定神闲地吩咐着,“厅中这些人嘛……死的就拖出去喂天狗,还活着就自己滚出去上药,一群没用的东西!”

众妖魔纷纷听令,很快地,偏厅里就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他们不管那些轩辕派弟子是真死还是昏迷,凡事自己不能走出去的,都当作死人丢去喂天狗了。

钟敏言见他如此残暴,心下也有些发寒。却听乌童笑道:“你们会不会很奇怪,用了玄天大法进来不周山,香快烧完了,其他人能回去,你们却回不去?”

若玉和钟敏言互看一眼,齐声道:“请副堂主解惑。”

乌童慢条斯理地说道:“看看自己手上那个指环。”

他们进来的时候,曾一人被给了一枚黑铁指环。原先不知做什么用的,经他一说,才明白戴上这指环,就可以留在不周山,而不会被神明发觉。

“这是当年东方白帝铸造诛邪驱魔双剑的时候,留下的一块未完成的黑铁,为堂主顺手牵羊拿了来,注入灵气。戴上它,可以任意跨越阴阳两界……不过嘛,去不得天界,所以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

他把玩着自己手里的指环,话语端地是狂妄无比。

若玉陪笑道:“副堂主如此本领,日后必然得成大果。往返六界之间,区区天界又算得了什么。”

乌童呵呵笑了一声,突然懒洋洋抬手。只听清脆地一个巴掌声,若玉捂着被扇的脸颊,一言不发。唇上大约是裂开了个口子,鲜血细细地流下。

“少说这些无聊话。”他淡淡说着。

此人当真是喜怒无常,钟敏言心中更觉骇然。若玉低声说了个是,抬眼见钟敏言担心地看着自己,他勾起唇角微微一笑,表示没有受伤。

乌童慢吞吞地说道:“我嘛,只是个副堂主,还是右副堂主。上面有左副堂主和正堂主,只不过他俩不常回来,这里的事情就暂时由我代劳。以后见到其他两个堂主,也要毕恭毕敬,不可得罪,明白么?”

二人齐声说是。

乌童忽然一笑,招手道:“过来,我对离泽宫和少阳派很有些兴趣,说些给我听听。”

他是要从他们嘴里探听修仙门派的机密了。钟敏言二人不敢忤逆,只得上前,打定了主意,只捡世人都知的事情来说,别的他问起,一概装作不知道。

********

璇玑醒过来的时候,只觉身处在一个柔软的所在,温暖馥郁。她缓缓

睁开眼,失神地看着眼前垂下的青纱帐,还有屋顶上古怪漂亮的雕花,一时反应不过来到底是哪里。

屋子外似乎有人在低声说话,她身体微微一动,只觉胸口木木的一阵钝痛。这种疼痛一下刺激了她,认出这里是格尔木镇。只是不明白她怎么会聪祭神台回到这里。她挣扎着坐起来,眼前金星乱蹦,胸前又闷又痛,忍不住张口欲呕。

屋外的人立即停止说话声,推门飞奔进来,正是禇磊他们三人。

“璇玑!”楚影红见她醒来,忍不住动容。急忙坐在床边,轻轻将她按回去,你受了内伤,不要乱动!”

璇玑手指绞着被子,想起不周山发生的那些惨痛的事情,眼泪立即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司凤呢?”她问。声音沙哑粗嘎,简直不像是自己地。

禇磊叹了一口气。“他情况很危险,胸口贴近心脏的地方被贯穿,不知能不能撑过这几天。”

璇玑脸色苍白,怔了很久,才喃喃道:“他……他若是死了……我、我……”

楚影红怕她伤痛之下产生自绝的想法,急忙握住她的手,道:“那一剑刺得很巧,没伤到要害。只要流血过多,只要撑过今天晚上,必然没事!你自己也是伤痕累累,先不要担心这些了。”

璇玑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只是呆呆地点了点头。

楚影红见她这种模样,心中大痛,却又想不处安慰的话,只得低头抹去眼泪。禇磊走过来,看着她,他们三人一早就赶去了祭神台等候,本来报着不管有没有成功救回人,只要安全回来,便一切都好的想法。他甚至想好了怎么对钟敏言说收回逐出师门的话,谁知,五人去不周山,只回来了两人,还都是性命垂危。

他心中知道一定是发生了惨事,但嘴唇微颤,居然问不出口。

璇玑在胸前摸了半天,脸色突然巨变,厉声道:“瓶子呢?!”她重伤之后,本来脸色就不好看,这一惊,更是一片惨白,和死人无异。

楚影红急忙从枕头下面取出那个水晶小瓶子,“在这里。”

璇玑接过来,安心地看了一眼里面五彩斑斓的魂魄,这才抬头,看着禇磊,低声道:“这是……玲珑的魂魄。还有……六师兄要我告诉爹爹……他说:钟敏言幸不辱命!”

三人听说他们居然将玲珑的魂魄带回来了,不由又是惊又是喜又是难过。惊得是他们几个小辈当真能做成此事,虽然伤痕累累;喜的是玲珑终于能救回来了;难过的是钟敏言没回来,兴许是死在不周山了,连一抔黄土掩埋他的尸骨都做不到。

禇磊颤声道:“你们……敏言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怎么样了?”

璇玑疲惫地闭上眼睛,轻声说道:“六师兄他……留在了不周山,成了乌童的手下……乌童还活着,做了那些妖魔的副堂主……爹爹,你是不是曾让六师兄做什么?他……这些天一直都很不对劲,甚至……斩了二师兄的胳膊……”

禇磊霍拉一下从床前站了起来,面上神色复杂之极。既疑惑,又痛心,还夹杂着一些怒气。

“逐出师门的事……他当真了?”

璇玑低声道:“我不知道……可是他从见到你们那天晚上之前就很不对劲了……我、我走的时候,他哭得很伤心……所以我想,一定是有人逼他这样做……”

她睁开眼,定定地看着禇磊,虽然身在病中,双眼却亮煞煞,令人悚然。

禇磊无话可说,心中疑惑到了极点。他自然不会给小女儿解释自己根本没有让钟敏言潜入妖魔内部。事实上,从她的眼神里,就能看出,她已经不信任他了,所以,再多的话语,说来也是枉然。

一直不说话的和阳忽然开口,柔声问道:“小璇玑,另一个离泽宫的弟子呢?也没回来?”

他不提若玉还好,一提到他,璇玑立即想到他一剑贯穿禹司凤胸口的景象。面具后,他的眼睛暗若夜空,什么也看不见。这景象令她浑身发抖,胸口剧烈痛起来,攀在床边张口呕吐,却什么也吐不出。

楚影红心疼极了,难得用责备的眼神瞪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抬手轻轻在她背上抚着,低声道:“别急……慢慢说。已经没事了……”

璇玑吐了一会,精疲力竭地瘫回去,颤声道:“他……若玉他也留下了!是他杀了司凤……是他杀了!”

三人都不知该说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实在是之前打破闹阿迪也想不到的。那两个年轻小辈为什么要背叛师门,投身妖魔?难道真像璇玑说的,有人逼他们?可是他们一路从少阳派赶过来,马不停蹄,根本没有在途中见到他们。

那么,到底是谁?到底怎么回事?

楚影红见璇玑双目赤红,脸色却异常煞白,知道不能再问下去,当下柔声道:“都过去了。司凤没事……你受了伤,不要乱动。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起来呢,司凤就会好好的了。”

璇玑一向极听她的话,于是点了点头,闭上眼睛,楚影红回头示意其他二人,正要悄悄起身出去,却被她用力抓住手。

“红姑姑,我怕……”她轻轻地说着,这种撒娇似的语气,从她到了小阳峰之后就再也没说过。楚影红心中一酸,又坐回去。握着她的手,柔声道:“红姑姑不走,在这里陪你。”

和阳和禇磊二人悄悄关上房门,走到了外面。禇磊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地回了客房。和阳知道他心中难受之极,更何况他素来是个要强的人,就算斩断手脚之痛,他也不愿意让别人见到,于是便不去打扰他,自己去了禹司凤那里。

那少年躺在床上,胸前缠了一圈绷带,上面血迹斑斑。他好似没有了呼吸一般,隔很久,胸口才微微起伏一次。他的情况其实非常危险,脉搏时有时无,随时就会一命呜呼。

和阳坐在床边,抓着他的脉门,缓缓往里面灌输真气。只盼能护住他的心脉。三人之中,他最通医理,所以他没有和任何人说,那一剑,其实是中了他的要害,若是寻常人,早已当场死了。因为他是修仙者,身体比旁人强健许多,所以才能撑到现在。

而且,他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和阳缓缓抬起他的胳膊,禹司凤的肋下立即清楚无疑,他肋下两边都嵌着三颗黑色的珠子,非金非玉,上面密密麻麻刻着文字,用手触摸,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