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现在才想起来叫人,晚了!”

“你们误会了,清风哥哥不会采你们药园中的灵药,我们也不必向二位求药。”明月拉了清风一把说道,然后又转身冲清风说:“别再说话了,看你把他们给吓的!清风哥哥,我们快走吧。”

那一对药园童子手握棒槌,屏气凝神戒备,看着清风、明月的身形消失在远方群山之中。他们刚刚送了一口气,又听见清风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二位修行尚未脱胎换骨,这里有乾元造化丹九枚,正可助你们修行。切记,灵药只助炉鼎元气的修为,心境要到地步才行。…葫芦里还有几种瑞草之籽,是你们园中所缺又适合种植。”

乾元造化丹,就是太乙门的修行灵药,金光洞最近好几年都没有炼制了,怎么出现在别人手中?乾元山清风、明月正在疑惑间,远处一道雪光飞来,眨眼间已到面前。

他们分不清是什么东西也不知是不是法术袭击,男童上前一步挥起棒槌正要施法格挡,凭空却伸出一只手接住雪光,原来是一个二尺长雪白晶莹的葫芦。

只见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长发道人,他的眉梢也很长,银灰色的眉梢垂过了耳边,与胡须合在一起看,恰似五缕长髯,正是他突然现身接住了葫芦。两位童子吓了一跳,觉得面前的人很是眼熟,仔细回忆却从未见过,而笼罩在道人周身的那种仙家气息,无形中让他们不由自主心生敬意。

“这个清风,既然送灵药,两个童子却送九枚灵丹,要人怎么分啊?…这样吧,就借这个缘法,本祖师再赐你们九枚乾元造化丹,正好足数,再多对你们也没用了。”长发道人对两位目瞪口呆的童子说道。

“弟子拜见祖师!”两名童子此刻已经反应过来面前的道人就是太乙门祖师太乙天尊,立刻倒身下拜。刚才还在感叹门中长辈飞升仙界不回,转眼就见这位金仙亲自下界了。

太乙天尊微笑着对两人道:“你们去通知太乙门弟子,并向昆仑仙境众散修传信,本祖师下个月要在乾元山金光洞开讲法会,点化仙缘。”说着话将葫芦抛给了男童。

清风、明月在昆仑仙境中的种种经历,不必一一细述,象路过妙法群山以及九凤追击之类的遭遇曾有多次。离开乾元山之后,昆仑仙境传出了太乙天尊数百年来首次下界,要在金光洞仙府开讲法会的消息,转移了在一众行游散修的兴趣,清风与明月这才消停了几天。

这一日他们来到瑶池岸边,明月看着千里波光道:“天庭有个瑶池仙界,昆仑仙境中也有瑶池。”

清风:“西王母就是借此地之名,在天庭开辟瑶池,想来当年修行时很喜欢这个地方。这里也是人世间出入昆仑仙境的结界门户,西王母给她所开辟的仙界起那么一个名字,就有接引飞升之意。”

明月:“听说下个月太乙天尊要在金光洞开讲仙缘法会,我们离开乾元山时,那位赶到的仙人就是太乙天尊喽?”

清风:“是啊,就是当年金光洞主太乙真人。”

明月:“数百年来太乙天尊首次下界,与之相比,镇元子每六十年召开一次闻醉山地仙之祖法会,倒是勤快的紧呐。”

清风:“镇元子有大宏愿,当然更忙更急,如今闻醉山弟子众多良莠不齐,也不能说与镇元子的做法无关,只可惜我们走了,掌门乔散人今后一定很头疼。”

明月:“镇元子没有把话交代清楚就回万寿山仙界了,于是有了我们遇到的这些麻烦。清风哥哥善推演,在闻醉山收走灵药时,就明知将有什么遭遇是不是?”

清风点头:“乔散人明知说出那句话会发生什么,还是要说除非我踩在他的身上才能离去。我明知在昆仑仙境会有什么遭遇,还是要收走闻醉山灵药。而你呢,明知随我而去的麻烦,还是要跟着我。”

明月:“清风哥哥,你错了,我就是想随你离开,没想过什么麻烦。”

清风看着她摇头而笑:“如今我们很难在昆仑仙境清静容身了,该去哪里?”

明月:“我知道清风哥哥要去人世间,去就去呗,不必问我。”

清风抬头看天叹了一口气道:“人世间刚刚由战乱回归平定,而昆仑仙境看似千年祥和却亦有乱象,仙界恐也不得太平了,这种事我也无法推演,不知应劫而生者与应劫而灭者是何人?”

大唐龙朔元年(公元661年),横断山,大庾岭。

有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戴着帽子身着便衣,穿山越岭一路走来面露倦色,在大庾岭上解下包袱席地而坐稍事休息。虽然在山野之中、疲倦之时,他的身姿也自然而然不见一丝偏斜。

年轻人刚坐下不久,就听见来处山路上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他叹息一声站起身来,只见山道上赶来一位身材魁梧壮硕的僧人,手中还拎着一把明晃晃的戒刀。年轻人于路中合什道:“惠明师兄,何苦追逼数百里到此?”

那叫惠明的僧人以刀相指道:“惠能,木棉袈裟何在?”

原来这年轻人叫惠能,与后面赶来的和尚惠明都曾是禅宗五祖弘忍大师的门下,惠明早已剃度受牒,而惠能只是寺中一个打理杂役的行者。不久前,弘忍召开法会,嘱门下弟子各个颂一偈抒己见,以定禅宗六世法嗣,其形式类似道家“口占仙缘”的考教。

上座大弟子神秀颂一偈:“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染尘埃。”弘忍认为其尚未堪破佛法根本门径,恰在此时,寺中舂米的行者惠能也颂了一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弘忍认为惠能所颂更合禅家空无之道,因此秘传心法于惠能,并将一部《金刚经》和一件木棉袈裟传给了他,吩咐道:“惟传本体、密付本心、衣为争端、止汝莫传、今后佛法、由汝大行。”

那一件木棉袈裟非同小可。据说在灵山法会上佛祖拈花、迦叶微笑,释迦牟尼将正法眼藏传于迦叶,同时传了木棉袈裟为禅宗信衣。梁武帝时达摩祖师西来在嵩山少林寺开创了中土禅宗,木棉袈裟一直传到五祖弘忍手中。它不仅是佛祖在人间亲传的佛门至宝,也是禅宗法嗣的象征。

惠能悄然离去三天后,弘忍才宣布此事,门下弟子一片哗然。争夺这件袈裟其实对开悟正法无益,但世上就有那些不开悟的僧人要来抢夺,因为拥有它所象征的身份有莫大的名利,就算不为名利,为了贪求佛门果位,也会有人来抢。

这也是因为得到袈裟的惠能身份地位过于卑微了,他连字都不识,也不是已受度牒的正式僧人,弘忍门下许多弟子心有不甘。

惠明身强体壮有一身过人的武艺,出家前曾为三品云麾将军,他的脚程最快也最擅追踪,第一个在大庾岭追上了惠能,持刀逼问木棉袈裟下落。

惠能见惠明拿刀指着自己,面色淡然毫无惧意,一指路旁的草丛中的包袱道:“信衣就在那边,将军可自取之。”他不再称呼惠明的法号,而改口称他为将军。

惠明说了一声:“得罪了!我只为信衣而来,并不想害你。”他走进草丛弯腰去拾那个包袱,然而使尽全身力气却根本拿不起来,就连包袱皮上的一个褶子都纹丝不动,小小一个包袱仿佛与虚空凝结为一体不可撼动。

惠明满头大汗还不知松手,这时听见身后惠能道:“佛祖灵山拈花之时,迦叶尊者可曾持刀?不悟空明之境,纵有万钧之力,又怎能于空中取物?”

见此景,闻此言,惠明心中炽念全消,放下戒刀转过身来下拜道:“此刻方知我不是为衣而来,而是为求法而来,此衣为法衣,不得法有衣何用,望行者为我讲法。”

惠能在道旁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缓缓道:“你既为法而来,刀已放下,请将来时心中诸缘屏息。暂莫思善思恶,应先明了此世来去原本面目。”

惠明又问:“行者慈悲,弘忍上师有何密语相传,祈请告之。”

惠能摇头道:“我若能与你口说,即非密语,你若能返照己心,自然面目清明。”

惠明默然良久,又下拜道:“我虽修习佛法,实未省自己面目。今蒙指示,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行者即惠明师也。”

两人正在说话间,惠明身后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咦,这是什么衣服呀,难道也是一件袈裟?”

又有一个童子的声音答道:“听小和尚刚才的话,这就是禅宗信衣木棉袈裟,如来佛祖人间寂灭前所传,与观自在菩萨烧掉的那件锦襕袈裟可大不一样啊?虽无一丝光彩,你却愿意伸手去拿,若是换成那件锦襕袈裟,你恐怕连碰都不会碰。”

惠明惊回首,惠能也抬头,只见路旁草丛中不知何时已站着一男一女。男的看上去十三、四岁,身披一件银色羽衣一脸淡然,女的只有七、八岁,长的是粉雕玉琢,笑眯眯的表情煞是可爱。

那小女娃已经解开了刚才惠明以千斤神力也拿不动的包袱,手中抖着一块轻飘飘的布,就是闻名千年的禅宗信衣木棉袈裟。没有光华流转,显得是那么平凡普通,这是一件真正以碎布补缀而成的百衲衣,每一片都不算太规则,大大小小缝补在一起,看颜色也是深浅新旧不一。

“清风哥哥,你披上袈裟也不像菩萨呀?”小女孩很调皮将袈裟披在了羽衣童子身上,瞪着大眼睛左看右看道。

羽衣童子眉头微皱,似乎并不喜欢披上这件袈裟的感觉,但是小女孩这么做他也无奈,只有温言道:“我本来就不是和尚。…这是那个小和尚的东西,不要乱动,快给人家收拾好了。”

小女孩哦了一声,将袈裟从童子身上拿开折好放回包袱中,又将包袱系好捧在手里,一路碎步小跑过去递给惠能道:“你的包袱拿好,不要乱丢嘛。”

第158回、入坐月下斑驳影,转眼林间沐晨风

惠明已经目瞪口呆,惠能起身接过包袱,立单掌行礼道:“谢谢!请问二位仙家高人名号,来自何方?”他的眼光不俗,已看出面前两位童子不是凡人。

小女娃答道:“我叫明月,那边的是我清风哥哥,我们来自昆仑仙境。”

这时清风朝惠明道:“方才明月说我披上袈裟也不像菩萨,我确实不是,而你披上袈裟就是禅门六祖了吗?”

惠明面红耳赤,躬身低首道:“仙童喝问的是,我弃将军位而出家,本就为求佛法,怎得又贪一件袈裟名位,一念之差矣,有失根本。今日幸得惠能行者点悟,不虚大庾岭之行。”

清风看了看惠能,又对惠明道:“你也许是好心,认为你师父所托非人,小和尚不能担法嗣大任,故想取而代之。但这一念偏执,以至于持刀夺他人之物,天下多少争端,由此而起啊。”清风看上去就是少年,却直呼惠能为小和尚,惠能也不介意。

惠明向着几人团团拱手道:“今日已悟,山外还有追兵,我且去为行者解围。”他转身就欲往来时路回走。

清风叫住他道:“把刀带走。”

惠明:“我已放下了。”

惠能又说道:“放不放下,不在手上,你带来,你自带走。”

惠明啪的一拍光脑门,走进草丛拣起戒刀,又对惠能拜了三拜,这才大踏步下了大庾岭,往他追来的方向。

大庾岭北坡之下,有近百僧人蜂拥追来,远远只见山道狭隘之处,惠明身形威武持刀而立,有凛然不可侵犯之意。有人小心的上前问道:“惠明师兄,你看见惠能了吗?”

惠明晃着明晃晃的钢刀答道:“我脚程最快先到此处,山脚下不见一人,问此道上南来客,亦不称见过惠能。想必是追错了路,应回头四下再寻。”

以清风之神通,对山下发生的事自然是一清二楚,他冲惠能道:“持刀人是你点化,我听说僧人不打诳语,他怎么一下山就撒谎呢?”

惠能笑了,毫不客气的答道:“我听闻真人言出则必诺,而既行可不必言。君子不可欺之以方,真人不可欺之以信,通达不仗机巧亦不讳机巧,是为不诳。你这般刁问,才是诳语。”

明月插话道:“小和尚,我清风哥哥和你开玩笑呢!他吃过和尚的亏,还眼看着菩萨烧了一件惹祸的袈裟,今天又看见一帮和尚抢你一件袈裟,所以才会开口刺探。”

清风也不生气,摸着明月的脑袋道:“这个小和尚了不得,凭这番话,就是苦海已渡之人。”

明月:“什么是苦海已渡啊?”

清风:“道家修行,破妄心称真人,破妄之法种种,人亦有不同;渡苦海称地仙,再不同于人。这些与你没什么关系。”

明月一皱鼻子:“仅仅如此,还是小看了小和尚。”

惠能接话道:“小看大看皆无妨,境界虽有相通之处,但佛门修行果位毕竟不同,我不与争。只是方才仙童所言菩萨烧袈裟之事,恳请详言。”他的兴趣也被勾了起来,想听菩萨是怎么烧的袈裟。

清风也不隐瞒,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将五观庄遇心猿、离去时当众说了一番话、观自在菩萨烧了锦襕袈裟的经过都告诉了惠能。此时就看出惠能的不凡之处,听闻这些仙家与菩萨之事,他从头到尾竟面不改色,既不惊异也不惶恐。

清风说完后,惠能微笑道:“那袈裟菩萨烧得,别人却烧不得,因为菩萨烧的实不是袈裟,否则就算将世上袈裟都烧去,也于人无益。仙童与熊居士结缘,菩萨也在点化心猿。”

清风又问道:“那你的袈裟呢?”

惠能一指山下道:“他们来夺的也不是袈裟,实是心中风帆影动。我师告我‘衣为争端、止汝莫传’,我受此袈裟是为行佛法,若顿悟之道已传,衣不必再传,禅宗寄名法嗣至此为止。”

清风:“原来你想了断禅宗祖师法嗣,只传承开悟之法,这样一来,后世弟子会如何责你?”

惠能一笑:“后人不会。”

清风又追问:“何谓顿悟之道?”

惠能一指路边草丛:“就如惠明放下屠刀。”

清风站起身来,很少见的朝惠能躬身深施一礼道:“我这一路,见菩萨烧锦襕袈裟而始,遇禅师护木棉袈裟而终,终于有所得。…自寻必知的争端,虽有仙家缘法,亦有我自己的过失。…谢谢你!小和尚,那惠明拦不了多久的路,你还是速速南去吧。”

惠能还了一礼,背起包袱从南面的小道下山了,明月拍手笑道:“走了这么远的路,终于碰见有人能教训清风哥哥你了!”

此时北边山下追来的那些僧人,已经四散而开,有人向北回追,有人在山野中搜索,明月又一皱鼻子道:“我不喜欢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