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稍一思索: “我明白了,你一直以为唐弃是柳天熙。所以当日你在杂货铺,何引初先给你看的所谓唐弃的尸体,其实是柳天熙的。”

  谢泽点头:“不错。你看,果然很容易想到关键的,但我当时确实做了笨蛋。后来何引初说发现了柳天熙的尸体,我和田将军一道下来看时,我和田将军都只看到屋里多了一具尸体,自然而然以为相互说的都是同一具尸体,其实田将军看到的是真正的柳天熙的尸体,而我看的是唐弃。而我以为那是柳天熙的尸体,所以我坚持说是他刚才攻击的我,而田狩疆知道柳天熙昨日已死,自然会以为我说谎。”

  少女叹息:“果然是好简单的计谋。你们只要不小心多说一句话,或者眼神多转一下,就可能拆穿。偏偏能骗到傻子。”

  谢泽被称傻子却也不恼,点头道: “行险到如此地步却丝毫不露破绽,这假何引初果然非等闲之辈,怪不得能以假乱真,连田将军都看不出来。”

  少女道: “鬼医的换脸术真的如此神奇,真能做到天衣无缝么?”

  谢泽笑道: “你们名社居然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少女道:“名社做的是情报生意,不是消息生意,不知道有什么奇怪?”

  陆拾好奇问道: “情报和消息有何不同?”

  陆拾摇头: “那究竟事情是怎么样的?”

  谢泽道:“世间事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它只是在那里,你怎么看都改变不了它,只能改变你自己的想法而已。”

  陆拾默然不语。

  不一刻,两人已到了营盘前,执戈甲士远远见到谢泽,立时恭立致敬。

  陆拾道: “我请了半天假,现在要回营了。谢少侠,谢谢你。”

  谢泽没问他谢什么,只点点头道: “我也该去会会那假何引初了。”

  将军府地牢内,何引初颓然倒在冰凉的地上,赤裸的上身满是伤痕。

  牢门打开,田狩疆和谢泽一前一后走入牢房。

  一黑衣卫士躬身施礼,田狩疆问道: “如何?”

  卫士躬身道:“他什么都不肯说,若不是我们看得严,怕已经自杀了。”

  田狩疆“哼”了一声: “想死没这么容易。谢少侠,这人肯定是天心宗那帮老家伙洗了脑又精心挑出来的,我们之前抓到过这种家伙,从来没能撬开他们的嘴。这人是你抓的,所以带你看看他还有没有用处。若没用,直接拖出去杀了,祭引初的英魂。”

  谢泽道:“这人费偌大心血潜入封州城,必然是负有极重要的使命,将军如果信得过在下,不妨将他交给我,我来试试能不能问出什么。”

  田狩疆点头:“好,交给你了。”

  地牢里一片寂静。

  谢泽在地上盘膝坐下,看着瘫软成一团的何引初,思索了半晌,才开口道:“我还真没试过这样跟一个犯人说话。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何引初冷哼了一声。为了防止他咬舌自尽,他的嘴里被塞了一个木塞,虽然能够说话却不能闭合,现在是想吐谢泽一口痰也不能。

  谢泽摇摇头: “你真的很厉害。我最佩服你应变快、敢赌。从发现柳天熙的尸体到你偷梁换柱,怕不到一刻吧,你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到这个陷害我的方法,还大胆实施,实在是高明。后来在校场,我诈你多次你一点破绽不露,真是人才。这样的人才在这个乱世,走到哪都是锦衣玉食甚至封侯拜相的灿烂未来,你真想就这样死在这地牢里?”

  假何引初索性不做任何反应,谢泽的话语在这空旷的地牢里回响,像唱独角戏。谢泽继续道: “我听说换脸术很疼的,你居然能忍得过来。所以这些笨蛋想用刑让你开口,实在是自不量力。你是这么想的吧?其实你这么聪明,应该想到,我若没有其他手段,怎么会在这里跟你浪费时间呢?”

  说着,谢泽从革囊里掏出一个蓝绿色的瓷瓶。

  何引初一惊,因为他在那瓷瓶上看到一个小小的“唐”字。

  谢泽笑道: “你没看错,这是唐门最高等级的吴天瓶。这瓶子里就是唐门最新研制专门用来对付你这种硬骨头的绝毒,叫‘无眠’。

  “这毒药是做什么用的呢?你听名字就该知道了。”一边说着,谢泽将那瓶药粉全部倒入了何引初的嘴里。

  何引初的经脉已被田狩疆打断,进入牢房时手筋脚筋更全部被挑断,此刻是毫无反抗之力,不由自主便全部咽了下去。

  谢泽拍拍手,站起来: “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我会有唐门的绝毒,估计你也在笑,有什么毒药能问出你心中所想。不用急,我们有的是时间,咱们慢慢来。狱卒,送一桌酒席进来,这几天我就在这里陪咱们何副将军。”

  五天过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便越来越短。

  五天之后,谢泽知道了于恒变成何引初是在三月前,而他的换脸之术是在去年新年的时候完成的,之后一直观察何引初,所以才能扮演得天衣无缝。

  再过三天,谢泽知道了真正的何引初已经于三月前被暗杀。

  再过两天,谢泽知道了于恒不属于不动明王,而是直属天心宗主。

  再过一天,谢泽将田狩疆请到了地牢。

  田狩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区区十几天,那一脸坚毅神色的何引初已然完全变了模样。

  田狩疆亲自审问过无数的悍匪、教徒,或是绝域外的武士。他很清楚,当俘虏脸上露出这样的神色的时候,基本上自己已经可以从他的嘴里掏出一切想要的信息。

  所以现在他不着急了,只大马金刀地坐下: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谢泽似笑非笑: “我看他现在也没什么能说的了。”

  于恒做过换脸术的脸上仍是毫无表情,但他的动作毫无遮掩地表现出谄媚求生的意愿: “我已经都说了,再没别的了。”

  田狩疆和谢泽对视一眼,田狩疆站起身来: “既然没东西说了,来人,把他拉出去杀了,祭奠引初。”

  于恒大吃一惊,脚不能行,几乎是爬着到了二人身前:“不要,我都说了!你们不能杀我,你们答应我的……”

  田狩疆冷笑: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你若有什么重大信息说出来或许可以换你一命,现在,哼!”

  眼见两名卫士就要将自己拖出,并非虚言恐吓,于恒突然爆发了一股大力,竞挣脱开了两名卫士的挟持,跌跌撞撞滚到田狩疆身前:“我有!我有大消息要说!”

  田狩疆看了一眼谢泽,心下暗叹不知这年轻人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将这本来死忠的天心宗徒变成了这等贪生怕死的模样。心下思考,脸上却仍是一片肃杀之意:“你说。”

  于恒语速极快,生怕说得慢一点就被拖出去杀了: “我知道,我知道通过换脸术潜伏的人不止我一个!”

  田狩疆怒哼了一声: “你之前分明说过只有你一人。如此不尽不实,现在怕也是谎话连篇。”

  于恒忙道:“没有说谎,我没有说谎。封州城内的确只有我一个,另外两人潜伏去了叶渊停身边。”

  田狩疆微微“哼”了一声。于恒道:“我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但我认得他们的脸,你留下我,下次见到叶渊停,我能认出他们来。他们要刺杀叶渊停,不让我找出他们的话……”

  田狩疆哈哈大笑,打断了于恒连珠炮般的话语。仿佛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田狩疆转身看向谢泽,仍是哈哈大笑: “你听到没?你听到没?他说有人要刺杀叶相!就凭你们,想刺杀叶相?”说着一脚重重踢出,于恒整个人横飞而起,撞在墙上方弹落下来,吐出一口鲜血,在地上微微挣扎。

  谢泽也笑道:“叶相修为之深,乃公认天下武道巅峰,江湖上无人不敬服。这群小人改头换面就想刺杀叶相,实在不自量力。”

  田狩疆慢慢走到于恒身旁,仰天大笑:“要是不动明王亲自来,我们倒是要小心。喂,你,你别告诉我那鬼鬼祟祟的不动明王自己毁容换面,跑去刺杀咱们相爷啊。”说着又是一脚踢出,于恒再一次一口鲜血喷出。

  田狩疆喝道: “来人,把他拉出去砍了。”

  眼见要被拉出牢门,于恒拼命大喊道:“冰心诀,他们是练冰心诀的!”

  田狩疆一愣,道: “带回来。”

  陆拾不解地问谢泽: “冰心诀是什么?”

  这是在封州城的城墙上。高高的城墙仍是阴影般笼罩着这小城,而这两人,却站在阴影之上。

  自当日不动明王现身敌营,已经又过去了将近一月。天心宗不断增兵,此刻城下精兵已有五十万。封州城内风雨飘摇,城外的天心宗大军却都睡着了一般,一月来竟是没有发起过一次进攻。

  今年的天气很邪异,不过初春,却暖如暮夏,比之冬天那冻死了封州城无数贫民的严寒,实在是两重世界。

  当日校场一战,谢泽的青衣剑神迹般的威力固然让所有人大开眼界,而陆拾那恰到好处的一箭也让有心人暗自惊叹。事件结束后,少年便被调到了神弩营,负责操作天诛神弩。谢泽和这少年几次生死之间也建立起了不浅的情谊,也是惊于少年难得的天赋,故亚日无事时便会来找这他,指点他些武功。今日艳阳高照,天心军毫无动静,谢泽无事,正好提到当日于恒交代的内情。

  谢泽笑了笑: “这是一门邪功,江湖人提起它来,有一个形容: ‘一呼吸间,天下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