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此行的终点,也是他们胜利的旗帜。
只要毁了它!只要毁了它,一切就结束了,我们就可以活着回去!
陆拾几乎感觉到那充盈而出的热泪,一时间他忘了一切,举刀狠狠朝那木塔底部大腿粗细的木柱砍去。
似乎就在同时,大地似乎突然震动颤抖,陆拾几乎可以感觉到那突如其来的轰鸣声与他自己的心脏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几乎让他的一颗心跳出胸膛。
并不比这声音慢上多少,陆拾只觉眼前一暗,一匹黑色的骏马忽地跳入他的眼帘。
好高大的一匹马,上下纯黑,只有四只蹄子雪白,马上一人身着黑色铁甲,脸上一块纯黑色镔铁打造的面具,手上长刀锋刃更达五尺,刀光挥处,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断肢残骸漫天飞扬。
巫天威!
封州城的噩梦,西北一带用来止儿啼的凶神,天心宗不动明王麾下第一员悍将,护教大威德明王,此次围攻封城的总帅,巫天威!
第三章 是非
还是那阴沉晦暗的杂货铺小屋,中央的大台上又多了一具尸体,紧挨着那矮胖的唐弃,满面恐惧之色,身材高瘦,正是方才差点要了谢泽性命的柳天熙。
回到二楼,谢泽叹息一声,点头道:“是他。真想不到,莫非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田狩疆面色铁青,喝问道:“你们是在哪找到柳天熙的尸体的?”
何引初躬身答道:“在冰窖。”
谢泽一愣:“什么?冰窖?”
何引初看了谢泽一眼,道:“是的。今早负责取冰的老黄打开冰窖时发现这具尸体,但他只当是有封州城居民误入冰窖冻死了,又怕被责看守不力之罪,便没有报告,只把这尸体拖到外面,准备白天找时间拖到焚尸场烧掉。好在刚才我们的巡逻兵丁发现,才认出这尸体是太初道柳天熙。”
谢泽忽然觉得背心已被冷汗浸透了。他似乎觉得哪里不对,但何引初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继续报告道:“我们仔细审问过老黄和当时在周围的兵丁,他们确定这件事老黄没有说谎。我猜那凶手定是昨日杀了柳护法后把他藏在冰窖里。他以为这冰窖不到夏天是不会动用的,只要在冰窖里冻上几天再把尸体取出,我们便判断不出这死者的死亡时间了。他却不知将军您即使在隆冬也有每日用冰块的习惯,所以今日便被人发现了。”
田狩疆转头看向谢泽:“你刚才认过了,那尸体就是柳天熙?你好像刚才告诉我说,你方才被柳天熙袭击?”
何引初已悄无声息地移到楼梯口,加上站在窗口的田狩疆,这座房子的两个出口已被这封州城两大将军各自堵住。
谢泽勉强一笑,正要讲话,何引初突然又道:“谢少侠虽然游侠江湖,但起居却讲究得很,你身上这股味道虽然不是很香,却很是特别。巧得很,老黄说今天打开冰窖的时候,也闻到一股特殊的香味。”
谢泽目光凌厉一闪,却终究没有开口。
透过高窗看去,人影重重。这短短一刻之间,何引初大概没时间调来太多兵丁,但周围各楼高处怕都埋伏了弓弩手,加上田狩疆之前带来的卫队,若真翻脸动手,此处不异于天罗地网。
田狩疆沉声道:“谢少侠,此事疑点颇多,我们不得不先得罪少侠了。请少侠交出你的宝剑,屈尊去我军营,待我们查清事实后,若谢少侠没有嫌疑,再向少侠赔罪。”
谢泽慢慢开口道:“游侠儿一无所有,只有胸中血、掌中剑,这两样,决不会离身。”
何引初冷笑一声。田狩疆沉声道:“得罪了!”左脚一抬,用力踏下。
轰隆一声。整座小楼轰然倒塌。烟尘弥漫,砖木四溅。
楼上三人猝不及防,一起落下。
最惊愕的反而是始作俑者田狩疆。他用力踏下本是命令楼下卫队准备围捕,不料一脚踏出,竟让整座楼一并塌了。自己又不是不动明王,怎会有这种举手投足天崩地裂的效果?
不及多想,田狩疆急运内力稳住身形,同时双掌凝运内力护住全身,极力在一片混乱中分辨那游侠儿的所在。
何引初却是反应快得多,楼塌之前他已拔出腰间长刀,异变陡生时他临危不乱,一刀朝谢泽的方向砍去。
青光一湾秋水般荡漾,挡在那长刀之前,一阵金铁交鸣,转瞬间不知道交击多少次。何引初只觉得手中一轻,那方才随手拿来的军刀竟是受不住那青色长剑的锋锐,已碎裂得只剩一个刀柄。
但有了声音就等于给田狩疆指示了方向,田狩疆大喝一声,右拳竟是不惧那长剑锋锐,直直击出。
谢泽回剑不及,左掌匆忙间回掌挡住,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大力涌来,顿时一口鲜血喷出,已是受了内伤。田大将军威震天下果非虚名,若单论内力是远胜谢泽这年轻游侠的了。
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谢泽鲜血喷出,却已脚踏实地,心知此番怕是无幸了,单那田狩疆的武功就远胜自己,加上何引初与一干卫士,这回怕是插翅难逃。他刚想跃起奔逃,忽觉脚下一紧,被人抓住了脚踝,正要运功挣脱,忽然心下一动,功力敛起,任由那手将自己拉下。
烟尘散去,何引初看着空无一人的废墟,已是怒不可遏,面上却仍是毫无表情,喝令道:“把这里彻底搜一遍,一定有暗道,给我找出来。若他拒捕,格杀勿论!”
在黑暗中前行,很容易让人失去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一步,两步……过去了多久?在朝哪走?有没有拐弯?平时用来判断的标准都不存在。
所以谢泽只好直接开口问了:“喂,我们这样会到哪里?”
虽然声音不大,但在这狭窄的空间内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甚至发出“嗡嗡”的回音。
前方一个紧张颤抖的声音传来:“会到城门边的旧坊废墟。”
谢泽觉得这声音很熟悉,略一思索,心情登时放松许多:“陆拾?”
前边的声音紧张中带着些稚嫩:“是我。”
临时调来的军士几乎将整块地都挖开了,不一刻便找到了地道入口。
何引初看着那黑洞洞的入口,虽是恨极却也不敢随便下去,只派了数名兵士下去探路,同时调动军队,全城搜捕。
田狩疆也被摆了一道,却不见太多恼怒之色,只饶有兴趣地盯着那断壁残垣,笑道:“财神联盟果然有些门道,我们在这里搜查了这么久,居然没能发现这暗道机关。”
何引初虽然面色不变,但语音中满是尴尬:“将军放心,最晚今夜,我一定能将他们抓回听凭将军发落。”
夜已深了。
城墙的阴影低低地压下,那高达七丈的城墙似乎足以将整座城压在它的阴影之下。
陆拾躺在地上,气喘吁吁。方才一阵拼命奔逃,身上七八处伤口已一起迸裂开来。他觉得现在的自己比当日在封州城下拼命逃命还要狼狈。
谢泽也没好到哪去,日间本就受了重伤,此刻大大小小的伤口又添了十几处,满身的污泥,像是刚在泥塘里打过滚,单看外表他比陆拾还要狼狈上几倍。
此刻他强打精神贴地倾听片刻,才释然道:“没有人追来,看来暂时甩掉他们了。不过我们还是要先找个地方藏身才行。”
陆拾喘着粗气道:“我听说,你们不是在城里躲了好几天都没让何将军的手下发现么?怎么现在居然随便一个斥候都能找到你?”
谢泽没好气地回道:“不是找到我,是找到我们。不过即使是我自己也藏不了太久。那柳天熙和唐弃,还有那个莫五,身后各有自己的家族组织,在这封州城内肯定都有自家的秘密据点,藏起来自然容易。那莫明其妙的雷风烈本性就是藏头露尾,所以才能藏得那么好。我孤身一人,又不善于隐藏,所以昨日才干脆现身,唉。”
陆拾勉强爬起身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再这么跑下去,你可能没事,我肯定先累死了。”
谢泽正要说话,突然一惊,然后拉着陆拾躲入角落的阴影里。
一个低矮的身影出现在巷道的入口处,看起来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走到路边蹲下“嘤嘤”地哭起来。
陆拾勉强朝前看去,释然道:“是我邻居家的孩子,石头。大概又被他爹打了,在这哭呢。”
谢泽松了口气,长剑悄无声息地滑回剑鞘。
那孩子身子单薄如纸,距离稍远也可看见他脸上的血迹。
陆拾低声道:“他娘和奶奶都病重不能起床,他爹本来脾气不错的,但近来越发暴躁了,这孩子虽然懂事,但经常被打,大概又是被打了,找没人的地方哭。”
一队巡逻的兵丁路过,朝巷子里看了一眼,看到低声哭泣的小孩,没有进来又继续前行了。
谢泽低声道:“这里不能久留,我们马上离开。”
那孩子一哭起来却是没完没了,似乎眼泪用不尽。陆拾正稍感心焦,突听脚步声起,一个粗重汉子到了这巷子里,一脚便把孩子踢倒在地。
孩子哭泣的声音登时哑了下去,小脸扭曲,满是恐惧,勉强爬起身来。大汉怒喝道:“原来你躲到这儿偷懒来了!没良心的小东西,你想把你爹娘累死饿死么?还不滚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