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权:“那是当然,丹霞派是世间修行第一大派,他们所修的绝壁丹霞术比较特殊,在丹霞峰就很合适,因此未必一定要到昆仑仙境去,门中高手不少,非世间其它门派能比。…臭小子,你拐弯抹角把话题引到丹霞三子身上,是不是想上门算帐,找师父给你撑腰呢?”

梅振衣道:“丹霞三子欠英国公的情,可是我家的谷儿、穗儿又不欠他们的情,为何跑到菁芜山庄来挟持人质逼迫我?我觉得这件事不说明白总有问题!…今日薛璋已死,可丹霞三子还在,不该有个交代吗?”

钟离权故意叹了一口气:“丹霞派为世间修行第一大派,丹霞三子行事难免无忌,但你也知道人间神通不过出神入化,丹霞派高人众多,真打起来,师父一个人可顶不住。”

梅振衣连忙摇头:“我可不是要师父帮着我上门揍人,只是想上门讲清楚道理,我不知他们在什么地方,希望师父陪我去一趟。…我并无理亏之处,应当登门相问。”

钟离权眼神一亮:“哦,你想去讲什么道理呢?其实你也不必太担心,修为到了丹霞三子的境界,绝对不是不讲道理之人,你无理亏之处,登门问罪也无妨,只要道理讲得明白,弄不好还能捞些好处回来。”

梅振衣:“我可不想捞什么好处,至于道理嘛,师父,你还记得当初遇到知焰仙子,我们如何处置张果之事?”

钟离权眯着眼睛道:“张果无意中学得妙法门秘籍,你让他受了妙法门的戒律,却不拜入妙法门下,这是前所未有之事。…今天我让你受了东华门的戒律,却没让你拜入东华门下,也是效仿当初,否则你的辈份在东华门中就太高了,与立派宗师同辈,连掌门都不好约束。…你去丹霞派,又想搞出什么新事情来吗?”

梅振衣:“我是有这个想法,但要去了才知道。”

钟离权扇了扇破扇子,瞪了他一眼道:“别人都是师父使唤弟子,你倒好,刚刚拜师,就使唤起师父来了!”

梅振衣作揖道:“哪敢使唤您老人家,只是请求而已。”

钟离权呵呵笑了:“就算你不说,我也会上丹霞峰问清楚的,就是怕你自己不愿去,现在好了,你已经主动提出,我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仙童清风当日也在场,你最好请他一起去,我回一趟太牢峰,让积渊掌门出面,就以东华门拜山的名义。”

师徒二人又商量了几句,打算就在近期去丹霞派,赶在朝廷招梅振衣入神都的圣旨到达芜州之前。说完这些,钟离权转身欲走,说是去和积海打声招呼,马上到太牢峰去找积渊掌门。梅振衣终于急了,在他身后喊道:“师父留步,您老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钟离权一拍脑门:“哦,你是说指点你修行心法之事?不着急,你刚刚突破大成真人境界,应该将以前所学种种在心中都好好梳理一番,全然了然无碍,能守常如常才算真正到了地步。等从丹霞派回来,我再指点你别的。”

“师父,飞云岫!”梅振衣见钟离权始终不提这茬,不得不开口了。

钟离权一愣,很奇怪的反问:“飞云岫?不是早就给你了吗?”

梅振衣:“哪有啊,我怎么不知道?仙人可不带说瞎话的!”

钟离权眼珠子又是一瞪,一扇子就敲了过来:“臭小子,竟敢说师父对你讲瞎话,你袖子里是什么东西?”

梅振衣突然间觉得有点不对劲,摸了摸衣袖道:“妖王扣,还有你赐给弟子的拜神鞭。”

钟离权坏坏的笑了:“当初忘了告诉你,拜神鞭就是以飞云岫炼制而成,这世间找到能炼制神器之物哪有那么容易?幸亏有了飞云岫,真是好东西啊,难怪妙法门想要收回。”

“师父,你不是开玩笑吧?”梅振衣呆立当场,就似冷水浇头。

钟离权:“这种事能开玩笑吗?我答应你的事情当然要做到,拜神鞭三年前就赐给你了,今日还问我要什么飞云岫?”

“梅公子,你在干什么呢?”有个声音从耳边直透脑海,将他从呆立中唤醒,钟离权早已不知去向,说话的是提溜转,它不知何时来到了齐云台上。

梅振衣似是自言自语的答道:“心情有些复杂,要将曾陪伴我最珍爱的东西送人。”

“什么!梅公子要将谷儿、穗儿送给谁?可千万不要啊!”提溜转惊呼一声,打着旋绕梅振衣转了一圈。

“你胡说什么!我说的是东西,不是人。”要是手里有把扇子,梅振衣真想象钟离权敲自己一样,给提溜转来一下。

提溜转好奇道:“送人东西?你又不是小气人,在这里发什么愁啊?”

梅振衣:“我不是发愁,只是感慨。这可不是一般的东西,别的什么宝贝都无所谓,但它早已与我的身心仿佛一体,陪我渡过无数难关,舍它,就似割我的心头肉。”

要是别的修行高人听见这句话,就能猜到梅振衣在说什么,但提溜转这阴神没有随身法器的经验,还是没听明白,纠缠着问道:“有人要割梅公子的心头肉,谁这么厉害?”

梅振衣:“不是谁这么厉害,而是我应当这么做,自己也愿意这么做,假如那人是你,我也会如此的。”

提溜转不转了,身形隐约显现,语气竟有些羞涩:“真的吗,梅公子对我这么好?”

梅振衣苦笑道:“说了半天,你是一句也没听明白,我要将拜神鞭给知焰,前因后果很复杂,有些事到现在我才回过味,此刻没心情与你细说。”

“有这等事?梅公子不愿说,我去问知焰!”说完话它身形一转,就往青漪三山飘去。

“回来!你怎什么都好打听?今天不要去,以后会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此刻也不要再烦我,我要一个人想些事情。”梅振衣挥手将提溜转的身形摄回,吩咐了一句。

凌空摄取阴神之身,他以前没有这个神通,灵山心法也只领悟了“唤鬼神”之术,此刻修为突破大成真人之境,忽有所悟,自然而然就使了出来。提溜转见梅公子语气很认真,心情看上去也不是很好,不再去青漪三山,一溜烟飘进了齐云观。

第110回、随缘小筑相进酒,别时依依走还留

修行人的随身法器,使用时与御器之人身心一体,日子久了,感觉上真的就像自己的一部分,宛如手足一般,这和一般人所理解的“法宝”的概念是不一样的。有的修行人法宝虽多,但是最善用的、一直跟随自己成长的法宝才能称之为随身法器。

梅振衣不是小气的人,也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当初他跟随左游仙万里行游,使计想脱身时骗左游仙把护腕妖王扣带上,再珍贵的东西也没有人珍贵,他能舍得。不过拜神鞭可有些不一样,拿着它就想起穿越前那支打猴鞭,又是钟离权为他“量身打造”,意义完全不同。

这三年来拜神鞭在他手中千变万化,一方面是因为神器妙用无穷,另一方面也是他自己随时用心神与这件法器沟通,伴随他一起成长,日子久了,自然会形成一种特殊的感情,这支鞭子对于他来说不仅仅是一件法宝,而已经成为他自身的一部分。

他在感慨什么,不是舍不得,而是感慨师父钟离权的仙家手段真厉害!梅振衣非常聪明,小小年纪就熟悉人间各种技巧手段,但这一次,小江湖毕竟斗不过老神仙。

三年前钟离权曾经试探过他多次,就是传说中“钟离十试吕洞宾”的手段,梅振衣曾经还在等下文呢,却没见到钟离权再有什么试探之举。没想到钟离权这一次试了他三年,用了一支神器拜神鞭,他却一直蒙在鼓里。

这是一种考验,钟离权给他出了一道难题。能不能守承诺将东西还给知焰,当然是第一道关,但这道关对梅振衣来说并不是很难,假如连这个都做不到,就别想指望钟离权教他什么仙家道法了。更重要的是,获悉拜神鞭就是飞云岫所炼制之后,所添的烦恼。

大成真人身心内外真如不二,但一样有烦恼心。所以钟离权叫他将以前所学种种在心中都好好梳理一番,全然了然无碍,能守常如常才算真正到了地步。这也是将修行过程中所经历的一切考验再度回味一番,了却过往烦恼,否则修为很难更加精进。

梅振衣拜师之后的第一件事,是请师父陪他去丹霞派,了断当日丹霞三子上门相欺之事,其实也是在收拾烦恼心——他的修行悟性是相当好的。但却没想到师父早就给他种下更大的烦恼,就算他能守信把东西还了,那种情感上的不舍,以及三年来蒙在鼓里的懊恼必然难免。

假如当初钟离权赐器之时,明明白白告诉他这就是飞云岫所炼制,哪怕梅振衣知道这是一件神器,恐怕也会转眼就还给了知焰。三年来不会在这法器上凝聚这么多的心血。——这便是东华上仙的高明之处。

梅振衣在齐云台上想了半天,眼见日头已经偏西,终于抬起手臂,轻轻的对着袖子吹了一口气,就像小心的吹去灰尘,然后拜神鞭从袖中飞出化为一片祥云。梅振衣脚踏祥云向承枢峰而去,早就和知焰约好了今天见面,无论心中如何感慨,还是要去把这件事了结。

知焰就站在随缘小筑门外等他,一袭红裙似染上了天边的云霞之色,墨绿丝绦在风中飘扬,见到梅振衣落下云端,她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你来了?”

梅振衣也点了点头,足下祥云一收,化为一条银白色的半透明长鞭盘旋在一起,双手捧着递到知焰身前:“我来了,按当日之约,这件东西,给你!”

知焰直视着他的眼睛,明净的眼神中情感十分复杂,伸手接过拜神鞭。鞭子在她手中化作一片飞云收入裙袖,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飞云岫本已是世间难得的无形之器,钟离权前辈真是好手段,能凝虚为实,化为如此神用。”

梅振衣微微一怔:“原来你早已认出来了,为什么没有说破?”

知焰:“上次你脚踏祥云而去的时候,我就看出了一些端倪,虽不敢确定,但回想先因后果,也就能猜到了。…至于说不说破,很重要吗?还是让你师父对你说破更好。”

梅振衣有些不安:“东西变了样子,被人重新炼化过,你还能回师门复命吗?”

知焰:“修行人不强人所难,师门之命要我到世间寻回飞云岫,而此物就是飞云岫所炼化,我带着它回去,自然可以复命,你不必为我担心。”

梅振衣笑了笑,尽量使自己的笑容看上去很温和:“那我就放心了。”

知焰又道:“修行人不强人所难,做不到的事情并不算违反承诺,此物已不是飞云岫,对你来说若不还,并不算不守信。”

梅振衣的笑容变得有些苦:“并不完全是为了守诺,要说人间投机取巧的说辞,我懂得绝对比你更多,知道怎么耍赖。…这三年,我欠你的人情太多,不能再为难你。”

“还情?”知焰只问了两个字,眼神有些闪烁,微微低下头不再直视梅振衣的眼睛。

梅振衣:“也不能说是还情,我应该还给你,也愿意还给你,况且你也需要它。”

知焰:“这哪里是还,分明是送啊!…别的东西还好说,唯有这件东西,我知道它对你的意义所在,你就不心疼吗?”

梅振衣终于当着知焰的面叹了一口气:“怎么不心痛,说实话不怕你笑我,就像割我的心头肉一般。”

知焰:“但今日见面还此神器,你并无一丝犹豫。你要是后悔,就将它拿回去吧,我已说过,你可以不还的,这拜神鞭已经变不回飞云岫。”

梅振衣:“我也已说过,这是我应该还的也愿意还,只要你能拿它回师门复命就行,当初答应相还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与它变成什么东西无关,没什么好犹豫和后悔的。…祝你早日回昆仑仙境,完成师门之命。”

“多谢!”知焰只说了这两个字,施了一礼,看了看他欲言又止,转身向随缘小筑走去。

“等一等!”梅振衣在身后叫道。

知焰一旋身问道:“梅公子,还有什么事要交代知焰?”

梅振衣:“对你说过我曾随鞭炼药之事,这支鞭子里还有二十七味药的药性炼化在其中,你不用担心,都是补益神气之用,如果使用时不小心发散出来也没关系。”

知焰沉默了片刻,拜神鞭从袖中舒卷而出,用手轻抚着鞭身道:“这件神器也是你随鞭炼药的炉鼎,在别人手中发挥不了这种妙用,你是不是炼制什么丹药尚未成功啊?”

梅振衣:“是的,不过没关系,那丹方上的药物根本就收集不全,而这二十七味药都是我能找到的。我再想炼丹药的话,可用专门的丹鼎一次炼制成功,不必使用这支鞭子那么麻烦。”

知焰手抚着拜神鞭有些出神:“我不知你想炼制什么灵药,但如果丹方上的药收集不全,何不去求一求清风仙童?”

梅振衣:“不好相求啊,哪有那么简单?但多谢你提醒,那丹方上的药物有些我只知道名字,连见都没见过,有机会是要去请教清风。”

拜神鞭已经还了,事情已经办完了,梅振衣却没走。知焰又一次收起拜神鞭,语气微微顿了顿道:“如果梅公子不着急,那就请进来坐坐。”

“好吧,我还真有事想请教!”梅振衣随她走进了随缘小筑,分别在两个吉祥软草垫上坐了下来,从怀中取出了两个精巧的小葫芦,递给知焰一个道:“这是芜州万家酒店特酿的老春黄,这酒与我很有缘份,别处是喝不到的。你的修为可不食人间烟火,但就要回昆仑仙境师门了,喝一口算作饯行吧。”

知焰接过小葫芦道:“你真不愧是钟离前辈的弟子,今天刚拜了师,也和他一样带着酒葫芦了?”

拜神鞭送人了,知焰也要走了,这酒喝的着实有些郁闷,梅振衣一口接着一口,很久没有说话。知焰坐在对面看着他,她显然没怎么喝过酒,只是学着梅振衣的样子,见他喝一口她也拿起葫芦来抿一口。

屋外的太阳渐渐落山,葫芦里的酒也渐渐见底了,还是知焰首先打破了沉默:“梅公子,方才说有事要问,怎么不说话了?”

梅振衣放下酒杯:“的确想请教,飞云岫究竟是什么东西?”

知焰:“我知道你会问的,假如能找到一模一样的东西还给妙法门,你就可以留下拜神鞭,这一点我怎会想不到呢?但这不太可能,飞云岫不是普通之物。”

飞云岫是什么东西?据说是当年妙法门创派宗师西王母,在仙境道场巅峰之上云端中,感悟满天祥云神妙,修炼“采云”之术,以法力凝炼其物性,历尽百年行功日久,竟于无意之中裁炼出一片无形之器,名曰飞云岫。这么一件东西,到哪找同样的?

梅振衣吃了一惊:“原来此物对于妙法门意义如此重要,你师门派你来人间寻回,也是应当的。”

知焰:“此等无形之器本已难得,但更难得的是钟离前辈竟然能凝虚为实,加以另一种材料合炼,使它能在虚实之间变换。”

梅振衣:“加了另一种材料?”

知焰:“是的,飞云岫本就是一件可使用的无形法器,若想继续炼化,只能用合器之道,这是钟离前辈所擅长,他用的是万载沉银魄。”

梅振衣:“沉银?我听师父孙真人说过这种东西,它可做为刀针之材,怎么会变成无形?”

知焰:“万载沉银魄,不是沉银,这不是一样东西。所谓沉银魄,指的是五行中金的物性精华。昆仑仙境有的矿脉之上,地气异常,有光华乱飞,以沉银为引,收聚最难遇的万载不息光华,称之为万载沉银魄。若以此物凝炼法器之中,是世间至利的炼器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