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毅还剑归鞘道:“有刘海在此,疗伤之事不必担忧。青漪三山中有三位成仙妖王,还有妖魔敢在这么近的地方行凶,这事真的蹊跷,我得好好查一查。”
“妖怪的事,让徐妖伯他们去查就好了,不必惊动总教头您。”梅应行唯恐露了破绽,赶紧劝阻道。
水无痕听见刘海的话松了一口气,看见梅毅手中的剑心中又是一宽。那把剑的镂金剑锷有化转罡风护身的妙用,但剑身与云飘渺的剑是一模一样的,也是二尺八寸纯净的沉银,看来青漪三山中还有类似的法器。
自从水无痕看见云飘渺的剑,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担忧,似乎在无端害怕什么,现在总算宽下心来。
刘海行礼:“正巧长老来了,治伤虽是小事,我方才已出手安稳他的神气,暂时无恙,但要使伤势不影响这段时间的修行,最好还是采取法柱峰下师父亲手种植的紫石芝入药调和,我不敢擅自做主。”
梅毅一摆手:“采来入药吧,灵药本就是给人用的,青漪三山没那么小气。况且云飘渺身为青城剑派掌门大弟子,明年又要代表师门去洗剑池斗剑,可不能在我们这里作客时出了差错。”
就听旁边的桌案发出一声响,只见水无痕花容失色,一手扶住桌案几乎没站稳,颤声问道:“他,他,他是青城剑派的云飘渺?”
刘海不动声色的问道:“他就是四季书的弟子云飘渺,你不知道吗?”
水无痕脸色发白,张嘴半天才答道:“我,我,我真的不知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位受伤的恩公无论是什么人都好说,怎么偏偏就是师门斗剑的对手呢?
就在这时金蟾回来了,向刘海禀报道:“正一真人有仙诏,云飘渺遇妖受伤之事暂莫惊动山中弟子,刘海全力为他调治,山中灵药皆可用。既然他是救水无痕受的伤,就安置在法柱峰上的结缘草庐,托水姑娘暂时照顾。”
结缘草庐原是张果与星云师太居住的地方,如今他俩不在山中,梅振衣把云飘渺安排在那里养伤,竟然还托水无痕照顾。水无痕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几乎是下意识的点头道:“好,他救了我,我自当照顾他养伤。”
刘海又问金蟾:“师父还有何吩咐?”
金蟾:“请总教头将那妖魔留下的断羽送到随缘小筑去,正一真人要亲眼看看。”
刘海身边这位侍者金蟾就是他豢养多年的瑞兽,得自狐狸精姐妹的那一只,如今修行有成化为人形,是一位十四、五岁的丫头,黄发稀疏面容甚是丑陋。她虽受正一三山的戒律,由刘海亲自指点修行,但还没有举行正式的入门仪式,因此尊称梅振衣为正一真人。
肖妖王以一根羽毛为法器斗云飘渺与水无痕,结果这根羽毛被云飘渺斩断留在了“作案现场”,也被水无痕带来了。梅毅拿过羽毛自去随缘小筑,金蟾又对梅应行道:“行儿弟弟,正一真人罚你禁足,这一个月,除了家塾与菁芜山庄,你哪也不许去。”
梅应行缩脑袋一吐舌头:“爹爹罚我,他还说什么了?”
金蟾:“正一真人要你在山庄中思过,具体思什么过我也不清楚,还说让你现在就回去,这一百二十里路你自己走回去。”
刘海安慰道:“行儿师弟,你擅自远行涉险,师父罚你也在意料之中,你就在菁芜山庄好生待一个月吧,师父也不是真的生你的气,若不是这样,怎能刚好相救水道友呢?”
梅应行心里却明白,自己玩的把戏十有八九是被父亲看穿了,当下不敢多言语离开齐云观下山,凭着自己两条腿走回芜州,这次也没有阿斑驮他。他出门向水无痕打招呼时,水无痕还在愣愣的出神好似没听见。
梅应行走了,刘海咳嗽一声朝水无痕道:“水师妹,我们这就把云师兄送到山中的结缘草庐,本可以现在就把他救醒,但为了使灵药效用更佳,我施法让他多昏迷几日,这样对他的修行更好,你说呢?”
水无痕就似从梦中被惊醒,立刻点头道:“一切以疗伤为重,全听刘真人的。…您刚才说要采取紫石芝,我这里就有一支长成的,您看它是否能用?”
她取出了一只扇叶上带着浅紫光华的长柄赤色灵芝,刘海微微一怔道:“这一株已生长三百年以上,不仅可用来疗伤,亦可助益修行,尤其对修为已达脱胎换骨境界的练剑之士,难得啊难得。”
水无痕:“且慢说难得,它可不可用?”
刘海瞟了她一眼,大有深意道:“云师弟受的不是什么大伤,我怕耽误他的修行,所以用了外丹饵药而非常通调养之药,加一味十年以上的紫石芝也就够了。如果用你这一株,那就不仅是疗伤了,它正能大大补益云师兄目前的修行法力,对你也一样。如此珍贵之物,连青漪三山中也没有,姑娘还是收回吧。”
刘海说话慢条斯理显得波澜不惊,但言下之意很明显。云飘渺受的伤他自能搞定,也不会影响修为,但如果用了水无痕这支紫石芝,那就不仅仅是疗伤了,反而因祸得福大助修行。不同的灵药对不同的修行人,在不同的修行阶段用处也是不用的,完全长成的紫石芝正好是云飘渺此时修行所需,对于水无痕来说也一样,可助脱胎换骨知常。
明年水无痕与云飘渺要代表各自的师门斗剑,此时这么做,水无痕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也不知水无痕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神色非常郑重,还带着几分担忧的焦急,躬身行大礼道:“云师兄是为救我而受伤,人与灵药孰轻孰重?它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刘真人的一定要用,否则让我何颜自处?”
刘海点了点头:“那好,我就用它,相信云师兄醒来后一定会感谢你的。”水无痕的做法洗脱了勾害云飘渺的嫌疑,刘海做为旁观者倒也省心了。
…
“我在五湖山庄的厨房里偷了一个菜坛子,不小心打破了,梅公子别生气,我一定陪。”随缘小筑梅振衣的书房中,肖妖王挠着后脖子说话,桌案上放着一支被斩成两截的锦鸡羽。旁边坐着梅振衣与知焰,还有张妖王与徐妖王。
梅振衣哭笑不得,暂时没理他,冲一旁道:“徐兄,你怎么事先没告诉我呢?”
徐妖王:“钟离前辈让你闭关谢客,我就没对你说,再说这个主意也不错啊?那云、水二人今生如此相遇,定会结下难舍彼此之缘,说不定已一见钟情,你不是要撮合他俩再为道侣夫妻吗?行儿这件事做得很妙啊,小肖干得也不错,我心中有数就没多管了。”
梅振衣怅然摇头道:“徐兄此言差矣!你虽足智,却未了然这人世间江湖纠葛,这么做不仅不能成就好事,反而会使云、水二人心中抱憾难言。他们彼此身份特殊,欲善解缘法,不应是这般暗中撮合,我叫刘海请他们来原本另有计较。”
第278回、有幸忘人生苦短,得缘无岁月牵痕
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悲剧,恰恰在于他们相爱,身后又代表着两个敌视的家族,他们如果没有相遇反倒无事,这样的故事自古以来并不算太少见。可是云飘渺与水无痕又不得不相遇,就算他俩遇不上,梅振衣也得想办法让他俩遇上,这是前生之诺。
要想撮合这俩人,不能只从私情入手。假如他们真的有情,是让云飘渺拐走水无痕,还是让水无痕拐走云飘渺,或者两人一起私奔?如果是普通人也许可以这么做,无非是脱离两个家族,梅振衣再按排其它的一切。
但他们是已有脱胎换骨修为的修行人,肩负两派传承使命,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只要两派之间的争斗没有停息,他们就没法走到一起。若无情也就罢了,若有私情,反而会心中抱憾。
梅振衣请他们来,无非是使他们在山中相遇,彼此相识再图后谋。他其实是想通过这两个人了解青城剑派与孤云川的渊源,派中长辈的修为以及心性,对两派斗剑的看法,想办法化解这场争斗。随着两派争斗的化解,顺势撮合这两个人,那才是一段真正的佳话。
梅应行的做法也非全然无用,试探出了一个结果,按现代的说法,这两个人确实“来电”。但这事急了点,甚至有些不合时宜,试想一下,明年在洗剑池这两人再怎么斗剑?
比如梅振衣与知焰之间的演法验证,与两派弟子之间的斗剑争夺,在高人眼里一看就知区别。云飘渺救了水无痕,而水无痕又赠送灵药助长云飘渺的修行,到时候这两人怎能全力出手击败对方?他们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印证切磋,就是为了击败对方,而且这种胜负不是一般的较量,意味着彼此能否完成师门使命。
如果在洗剑池被各派高人看出破绽来了,青城与孤云两派必然尴尬,这两人自己也难堪。假如真就是全力出手争胜负,事后他们自己心中又会留下怎样的遗憾?就算有情恐怕也无法开口了。
梅振衣解释了一番为何梅应行设此局考虑不周,当然没谈罗密欧与朱丽叶,只是打了个类似的比方。张妖王插话问道:“原来梅公子的意思,是想先化解两派之争?”
知焰点头道:“也未尝不可啊,我听说当代掌门屡归尘与四季书,本欲为道侣,无奈受长辈恩怨牵累而未成。他们应该不希望自己的弟子重复同样的命运,只要有个合适的理由,能够善解此争端,他们会竭力促成的,就看旁人怎么安排了。”
肖妖王突然一拍大腿,把众人都吓了一跳,只听他嚷道:“我明白了,先撮合老的再撮合小的!”
徐妖王斥道:“哪有那么简单?我刚才也听明白了,那两个掌门自己想好早就偷摸好了,可这不是两个人之间的事,而是两个门派的事。…梅公子,我说的对吧?”
梅振衣苦笑道:“徐兄说的很对,既然如此,你怎么给行儿出了那样一个馊主意呢?”
徐妖王一瞪眼:“馊主意?你是说英雄救美吗?那可不是我想的点子!”
梅振衣微讶道:“不是你?行儿年幼尚且懵懂,人虽然有些小机灵,却不会主动设出这样的一局。”
徐妖王:“真不是我呀,行儿来找小肖嘀咕这件事,我当然清楚,虽觉得有些胡闹但还可以一试,仅仅是没有过问而已,绝没有插手参与。”
张妖王皱眉道:“老徐,这件事我也清楚,也以为是你的点子,既然不是,那会是谁的主意呢?…小肖,快说!”
肖妖王一耸肩道:“我也不知道啊,行儿来找我商量,我以为就是他自己的主意呢,觉得挺好玩。”
梅振衣与知焰对望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人,那边徐妖王一合玉骨扇道:“我明白了,除了樱宁那丫头,还能有谁?”
梅振衣的脸色明显沉了下去,他对樱宁的印像一直不好,虽然樱宁在芜州与行儿的交往他并未过问,但并不代表他很赞赏。最近接连发生的事,樱宁明显伸手过界了,虽然这丫头很聪明很有心计,但在梅振衣这种老江湖眼里,一念之间就看得透透的。
梅振衣设三关拦情拖延善无畏的脚步,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儿子送到那种高人面前挡路,第二关本是知焰。徐妖王说漏嘴告诉了行儿,行儿又告诉了樱宁,樱宁自负聪明想了那么个点子,虽然很有效,知焰也没再节外生枝,但梅振衣本人是绝对不赞赏的。
梅应行拦路布施,把菁芜山庄的名册翻了出来,梅家在芜州的丁户田庄的状况,樱宁现在已经摸的门清。
上一件事也就算了,善无畏自不会与梅应行计较,梅振衣也不会与樱宁计较,但也仅仅是不计较而已。以梅应行的年纪与修为,牵扯入这种仙家高人的因果缘法当中,不是他本人能左右的,樱宁并不完全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至于今天这件事,让肖妖王乔装扮歹徒拦住水无痕,再让行儿带着云飘渺赶去相救,樱宁这个主意倒不错,但她超越了一个“外人”的界线,卖弄聪明却管的过多。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比如云飘渺受伤,不是她能解决的,让梅振衣感到了真正的不快。
谁都看出来梅振衣的脸色不对,张妖王朝徐妖王道:“仙家之事,往后别无端告诉行儿,他不该知道的就不知道最好。”
知焰劝慰梅振衣:“李元中既答应为行儿之师,自会处置这件事,你既然闭关谢客,就不必多理会了。”
梅振衣点了点头:“我相信李元中会处置樱宁的,暂不过问。”
知焰插开了这个话题又问道:“你既说云飘渺与水无痕之间不能先谈私情,但你的做法分明是想顺势撮合,安排云飘渺在结缘草庐养伤,又托水无痕照顾他,这又为何?”
梅振衣叹了一口气:“既然事已至此,我只好顺势而为,先撮合这两人的私情。还有一年时间,先设法打听清楚两派的状况,除了洗剑池斗剑之外,这两派还有什么大事需要解决,比斗剑还重要的大事?”
知焰:“这种事,外人似乎不好开口问。”
梅振衣:“没关系,让他们私下里互相开口,若真有情有心,会问出来的。这件事需要高人在一旁顺势引导,最终才能成功。”
梅振衣又以神念交代了一番话,知焰点头道:“你既闭关谢客,水无痕就交给我来指点吧,至于云飘渺…”
徐妖王截住话头道:“没事没事,交给我。”
梅振衣一摆手:“徐兄莫管此事,我还有一件大事想托你帮忙。”
张妖王:“那就交给我吧,好歹我也是位仙人。”
肖妖王在一旁对着眼听了半天,很不满的问道:“怎么没我什么事?看不起我这位鸡仙吗?”
徐妖王横了他一眼:“怎会没你什么事?行儿受到梅公子的责罚,李元中也会去找樱宁,你这个凤凰大仙能跑得了吗?”
肖妖王反驳道:“我修炼几百年的原身,也并非全身都是天材地宝,就这么几根宝贝羽毛,今天被斩断了一根,自认晦气就算了,还想怎么罚我?”
徐妖王:“云飘渺的师传法宝,那沉银柄剑也震裂了,就别谈你那根鸡毛了。…当年在龙空山有约,来到人世间行事要听梅公子约束,在青漪三山蹭吃蹭喝当前辈,带着人家孩子闯了祸就不认帐了吗?”
肖妖王眨了眨眼:“好吧,我认了,梅公子想怎么罚我?”
梅振衣看着他想了想道:“若你真认罚,行儿既禁足一个月,我就罚你一个月内双脚不得同时离地。”
“高,实在是高!我都跟他闹了几百年了,还从没想到这样一招,能让这只妖鸡记住不忘!”张妖王拍掌笑赞道。
肖妖王苦着脸道:“这也太狠了吧?这一个月我都得一步一步的走路了,换别的行不行?比如飞在天上不许下来。”
梅振衣忍住笑道:“不行,就是这一条!…肖兄莫急,我托徐妖王的那件事,也得你帮忙才行,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说话的同时发送一道神念,详细讲了他托徐、肖两位妖仙帮忙办的事情。
徐妖王摇扇笑道:“梅公子就放心闭关吧,我们在昆仑仙境指挥数万妖兵建造无名山庄,如今在芜州监督青漪三山弟子挖个坑还不是小菜一碟?我们在这里好吃好喝,每月白拿零花钱,还有那么多晚辈捧着拱着,不帮忙做点事也说不过去。”
梅振衣这次要真正的闭关了,服用第三枚大罗成就丹,同时在灵台中回观加百列与清风一战以及自己与善无畏那场演法,这对任何一位仙人来说都是难得的收获,需在定坐中潜心体悟其中的玄妙,以求修为更进。
梅振衣虽成仙未久,但他的经历以及功果远非一般仙人能比,别的不说只谈三件:背杀劫立散行戒流传红尘,带领一伙金仙、菩萨进入天国寻回佛心舍利,一块板砖将不动尊明王拍出人间。说起来虽然夸张了一些,但事实的确如此,一般仙人别说做,连想都不敢想。
他这样一个人,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谢绝纷扰,闭关体悟天道,以求修为与功果相印,他有这份机缘行止,却还没有相印的修为境界。钟离权罚他闭关谢客,无论从各方面来说都是最佳的时机,梅振衣要闭关入深长定境,而不仅仅是躲在山中不见外客。
正式闭关之前他把刘海叫来,给了一张图样并交代了一件事,要在芜州搞一项“工程”。这个工程的规模不大,地点就在菁芜山庄的后院门外,命众弟子去挖一个坑。
此坑半圆形,直的那一边朝南,与菁芜山庄后院墙根平齐,圆的那一面朝北伸出,圆径有七丈二,深一丈八。
这个坑不大,但开凿起来的难度却相当高,要时刻以仙家法力引龙脉地气,青漪三山众弟子做不到,徐妖王一位真仙也够呛,需要他和肖妖王轮流来帮忙。一旦开挖便日夜不能停顿,无论多长时间也要一气呵成,需要山中众弟子轮流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