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有可能。”冯世真摸着他的脸笑嘻嘻,“所以请务必保持住呀,容大少爷。女人的心,真的很善变的。”

碎雪在路灯的照射下就像偶尔划过夜空的流萤。容嘉上用大衣裹住冯世真,和她在无人的街道上缠绵地接吻。天寒地冻,万籁俱静,他们清晰地听着彼此激烈的心跳。

“我爱你,世真。”容嘉上说,“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冯世真温柔地回应,“没有什么事是永恒不变的,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认真地走下去,做到做好,然后看命运会怎么安排。”

他们顶着雪跑回了酒店。容嘉上生怕冯世真着凉,半哄半逼着她喝了两口威士忌,然后把她拽进了浴室里。

微醺的冯世真显得那么柔顺,脸颊潮红,眼睛里蒙着一层水光,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人笑。

这样可口的爱人放在眼前,血气方刚的容大少爷怎么忍得住。冯世真第二天在容嘉上的臂弯里醒来,浑身绵软酸痛,一眼就看到满地散落的衣物和浴巾。她还来不及脸红,就又被刚醒来就兴致勃勃的情人拽了回去。

等到容嘉上终于吃饱喝足放过冯世真,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客房服务已经把早餐送到了。

冯世真正缩在沙发上打电话。

“是的,舍监的办公室里有台电话……放心,屋里很暖和……”

冯世真穿着一条新做的绉纱旗袍,在这暖气十足的室内穿正合适。旗袍是最新的样式,裙摆遮着膝盖。她笔直纤细的小腿交叠着放在沙发垫上,白净的肌肤在室内柔和灯光下散发着珍珠般的光泽。

容嘉上走过去半跪在沙发边,情不自禁地俯身亲吻那柔美的肌肤。

冯世真把腿缩了一下,瞪了容嘉上一眼,一边对着话筒说:“同事们都很好。反正是短期代课,要做得不开心,下续期不做就是了。”

容嘉上靠着冯世真躺下,头枕在她柔软的小腹上,像一头挨着主人撒娇的大狗。冯世真浅笑着,手指轻轻拨弄着他湿润的头发。

“你让妈妈不要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嗯,好的,大哥再见。”

挂了电话,冯世真俯身捧着容嘉上的脸吻了吻。两人起身去用早饭。

隆冬和大雪给了人充足的不出门的理由,而学校给冯世真安排的工作并不多。她白日里工作半天就忙完了,便顺理成章地住进了容嘉上包下的套房,和他整日厮守。

容嘉上并不是来北平度假的。他每日都还要抽出大量的时间处理公司业务,而且每隔两三天就要动身坐飞机回一趟上海,去开会或者出席商务谈判。

借来的那架私人小飞机派上了大用场,极大地方便了容嘉上来回奔波。一大早,冯世真还在梦中的时候,他就动身出发,在飞机上用早餐,然后在上海忙上一整日,晚上再匆匆赶回来。冯世真总会等着他回来,等得睡着了,再被情人的吻唤醒。

“继续睡吧。”容嘉上怜惜道。

“别走。”冯世真抬起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拉回床上。

淡淡的疲倦被抛到九霄云外,两人缱绻拥吻,直到再也没有布料隔在他们之间。

年轻健康的好处就在此时彰显出来。容嘉上白日里奔波了一整日,回到爱人身边,依旧有精力陪着她尽情缠绵,不知疲倦。

容嘉上有两个亲信秘书,一个姓黄,留在上海替他坐镇,一个姓陈,跟着他来了北平。他们把饭店套房的客厅充作了临时的办公室,每日打电话,收发电报,总要忙个半日。

冯世真从不过问容嘉上的工作,也不去打搅他们。她每天都会煮一壶咖啡或者大吉岭茶,然后出门上班。下班回来后,她则抱着自己从书店里淘来的各种小说,坐在卧室的窗台上,安静地阅读。#####

一二九

自从家中出事以来,冯世真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安详的独处时光。她终于可以像学生时代那样专注地沉浸在小说的世界里,或者破解几条国外科学杂志上的数学题。她有时候太沉迷,连容嘉上走进房间都没有察觉。容嘉上不得不用亲吻把她的魂唤回来,然后把她从沙发里拽起来,催促她梳头更衣,带她去外面吃晚饭。

容嘉上和所有男人一样,对女人表达爱的方式,就是为她花钱。他给冯世真做新衣、买珠宝,买下一切她喜欢的、甚至只是多看了两眼的东西,把她当作女神一样供奉。

冯世真毫不矫情地照单全收,很乐意把自己打扮得艳丽照人,让容嘉上开心。她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大大方方地同容嘉上出双入对,更不去想别人会怎么猜测她的身份。这就是在一个陌生城市的好处,谁都不认识,谁也不认识你。

而尽管冯世真并不是很认同孟绪安,但是依旧感激他当初对自己的培养。冯世真能自信而熟练地用英文或者法语点西餐,懂得鉴赏各种葡萄酒,知道哪一种沙俄的鱼子酱口感最佳。她熟知上流社会的礼节,仪态端方,谈吐高雅。只要冯世真愿意,她可以扮成一位丝毫挑不出瑕疵的富家小姐。而换下华服,取下珠宝,冯世真又做回了自己。那个安静低调,带着几分书呆子气的,看书看得都快需要配眼镜的女学究。

“你还会什么?”悬挂着水晶吊灯的大饭店里,容嘉上摩挲着冯世真的手指问。

“我想想。”冯世真一项项数,“我学过枪、短刀,还有弓箭、马术。你知道我一直练太极拳的,我后来又跟着一位女师父一些简单的防身术——孟绪安只想把我培养成间谍,而不是女杀手。我还专门学过开锁,以及一些窃取情报的技巧。不过破解密码这本事是我在大学的时候就会了的。我们数学社的日常活动就是钻研各式密码。”

“他教了你那么多?”容嘉上有些酸溜溜的。

“是他请人教了我很多。”冯世真更正,“他只亲自教过我射击,不过我有些近视,学了用处不大。他还对我灌输了很多他的观点。不过你知道我这个人对事物有自己的看法,并不怎么把他的话当回事。”

容嘉上笑道:“你绝对是个让孟绪安很头疼的手下。”

“我不算他的手下。”冯世真说,“不过我确实一直都让他头疼。他喜欢别人对他无条件顺服和忠诚,我却最喜欢对他阳奉阴违,自作主张。那天我们闹翻的时候,我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忍着没掐死我,还真是好涵养了。”

“他不会伤害你的。”容嘉上说,“孟绪安喜欢征服罢了。他想毁灭的只有容家而已。我觉得他喜欢你。”

冯世真噗地一声笑起来。

“孟绪安喜欢我?这个男人痛恨整个世界,简直就是一个丢进了炉子里的手榴弹。我觉得他连他自己都不喜欢,更不会喜欢上别的任何人。他说过我像少年时的他,只是移情作用让他对我手下留情罢了。”

“那我们不讨论他了。”容嘉上吻了吻冯世真的手背,“来,我们去跳舞。”

冯世真饮尽了酒杯里最后一口红酒,起身被容嘉上拉走了。

热恋中的时光流逝得特别快,这样两边奔波的日子转眼就过了十天。

“上海有什么新消息吗?”冯世真往水晶花瓶里插着花,问刚刚回房的容嘉上。

“还是老样子。”容嘉上一边脱去大衣,走过来吻了吻她的额角,“我爹还没有醒。你家里一切也都很好。就是有个事要你知道,芳桦答应云驰的求婚了。”

“什么?”冯世真惊讶,“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容嘉上解释说:“云驰觉得芳桦出事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再加上芳桦一直喜欢他,所以他觉得自己应该对芳桦负责。出事第二天他就带着伍伯父上门找我提了亲事。芳桦当时就有些动摇,也没当场答应。云驰这大半个月来天天都会上门探望芳桦,又是送花又是送礼的。芳桦显然是被他打动了。”

冯世真说:“我对伍云驰不是很了解,你觉得他是个适合做你妹夫的人吗?”

容嘉上眉头拧着,“他是个讲义气的好朋友,但是我知道他在女人问题上继承了他爹的风格,都是风流种。当然,冲着我,他不可能不对芳桦好。可是我不知道他所谓的好,是不是芳桦想要的。”

冯世真明白容嘉上的顾虑,说:“他把芳桦当正妻,尊敬爱戴她,给她体面,重视她生的子女。但是他或许不会和她谈情说爱。可芳桦喜欢他,也许是抱着和他做恩爱夫妻的梦想答应的求婚。”

“是啊。”容嘉上苦恼地叹息,“所以当初我其实并不赞同这桩婚事的。但是既然承诺了让芳桦自己做主,现在也没法反悔了。我知道经过了那个事,芳桦对你很是崇敬,要不你给她打个电话,和她谈一谈?”

冯世真一口答应了下来。容嘉上替她拨通了电话,自觉起身,披着大衣到阳台上抽烟去了。

“先生,谢谢你打电话来。”容芳桦在电话里的声音还是有气无力的,也许是再也不会有当年那种欢脱活泼的热情了。

“应该的。”冯世真说,“听说你答应了伍云驰的求婚。我有些担心你。”

容芳桦静默了片刻,说:“我不是冲动下作出这个决定的。我考虑了很久。最初他来求婚的时候,我是很气愤的。我当时对他说,我不是他租来的花瓶,不小心磕碰坏了,就得掏钱买下来。我自己倒霉,没他什么错。我也没有悲惨到需要他来收拾烂摊子。”

“你说的很对。”冯世真温柔地说,“你能意识到这点很好。我说过,你照样可以拥有美好的未来的。”

容芳桦抽了抽鼻子,说:“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冯先生。我姨娘怪我糊涂,太太讥讽我不知道好歹,觉得有个男人肯要我这破鞋就不错了。芳林她也觉得我能嫁给我喜欢的男人,没什么不好的。外面有人说芳林命硬克死了桥本大少,她气得半死,最近也过得不容易。”

冯世真叹气,“我支持你走出阴影。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伍云驰是否适合你。”

容芳桦说:“我清楚他求婚是因为愧疚,不是因为真的喜欢我。我知道他在外面有很多红颜知己,还包养过一个唱越剧的戏子。这些事本来都是瞒着我们这些没出阁的女孩儿的,我是无意撞见他和朋友抽烟闲谈才偷听到的。先生,我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一个男人。”

“那你还答应他的求婚?”冯世真眉头深锁,“你听我一句话,芳桦。男人婚前什么样,婚后往往也还是什么样,甚至会更加糟糕。不要指望结婚能把男人变好。当然,如今社会,离婚也是自由了。但是我不希望你经历那些事。我希望你的婚姻能幸福。”

“谢谢你的关心。”容芳桦冷静地说,“但是我也没太大奢求。我想结婚,想进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云驰对我有愧疚,他会一生都尊敬爱戴我。伍家的家势和容家相当,生意却比容家干净和稳固许多。我当初不是他伍云驰择偶的首选,估计连前十都没进去。先生你不知道,我爹对儿女的婚事有详细而精明的打算。他给我挑中的男人,说是非富即贵,可是论人品,连云驰的一根指头都比不过。云驰是我所能抓住的最好的男人了。”

冯世真想了又想,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的好了。

容芳桦又说:“先生,你劝我往前看的,我就在往前看。我能嫁个我喜欢的男人,能做豪门大少奶奶,继续锦衣玉食的生活,能和他一道去美国留学,念我喜欢的医科。我们彼此知根知底,互相尊敬。这其实已经是非常好的结局了。”

“芳桦,”冯世真长叹,“你或许现在不在意,但是那没有爱情的日子就像一把钝刀子,一天天地切着你。你总有受不了的一天。”

容芳桦说,“爱情本来就是豪赌。先生你如今和我大哥这样在一起,你不是也在赌吗?”

冯世真笑了起来,“不。我和他的事比较简单。我们双方都没有想将来,今朝有酒今朝醉罢了。”

“那你爱他吗?”

“爱。”冯世真说,“他也爱我。所以哪怕只相爱一日,我都很满足。”

容芳桦沉默了片刻,说:“我羡慕你们,先生。你们是幸运的。如果要说这次的事件让我认识到了什么,那就是幸运这事不是人人都有份的。我要接受我是不幸运的那群人的事实,然后选择最符合现实利益的那条路走。”

冯世真无话可说,同她又寒暄了几句,挂了电话。#####

一三0

“她怎么说?”容嘉上从阳台外回来。

“她说了很多。”冯世真揉着眉心,“但是我始终觉得她心底还是很喜欢伍云驰,想着结婚赌一把。”

“拿终身大事来赌博,太儿戏了。”容嘉上叹道:“我了解云驰。他一直都喜欢那种又机灵又跳脱,会玩儿又难掌控的女孩,最喜欢去征服她们。芳桦这丫头有些憨,实心眼,贴心巴巴地追着云驰跑,他反而不会回头多看一眼。将来结婚后,我这大舅子管得再多,也管不到他们夫妻俩卧室里去。”

冯世真揉着他的肩,“那你要回去准备婚事吗?”

容嘉上摇头,“太太是主母,这事有她打理就行了。我刚才和云驰通过了电话,考虑到我爹这样的情况,我是想早点办婚礼,当作冲喜。说白了,万一我爹过不了这关,芳桦要守孝,一拖少说要一年。不过云驰和芳桦都说不急,两人自己把时间定在了三月初七,要举办一个教堂婚礼。云驰也是有心,为了芳桦,前日居然去教堂受洗了。”

“这不挺好的么?”冯世真笑着,“也许他婚后真的能收心和芳桦好好过日子呢。”

“希望了。”容嘉上一脸为妹妹们操碎了心的兄长模样,“不管这事了。我看外面天晴了,出去逛逛?明天又是周末,正好可以好好陪你。”

冯世真自然高兴,两人开开心心地出了门。

接连阴郁了数天,一场东风吹散了头顶浅灰色的积云,露出了水洗过的蓝天来。整个北平银装素裹,俩泥灰脱落的老城墙都在雪景下显出极具雅致的古韵来。

颐和园一片冰天雪地,湖面结着厚厚的冰。他们登高眺望园林,在寒风和阳光中紧紧拥抱,互相取暖。

“大清朝的皇帝也许曾经就站在我们这个位置,往着下面的景色。”冯世真感慨道。

“沧海桑田,朝代更替。”容嘉上说,“他们建造这座园林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想过这地方有朝一日会成为一个人人都能进的公园?”

“所以,没有什么荣华是永恒的。”冯世真说。

他们下了山,手拉着手去湖上溜冰。偏偏两人都不会溜冰,穿着冰刀在冰面上东倒西歪,不住跌跤。倒是一群孩子们像疾风一样从他们身边溜过,哈哈大笑。

“你没事吧?”冯世真问。

容嘉上朝她伸手,“达令,帮我一把。”

冯世真笑着,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握住了容嘉上的手。容嘉上猛地将她一拽。冯世真惊叫一声跌在了容嘉上身上。

容嘉上得意张狂地大笑着。冯世真恼羞成怒,抬手用力捶他。

“别丢人现眼!”

“没人看到。”容嘉上翻身把冯世真压住,在她唇上响亮地亲了一口,随即坏笑着爬了起来。

冯世真脱了冰刀鞋,追上容嘉上,从背后用力一推了他一把。

“唉?唉?你干吗!”容嘉上滑了出去,一阵前俯后仰地挥舞手臂,最后还是跌了个四脚朝天。

冯世真得意洋洋地从他身边走过,笑道:“不是没人看到么?”

容嘉上哎哟叫着揉着腰,一脸哭笑不得。

第二日,两人一早就出了门,去游故宫。

寒冬腊月,故宫里游人不多,警卫也十分懒散,大多都缩在值班室里烤火。太和殿的龙椅孤零零地伫立在空旷的大殿里。因为没有点灯,殿内光线昏暗,天顶上的精美绘画全都隐在阴暗之中。殿外的石钻缝隙里,枯草在寒风各种摇曳,满地积雪无人清扫。

容嘉上静静地望着龙椅,面色沉静,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冯世真走到他身边。

容嘉上说:“我在想,一个帝国,不论过去再辉煌,当她气数尽时,那些荣光都会一闪而逝,再也无法亮起。”

冯世真望着空荡荡的大殿,深有感触地叹了一声。

“纵观历史,每到末代,不论帝王和臣工如何努力,都无法挽回朝代终结的命运。”容嘉上侧头望着她,“我又想起了你曾经对我说的话。这些王朝,就像一艘注定要沉没的船。或者,每一艘船启航之日,就是她沉没的倒计时开始之时。”

“可不是每艘船都要沉没的。”冯世真挽着容嘉上的胳膊,柔声说,“而且就算沉没,那些人也会回到岸上,建造新的船,继续他们没有完成的航行。人和船,从来不是绑定后一生不变的关系。”

容嘉上握着她的手,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忽然问:“你想坐龙椅吗?”

“什么?”冯世真没反应过来。

容嘉上趁着大殿里无人,拉着冯世真就朝龙椅而去。

冯世真有些抗拒,道:“这样不好吧?龙椅怎么是普通人可以坐的?”

“大清都亡了,龙椅有什么坐不得的?”容嘉上一把抱起冯世真,把她放在了龙椅上。

冯世真下意识屏住呼吸,心紧张地狂跳。龙椅坐上去,比看着还要显得宽大,四面都没有可以依靠的,只能正襟危坐。又因为撤去了软垫,椅子显得十分坚硬,坐着可并不舒服。

容嘉上笑着打量她,“瞧,慈禧太后都没有坐过的龙椅,你却坐上了。”

冯世真咬着下唇笑,“一点都不舒服呢。你要不要来试试?”

容嘉上挤了上来,和冯世真并肩坐着,望着下方空荡荡的大厅。

“感觉挺好的呀。”容嘉上笑着说,“尤其是和你一起坐这上面。以前的皇帝怎么就没有想到过和皇后一起坐?”

“那可是乱了规矩。”冯世真说。

“规矩也没能让他们守住龙椅,不是么?”容嘉上讥笑道,“要是我,就要和我心爱的女人分享我的宝座,让她站在我身边,和我看着同样的风景。成就再大,如果只能独自一人站在最高处,那又有什么意思?”

冯世真感受着男人掌心的热度,望着他英俊而削瘦的侧脸,心中爱意涌动,仿佛能融化殿外满庭的冰雪。

两人坐在龙椅上好一阵没有说话,直到警卫巡逻经过,将两人赶了下来。容嘉上丢了几枚大银儿过去,堵住了警卫的唠叨,好整以暇地拉着冯世真的手走了,去逛东安市场。

东安市场颇大,里面各类商铺云集,尤其有大量买书画古玩的铺子。北平物价比上海低,连珠宝玉器都要便宜许多。冯世真用自己的积蓄给母亲买了一对玉镯子,又看中隔壁画店里出手的齐白石的画。

齐白石的画时价每二尺一元,冯世真手头钱不足。容嘉上一听是冯老先生喜欢齐大家的画,当即慷慨解囊,一口气买了三幅小八尺的画,送给冯世真暖新宅。

“我爹到时候肯定要问我哪里来的钱的。”冯世真抱怨。

“说是学生家长送的礼呗。”容嘉上不以为然。

两人在东安市场里一家生意极好的饭馆里用了午饭,又去逛琉璃厂。两人都对古玩没有什么兴趣,一路逛来也只是看个新奇。倒是走到了富晋书社门前,冯世真两眼发光,一头钻进了旧书堆里,连容嘉上都不搭理了。

容嘉上知道冯世真爱书,也不打搅她,自己捡了一本最新流行的武侠小说翻着玩。他看几行小说,又扭头看冯世真一眼,像个在教堂里被坐隔壁的美貌女孩勾得蠢蠢欲动的少年一样。冯世真专注阅读时的表情有着稚气的认真,嘴巴会不自觉地轻轻撅着,教人看了忍不住想凑过去偷个吻。

就在容嘉上抓耳挠腮,准备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去偷个香的时候,一个似陌生,又似熟悉的声音响起。

“嘉……嘉上?”

容嘉上循声把头转了过去。

书架的尽头,七八步之遥,桥本诗织穿着一身黑色孝服,像个阴魂不散的女鬼似的,重新出现在了容嘉上的视线里。

跑到这么远了都能碰到这个女人,容嘉上的眉毛不禁重重地皱做了一堆。

一三一

这可不是一个对待异地相逢该有的表情。桥本诗织本有的惊喜被容嘉上这么一闹,僵硬地挂在脸上,十分尴尬。

“居然真的是你。”桥本诗织道,“我听二哥说你最近总往北平跑,忙得不可开交的。我有孝在身,也不方便上门拜访。令尊的病好些了吗?”

“他病情很稳定。”容嘉上淡漠道,“你怎么来北平了?”

桥本诗织说:“我们才回日本安葬了大哥,在北平歇一日,家父要办点事。明天就回上海。”

容嘉上点了点头,随即冷场了。

桥本诗织看他这架势,一时弄不清他究竟是不知道自己和容定坤的约定,还是打算赖账,于是试探道:“杜小姐那事,我很替你难过。她不懂你的好,是她的损失。你会再寻到一个好女人的,嘉上。等回了上海,你要是心情不好,也可以来找我说说话。”

“谢谢。”容嘉上说,“不过你家也有白事,我也不便去打搅。”

桥本诗织悻悻,又说:“我大哥去世后,家父一直郁郁寡欢。我这次特意过来,想寻点古玩石料,哄他开心,却是不懂行。嘉上,你能给我做个参考吗?”

容嘉上淡漠道:“懂古玩的是家父,我其实也对这行一窍不通,抱歉帮不上忙。”

桥本诗织自讨了没趣,发挥了登峰造极的涵养功夫,大方一笑,“那我自己去转了,不打搅你独处。”

若是寻常男士,这个时候怎么都该抽空陪着女士逛一番。可是容嘉上却拿定了主意尽量少和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相处,毫不挽留桥本诗织,冷淡地目送她远去。

冯世真先前一直站在角落里,这才走了过来,笑道:“你和她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孽缘吧。”容嘉上苦笑,搂过她道,“选好书了么?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冯世真挑了三本书,让店员拿纸包了,同容嘉上返回酒店。

可因为桥本诗织的突然出现,气氛还是有了微妙的变化。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没有怎么交谈。直到用晚饭的时候,冯世真捏着筷子,终于问:“我一直有点不理解。你和桥本诗织好歹也算少年情侣,应该没有什么仇恨,可为什么我觉得你当初和她重逢的时候,就不是很开心。到了现在,甚至越来越厌恶她了?”

容嘉上吃着冬笋,道:“我还想你什么时候会问呢。”

“早就好奇了。”冯世真说,“她确实挺虚伪做作的,但是……”

“你都说她虚伪做作了,我为什么不能厌烦一个虚伪做作的女人?”容嘉上反问。

冯世真更好奇了,“你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容嘉上放下筷子,拿餐巾抹了抹嘴,哂笑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当初太蠢,一心相信她是真心喜欢我,哪怕我当时的身份只是容家族里的旁枝弟子。结果人家精明得很,一边吊着我这个忠狗,另外一边还勾着当地的一个富家子弟。我在这边发愁要怎么让我爹接纳她,她却已经决定放弃我而选择那个富家子了。我当日本是偷偷跑去想给她一个惊喜的,结果听到了她和她娘的话,才知道了真相。”

冯世真怔怔地望着容嘉上。

“也是我太蠢。”容嘉上长叹一声,“她平时看着单纯可爱,人还有点迷迷糊糊的,凡事都听我的。却想不到竟然是那么有主意的人,权衡利益熟练老道,把感情放在称上称,真是再精明不过的人。”

冯世真把容嘉上的手包裹在双手之中,轻轻抚摸,像母兽舔舐着情人的伤口。

容嘉上平静地说:“多亏我那天走了一趟,不然没准现在还被她蒙在鼓里。这次重逢后,我算彻底看清了她。她比当年还要不堪。你问我为什么这么厌恶她。她之前找我爹谈合作,可不仅仅只说了带着金麒麟嫁我的话。她要我爹帮她弄死桥本大少,扶持她二哥继承家业。”

冯世真轻抽了一口气,“看来我那天预料对了!”

“你那天就是因为这个事,才突然要我和你走的吗?”容嘉上目光柔软地看着她,“你怕我被牵连?”

“当然!”冯世真说,“可谁想到后来孟绪安来了那么一出,打乱了所有的计划。”

“还顺便吓死了桥本大少。”容嘉上说,“这一点,我还得谢谢孟绪安呢。”

冯世真摩挲着容嘉上的手指,轻声说:“我在想,你本来就被女人骗过一次,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来喜欢我,可我又骗了你……”

容嘉上起身走过来,把冯世真拉起来拥入怀里。

“你怎么能和她相提并论?你骗了我别的事,可你没有骗我感情。我知道你喜欢我,就算你不承认,我也知道。”

冯世真仰头看着他,难过道:“可你这么还是这么傻。上过当,却还肯相信我。你简直是……”

她哽咽了。

容嘉上不禁笑着亲着她的额头,“我才是委屈的那一个,怎么倒是你哭起来了。”

“觉得委屈?”冯世真轻声问。

“当然。”容嘉上和她抵着额头,“有时候半夜醒来,怕你已经走了。怕这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你和我好,只是可怜我。”

冯世真心酸难当,踮起脚尖用力吻了吻他,哑声道:“你见过有这样可怜人的么?”

容嘉上身体发热,低笑着说:“确实没见过,但还需要进一步确认一下。”

冯世真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不说话。容嘉上笑着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进了卧室。

卧室里很快响起了欢笑,那嬉笑声逐渐减弱,又换成了另外一种旖旎暧昧的喘息。这喘息低吟断断续续,一直持续了许久。直到客厅里的电话突兀地响起,将沉浸在激情中的两人稍微唤醒了几分神智。

“电话……”冯世真喘息着提醒。

“别管。”容嘉上抬高她的腿,冲进她身体最深处,放肆地冲击。

冯世真承受不住地仰头大声喘息,那些求饶的话语被随即而来的强劲的律动撞散,转为春意绵绵的呻吟。她所能做的,只能紧紧攀着男人精壮的身躯上,由他带领着,在狂潮巨浪之中颤栗。

他们紧紧相拥,用最原始而最炽热的节奏起舞。欢畅的快意和交缠的唇齿间甜腻的情话,都让他们无暇顾及门外的铃声。

电话响了两次,卧室的门依旧紧闭着。

来电却是锲而不舍,反复响着。直到第三次铃声响起,容嘉上才气急败坏地下了床,光着身子走出来,接起了电话。

“大少爷,抱歉打搅您了。”陈秘书在电话那头惶恐地说,“是老爷,他有反应了。”

容嘉上愣了愣,在沙发上坐下。

“什么时候的事?”

“二十分钟前。”陈秘书说,“不过他只哼了几声就又昏迷过去了。医生说老爷这样是度过危险期了,醒来指日可待。大少爷,您需要回来吗?”

容嘉上朝卧室方向望了一眼,说:“我明天一早回来。”

“是。”陈秘书说,“那还有一件事要向您汇报。就是您前阵子让人去查的那个二十年前的案子,下面的人查到了点东西。”

“是什么?”容嘉上又朝卧室望去。冯世真裹着一条雪白的薄绸睡袍,走进了浴室,却没有关门。

陈秘书支吾了一下,说:“这事有点复杂,电话里一时说不清。要不等您今晚回来了,我和您详细说?”

哗啦啦的水声中,年轻女郎窈窕的身影时隐时现,睡袍的腰带被丢在了浴室门外的地上。

“那就这样吧。”容嘉上迫不及待地挂上了电话。

浴室里,细细的水珠正淋在女郎雪白柔腻,宛如羊脂白玉一般的肌肤上,再顺着玲珑的线条一路蜿蜒流淌。容嘉上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换来冯世真红着脸羞赧的一瞥。

“先生,我还没确认完呢,做学问可要有始有终。”

浴室的门被男人一脚踢上,关上了满室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