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县令赶紧迎了上去:“程大人,您调任浩州以来,还是第一次驾临彭泽,下官早就盼望着为大人接风洗尘。来来来,给您介绍一下,这些都是彭泽县属员,他们早已恭候多时了。…望湖楼中宴席已经摆好,属下们都等着敬大人几杯薄酒,以谢您不辞劳苦来此地视察。”
程玄鹄被一众官员簇拥着进了城,那边梅振衣也恰好随左游仙出了城,一个走东门一个走北门,没有碰上面。
第062回、虚实变幻捆仙索,拦关打灭六根贼
在湖边游玩了一天,又继续北上往淮河渡口而去,看似漫不经心毫无目的,但梅振衣心中知道目的地应该是西北方向,算算一个月的日子也就剩下十来天了,左游仙要加快脚程北上了。
有意思的是,左游仙虽有出神入化之能,但在这一路上几乎不用任何神通。乘船、雇车、骑马、步行,与正常的行游之人没有任何区别。一连这么多天梅振衣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还没有人发现他的踪迹?
原因很简单,因为左游仙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只要不在人前用神通,被其它高人察觉,就很难引起特别的注意。唐代没有电视、报纸、互联网,不像现在,一个三流名星戴着墨镜上街都可能被人认出来,当时就算皇帝微服出巡,换上百姓的衣服也没人知道你是谁,何况是左游仙与梅振衣?
梅家一定在找,但是他们不知道梅振衣是被谁抓走了,这找起来与大海捞针差不多,就算有人帮忙,假如以前没见过梅振衣,在大街上碰见也不一定会怀疑。况且这么多天过去了,大家一定以为他可能被人关在什么秘密的地方,谁能想到左游仙会带着他四处游山玩水?
前两天在彭泽城中吃饭的时候,偶尔听说浩州司马晚上要来,梅振衣心念一动点了两道菜,但愿那位司马大人能有机会发现自己留下的线索,他早就知道程玄鹄就是新任浩州司马。左游仙很精明而且有大神通,梅振衣无法瞒着他做任何事,这是唯一一次在他的眼皮底下留下线索,还让他没有查觉。
接下来的日子梅振衣只能听天由命了,因为他已经离开了浩州境内。左游仙的脚程明显加快了,虽然不用神通赶路,但开始取捷径而行不再四处兜圈。离开彭泽湖后往北偏西方向进发,直接穿越山林野地也不管有路没路,以梅振衣的身手,登山越岭劈荆斩棘也不算为难。
这两天梅振衣经常拿着指妖针把玩,每到一处只要停下休息就开始“看风水”,说是寻找灵气充盈之处修炼,天天把指妖针捧在手里当个宝贝。不知不觉已经离开彭泽县两天后,穿行在荒郊野岭中,已离淮河渡口不远。梅振衣突然道:“咦,前面有个好地方,灵气充盈汇聚,正适合修炼拜神鞭。”
左游仙往前望了望,皱眉嘲笑道:“你就知道玩一个破法器,那边哪是什么灵气充盈,而是幽怨之气不散!”
指妖针有个特点,借助它,神识能够感应到周围环境中更细微的神气波动变化,因而能够发现一些特殊的异常之物。但是指妖针本身分辨不出是妖怪还是神仙,如果用来看地气,也分辨不出吉凶,只能查觉分布的异常,具体的分别还是要依靠施法者本身,法器只是死物,人的作用是不可替代的。
再往前走,离前面的山谷近了,梅振衣才反应过来刚才左游仙为什么会嘲笑他。前方山深林密,可是那一片密林上空却布满阴森之气,梅振衣能感应得到。这里可不是什么灵气充盈之所,而是怨恨残念堆积不散的地方,看来有不少人曾在此意外遭难。
“这深山密林之中,怎么会有这么重的怨念呢?咦,林中还有活物!”梅振衣仍然在把玩指妖针,奇怪的自言自语。
左游仙淡淡道:“怎么回事,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密林之中有一块空地,厚厚的落叶堆积散发着腐臭的气味,然而空地上却躺着七、八个人,被捆住手脚嘴也被堵上,发出呜呜之声在那里不住的挣扎,眼神都看着一个方向。只见空地边上蹲着一只体形肥硕的金钱豹,正伏低上身,前爪下按腰背弓起,以一种将要发动攻击的姿态,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看着他们。
那些人眼中充满了惊恐与绝望,还有人闭上眼睛流出了泪水,就在这时豹子突然警觉的原地跳起回头看向林间,与此同时听见啪的一声锐响,一道银光飞出在空中灵活的一转,正抽在金钱豹的脑后。豹子的吼声刚发出一半就扑通倒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是死了。
接着树丛中有响动,草叶拨开走出两个人来,一位身穿紫袍的中年男子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那些落难的人看见他们,脸上都露出狂喜之色。
出手救人的当然是梅振衣,被救的一共是八个人,五名客商和三名护送的镖师。他们在从浩州往淮河渡口的路上遇到了拦路的劫匪,货物和身上的金银都被抢去,人被绑住手脚堵上嘴,就随手往这深山密林中一扔。古时深山中都有猛兽,假如不是左游仙行路进入深山恰好碰到他们,这几人必死无疑。
这些人当然对梅振衣和左游仙千恩万谢,梅振衣问那位领头的镖师道:“你既然带徒弟出来走镖,就应该有点本事,能保护雇主安全,怎么自己都被人扔到山里喂虎豹了?”
那镖师面红耳赤,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抓耳挠腮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我们所走的不是官道,却是一条往长安的捷径,以往听说山中有虎豹伤人,所以东家请我等护送。没成想遇到的却是一伙强人,他们武艺高强且有一身修行法力,我与两名弟子不敌被擒,真是惭愧呀!”
梅振衣:“强盗有修行法力?你们走的那条路在什么地方?”
镖师:“就在前方不远,转过这个山口就是了。”
梅振衣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们走吧,按原路返回。”
一群人互相搀扶着离开了密林,有两个镖师看见那头金钱豹不知死活躺在一旁,还想过去剥皮割肉做顿吃的,梅振衣阻拦道:“别动那只豹,就放在这里,我还有用处。”
转过一片山谷,山中出现了一条道路,虽然不是官道但比普通的小道宽多了,勉强可容两车错行。梅振衣与这群人在路边分了手,指着浩州的方向道:“你们回去吧,虽然损失了金银货物,但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那领头的镖师提醒他们道:“二位恩公也要往渡口去吗?我们遭遇强人的地方,就在前面不远转过山的峡口,那伙人恐怕还在。不如随我们一起回浩州报告官府,派捕快缉拿,你们就不要冒险前行了。”
左游仙淡淡道:“我们走我们的路,用不着诸位操心,捡了一条命,还不快回家!”
梅振衣:“我们也是这世上修行之人,今日到山中采药偶遇诸位落难,也算是有缘。自信还有些神通足已自保,不惧那剪径小贼,诸位不必为我们担心,快回吧。”
五名商人与三名镖师告辞前请教两位恩公名号,梅振衣自然不便相告,他们又各自报出了姓名与家住何方,叮嘱两位恩公将来如果有缘路过,一定要到家中来做客云云,这才称谢离去。左游仙与梅振衣沿这条野道继续前行,梅振衣心中好奇前面会不会遇到歹徒拦路?拿着指妖针不断向四面搜索。
“使用灵觉一类的神通,不是你这种玩法!转瞬有所感应即可,像你这样当游戏,也不怕头晕眼花,徒耗元气!”左游仙终于没忍住,开口又嘲笑了他一句。
梅振衣讪讪的答道:“你说的对,其实我也不是无时无刻都在催动指妖针感应灵机,一瞬接一瞬而已,看看自己的神气够不够绵长耐久,闲的没事锻炼锻炼嘛。…嗯,前面有人,一共六个。”
说着话道路转弯变窄,两边的山势也越来越陡峭,迎面是一个峡谷。刚刚走到谷口,就见路旁树丛中嗖嗖嗖蹦出来几个人,前面三个后面三个,各拿兵器围住了他们。
前面当中一位大汉晃手中一把明晃晃的九环大砍刀,发出一声大喝:“站住!二位,今天算你们走运,碰见我们夹桃山六兄弟,身上有什么值钱的,就赶紧掏出来孝敬吧。你们放心,我们一般不杀生,只要钱!”
梅振衣微微一笑,转头对左游仙道:“怎么样,我没搞错吧?果然是六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左游仙一撇嘴:“这算什么能耐?随便牵条狗都能闻出来!”
他们在这里一问一答,倒把那伙劫匪给搞蒙了。他们在这里拦路抢劫,碰见过跪下哀求的,碰见过吓的屁滚尿流的,还有拔刀上来就拼命的,可这两位倒好,站在那里自己拌起嘴来,把拿刀的强盗当空气。
那劫匪首领见自己被如此轻视,显然很不高兴,把手中的大环刀晃的叮当乱响,高声喝道:“说什么废话,没看见大爷手中的刀吗,快乖乖的掏钱!”
听见这句,想起穿越前的电影中的某句台词,梅振衣不禁扑哧一笑,转头问道:“打劫的,我们方才在林间遇到八个人,被捆的像粽子一样丢在那里,是你们干的吗?”
那劫匪愣了愣,不由自主的把刀提了起来做势对准梅振衣,仍然恶狠狠的道:“不错,就是你家六位大爷干的,事到如今,你们还是求大爷给个痛快的吧!”
左游仙突然淡淡的说了一句:“这六个蟊贼有些修行,你小心点,别伤着自己。接下来还要赶路呢,我可没功夫让你养伤。”听他的口气,是叫梅振衣一个人动手,自己不打算帮忙。左游仙心高气傲,连自己教的徒弟刘海都看不上,怎会轻易与这些剪径小贼动手。
他的话音未落,那边的贼首还在做凶恶状,梅振衣突然一猴身,身体缩成一团从地上弹了出去,就像一柄大锤撞向为首劫匪的怀中。他是说打就打,动手前没有一点迹象,穿越前走江湖从小也没少打架,真正会打架的人下手时是不会和对方打招呼的。
事出意外,那大汉也没有想到这个小孩找死一般撞向自己的刀锋,下意识的挥刀向前劈去。就听震耳的一声响,梅振衣横手臂格挡在刀锋上,一股巨大的撞击力震得他手臂有些发麻,但也仅仅是麻了麻而已。
那袖里乾坤腕真是有门道,撞在手臂上的力量瞬间一散布满全身,梅振衣等于用全身承受这一点,这护腕的妙用已经相当于武功中很高明的卸劲之法了。那大汉可就没这么走运了,他手中的九环大砍刀刀背很厚,分量很沉,挥动起来才能发挥威力。然而还没等他挥刀,梅振衣就迎面重重撞在了刀锋上。
刀还没挥起来就被撞回去了,刀背反撞在那大汉的胸口与脑门上,连人带刀一起飞了出去。旁边的两名劫匪才来得及半转身,就见一道银光从脑后卷来,啪啪两声锐响二人应声倒地。原来是梅振衣在空中撞飞匪首,顺势向回祭出了拜神鞭。
后面三人这才刚刚反应过来,连声怪叫一起挥刀砍向身前的左游仙。前面的梅振衣已经落地转身,拜神鞭银光如电也卷向左游仙。前面有鞭后面有刀,左游仙站在那里动都没动就像没看见。
这根银鞭也真是奇妙,竟然在空中散开毫无阻碍的穿过左游仙的身形,也穿过了那三人挡在身前的刀,瞬间凝聚成实质,空中一卷又是密集的三声脆响,那三名劫匪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向前栽倒在地。
“小心后面。”左游仙面不改色的提醒了一句。
刚才被撞飞的大汉,落地之后又爬了起来,不顾满身的疼痛,大吼一声挥刀凌空劈来。刀背上的九个环叮当乱响,带着一种夺人心魄的力量,刀尖发出淡淡的青色光芒——他果然有些修行,刚才没来得及施展而已。
看他来势凶悍已极,似乎锐不可挡要把梅振衣劈成两半,然而在空中跃起到一半就哎呦一声落地,重重的砸在道路中央尘土四起,大砍刀也脱手落地,在碎石上溅起一溜火星。原来是梅振衣的拜神鞭突然脱手飞了出去,化成一团雾气迎向他的身形,随即又凝结成一根坚韧的长鞭,像一条长长的绳索结结实实的把他凌空捆住了。
“好小子,这一手‘捆仙绳’的法术,也是这几天刚刚学会的吧?”左游仙问了一句,目中露出赞许之意。
“捆仙绳?我不知道啊,那不是传说中一件法宝的名字吗?”梅振衣拍了拍手,很好奇的问道。他刚才第一次使用了拜神鞭的另一种妙用,左游仙却说这是一种叫“捆仙绳”的法术,在《西游记》中可是一件法宝的名字。
左游仙破例很耐心的答道:“你这根长鞭在有形与无形之间,凡是这种法器,都可以祭出凌空束缚对手,能不能捆住就看你的修为如何了,这种妙用法术通常称之为捆仙绳。…至于你说的法宝,传说中确实有,但我没见过。捆仙绳既是一件法宝的名字,也是这种法术的统称,此法术就因为那件法宝而得名。”
梅振衣:“原来如此,多谢前辈指点。其实这种法术我也是前两天刚刚领悟的,今天第一次在斗法中使出,果然很厉害。”
左游仙点了点头:“这六个人,领头的功夫最高,虽然一对一谁也不是你的对手,但你以一敌六也不是那么容易,我本以为你还要费一番手脚,没想到一眨眼就搞定了,出乎我的意料啊,这一次我走眼了!以前还是小看你的潜力了。”
梅振衣笑了笑:“其实没什么,打架嘛,自有打架的讲究,我从小打架习惯了,知道动手怎么占便宜,出奇不意而已。”
左游仙有些不解:“你从小?我可听说你从小得病,能起床还不到两年,现在也不大呀,跟谁打架?”
梅振衣挠了挠头掩饰道:“我说的就是这两年,我家有六个下人与我一起习武,我经常拿他们练手,一对六是最熟悉不过的。”
他们在这里自顾说话,旁边还躺了六个劫匪,其中五个昏厥不醒,那个被拜神鞭捆住的头目摔的七荤八素,此时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在地上惊恐的嚷道:“二位高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你们,希望二位高抬贵手,饶了小的一命吧,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第063回、遇事心慈是为善,亦知杀伐道有端
听见匪首求饶,左游仙对梅振衣道:“小子,人是你拿下的,就由你看着办吧,快点把他们处置了,我们还要赶路呢。”
梅振衣回头问那大汉:“你真的知道错了吗?”
那大汉在地上竭力的点头,脑门上有个撞破的大包,鲜血不断滴落:“是的,知错了,就原谅我这一次吧,以后真的再也不敢了。”
梅振衣面沉似水,缓缓道:“知错能改,很好,我会给你们一个改错的机会。”
大汉眼中露出一丝希望之光:“多谢高人宽恕!”
梅振衣面无表情:“别着急谢,你还不知道我要怎样处置呢。”
与野道隔着一片山谷,远远的密林中有一块空地,厚厚的落叶散发着腐臭的气息,空地旁还躺着一只体形肥硕的金钱豹,正是梅振衣刚才救客商与镖师的地方。那六名劫匪现在被扔到了这里,五人昏迷不醒,只有头领已被散去修为捆的结结实实,并没有昏过去。
梅振衣正在说话:“那五个人,三天后会醒来,如果他们真的能安然无恙的醒来,会解开绳子救你,这就是我给你们的机会。”
那大汉抖的如筛糠一般,牙齿打着战说道:“高人,饶命啊,在这荒山密林中常有猛兽出没,躺上三天,我们还哪有活命?”
梅振衣冷冷一笑:“三天?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旁边这只豹子没死,两个时辰之后就会醒来,你就老老实实躺着感受一下这里积年的阴森怨气,好自为之吧!”
大汉脸都成猪肝色了,涕泪齐流道:“高人,我真的知道错了,一定洗心革面改恶向善,原谅我们好不好?”
梅振衣:“错误可以原谅,但罪责不可逃避,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承担后果,道歉可以获得原谅,但并不能指望因此而免受惩罚。既然知错,那就去面对吧,这才叫真正的知错。”
大汉哑声道:“高人,您刚才不是说要给我们一个改错的机会吗?”
梅振衣:“是啊,我说的是下辈子,假如你们还有机会投胎为人的话,切莫再如此。”说完这句不再啰嗦,转身向林中走去。
大汉声嘶力竭的喊道:“放我们一条生路吧,我们没有杀过人!”
“我也没有杀你们!”声音从密林中传来,梅振衣的身形已消失不见。
处置完这六个人,他们没有再入山林,而是顺大道前行,往淮河渡口的方向。左游仙却不着急赶路了,走的并不快,也不怎么说话显得很是沉默,还不时看着前面梅振衣的背影,眼中有思索之意,也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左前辈,为什么一直盯着我,难道我刚才处置的不对吗?”梅振衣走在前面也有感觉,停下脚步回头问道。
左游仙目光直视着他:“那五个人昏迷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可你偏偏让另外一个人清醒着躺在那里,又是为什么?”
梅振衣:“他是首恶,罪加一等,责也重一等。”
左游仙:“小子,你够狠的呀!以前没看出来。”
梅振衣:“从小我就明白一个道理,遇事心慈是善,但做事手软就是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