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感激地点点头,带着沙哑的嗓音,用流利标准的英语问道:“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我们正在调查。”
她转向兰登,伸出一只纤纤细手。“我叫维多利亚·维特勒,我想你是国际刑警组织派来的,是吗?”
兰登握住她的玉手,看着她那深邃的盈盈泪眼,一时间像是着了魔。“我叫罗伯特·兰登。”他不知道自己还该说些什么。
“兰登先生并不是官方人士,”科勒解释道,“他是一名来自美国的专家,专程来帮我们调查事实真相的。”
维多利亚有些不解。“那警察在哪?”
科勒长吁一口气,闭口不言。
“尸体在哪?”她追问道。
“被看护着。”
这个善意的谎言让兰登大吃一惊。
“我想去看看。”维多利亚接着说道。
“维多利亚,”科勒语重心长地说,“虽然你的父亲被残忍地谋害了,但你要把他往日的音容笑貌牢记心头。”
维多利亚正待开口。
“嗨,维多利亚!” 远处传来一片问候。“欢迎你归来!”
她转过身,只见一群科学家从机场那边走来,正高兴地向她挥手致意。
“又驳倒了一个爱因斯坦的理论?”其中的一个人大声叫嚷着。
另一个人又说:“你爸爸肯定会以你为荣!”
他们经过时,维多利亚机械地向他们挥了挥手。她转过身看着科勒,一脸的疑惑。“至今还没有人知道?”
“我认为这个时候谨慎小心至关重要。”
“你居然没有告诉同事我父亲被谋杀了?”她刚才的疑惑一扫而光,顿时变得忿忿不平。
科勒的语气马上强硬起来:“维特勒女士,你不要忘了,此时一旦我向外界披露你父亲的死讯,‘欧核中心’马上就要接受调查,你父亲的实验室也在劫难逃。你要知道我一直在尽力维护你父亲的隐私。关于你们目前的项目,你父亲只告诉了我两点。其一,接下来的十年仅是对这项成果签发技术授权许可就可以为‘欧核中心’带来上百万法郎的收入。其二,这是一项很危险的技术,还不准备对外公开。因此,我不愿他人插手他的实验室,也不愿别人窃取他的试验成果,更不愿看到这些人为此而相互残杀,我要对‘欧核中心’负责,你明白吗?”
维多利亚怒目而视,却哑口无言。兰登察觉到,尽管她对科勒的尊敬有点儿勉强,但对他的逻辑还是接受的。
“在我们向官方透露任何消息之前,”科勒接着说,“我要知道你们两个到底在忙什么,所以我要你带我们到你们的实验室去一趟。”
“实验室与此毫不相干,”维多利亚叫道,“没有人知道我和父亲在干什么,我父亲的死与这项试验绝不相干。”
科勒焦躁不安地吐了一口气。“事实胜于雄辩,证据说明一切。”
“证据?什么证据?”
兰登心里也有着同样的疑问。
科勒又咬了咬嘴唇道:“你必须相信我。”
维多利亚瞪着科勒,两眼冒着怒火。显然,她一点也不相信科勒。
15
兰登静静地跟在维多利亚和科勒的后面,一同又回到正厅,兰登的奇异之旅就是从这里开始的。维多利亚步伐矫健轻快——就像奥林匹克运动会上的一名跳水运动员——蕴涵着超凡的力量。
兰登深信这种力量无疑得益于瑜伽所讲求的柔韧灵活和协调稳重。他可以听到她从容不迫的呼吸,仿佛她在藉此滤除心中的无限悲痛。
兰登很想宽慰她几句,以示同情。他非常理解她现在的心情,因为他也曾经经历过突如其来的丧父之痛。他还记得那个葬礼,那天淫雨霏霏,幽暗阴晦,是他十二岁生日后的第三天,家里到处都是身穿灰色制服的父亲的同事。他们跟他握手,将他的手紧紧攥住,不停地咕哝着心脏衰竭和压力过大这样的字眼。他的母亲泪眼汪汪地调侃道,只要握着丈夫的手,她就可以了解股市的走势…他的脉搏就如同是她的私人股票行情自动收录器。
父亲还健在的时候,有一次兰登听到妈妈不停地叨念,让父亲“停下来,赏赏花”。于是那一年兰登为父亲买了一份圣诞礼物,一朵小小的盛开的玻璃玫瑰花,那可是兰登所见过的最漂亮的东西了…在阳光照射下它就在墙上投下一抹七彩光。父亲一打开礼物就忍不住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太可爱了!”他连声赞叹道,“我们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来摆放它。”父亲找了一圈,最后在客厅最阴暗的角落里找到一个满是灰尘的架子,小心翼翼地把玻璃玫瑰放在顶层。没几天,兰登自己搬了把凳子,取下花,把它送回了商店,而他的父亲根本就没注意到花不见了。
电梯“砰”的一声把兰登拉回了现实。维多利亚和科勒走在前面,步入电梯。兰登看着敞开的电梯门,踌躇不前。
“怎么了?”科勒问道,语气中透出一丝关心,但更多的还是不耐烦。
“没什么。”兰登边说边强迫自己走进那个逼仄的空间。只有在十万火急、迫不得已的时候,他才会用电梯,绝大多数情况下,宽敞自由的楼梯是他的首选。
“维特勒博士的实验室在地下。”科勒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
真不赖,兰登想。刚抬腿迈入电梯门,他就立刻感到一阵冷风从深深的电梯井下卷上来。门关上,电梯开始向下滑落。
“有六层。”科勒面无表情地说道,如同解析仪器发出的指令。
兰登想象着电梯井里的空旷和黑暗,呆呆地盯着不断变换的楼层显示,期望以此克服自己的恐惧。好奇怪,他发现电梯只停两次,最底层和LHC。
“LHC是指什么?”兰登尽量掩饰自己的不安。
“大型强子对撞机① ,”科勒冷冷地说道,“一种粒子加速器。”
『注①:Large Hadron Collider: 缩写为LHC,大型强子对撞机。』
粒子加速器?兰登好像隐约听人说过几回。他第一次听到这个术语还是在剑桥大学登斯特堂举办的一个晚宴上。许多同事都来了,一个物理学家,鲍勃·布劳内尔也来了,一副怒火冲天的样子。
“这帮狗杂种中止了计划!”布劳内尔咒骂道。
“中止了什么计划?”马上有人问道。
“SSC!”
“什么东西?”
“超导超级对撞机①!”
『注①:Superconducting Super Collider: 缩写为SSC,超导超级对撞机。』
有人耸耸肩膀道:“我可从来不知道哈佛在建这玩意儿。”
“不是哈佛!”他大叫道,“是美国!这会是世界上最有威力的粒子对撞机!本世纪最重要的科学工程之一!已经耗资二十亿美元,参议院却半道中止了这个项目!真他妈的见鬼,这帮脖子上绑着《圣经》的说客!”
布劳内尔好一会才平静下来,开始解释粒子加速器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管道,其中磁场快速交替转换,便可“推动”粒子在里面不停地做圆周运动,速度急增,直到它们达到惊人的速度。全速运转的粒子可以以每秒十八万英里的速度在管道内旋转。
“那几乎是光速了。”一个教授惊呼道。
“对极了。”布劳内尔又接着说,让一对粒子反方向在管内加速运转,然后相互碰撞,撞出它们的构成元素,科学家就可以一睹自然界最基本的构成成分了。“粒子加速器,”布劳内尔断言,“是未来科学发展的决定因素。通过粒子碰撞来进行试验是我们了解宇宙无穷奥妙的关键所在。”
哈佛的一位诗人,查尔斯·普拉特,似乎颇不以为然。他说:“听上去,就像是原始人似的认识科学的方法…跟把只钟敲碎,再识别内部零件一般无二。”布劳内尔扔下叉子,气冲冲地走出了房间。
这么说“欧核中心”也有台粒子加速器?兰登正在琢磨着,电梯又开始下降了。一个用来撞击粒子的圆形管道,他寻思着他们为什么非要把它埋在地下呢。
电梯“砰”的一声停住了,兰登感到了脚下的地板,顿时一阵轻松。然而随着电梯门缓缓滑开,这股轻松劲儿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兰登发现自己又一次来到了一个奇异的世界。
这是一条平坦的水泥通道,向左右两边无限延伸,宽阔得足够一辆十八轮大车通过。他们站在哪儿,哪儿的灯就亮起来,而走过之后则一片漆黑。黑暗中阴风阵阵,沙沙作响,不时地提醒他们,他们现在在地下深处,兰登几乎都可以感觉到他头顶上的沙砾和石头的重量。一瞬间,他又回到了九岁那年…黑暗使他又回到了…回到了那长达五个小时令他窒息的黑暗,拂之不去的阴影。他紧紧攥住了拳头,他一定要打跑它。
从走出电梯到现在,维多利亚都默不作声,只是在黑暗中大步向前,把他们甩得老远。前方顶上的荧光灯一路闪烁,照亮了她前进的道路,这真让人不安,兰登心中不由感慨,这条通道就像有生命一样…殷切地期待着她的每个步伐,而兰登和科勒远远地跟着,他们身后灯自动熄灭了。
“那个粒子加速器,”兰登小声问道,“就在这条通道的前面?”
“就在这儿。”科勒指了指左边,一条沿着通道内墙铺设的铬钢管道,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兰登顺势看去,大为不解。“这就是加速器?”这个装置可一点也不像他所想象的,这条管道异常笔直,直径大约三英尺,在通道里水平向前延伸,一直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中,高科技的排污管道还差不多,兰登暗自忖度。“我还以为粒子加速器是圆形的呢。”
“这个加速器是个圆形的,”科勒解释道,“看上去像是直的,但这只是一种视觉假象。这个通道的圆周太大了,大得我们几乎看不出它的弯度——就像我们看地球一样。”
兰登傻眼了,这是个圆?“但…天!那它实在是太大了!”
“大型强子对撞机是世界上最大的仪器。”
这话让兰登回想起了一个场景,他记得听到那个“欧核中心”的飞行员说起过一个巨大的仪器埋在地下。但——“它的直径有八千多米…长达两万七千米。”
兰登的大脑飞快地转动,“两万七千米?”他盯着主任,然后转身瞪着前面黑暗中的通道,“这个通道有两万七千米长?那不就是…比十六英里还长!”
科勒点了点头,说:“这个隧道被开凿成一个标准的圆形,从这点出发绕一周后回来,相当于跑遍法国的大街小巷,而碰撞前全速运转的粒子可以在一秒钟内转一万多圈。”
兰登目瞪口呆地注视着眼前的通道,不禁双脚发软,“你是说‘欧核中心’挖出数百万吨的土,就是为了让这微乎其微的粒子相撞吗?”
科勒耸了耸肩。“有时为了发现真理,我们只好移山填海。”
16
远在“欧核中心”千里之外的一个地方,对讲机噼噼啪啪地响了起来。“好的,我到走廊了。”
技术员一边检测着监控屏幕,一边按下对讲机上的按钮,“你要找的86号摄像头应该在最里面。”
接收器迟迟不见回应,技术员的额头冒出了一层细汗。终于,接收器“滴滴答答”地响了起来。
“摄像头不在这儿,”一个声音传过来,“但是我可以看到它以前安装的位置,一定是有人把它挪走了。”
技术员长长地呼了口气,“谢谢你,你先别挂电话,好吗?”
他叹了口气,再次将视线转移到面前的那一排监控屏幕上。他们以前也丢过几部无线摄像头,楼区的大部分地方都是向公众开放的,那些爱搞恶作剧的游人便有机会把它们偷出去留作纪念。而摄像头一旦从装置上挪开,出了有效范围,就不能接收和传送信号了,对应屏幕就一片空白。技术员凝视着面前的监控器,颇感费解,奇怪,他居然看到了86号摄像头传送过来的画面,而且非常清晰。
如果摄像头被偷走了的话,他想,又怎么可能收到信号?他知道,没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摄像头还在楼区里,只是有人把它换了个地方。谁干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仔细地研究了好一阵子监控器,然后拿起对讲机,问道:“走廊里有没有壁橱?一些小橱或是黑色的壁龛什么的?”
一个疑惑的声音回答道:“没有,怎么了?”
技术员皱了皱眉头说:“没什么,多谢你帮忙。”他关掉对讲机,撅起了嘴巴。
摄像头体积那么小,又是无线的,技术员知道86号摄像头可能被藏在这个守卫森严的楼区的任何一个角落里——这可是个方圆半里密集了32栋独立建筑物的楼区啊。惟一的线索就是摄像头好像被放在了一个黑暗的地方,当然,这也没什么用。综合楼区里有数不清的黑暗区域——维修室、供暖管道、园具棚、卧室衣柜,以及那个地下迷宫似的隧道,至少要花好几周的时间才能找到86号摄像头在哪儿。
反正这又不是我的问题,他自己安慰自己。
除了查找摄像头这个难题,眼下还有一件更为棘手的事。技术员眯着眼睛盯着丢失的摄像头传回的画面,那是一个固定装置,一个看上去还挺现代的设备,他好像从来没见过这玩艺儿。他仔细端详着这个电子仪器底部的一个忽闪忽闪的东西。
虽然这名卫兵经受过无数严格的训练和考验,以应对各种紧张的局势,但是现在,他明显地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
他告诉自己不要大惊小怪,总会有个答案的,而且那个物件这么小,能有什么大的危险呢?不足为惧。他又看了一遍,大事不妙,千真万确,大难临头了。
怎么偏偏在今天丢了,他暗自念叨着。
安全问题一直是他上司强调的头等大事,但是今天,与以往十二年里的任何一天相比,安全问题都显得更为重要。技术员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盯着那个装置看了很久,仿佛觉察到由远及近的风暴的隆隆声。
然后,他满头大汗地拨通了上司的电话。
17
没有几个孩子敢说他们记得第一次与父亲见面的日子,但维多利亚·维特勒却记忆犹新。那是她八岁那年的一个雨天,当时她还住在锡耶纳孤儿院,一个位于佛罗伦萨郊外的天主教堂孤儿院,打记事起她好像就一直呆在这里,因为她生下来就被素未谋面的双亲狠心地抛弃了。修女喊了她两次去吃晚饭,但她总是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躺在外面院子里,直愣愣地盯着天上不断掉下的雨滴…感觉它们滴落到她身上…猜想着下一滴雨会滴到哪里。修女又叫喊起来,吓唬她说,肺炎能让她这样无法无天任性倔强的孩子少些稀奇古怪的念头。
我听不见你的话,维多利亚心想。
她全身都湿透了,突然一个年轻的牧师跑到她身边。他是新来的,她以前没见过。维多利亚等着他把她一把抓起来,拖回屋里去。但他没有那么做,相反,让她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也在她的身边躺了下来,他的长袍拖到了水洼里。
“他们说你总是问很多问题。”这个年轻的牧师轻轻地说道。
维多利亚气鼓鼓地皱起了眉头。“问问题有错吗?”
牧师哈哈大笑起来,“看来他们说得没错。”
“你跑出来干吗?”
“学你啊,思考为什么雨滴会落下来。”
“我才不会去想它们为什么会掉下来呢, 因为我早就知道了。”
牧师惊讶地看着她,“你知道?”
“弗朗西斯卡修女说雨原本是天使的眼泪,它们滴落人间来清洗我们所犯的罪恶。”
“哎唷!”他惊呼起来,“原来如此。”
“才不是呢!”女孩反驳道。“雨滴掉落是因为任何东西都会掉下来,一切东西都会掉下来,并不仅仅是雨!”
牧师搔搔头,疑惑不解。“你知道,小姑娘,你是对的,任何东西都会掉下来,这是因为重力的缘故。”
“什么的缘故?”
他又吃惊地看着她,“你没听说过重力?”
“没有。”
牧师耸了耸肩,难过地说:“太糟了,重力可以解释很多问题的。”
维多利亚猛地坐起来。“什么是重力啊?”她追问道,“告诉我!”
牧师对她眨了眨眼,说:“吃过晚饭后我再告诉你怎么样?”
这个年轻的牧师就是列奥纳多·维特勒。尽管在大学期间这名物理系学生屡获殊荣,但他还是听从了另一个声音的召唤,走进了神学院。同处在这个满是冷冰冰的修女和各种规章制度的孤独世界里,他们不可思议地成了最好的朋友。维多利亚总是把列奥纳多逗得开怀大笑,而他也荫蔽着她,给她解释彩虹、小河这些美丽的自然现象,既从宗教也从科学的视角来理解什么是光,什么是星球、星星、宇宙万物。维多利亚凭着与生俱来的超常悟性和强烈的求知欲望,成了一个孜孜不倦的学生。列奥纳多像对女儿那样呵护着她。
维多利亚也十分开心,她以前可从来都不知道一个父亲可以带来这么多的快乐和幸福。她向大人们问问题,大人们总是不耐烦,嫌她多事,而列奥纳多却给她找好多书,一点点给她讲解,还询问她的看法呢。维多利亚暗自祷告,祈求上帝让她和列奥纳多永远在一起。但是一天,她最害怕的噩梦变成了现实,列奥纳多神父告诉她他要离开孤儿院了。
“我要到瑞士去了。”列奥纳多对她说。“我在日内瓦申请到助学金,我要去那儿学物理了。”
“物理?”维多利亚哭着嚷道,“我以为你是热爱上帝的!”
“我爱上帝,而且很爱他,这就是我去学习他神圣法则的原因,物理规律就是上帝铺下的一张大帆布,然后上帝在上面描画出了人间万物,世界美景。”
维多利亚要崩溃了,但列奥纳多神父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她,他已经跟上级要求过了,他们同意列奥纳多神父收养她。
“你愿意我收养你吗?”列奥纳多问她。
“什么是收养啊?”维多利亚不解地问道。
列奥纳多神父就解释给她听。
维多利亚立刻把他抱得紧紧的,几分钟后她两眼噙着泪花高兴地叫道:“我愿意!愿意!”
列奥纳多又告诉她,他要先走一步,要等他在瑞士的新家安顿好了才行,但他许诺一定在六个月之内来接她。那是维多利亚一生中最为漫长的等待了。列奥纳多没有食言,就在她九岁生日的前五天,她被接到了日内瓦,在那里,她白天去日内瓦国际学校上学,晚上就跟着父亲学习。
三年之后,列奥纳多·维特勒受聘于“欧核中心”,于是他们就又在这里安了家,那是年轻的维多利亚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世外桃源。
维多利亚继续大步沿着大型强子对撞机通道走下去,感觉自己的身体都麻木了。她看到对撞机上映出的自己那模糊的身影,意识到父亲已经不在了。通常她总是从容不迫、镇定自若地与周围的世界和睦相处。但是现在,突然之间,一切都不再重要,之前的三个小时把她的生活彻底打乱了。
早上十点的时候,她在巴利阿里群岛接到了科勒的电话。令尊被谋杀了,速归。尽管当时潜水汽艇的甲板如同蒸笼一般闷热,但这番话却使她感到刺骨地冰凉。科勒漠不关心的语调和这噩耗都使她心寒不已。
现在她回家了,但这是谁的家啊?“欧核中心”这个她从十二岁开始就拥有的世界,突然变得陌生起来。她的父亲,“欧核中心”科学家里的神奇人物,不在人世了。
深呼吸,她命令自己,但她大脑仍不能平静下来。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在她脑海里快速地闪现,谁杀死了父亲?为什么?这个美国来的“专家”是什么人?为什么科勒坚持要看实验室?
科勒说有证据证明她父亲的死跟他们手头上的试验有关。什么证据?没有人知道我们在搞什么啊!就算有人发现了,为什么又非要杀死父亲呢?
维多利亚沿大型强子对撞机通道朝着父亲的实验室走去,她意识到她就要向世人展示父亲最伟大的业绩了,但是他却不在了。这与她所期待的场景可真有天壤之别。她曾设想父亲把“欧核中心”里所有的高级科学家都请到他的实验室来,一展他惊世骇俗的发现,看着那帮科学家们又敬又畏的神情,他面带着慈父的光芒,骄傲地向他们介绍,多亏维多利亚的好点子,他的试验才得以成功…他的女儿为这次重大发现做出了不可或缺的贡献。维多利亚的喉咙哽咽了。父亲,我应该和你一起分享这一时刻的啊。但是现在,她独自一人,没有任何同僚,没有任何幸福快乐的笑脸,只有一个美国来的陌生人和马克西米利安·科勒。
马克西米利安·科勒君主。
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就很不喜欢这个人,尽管她折服于他的卓越才智,但他冷若冰霜的举止言谈却总是让她感到不近人情,这可是与她父亲的慈爱温煦截然相反。科勒为了纯粹的理性逻辑而从事科学,可她的父亲却是在追求创造精神奇迹。奇怪的是,她却感觉得到他们两个人默默地相互敬重。天才,有人这么跟她解释过,不拘一格地接受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