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溪心中暗道:“要不这样怎么能显得出你有经验?”脸上却是一副受教育的表情道:“谢谢提醒!…姐姐,你刚才在路边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我犯的错很严重吗?违反学校的纪律了吗?”

曲怡敏苦笑:“不,我们学校没这样的纪律。…唉!看来你真是不懂,把大一报道的新生逼到大街上要饭,这要是传出去是多么坏的影响?现在的社会舆论对高等教育的意见就很大,不了解情况的还以为我校的学生工作有多糟糕呢!勤工俭学部门还有我这个辅导员都要跟着挨批。”

梅溪:“对不起,我一不小心,差点把你给连累了,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曲怡敏摇头:“现实情况比较复杂,这不是你的错。你们专业今年的学费是五千八,上大学还有其他很多开销,你兜里那点钱真不够花。不过不要担心,你的情况可以申请减免学杂费,还可以申请特困生补助与助学贷款,如果学习好表现又不错,每年还能有奖学金,学校也可以优先安排勤工俭学机会,总之一定有办法能渡过眼前的难关。”

梅溪眼神一亮:“是吗?手续复不复杂?”

曲怡敏:“我帮你办就是了,也不算太复杂,就是要填写一些申请材料和证明材料,有些材料需要你家乡那边提供。…有的学生思想压力大,害怕同学看不起,不愿意主动申请这些手续。”

梅溪笑了,英俊的少年笑容十分率真:“我不怕,是怎么样就怎样,连饭都要过了。”

曲怡敏也忍不住笑了:“就别再提讨饭的事了,到了学校千万别提!那些手续,我会帮你办的,不用你自己太操心,你这种性格,很好!”

梅溪:“姐姐帮我这么多忙,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

曲怡敏:“别说这些没用的,以后好好表现就是了,我是你的辅导员,我不帮你谁帮你?…吃完饭快走吧,到了学校不要带那么多现金在身上,记得去办张银行卡。…唉,我真是有些怕你了!”

梅溪背包站了起来:“姐姐怕我什么?”

曲怡敏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我怕你再上街要饭!…还有,以后在同学面前不要叫我姐姐,要叫曲老师,记住了吗?”

梅溪点头:“记住了,曲老师!…谢谢姐姐今天请我的晚饭,等我以后挣了钱,一定回请。”

曲怡敏大大方方一挥手:“你小子真会说话,那就等你挣了钱再说吧!”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什么,面容一肃又问道:“你今天在街边的时候,没碰到记者采访吧?”

梅溪赶紧郑重的答道:“没有,绝对没有!”

新生开学这个敏感的时间,在火车站附近行乞惊动了学校的人,梅溪并不意外,但是碰见的恰好是他的辅导员曲怡敏,这就看出梅溪的演技和运气了。而事情又正如曲怡敏所说——梅溪并没有犯什么错误。

减免学杂费、特困生补助、助学贷款等等,这些政策学校都有,但是全部一一申请下来比较麻烦,而且往往受人白眼和刁难。不是每一个办事的人都是修养很好的人,这世上有很多人在履行职责时,把自己应做的工作当作一种施舍,让人很不舒服。

梅溪很走运,曲怡敏真的很帮忙省了他很多麻烦,所以一切都很顺利,转过年来到第二学期,曲怡敏又帮他联系了一份不错的勤工俭学工作。他顺利的读完了大学第一年,还拿到了奖学金。

曲怡敏性格开朗大方,人长的也美,是北中医大很多男性师生心目中的全校第一美女,走到哪里回头率经常是百分之二百——回头看一眼还不够,往往还要再看第二眼。这位“老师”身上也不全是优点,比如她很多时候脾气大大咧咧还爱闯祸,梅溪也吃过她不少苦头,有苦难言啊!——后文自有交代暂且不提。

曲怡敏是北京中医药大学的助教兼中医学专业本科07级队辅导员,当时刚考上了在职博士研究生,导师就是她爷爷——大名鼎鼎的一级教授曲正波。曲老爷子今年七十有二,可是身体硬朗的很,连上楼梯都是两阶一步虎虎生风,一点都不输给年轻人。象他这个年纪原本已经可以退休享清福了,可老人家仍然活跃在教学第一线,算是校园里的一道风景线。

曲正波在官方的“学术地位”不算顶尖,至少与中科院的院士还差了一个级别,原因也很简单,国内学术界评定科研成果时有个最重要的标准——在国际“公认”的核心学术期刊上发表的论文篇数,这几家期刊都是国外的。象曲正波这种标准的传统中医大家,自然是一篇都没发表过——甚至他写的医案翻译成外文都困难。有些“精英人士”,就经常拿这个来攻击中医与传统中医人士。

但是曲正波的“江湖地位”非常高,他的学生弟子遍布世界各地,许多人很有建树,不仅在中医领域。曲教授还是北京中医药大学中的一位传奇人物,梅溪刚上大学不久,就听说了老头的一个故事——

有一年,有一个国际学术访问团来校做学术交流,这样的场合少不了某些部门的领导陪同,校方也免不了设宴款待,曲教授也出现在一次酒席上。席间众人谈到了针灸治疗,曲教授一时兴起聊起了“人针合一”的讲究,告诉那些对针灸很好奇的国际友人——真正高明的针灸术不仅是学会认穴下针,古代有些高明的医生还锻炼一种特殊的“功力”,这样能起到最佳的治疗效果。

在场有一位来自英国的医学家对此根本不信,借着酒劲评价有些轻浮,言语之中说的曲老有点象江湖骗子。曲教授还没发火,在座的一位卫生部官员就带着歉意解释了:“这位老先生观念很传统,布莱尔教授请不要介意,我对中医的看法与您很接近,比如针灸之类的疗效其实并不存在,如果有那也就是西方研究的心理暗示现象…”。

这位官员以为曲老听不懂外语,不料老人家英语水平好得很,他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震耳的响动。原来曲正波重重的拍了一下面前的酒桌,众人面前的酒杯几乎都跳了起来,把大家也吓了一跳。

见众人都吃惊的看着自己,曲正波取出了随身带的一根针,就是现在医院里做针灸常用的不锈钢细针。他也不说话,右手的拇指与中指捏针、食指虚扶,在面前的桌上轻轻一捻。大家都知道酒店里的那种圆桌吧?中间放菜的地方是一块带转盘的钢化玻璃板,大约有半公分厚,曲正波手中的针无声无息的刺透了玻璃板,玻璃上连一丝裂纹都没有。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曲正波站了起来,首先对那位布莱尔教授说道:“我承认从医学角度,你也许有很多地方值得我们学习,可你不懂中医就是不懂,言语不谨还情有可原,但是你来做客我们好心招待,你应该懂礼貌,这不仅是说话客不客气的问题!”

接着曲教授又对那位官员说道:“王司长,只要你用三根手指把这根针拔出来,我老头子怎么赔礼道歉都可以,否则,我建议你自己到药王庙磕头谢罪去!”言毕拂袖而去。

这下曲老的脾气和绝技可都出名了,闻者无不敬佩。后来有人邀请曲老出国巡讲,主要是表演神针绝技,曲老又一次拍了桌子喝道:“我是治病的,不是耍猴的!”当场谢绝了邀请。这一句曾传为佳话,但是梅溪听说之后有另外的看法——不是梅溪不敬佩曲教授,而是因为梅溪不歧视耍猴的。

在梅溪眼里,曲教授在酒桌上的那一手,也可以说是一种江湖术,行话称之为“捶岗安门坎”,也就是露一手活镇场子。比如耍猴的,一开锣首先牵着猴翻一连串最漂亮的空心跟头,引人注意顺便在观众中画出表演的场地。而他们梅家耍猴,开锣先是演一趟打猴鞭法,既用鞭梢在地上画出场子,啪、啪的鞭声也命令猴子们站的笔直,排队敬礼惹人发笑。

但是耍猴“捶岗”是固定的套路,而曲教授在酒桌上“捶岗”是不得已而为之,想想也是,一位行医一辈子的中医名家,用得着以针插玻璃来证明医术吗?可是有的外行就服这个,只有用这种手段才镇得住。从某种意义上讲,曲老也是在耍猴——当时他面前坐的是一桌猴。

梅溪当时是这么想的,只是他没想到,不久之后自己与曲正波教授会成为忘年交。

第005回、名士风流五石散,魏晋衣冠扪蚤谈

说你身上有虱子,是夸你,不是骂你,你信吗?

还真有人信,信的人当然不是阿Q,而是魏晋名流。魏晋时期是中国历史上强汉与盛唐之间一个奇妙的过渡,魏晋士子好清谈玄道,风流自赏恣诞狂放,史称魏晋风度。

比如竹林七贤之一,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酒徒刘伶,抬棺纵酒醉生梦死,号称在哪里醉死了就地埋。他喝醉了经常一丝不挂据坐屋中,有人实在看不过去责问两句,刘伶反唇相讥道:“天地为我庐,房屋为我裤,尔何入我裤中?”

天地是我居的穹庐,房屋是我穿的衣裤,你怎么跑到我的裤子里来了?有这么说话的吗,如果别人这么说一定是个老流氓,可是刘伶不同,他是个有清名的文化人,可见文化流氓自古有之。

与刘伶纵酒裸形相映成趣的是王羲之东床袒腹。晋太尉郗鉴要在丞相王导的儿子中挑一名女婿,这也是古代贵族之间的政治婚姻。太尉的女儿是个有名的大美人,王家诸子听说太尉来到家中的消息个个矜持,只有王羲之毫不在意,撩开衣服露出肚皮,坐于东床吃零食。结果郗太尉偏偏挑中了王羲之,以为佳婿,就不知道郗小姐乐不乐意了?

王羲之的洒脱比刘伶的狂放尚知收敛,毕竟刘伶露了全身而王羲之只露了肚皮。那么前面所说的虱子又是怎么回事?

魏晋时期的虱子很有名,最有名的就是前秦文武双全的大臣王猛身上的虱子。据说王猛早年未发迹时,面见入关的大将军桓温,一边从身上捉虱子一边侃侃而谈,旁若无人。这便是“扪虱而谈”的典故,但当时曾扪虱而谈的名士可不止王猛一个,考察史料,在魏晋名流中可以捉出来一大串。

除了魏晋名流,现代还有一位伟人也留下了类似的典故,那就是毛泽东先生。据美国记者斯诺回忆,他和毛泽东在延安窑洞中谈话的时候,经常看见毛主席解开裤腰带捉虱子,神情不变旁若无人。

后来有人附会这段传说,说毛主席也有魏晋风度,而事实未必。抗战时期延安的条件艰苦众所周知,毛主席衣服上有虱子也不值得大惊小怪,等到开国之后伟大领袖身上就不可能再有虱子了,否则全国人民也不能答应。但是魏晋名流不一样,上文所述扪虱而谈的都是高官贵族,生活条件和艰苦二字根本扯不上边,而且魏晋时期贵族的生活奢华是有名的。

有人又说了,这是当时士大夫之间的一种自然率真的风气,魏晋风度嘛。这种说法听上去貌似有点道理,但仔细考证起来很有问题。中国的传统贵族和法国中世纪的贵族不一样,没有不洗澡用香水掩盖体臭的习惯,是非常注重养生的。著名的养生著作《黄庭经》就成书于魏晋时期,说当时的名流不崇尚养生不重视卫生是说不过去的。话又说回来,有没有风度与有没有虱子有个毛关系?想要风度,有的是办法。

那么又是怎么回事呢?误会,全是误会!虱子与风度无关,而与另一种东西息息相关,这种东西叫作五石散。

五石散是一种以五色石脂为药饵,研磨成末制成的方剂,据说服用之后能长生不老,在魏晋时期十分流行。贵族名流中,你要是没服用五石散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究竟有没有人服用五石散成就仙道?史书上无一例记载,但是当时的人们为什么还要服用呢?因为五石散确实有效。

服用五石散之后全身发热,却不出大汗,因此冷天也穿单薄的衣服,大袖飘飘显得十分潇洒。另外还有一种药效,就是长期服用后全身的皮肤会变的非常细腻,细皮嫩肉的很好看也很敏感。这下问题就来了,那就是衣服不能常洗,也要尽量不穿新衣。

越旧的绸缎越轻柔舒适,最适合长期服用五石散的人穿着。古代洗衣服用皂角浆洗,洗完之后的衣料很硬,感觉和硬纸板差不多,要穿一段时间才能重新变得柔软,这样穿在身上是很不舒服的,所以长期服用五石散的名流们只能尽量不洗衣服了,时间一长,衣服里就有虱子。在魏晋时期,清谈时着轻便的旧衣也成了一种时尚。

于是说名流身上有虱子,就是说他穿着柔软的、不常洗的衣服,那是因为服用了五石散,而长期服用五石散,不仅时髦而且举世推崇,所以说人身上有虱子是夸人而不是骂人。问题到这里就搞明白了。

魏晋名流服用五石散,其实还有一种秘而不宣的功效,这正是当时名流对这种十分贵重的方剂趋之若鹜的最主要原因,至于五石散这种功效——曲教授在课堂上没说。

上述的内容是北京中医药大学著名教授曲正波先生在课堂上讲述的,听到这段虱子的典故时,同学们都笑了,梅溪也忍不住笑了。这不是一堂古代文史课,而是一堂中医课,但是曲教授讲课很有意思,枯燥的中医经典理论课被他讲的妙趣横生,经常穿插各类文史典故。曲教授有个著名的观点:中医不能仅仅当医术来学,不懂中国每个时代传统的文化内涵,也无法真正学好中医。梅溪最爱听曲老讲课,一节都没落下过。

时间是2008年,北京奥运会刚刚召开过不久,听完曲教授讲授五石散的典故后第二天,北京中医药大学二年级学生梅溪,知道了五石散最重要的功效,地点是在曲教授的方剂实验室里。

曲老正在大发雷霆,冲着他的孙女曲怡敏吼道:“谁叫你把五石散的方子给了张小宁?这种药方落在他手里祸害就大了,要不是我知道他配不齐药材没法大规模生产,真想狠狠揍你一顿,你也太能闯祸了!…学医术学的是济世之心,而不是逞强卖弄!”

现在的曲怡敏美目中有波光含羞带怯,一旁的梅溪我见尤怜,可是曲老爷子不吃这套,仍然骂的她抬不起头来,她只能撅着嘴弱弱的说道:“不是爷爷自己说的吗,有条件的话想尽量复原传说中的千年古方进行研究,搞清楚药效,推断当时的医疗情况以及社会生活风貌。”

曲正波怒气未消:“这话是我说的,但是与五石散有关系吗?你把五石散的方子给了张小宁,居然没告诉我,要不是这小子今天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哪里能采到赤石脂?我还不知道他得到了药方,还拿走了我实验室里不少赤石脂。…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有能耐发财,有能耐包那些个二奶,就有能耐别吃药啊!”

曲教授的话有些夹杂,曲怡敏眨了眨大眼睛一时没听太明白,很奇怪的问:“爷爷你是什么意思?他要走了五石散的药方,你怎么骂他包二奶,还不止一个,这是真的吗?”

曲正波:“真的假的我怎么知道?他那种人,好好的配什么五石散?要么就是拿出去祸害,要么就是自己用。你知道药效吗?…”说到这里老头就住了口,转而气哼哼的说:“这里不需要你帮忙,有梅溪就够了,你快去忙你自己的事吧,我现在看见你就生气。”

曲怡敏却不怎么怕她爷爷,仍然顺着话茬问:“五石散在传说中那么有名,究竟药效怎样,爷爷你一定配过,告诉我好不好?”

老爷子把眼一瞪:“姑娘家的问这些干什么?那玩意是春药!拿着药方子显摆,也不嫌害臊?…快去,你下午不是还有课吗?”曲怡敏一听俏脸也止不住臊红了,吐了吐舌头转身走了。

曲怡敏临走的时候还悄悄给梅溪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梅溪看懂了,就是关于五石散究竟是什么药性?她让梅溪向老爷子打听明白。她不相信这千古奇方的效用就是“春药”两个字这么简单,否则爷爷也不至于花大气力搜集到赤石脂等珍稀罕见的药材,肯定还有名堂。她一时炫耀将药方给了学长,那位学长还拿走了爷爷收藏的赤石脂,她一定要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位张小宁是曲正波老爷子早年带过的本硕连读生,今年三十出头,但是事业经营的十分成功。张小宁学的是中医,最擅长的却是营销,他名下公司销售的都是各种各样的营养保健品,主要分两类:一类是给女士用的美容、减肥、丰胸产品,另一类是给男士用的补肾、壮阳、强精产品。

张小宁是个总生产商,他提供这些产品销往全国各地,各类广告也是铺天盖地,相信电脑前的诸位也是经常能看见。那些产品的广告词非常有震撼力,不是千古宫廷秘方重现就是最新生物科技成果,这个产品有最新美容活性因子,那个产品是古代密传开发,等等等等,其实都是张小宁开张滋养的方子再加点激素类西药,换上不同的包装配以诱人的广告就往外卖。

张小宁虽然毕业已经七、八年了,但对曲正波老爷子一直非常尊敬,逢年过节都提着贵重的礼物往老爷子家里跑。可是曲教授看张小宁一直不怎么顺眼,他送的礼也从来都没收过,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的学生态度又十分恭谨,总不好意思断了来往,学校里面好几个项目还都是张小宁提供资金赞助的,只是对他的态度一直不咸不淡。

最近听说张小宁在追求自己的宝贝孙女曲怡敏,曲正波就愈加看张小宁不顺眼了,所以听说张小宁从曲怡敏手中要走了五石散的方子,还发现自己实验室收藏的赤石脂少了不少,这才大发雷霆。

张小宁这个人梅溪见过,个子不高,总是十分精明干练的样子,为人是八面玲珑,在曲教授的实验室里见到谁都微笑着打招呼,哪怕是他这个打零工的二年级本科生。可是梅溪不喜欢这个人,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是因为这个人太精明了还是太有钱了,或者是听说他正在追求曲怡敏?

梅溪能够在曲教授的实验室里打零工赚点生活费,是辅导员曲怡敏介绍的,曲怡敏性格开朗人又漂亮,像梅溪这个年纪的男生很容易对她产生朦胧的好感,因此对张小宁没有好印象也正常。

正在梅溪胡思乱想间,就听曲教授道:“小子,你个子高腿脚利索,搬张凳子把最上面那个抽屉换到下面去,赤石脂的标签撕下来,换一张寒鸟粪晶的标签贴上。”这个主意不错,实验室整整两面墙都是柜子,柜子上密密麻麻全是小抽屉,恐怕有上千个,换个地方换张标签别人还真不容易再找了。

在倒腾抽屉的时候,梅溪还没忘了曲怡敏用眼神的吩咐,心里琢磨着怎么把老爷子的话套出来。直接问恐怕不行,得对症下药,先紧老爷子爱听的说。

第006回、五气朝元真境界,出神入化只闻说

梅溪能在这个实验室里打短工,还成了帮助曲教授配方剂的助手,不仅因为有曲怡敏的介绍,还因为老爷子喜欢他,怎么看他怎么顺眼。其实以曲老爷子的地位,有的是人愿意给他当助手,可是曲教授就喜欢让梅溪帮忙,也知道他家庭条件不好,特意让他多赚一份生活费。

梅溪年纪不大,可是为人十分机灵乖巧,非常会讨人开心。不仅如此,他还有一种曲教授最看中的品质——细致认真。老爷子给本科生上阶梯教室的大课,讲的是中医经典理论,是最枯燥也是最深奥的关于“医道”的内容。虽然老爷子讲课的方式很生动,但大多数学生也就当评书来听,并没有下功夫钻研经典以求甚解。

这是当代学生通病,像《黄帝内经》、《伤寒论》等古代经典著作,现代人阅读起来已经十分头大,简直可以当催眠读物,谁还能去逐字研究精义呢,大概学一遍图个考试及格也就完了。况且当代中国有一种风潮,就是有一撮“精英分子”叫嚣废除中医,包括学术界本身也有“废医存药”的讨论。

曲教授对此十分反感,他曾经公开说过:“承认中药有用,却要废中医,这安的是什么心?没了医理医道,你知道那些方子是怎么开出来的吗?吃饱了大米说水稻没用,一帮不孝的败家子!”老爷子这话说的够重的,而且他骂的是“不孝”。

不管曲老爷子怎么不满,中医学式微是事实,很多人都不愿意学中医,往往实在是同档的其它学校录取不了,这才会学中医的,混一张文凭而已,真正因为志向而报考的人不多。现在就业竞争很激烈,大学生毕业后找工作很难,中医学院的学生找工作就更难了,往往都不从事医疗,混的好的就是像张小宁这样了,混的不好的就更别提了。在这种情况下,谁又肯真正用功钻研那些晦涩难懂的,将来可能没有用处的上古经典呢?

学生是这种情况,曲教授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暗自叹气了,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对医道传承的要求是非常高的。据说曲正波的祖上曾是隋唐年间药王孙思邈身边的药童,家中还有不少世代相传的医药经典,曲老爷子一直引以为傲。只可惜他的儿子不愿意学中医,老爷子也没有办法,偏巧碰着了一个对传统医学感兴趣的孙女,老爷子自然十分喜爱。但这个孙女虽然对中医的神秘之处好奇,学医却不是很扎实,这也让曲教授很头痛。

过去传统的中医对传承十分重视,想当年孙思邈曾遍求张仲景的《伤寒论》原本而不得,得到之后欣喜若狂手不释卷,当时他已经是德高望重一代名医。师传医典,比如像《黄帝内经》,可不是像现在课堂上这样用白话文解释一遍学生听懂意思就完了,而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解其精义。对弟子最简单的要求,那也要全部背下来,一个字都不能差!

这种治学精神在现代的大学生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但在曲正波这种老传统心中,已经是最简单的要求了,可惜这么多届学生中也没什么人能做到。老爷子第一学期带课的时候,考试中很变态的出了一道分值最高的大题,就是默写“四季调神大论”原文,结果扫倒了一大片学生,除了梅溪一人。梅溪的试卷是一字未误,这引起了曲教授的注意,记住了这个学生的名字也对他很有好感。

后来曲怡敏介绍梅溪到曲教授的实验室打零工,曲教授一听他的名字就点头了,和这个小伙子相处的过程中,发现他不仅聪明机灵,而且难得学什么东西都很扎实,真的把学医当成一种问道的机会,这让老爷子十分舒服,梅溪也算投其所好。

“唉——!”在将装有赤石脂的抽屉换上寒鸟粪晶的标签时,梅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向曲教授问道:“为什么有那么多学医的人,不了解医道不仅仅是下药治病,更重要的是一种人生态度呢?”

这句话很对曲教授的胃口,老头坐在宽大的桌子前,捧着茶杯悠然道:“这是医道和医术的区别,有病要治就是为了过正常的生活,那么一个人的生活态度本身也在医理之中,想明白这个道理就行了。流行什么病,有病吃什么药,没病又吃什么药,都能反映一个时代的社会风貌。”

梅溪皱着眉头很认真的说:“没病吃药可不是什么好事,我想那五石散绝对不是有病才吃的吧?我在图书馆读《世说新语》,总觉得那个乱世的士子性情有些肝气不舒啊,举止看上去轻狂放纵,但感觉心境很是深沉。曲教授说五石散是春药,我想您说出来的春药一定和通常人们理解的含义不同,那么药性大概是疏肝解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