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尽管容太太下了封口令,可是这样人多口杂的家庭,没有什么秘密是藏得住的。不过一日,容大少爷调戏了家庭教师的事就传得亲戚朋友皆知。

年少风流,稀松平常,男人们都拿此事当作容嘉上的韵事议论。倒是几个暗中爱慕容大少爷的小姐们对他大失所望。

在张园里吃茶的时候,杜兰馨好生将容嘉上嘲弄了一番。

“傻了不是?明知道你家老妈子都是你后娘的人,行事还不遮掩一下。那个女人也真是个烈女,不过你们男人就是喜欢那种装模作样的女人。”

容嘉上淡淡道:“我都这样了,你老子肯定不想把你嫁我了吧?”

“只要你家签那张结婚合同,就算你是麻脸癞头瘸子瞎子,我爹都乐意。”杜兰馨吐了个烟圈,满脸嘲讽。

容嘉上忽然问:“你没想过和人恋爱吗?不涉及金钱、身份,只是因为互相吸引而相爱。有这么一个人,他珍视你,理解你,呵护你。你不想吗?”

杜兰馨呵呵地笑起来,“怎么不想?可是这样的人在哪里?反正我已经翻遍了上海滩,都没找出一个来。”

“你不喜欢杨秀成?”

杜兰馨面色一僵,说:“喜欢他的人多了去了,他不喜欢我,光我喜欢他有个屁用?”

容嘉上说:“若是给你机会能和他在一起,你必然不会选我。”

杜兰馨摁灭了烟,“如果的事,拿来讨论,最没意思了。你呢?你真的放下了重庆的山茶花,喜欢上了这个上海的芙蓉花了?”

容嘉上漫不经心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一时兴趣?”

杜兰馨讥嘲:“你们男人这德性,我最了解不过了。没有吃到嘴的,永远是一块唐僧肉。会朝思暮想,魂牵梦绕,欲罢不能。等真被你咬了一口,就成了烂苹果,随手就丢开了。那女人拒绝了你,你会死心才有鬼。”

“唐僧肉?”容嘉上玩味一笑,“要是真的,那还非得去尝尝了,不是吗?”

容大少爷正在摩拳擦掌地准备玩一场爱情游戏,浑然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纨绔子弟作派,他爹却是为着小妾出走的愁眉苦脸。

容氏商行的总裁办公室里,容定坤坐在书桌后,听杨秀成汇报。

“我们在汽车站,火车站和码头都派了人,却没有见到人。孙小姐或许人还在上海,躲在什么地方。我想,她能有藏身之处,定是早就有准备的。最坏的打算,就是她已经离开了上海,甚至有可能已经出国了。”

容定坤不言不语,片刻后,猛地一把将书桌上的东西扫落。那个宫里流出来的粉彩花草茶杯跌在地板上摔得粉碎,茶水四溅。

“贱人!”容定坤粗重喘息,端正英俊的脸涨得发紫,“她肯定和外面的人有了接触,但是她是怎么做到的?那个冯世真,你查仔细了?”

杨秀成说:“我专门把陈妈提来审问过了,说她一直很老实。陈妈私下翻过她的东西,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她前阵子确实和孙小姐走得近,但是陈妈说她偷听来,都只是在聊文学。冯世真从不问容家的事,孙小姐也从来不说。”

“那除了她还有谁?”容定坤道,“我看还是她最可疑。”

杨秀成说:“我的人一直跟着冯世真回家,也说冯家很平常,也没有见冯世真和什么特别的人来往。表姨夫,你若不放心,我们可以把冯世真抓来审问。”

“那就有可能打草惊蛇了。”容定坤摆手,“不过少清是个聪明人,她也不是不可能利用冯世真钻了空子逃出去……”

杨秀成也若有所思。

容定坤缓缓地坐下,问:“公馆里也该好生整顿一下。你说你要我拿你表姨怎么办?已经不求她能帮衬我了,不过让她管好家,她也都做不好!”

杨秀成说:“值夜的门房已经开走了,西堂的保镖也换了。其实照我看,公馆里一些听差和老妈子,也该换换了。他们虽然都听太太的话,可是耍奸偷懒得很。”

容定坤饶有兴致地看了杨秀成一眼,思索片刻,道:“要换那些下人,你表姨肯定不乐意。”

“您才是一家之主,这些事,您说了算,表姨只用听着就是。”

容定坤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能这么想,很好。”

趁着天气好,冯家搬了家。

容定坤大方地开了三个月的工资,容太太又奖励了冯世真五十元,这一百多块钱到手,拿一半去还了债,剩下的刚好够在另外一处条件好许多的石库门里弄里租一套寓所。

这里的邻居都是些正经的工薪阶层,比先前那个人际杂乱的大院子好太多。冯家租下了一套两房的寓所。冯世勋已经在红房子医院找到了一份实习医生的工作,要住宿舍的。

秋阳灿烂,冯家兄妹正在晾被单。两人齐心协力,把厚重的被褥挂起来。冯世真手执掸子拍打,细绒在阳光下飞飞扬扬。

“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俩在晾被单的院子里捉迷藏不?”冯世勋笑着问。

“当然记得。”冯世真说,“我们才玩过泥巴,手把刚洗好的床单蹭得乱七八糟。”

“明明是两个人捣蛋,但是最后挨揍的只有我。”冯世勋说。

冯世真笑起来:“爹说了,因为你是大哥,做坏事肯定是你带头,当然只揍你。我是女儿,女孩要娇养的。”

“把你娇惯坏了?”冯世勋用沾着水的冰凉指头捏着妹子的脸。

冯世真笑着躲:“我才没有!”

冯世勋搂住了妹子的肩膀,同她一起坐在被阳光晒得发暖的石板上,望着碧蓝的天空。

“辞了也好。那样复杂的豪门,里面复杂得很。我们真儿这么单纯执着的人,要是被人利用了可怎么办?”

冯世真五味杂陈,道:“我已经长大了,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

“可对我来说,你永远是跟在我身后跑的小丫头。”冯世勋温柔地注视着妹妹,“我已经去医院的人事部门问过了,医院里正缺一个行政部的秘书。我们真儿这么优秀的,绝对能够胜任!以后咱们兄妹俩就在一起上班,多好。”

冯世真说:“连上班都要被你看管着,真是倒霉!”

冯世勋大笑,把妹子搂在怀里使劲揉着。

“忙完了吗?”冯太太从窗口探出头,“家里的醋吃完了,你们谁去打一瓶回来。”

“我去吧。”冯世真从哥哥地怀里逃出来。

冯世真打了醋,回来的时候路过街口的卤肉店,又去切了一个卤猪耳朵,打算拿回去给哥哥下酒。

她拎着纸包穿过街,看到路灯下停着的那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脸上本带着的若有若无的轻松笑意倏然冻结。

车窗摇下一半,马大贵在车里朝她使了个眼色。

冯世真低下头,眼角余光操一处扫去,果真看到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站在街角,抽着烟,正盯着她。

冯世真镇定地朝前走。

一个帮饭店运潲水的少年踩着单车从她身边经过,朝着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而去。待到跟前,车头忽然一歪,连人带潲水桶都跌了下来。臭烘烘的潲水泼了一地,溅在那男人鞋裤上。

“小赤佬找死呀!”男人跳脚大骂。

就这一瞬,车门拉开,冯世真钻进了车里。

坐在后座的男人转过头,朝冯世真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意。

“世真,乔迁之喜怎么也不说一声?”

“七爷,”冯世真冷淡道,“说不说,并不妨碍您找到我呀。”

孟绪安兴味地看着她,把一个信封递给她:“送其他礼,怕你回家不好解释。想来想去,还是孔方兄最实在。希望世真你别嫌弃我一身铜臭气。”

信封捏着硬邦邦的,显然装着一叠钱。

冯世真收起了钱,欠身道:“七爷这么照顾我,我感激都来不及,若有半分嫌弃,那真是良心喂了狗吃了。”

下巴又被男人的手指捏着,抬了起来。

孟绪安注视着女子清润明亮的双眼,捏着她下巴的手微微使力。

“世真不乖呀,哄得孙小姐离家出走,却都不告诉我一声?”

冯世真瞳孔猛地收缩。

“你……她人呢?”

“放心。”孟绪安松了手,只在冯世真白净的肌肤上留下一个浅浅的指印,“孙小姐现在很安全,在我的庇护下。等她把能说的都说了,我会让人送她上船,去她想去的任何一个地方。”

冯世真鼻尖渗出细细的冷汗,低声道:“她是个很可怜的人,希望七爷不要为难她。”

孟绪安含笑看着她:“世真,你还记得你当初受训时,我对你的那些评语吗?”

“不知七爷说的是哪一条。”冯世真问。

孟绪安抬手,轻轻拨着冯世真鬓角的碎发:“你是个心胸广阔、善良正直的人。这是很美好的品质,我很喜欢。但是进了这行,有些心善慈悲之举,却往往会坏了好事。我并非要你摒弃善良,做个冷血的人。可什么时候发好心,什么时候能忍住,你应该学会掌握这个度。”

“这……这事是我考虑不周!”冯世真鼻尖渗着细汗,“七爷,对不起。”

“你离开容家的事,我待会儿再和你说。”孟绪安道,“但是,那批货的事还没有解决,你却帮着容定坤的小妾逃走了。他这么多疑的人,要是多留了个心眼,把交货地的地址换了,可怎么办?”

冯世真低声下气地道歉:“是我意气用事了,七爷教训得是!”

孟绪安的手指被她的发丝缠绕着,一时有些难舍难分。孟绪安凝视着女子白净姣好的面容,问:“你这么轻易就离开了容家,可是真的呆不住,被赶出来了?”

冯世真望向他,眼里闪着一簇火苗:“七爷,这招叫欲擒故纵,是女人最常用在男人身上,也是你最讨厌女人用在你身上的招数。”

“几日不见,你在这方面突然开窍了不少。”孟绪安笑道,“可以说起来,容定坤已经对你起疑,派人日夜盯住你。我们最近就不要再见面了。一切,等你回了容家后再说。”

“是。”冯世真温顺答应。

“这几日,你就好好陪伴父母吧。”孟绪安敲了敲车窗,车停了下来。这里是距离冯家不远的另外一个路口。

冯世真下了车。孟绪安摇下车窗,英俊的脸上挂着和煦温柔的笑,仿佛正望着心爱的恋人一般。

“世真,”孟绪安说,“我等你的好消息。”

车绝尘而去。冯世真站在路口,背脊上的冷意迟迟不消。

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另外一个人眼中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老鼠。

她当然没有只是坑了容定坤一笔货就算报仇的想法,她依旧想要容定坤身败名裂、众叛亲离。她的惧意,来自孟绪安这个神秘的男人。

孟绪安在上海滩名声并不响亮,世人只当他是个初归国的普通生意人。可他却仿佛是个黑暗世界里异军突起的枭雄,掌握着难以估量的势力。#####

三十七

十月十八号的夜,是一个极平常安静的秋夜。满天星斗如琉璃穹顶,人间歌舞升平。

一艘不起眼的小渔船驶出了港口,船灯摇晃,远去,同大海尽头的星空逐渐融为一体。

“告诉容老板,成功出海。”赵华安丢了烟头,用脚碾了碾。

手下看他眉头紧锁,问:“安爷,有什么不对劲吗?”

“说不出来。”赵华安说,“货检查过了,真的没有被调动过?”

“小的们查了三道,都是原封不动。况且仓库这几天日夜都有人守着,还有两条德国狼狗。我保证,别说人,连只耗子都没有进来过。”

赵华安思索片刻,“罢了。回去吧。”

容公馆里,容太太给容定坤夹菜,说:“芳林和芳桦的功课不能停,所以我这两日又面试了几个家庭教师,选中了一个,明日就来上课。你看,嘉上他……”

容定坤朝坐在桌子另一头的长子扫了一眼,“他愿意就跟着一起上。不愿意,随便他瞎混。反正明年开年,他要不去大学读书,要不就和杜家那女孩结婚!我们容家不养闲人!”

容太太忙道:“这次专门挑了个长得很一般的。嘉上应该看不上。”

容芳桦噗哧笑,被大姨太太瞪了一眼。

“我用完了。”容嘉上站了起来,漠然道,“我明天会准时来上课的,多谢太太张罗。”

他也不看父亲的脸色,径直上了楼。

今夜在容家,也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沉闷无聊的夜晚。不同的是,容定坤暂时从西堂搬回了主宅里住着。

容嘉上坐在台灯下,翻开了一本大学数学书,边看边演算。

“不要偷懒省步骤,不然后面容易出错。”

笔尖顿住。

修长的手指伸过来,在书页一处点了点。

“注意,这里有个小陷阱。”

“我知道。”容嘉上低声说,“不用你啰嗦。”

女子发出轻而悦耳的笑声,像是微风中摇摆的风铃,又像是水珠从树梢落入幽潭。

容嘉上缓缓地转过头。

书桌边空无一人。女子的幻像如流光,如电影,如梦如幻,转瞬即逝。

容嘉上望向窗外。

对面的窗户黑沉沉的,仿佛从来没有亮过。

十九号的清晨,因为降温的关系,起了大雾。

冯世真坐在医院的走廊里,行色匆匆的病人和家属从她面前路过。

冯世勋正在诊室里面给一个跌破了腿的孩子缝针。孩子原本哭哭啼啼,却被他掏出来的一本连环画册吸引了注意力。冯世勋手法利落熟练地处理好了伤口,开了药。父母连番道谢,抱着孩子走了。

“面试完了?”冯世勋洗了手出来。

冯世真点了点头,笑眯眯地打量着穿着白大褂的兄长,“我大哥这么穿着,真是太帅了。难怪那些小护士总往你这儿跑。”

冯世勋高大英俊,穿着白大褂,夹着金丝眼镜,非常儒雅,风度翩翩。这样一个年轻的未婚男医生,初来乍到,就引得医院里的护士们议论纷纷。

先前冯世真等候面试的时候,小秘书就一个劲朝她打听。

“面试如何?”冯世勋挽着妹妹的手,一路走来,不少人侧目打量这一对清俊的兄妹。

“挺好的,主任对我的学历很满意。”冯世真说,“如果录用,头三个月工资十五,后面会涨上去。”

“算起来没有你在容家做得多。不过,”冯世勋亲昵地夹紧了妹妹的胳膊,“在这里,谁也不敢给你气受。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能保护你。”

“我都长大啦。”冯世真笑意温暖,“就算以前是你的小鸽子,现在也到了放飞出去,搏击风雨的时刻了。”

“我宁愿你永远都长不大。”冯世勋把妹子搂住,沉声说,“哥哥只想照顾你一辈子。”

冯世真笑:“你将来要照顾嫂子,照顾我侄儿侄女,忙得过来吗?我会照顾自己。”

冯世勋搂紧了她,笑而不语。

冯世勋把妹子送上了黄包车,反复叮嘱车夫把人安全送到家。

“大哥!”冯世真娇嗔。冯世勋这才作罢。

车夫拉着车沿着铺着落叶的道路而去。一阵风起,又吹落了黄叶无数。

还未曾黄透的银杏叶打着卷儿,穿过半开的窗户,飘进了容家的书房里,落在了容嘉上正在书写的草稿纸上。

他拈起了树叶,仔细观察着上面清晰的脉络。

“大少爷。”新来的家庭教师不悦地轻咳了一声,“请专心一点。解题步骤漏了一步,后面的就会接不上。”

容嘉上把树叶夹进了英文词典里。

新来的老师也是个女的,年纪比冯世真略长一点,已婚。她生得容貌平平,脸色蜡黄,剪着短发,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有些不合身的旗袍。容太太这次可算是尽心尽意了,特意挑了个正常年轻男子都不会看得起的女人来。

她讲课远没有冯世真那么灵活生动,而喜欢照本宣科。她也并不是很会因材施教,不像冯世真,一来就发现了几个学生的优点和缺点,开展针对的教导。

这个女人古板,苛刻,死气沉沉。

就如同容家。

但是她又有着另外一种精明。刚来第一天,她就知道容嘉上在家中极不受宠,处处受排挤。于是她非常机灵地选择和容太太站在了一边。上课的时候,对容嘉上格外苛刻严厉几分。

“大少爷,”女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只要你踏踏实实地做我给你的试题,把这些题背下来,我就能保证你来年顺利考上燕京大学。”

容嘉上觉得啼笑皆非,“不求甚解也没关系?哪怕到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没学到?”

“考得过了不就行了吗?”女老师反问。她的任务是把容家大少爷送进大学,至于他学没学到知识,她并不在乎。

下了课后,容嘉上径直走进了隔壁的小书房,走到了容定坤面前。

“父亲,”容嘉上说,“我想要冯先生回来继续教我。”

容定坤自公文中抬头看了大儿子一眼,道:“不行!”

容嘉上不吵不闹,心平气和地说:“她教得更好。”

容定坤问:“如何好?”

容嘉上将一张卷子丢给父亲:“这是我做的大学二年级的试卷。”

容定坤认真看了片刻,再抬头时,神色终于有些变了。

“你没骗我?”容定坤说,“你既然已经是这个水平,又还需要什么家庭教师?”

容嘉上从容地望着他爹:“我可以做满分,也可以做零分,全看我心情如何。我只想冯世真回来继续教我罢了。”

容定坤起身,从书桌后绕出来,打量着长子。他同长子常年分隔,如今即使同在一个屋檐下,也并没有什么交际。他不了解儿子,儿子也不想了解他。但是血缘是割舍不断的纽带。儿子继承了发妻俊秀的容貌和孤傲的性子,也继承了自己的精明。

一个能掩藏自己实力的儿子,哪怕自己也一度被蒙在鼓里,可容定坤知道了真相后,还是觉得欣慰。

他容定坤不在乎别的子女蠢笨无能,但是他的继承人,必须聪慧优秀,出类拔萃。

“你喜欢那个女人?”

“也许吧。”容嘉上漫不经心地说,“她与众不同,很有趣。”

“你也这个年纪了,喜欢个女人很正常。”容定坤说,“但是光是一张卷子,还不够让我同意你这么胡闹。”

容嘉上想了想,说:“我同意和杜兰馨,或者随便哪个你指定的女人结婚。”

容定坤终于满意了。他说:“你做了那样的事,我不认为冯小姐会肯回来。”

“这个让我来操心。”容嘉上说,“父亲是同意了?”

“是。”容定坤说,“但是儿子,冯世真这个女人,我觉得她不是那么简单。我是为了你才准许她回来的,但是我并不喜欢她。你玩是可以玩,但是也要能收心。”

“我会的。”容嘉上略欠身,拉开房门。

电话突然响起,容定坤接了起来。

容嘉上走出了书房,门还没合上,就听里面爆发出一声怒吼。

“你说什么?”#####

三十八

下班时分,天空忽而转晴。金红色的晚霞破云而出,给这个灰蒙蒙的世界重新渲染上了温暖的色彩。

冯世真沐浴着霞光,朝家而去。忽然一辆崭新漂亮的小汽车开到她身边,用力摁了两下喇叭。车里跳出来一个窈窕时髦的年轻女郎,朝冯世真用力招手。

“丽儿!”冯世真笑起来,“你这死丫头,吓我一跳。这又是什么新噱头?”

“我的新车!”肖宝丽得意地拉着冯世真去看她的小汽车,“公司配给我的,怎么样?”

“什么公司?”

“电影公司呀!”肖宝丽拨了拨妩媚的短卷发,“我离开新都会了,七爷捧我拍电影,下周就开机,我做女主角。”

冯世真惊喜:“我可要有一位电影明星的朋友了?这下我可沾光了!”

“承你吉言啦。”肖宝丽俏丽的面容布满了兴奋的笑容,“来来,我们去老正兴吃菜。”

冯世真招来一个在路边玩的邻居家的孩子,给了他一个铜板,让他去告诉冯太太自己不回家吃饭了,然后她就被肖宝丽拉上了车。

肖宝丽得了新车兴奋得很,开车颇狂,一路按喇叭。冯世真提心吊胆了一路,幸好什么事都没有出。

肖宝丽做主点了几个好菜,还要再点,冯世真拦下了她。

“就我们两个女人,能吃多少?外面那么多灾民连口水都喝不上,我们就别浪费了。”

“就听咱们冯先生的。”肖宝丽挤眼,“我还要问你,之前不是听说你去了容家做家庭教师,怎么又辞职了?”

冯世真撇嘴,夹了一块素响铃吃:“那种家庭太复杂,妻妾天天争吵,容老爷多和我说一句话,小妾就闹腾。学生又不好管教。虽然薪金高,却操更多的心。我实在不耐烦应酬,便辞了。”

“也是。”肖宝丽冷笑,“想我们家当初还没倒的时候,姨娘们为了一块衣料都能撕破脸地抢。帐房偷钱,管事和小妾私通。老太太偏偏不肯分家,死要面子也要撑着。到最后要债的上门,还不是树倒猢狲散?那你现在在哪里做事?”

“红房子医院,给个犹太医生做秘书。”冯世真说,“薪金不高,却挺稳定的。我哥回国了,也在医院工作。”

“哦,你那无所不能的哥哥呀。”肖宝丽很羡慕,“有个大哥保护你真好。之前那阵子,你一个人支撑得太辛苦了。”

“债已经快还完了,再苦也熬过来了。”冯世真说,“许久没见七爷了,他还好吗?”

肖宝丽说:“昨儿吃饭的时候他还提起你,说你喜欢那道蒜蓉蒸扇贝。”

孟绪安果真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冯世真并没有和他一起吃过几次饭,他却居然能记住她爱吃的菜。这样的人,要对付容定坤,可真是一场龙虎撕咬的好戏。

又是一群客人进门,跑堂地大声招呼。

那群年轻学生中,站着一个高个儿的青年,穿着西服,领口雪白,精干挺拔。

冯世真猛地一惊,再定睛看去,又松了一口气。

背影很像,却不是他。

“你喜欢这类男人?”肖宝丽敏锐地察觉了,“我还以为你喜欢七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