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毅见张果承认的这么痛快,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什么,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肩头道:“你不必惊慌,少爷也说你对他有恩,要我莫为难你。其实今日如果不是你情急之中施法保护少爷,又怎会露了行藏?这些我心中都有数。…就是少爷命我来问你的,你既然不隐瞒身份,那就去见少爷吧,他有话要交代。”
梅振衣住的地方是菁芜山庄后花园中一处独立的小院,小院旁的假山后有一棵枝干虬结的老乌梅树。院门朝南,东西两厢各有两间偏房,正厢是三间房,中厅本是待客之处,梅振衣无客可待这里放的是平时日用之物,谷儿、穗儿两丫鬟就住在西房以便随时照顾,而梅振衣住在东房。
张果去找梅振衣,谷儿、穗儿在中厅守护,看见他道:“少爷已经睡下了,管家有事吗?”
张果:“我有事要找少爷禀报,睡下也无妨,我就守在床前待他醒来。”说完话走进了东房,此时梅毅也迈步进了院门,却站在厅外没有进来。
梅振衣确实有些倦了,梅毅走后他只想闭目稍歇片刻,不料却睡了过去,等他朦朦胧胧睁开眼睛时,看见床前有一人恭恭敬敬垂首侍立,正是管家张果。他揉了揉眼睛起身道:“原来是张老,我让梅毅叫你来,自己却睡着了,等了很长时间吧?”
张果连忙上前扶他,并将靠枕垫于肩后,面有愧色道:“老奴藏身府中多年,却一直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来历,今日被梅毅点破,请责罚欺瞒之过,无论少爷想如何处置,或是逐出菁芜山庄,老奴也无怨言。”
梅振衣笑了笑:“您老这话说的,您有功无过,好端端的责罚你什么,我还要谢你才对。如果不是你担忧我的安危出手施法,又怎会被梅毅看破?…叫你来只是想问你,你的身份是想公开呢还是继续保密下去?”
张果松了一口气,以央求的语气道:“本不想被视为异类,否则也不必隐瞒身份,既然被少爷看破,那少爷您说了算。”
梅振衣:“既然这样,此事我和梅毅知道就可以了,不必告知他人知晓,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也吩咐梅毅不要说出去。…往后您仍然是菁芜山庄的管家,这里的一切还是你做主,与以前没什么两样,我年幼体弱,还要烦劳您老多照顾。”
他这么处置倒也正常,张果本身并没有犯什么错。他长的很像梅太公,梅振衣刚才就在心中暗想:“假如在穿越前,发现梅太公是个老妖精,自己该怎么办?”想来想去答案是——不怎么办,梅太公仍然是自己的太爷,那么管家张果照此办理。反正这个世界已经是千奇百怪,那就见怪不怪吧。
张果闻言却是大为感动,当场点膝于地道:“少主人有如此胸襟,能宽容张果,往后但有吩咐,必尽全力!”
梅振衣连忙俯身去扶:“张老不必如此,快起身!梅毅此来带着我父的书信,山庄上下都有厚赏,你自去库房支取,分于众人吧,也算我向诸位致谢了。今日之事,往后就不必提了。”
张果领命而去,在门外见到梅毅,又是一番私语述说此事。梅毅站在院中看着东房的窗户沉思良久,心中暗道:“真是想不到啊,本以为少爷醒来必定心智未开,一见面却是如此聪慧的孩子,看来老天爷并非完全不公,给了他十二年荒芜岁月,又给了他醒来时少年老成天资。此事处理的很妥帖,隐然已懂怀柔御人之道,这孩子真是个异数,如果能好生调教,将来可能成就不凡啊!”
按照梅孝朗的想法,梅振衣年幼无知又远在数千里之外,菁芜山庄大小事宜都由张果和梅毅做主。但是经过这件事,张果、梅毅遇事都要请示少爷的意思,梅振衣小小年纪,已经成了菁芜山庄真正说话算数的少主人。
这天晚饭后,谷儿、穗儿又要为梅振衣净身更衣,梅振衣摆手道:“不必了,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往后这沐浴净身以及早晚更衣,我自己来就行。”
俩丫鬟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大少爷不高兴了,面带惊慌之色伏地道:“少爷,如果奴婢们有什么事情做的不好,您尽管明言,求你不要赶我们出去。”
梅振衣看着她俩吓坏了的样子,温言道:“谁说要赶你们出去了?”
“那少爷为什么不要我们姐妹伺候呢?是什么地方伺候的不好吗?少爷为什么要换人?”两个丫鬟还是跪在地上没敢起来。
梅振衣暗叹一口气,柔声道:“不是不让你们伺候了,只是更衣沐浴之事,我自己来就好了,你们做其它的,我一样很满意。”
“你说什么?自己来?”两个小姑娘一起抬头,面露不解之色。梅振衣知道她们为什么惊讶,穿越前在北京的时候,就听说旧时八旗的遗老遗少,很多人至死都不会自己穿衣服,早上起来需要保姆伺候。现代人听来也许觉得不可思议,但过去的贵族豪门子弟就是这么生活的。
有一堆下人围着伺候,也没什么不舒服的,但每天穿衣洗澡净身这些事都让两个少女动手,梅振衣还是觉得别扭,既然现在行动如常了,把这些就免了吧。而且他现在那小身子骨,实在也不是很对得起观众,影响形象啊。
想到这里梅振衣笑道:“不必惊慌,我对你们很满意,只是孙老神仙说我积年体弱,要想尽早恢复,日常之事要四体多勤,这样对身体有好处。所以不是你们伺候的不好,而是治病需要,明白了吗?”同时心中也暗笑:“想自己穿个衣服、撒个尿,还要对两个小丫鬟撒谎,把孙思邈都扯进来了。”
谷儿、穗儿听说是孙老神仙的吩咐,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赶紧出去准备沐浴汤桶去了。梅振衣有专门的浴室,就在小院的西厢房,雕纹花岗石铺地既防滑又整洁美观,屋角还有专门的排水出口。屋中四面有帷幔,中央是一个大木桶,桶中有木几,多大的胖子也够坐在里面舒舒服服的泡澡,专门烧热水的地方就在隔壁,有个小门和浴室相通,水稍冷可以随时叫人添加。洗澡水用艾叶熏煮,有淡淡的药香气息,虽然没有现代那种肥皂,浸泡沐浴之后也觉得非常舒适净爽。
说是不要下人伺候,烧水、添水、净扫浴室等等还是下人来干,梅振衣不过是自己脱衣服进桶洗舒服了再自己穿衣服出来而已。沐浴更衣已毕,谷儿、穗儿问他是不是要休息了?梅振衣摇头道:“时间还早,我想去拜访孙老神仙,他住在山庄何处?”
这时院子里有人说话:“少爷想见孙老仙人,派人去请便是,何必趁夜亲自拜访?”抬头一看是梅毅,他到山庄后就住在小院的西厢房,以便贴身保护少爷,梅大梅二等六兄弟每两人一班轮流住在梅毅的隔壁值守,听见声音也都出来了。
梅振衣摆手道:“先前有事请他老人家移足,那是没有办法,我现在又不是不能动,哪有让他来见我这个晚辈的道理?…你们就不必惊动了,谷儿,你领我去,穗儿,你留下来掌灯铺床。”
孙思邈的身份可不低,虽自为一介布衣,但也尊比王侯。管家张果没敢让他住待客的厢房,而是请他住在山庄主人休息的正房。他老人家却没有入住庄主的卧室,在正房旁边的书房中住着,两个小童子住在院侧的耳房中。菁芜山庄的规模不小,是按照一座大府邸的规模建造,梅振衣住的后花园别院,本应该是接待尊贵的女眷的地方,现在让大少爷用来养病了。
大户人家的书房不是推门直进的,有屏风隔出一个小前厅,后面还连接着一间可以休息的卧室,卧室与前厅之间摆放书案和格架的厅堂才是真正的书房。曲振名正在前厅候着,见梅振衣来访赶紧通报一声请他进去。
孙思邈没有睡,正在灯下读书,见他进来释卷道:“腾儿,这么晚了不休息,找我有事吗?为什么要自己过来?”
梅振衣走到近前深施一礼道:“老神医为我延命十二年,又以神针治愈我的失魂症,对腾儿有再造之恩。往日不能行走,不得不劳烦您老人家亲往探视,今日既能行动,再也不敢失礼。”
孙思邈看着他眼神很是欢喜,捻须微笑道:“应该还没人来得及教你这些,你自己就明白礼数,真是个了不得的孩子。”
他说的也对呀,梅振衣的表现不是很正常,根本不像一个刚醒来不久的白痴,看来自己还是太露痕迹了。想到这里梅振衣也说:“我自己也觉得奇怪,昏睡十二年懵懂无知,一朝醒来就觉得应当如此,老先生您说这是怎么回事?”
孙思邈:“其实也不必诧异,你本就是非常之人,孔子曾言人有生而知之、有学而知之,我想你就属那生而知之。但切记,生而知之有限,学而知之无涯。”
有意思,梅振衣还在想着怎么掩饰,不料孔圣人早有一句“人有生而知之”把他这种情况给解释了。他此时还不知道,孙思邈正是看中了他这种天资,心里动了收为衣钵传人之念,只是暂时不想说破而已。其实在世高人传衣钵,往往是师父找徒弟而不是徒弟找师父,看不上的人就是跪在面前哭着喊着想拜师也没用。
梅振衣很恭敬的对道:“您指点的对,学而知之无涯。家父也来信说,在您老人家面前时时恭谨,要多多聆听教诲。”
孙思邈微笑着伸手,梅振衣现在的个子不高,还不到谷儿的下巴,站在那里孙思邈伸手正好扶在他的头顶,掌中有一股温和的热力传来,扫干了他头发上的水气,一边说道:“好孩子,以后有什么事想问我,尽管来。…但是像今夜这样沐浴之后披湿发出门,对你的身体不好,究竟有何事呀?…来,坐下说话吧。”
搬了一张凳子坐在孙思邈身边,谷儿献上茶,一老一小这才谈起正经事。梅振衣真正想知道的是——这个世界与他穿越前印象中的唐代有什么不同?这世上神仙菩萨妖魔鬼怪到底是什么来历,怎会公然到处乱跑?那些修行高人又是怎么回事?他们修的都是什么?这个话题谈起来可就复杂了——
第024回、贪倚三山齐云坐,杯觞欲取一湖酌
远古洪荒之事无史可记,待到有伏羲与女娲出,画八卦正乾坤之序,而定人间大伦,万物之灵开枝散叶。这些是最早的传说,伏羲又称青帝。后来炎帝神农氏与黄帝轩辕氏争天下,黄帝胜,各部融合,九州子民共称炎黄子孙。黄帝子孙享国日久,传承至秦。秦末布衣汉高祖刘邦得天下,其来历不可考,远古谱系传承方止。
人类自洪荒而出,犹如自混沌入清明,故圣人俯仰天地万物,各悟玄机而立道统。当时情况与后代人因传治学颇有不同,因为前人无学可授、无道可传,圣人所开悟皆从混沌中直指清明,因此其玄机根本历传不衰。过于久远的细节之事,孙思邈也不能尽知。
世上不仅有人,还有众生。人间有修行之道,众生也可能修行,于是有修行高人,也有妖怪精灵。所谓修行,修于行止而证本源,悟大道求超脱。由于人间道统不同,追求不同,方法也不同,各门各派源流错杂。
孙思邈讲了医家修身之道,五气朝元、易筋洗髓、脱胎换骨、出神入化等境界,与曲正波所述也没什么不同,只是从他口中说出来就不是传说,而是实实在在的修身法门。孙思邈本人也是个炼丹的道士,也讲了道家修行的一些讲究。
道家奉老子为祖,崇尚自然之道,修行为长生久视,求得道飞升。虽然法门次第各异,但修行境界都差不多:练形退病达五气朝元方入门径;易筋洗髓锻炼炉鼎,破妄不迷洗炼心性;其后达到身心内外真如不二的境界,可称大成真人;勘破玄关脱胎换骨宛如新生,可有飞天之趣大获自由;待阳神出现,不受炉鼎形骸所累,有出神入化神通。世间修行境界到此为止。
世人谈飞升,有两种含义,其一是指修行高人有飞天之能,凡人称为飞仙,那是溢美之词。真正的飞升成仙,是指出神入化之后,人间种种化身圆满无碍,可超脱色界而得大解脱,此时方是真仙境界。如此说来出神入化之后还有修行境界,但孙思邈就没有多讲了。
当然,修行也不止这么一条路,比如佛家从心境入手,直求步步解脱,法门与道家不同,但关节之处是类似的。比如破妄不迷,身心内外出入空门无碍,称罗汉果,道家至此则称大成真人。出神入化超脱色界,化身玄妙可渡世人,称菩萨果,犹在真仙境界之上。细细追究起来,有各种复杂的次第讲究,不入门修证,外人是说不清的。
说到这里梅振衣忍不住问道:“修道所谓大成真人,与‘上古天真论’中所称的真人是一回事吗?”
孙思邈有些奇怪的反问:“你怎会知晓《黄帝内经》?”
梅振衣一不留神问了这一句才觉得不对,就算生而知之也不能这么夸张,赶忙解释道:“我有一次听振名和振声在房门外对问,就在背诵内经,我听见一些就记住了。”
孙思邈微微点头:“原来如此!上古天真论中所谓真人,指的不是修道者所谓的大成真人,真要比较的话,那恐怕已是真仙境界了。…所谓大成真人,指的是身心内外洗炼纯净,不迷不惘境界不失,应为便是愿为,此谓真如不二。”
梅振衣:“那这种境界,从医家来说,有什么讲究呢?”
孙思邈笑了:“有些事不能言述,要亲身验证方知,告诉你最简单的,大成真人据说有三元之寿,脱病厄之苦,能终其天年而不衰。所谓三元之寿,一甲子轮回为一元,三元为一百八十年。…有此境界之人也未必都在人间留三元之限,只是略说而已,重点在终其天年而不衰。也可能遇大劫而终,或自解而去,或境界更进以求飞升。”
梅振衣:“听说您老人家在七十岁之前,世人已经称为孙真人,您是否早有大成真人境界?”
孙思邈又笑了笑:“我是学医的,早年体弱几番垂危,生死之间多有所悟,感医道同缘,所以也参证修道。大成真人的境界当然是有了,但我还是个医者,并不以道求长生,只愿医这人间疾苦,这也是我的真人境界。他人可能不解,你以后或许能明白我的想法。”
孙思邈是个修道的散人,但并不求飞升成仙,只是想以此印证医道,治疗人间疾苦,所以他并没有在洞天福地清修道法,而是行走江湖济世人间。他这种想法梅振衣多少能理解,中国传统思想就有“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注1)、良相辅庙堂,良医治世间”的说法,包括华夏治世的始祖炎帝与黄帝,本身也是医道之祖,传世医典就托名《神农本草经》与《黄帝内经》,这些道理曲正波教授都曾经讲过。
话又说回来了,修行也不是想成仙就能成仙的,其难度对普通人来说与买彩票中大奖没什么区别,就算你能够得传道法,也未必是福非祸。资质不够、心性不佳,遇师不明都容易误入歧途,甚者万劫不复。
梅振衣最关心的问题是目前他身处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一番谈话之后才了解到这是个龙蛇错杂,人妖混居,神仙隐现的世间。修行高人并不刻意隐匿,各显神通插手人间争斗,甚至朝堂之上的一些高官名将,本身都是修行有成的高手。而另一方面,江湖之中的修行高人地位超然,比如曾到菁芜山庄打秋风的那位吕纯阳,就被芜州乡民尊称为吕仙人,飘然在芸芸众生之上。
听到这里梅振衣又问:“您老说的这些在世修行人,都是有真本事的吗?都像您这么造福世间吗?”
孙思邈苦笑:“且不要夸我,你虽然聪明,但毕竟年纪还小,不懂人间疾苦江湖险恶。有人确有修行神通,但更多人未免夸大其词欺世盗名,世上鱼目混珠之徒甚众。就算有些许成就者,未必不行欺瞒手段以食利自肥。”
听老人家这么一说,梅振衣也笑了,当前的世界与千年之后的江湖没什么本质的不同,都讲究“尖”与“里”,尖是一点真功夫,里是穷吹乱泡骗人的把戏,更多人纯粹就是江湖骗子了。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人公然以神仙圣佛的面目出现,而且还真有妖魔鬼怪混居人间,这一点在千年之后的文明社会是不可想象的。
他笑道:“我家也养了一位仙人,姓吕号纯阳子,您老看他是哪一类人呢?”
孙思邈摇头:“我不欲在背后谈生人是非,但凡事你可自己分辨,那人自称仙道,是他自己的仙道,至于你,要看他怎么跟你打交道。…如果我猜的没错,你既然醒来,那位仙人很快就会登门了,你莫管他是仙是凡,就看他如何行事而已。”
半夜长谈,孙思邈见天色已晚,让梅振衣早点回去休息。谈了半天梅振衣并没有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这世上神仙菩萨妖魔鬼怪为什么会公然到处乱跑?但实际上也等于把答案说清楚了——从来没有人规定他们不能出来随便溜跶。还有一件事孙思邈猜的没错,那位吕纯阳道长果然第二天就上门了。
第二天上午,梅毅闲来无事,正在后花园的空地上教梅氏六兄弟习武。他本是奉侯爷之命保护梅振衣顺便教小少爷防身之道,可少爷的身子骨现在还不能习武,梅毅脑筋一转想到了梅氏六兄弟。这六个人从小在长安侯府梅毅就认识,也学过一些护身的功夫,身体素质与根基都不错,好好调教一番也是六个不错的贴身保镖。
兄弟六人能和梅毅这样的剑术大师学习,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再苦再累也是兴致高昂。他们练武,梅振衣也搬了张靠背胡床坐在一边看,感觉这六兄弟有些根基,但论身手还不如自己当年呢,而梅毅所教却十分高明。正看的起劲呢,管家突然来报——齐云观的吕仙人登门拜访,执意要见小少爷。
孙思邈至今还没有说少爷可以随便见外客,如果是一般人来了说体弱不便就可以了,但这位吕纯阳道长不同。前文说过,他享受梅家与芜州乡民的供奉,号称仙人高高在上,那是有仙家神通的,总不能说见他会对少爷病情不利吧?要是在往日张果也就自己做主了,可现在凡事他都要问问梅振衣的意见。
梅振衣一听吕纯阳就一愣,昨天还和孙思邈提到此人,言语之中孙思邈似乎对这个人并不是很感冒。如果是在他刚刚醒来的时候,一听说吕洞宾的大名,弄不好一溜小跑就去见了,但现在情况不太一样了,他多少已经了解这个世界的现状,心里多了几分疑虑。
他想起了孙思邈的话,对于这种人莫管他是仙是凡,就看他怎么跟你打交道,想了想说:“管家,就推说我体弱不便,改日登门拜访仙长,今天不见了。你好好招待他就是,吃啥喝啥你来安排,总之上门是客,客气一些就是了。”
张果有些为难:“我已经说了少爷体弱不便见客,可那位仙长认为我有意为难,他自称在齐云峰立观为梅家做法祈福,少爷终于无恙而醒,就算别人不能见,难道连他吕道长都不见吗?”
梅振衣眉头一皱:“这位道长好大的架子,出家人入侯门,明知主人有病还有强见的道理吗?我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孩,有事找你张管家谈就是了。”
张果苦笑:“恐怕他要见的就是小少爷您,来的时候排场大的很,两个下人先来通报,青衣童子左右开道,轿子一直抬到山庄门口,人没进门先送来一张法帖。我看了他写的帖子,恐怕这事不见你谈不了。”
梅振衣好奇道:“哦?还写帖子了,拿来我看看。”
“就在这里,少爷请过目。”张果递过来一张A4纸大小,金色封面镶红边对折的帖子。梅振衣一看见这个帖子就想起穿越前的大伯梅正乾来,那位正乾道长在道观里装神弄鬼骗游客香火钱,桌上的签名帖也是这种皮子。
他正准备接过来,转念又想起自己还“不应该”识字,于是又一摆手道:“你念给我听。”唐代人凡事爱拽诗文,帖子打开左页是一首诗——
长倚三山齐云坐,
掌中飞觞一湖酌。
缘引人间松梅友,
烟霞出岫入城廓。
右面写着几行字:“修行山中,望见芜城云气涌动,知梅府公子转醒,施法终不虚行,道心甚慰。小公子生而非常,与仙家有缘方可脱世间苦厄,故此移步登门,授以长生永福之道。…”这位道长分明是在暗示梅振衣醒来都是他的神通功劳,接着话锋一转要收梅家大少爷为徒,听那语气还好像梅振衣得了天大的福份。
要是换一个穿越的现代人听说吕洞宾要收他为徒,恐怕会乐得一蹦多高,但此时梅振衣听了心中却微微一惊,觉得不对头。不仅是因为孙思邈昨晚说的话,而且梅振衣早就知道江湖八大门中有“法师吃徒弟”的说法,指的就是专找有钱有势的冤大头下手,说他有仙缘,要渡为有缘人收为徒弟,财色名利一齐骗,受骗者往往还蒙在鼓里对骗子恭恭敬敬。梅太公曾讲过很多这样的轶事,看来这位吕道长恐怕也没安什么好心眼。
吕纯阳究竟是不是这个打算,梅振衣也不想冤枉好人,想了想道:“张管家,你说这是孙思邈孙神医的交代,我暂时不便见外客。他一个江湖道士再大的架子还敢压过孙老神仙吗?料想他也不会再强求见我。再告诉他我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有什么事还不如对你说。…梅五、梅六,你们暂时别练了,随管家到前厅伺候着,听听那位道长都想干什么?”
过了几柱香的功夫,梅六悄悄溜回来报告:“那位道长打扮的可气派了,往那里一坐真是仙风道骨的架子端着。他说在芜州修行,灵气造福一方,少爷如今得醒他也大感欣慰。他说少爷与仙家有缘福份非浅,愿意一身仙术相传,以助少爷享福延年得登仙篆。…少爷,吕仙人主动上门要收你做徒弟。”
梅振衣不动声色:“这些帖子里已经写了,还有其它的事吗,他要我们梅家做什么?”
梅六:“吕道长还说了,齐云观规模狭窄不够仙家气相,少爷如果在那里学仙术也失了身份。青漪湖中承枢、法柱、方正三山连为一体壮如仙人笔架,怀抱幽谷仙气充盈,是难得的仙家福地。…他希望能在青漪湖三山中凿建洞天,并不谋求梅氏私地,只想广布仙缘于芜州四乡,少爷如在那里随他修行,也能得人间善果。”
听见这些,再联想到吕道长那首诗中的字句含义,梅振衣心中多少明白了,面不改色的说:“我都知道了,你回去悄悄告诉张果,让他转告吕道长,就说我仰慕仙人已久,体弱不能待客心中十分惶恐,改日一定备重礼登门,好好向仙长请教。…毅叔叔,你的眼光锐利善于识人,麻烦你也去前厅看看,那位道长究竟有多大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