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有些艺术家不同,波提切利对但丁文本的解读是绝对忠实的。事实上,他花费了如此多的时间去阅读但丁的作品,以至于著名艺术史学家乔治奥·瓦萨里都感叹波提切利对但丁的痴迷导致‘其生活严重紊乱’。波提切利一共创作了二十多幅与但丁有关的作品,但以这幅地图最为著名。”

兰登转过身,指着幻灯片的左上角:“我们的旅途将从那里开启,在地面之上,你能看到身着红衣的但丁,和他的领路人维吉尔一起,站在地狱之门的外面。我们将从那儿下行,穿过九圈地狱,最终面对…”

兰登迅速翻到下一张幻灯片——波提切利原作中撒旦的局部放大图——三头的魔王面容狰狞,三张嘴里各咬着一个人,正在将他们生吞活咽。

兰登能听到台下观众的喘息声。

“这只是对接下来要游览的景观的一瞥,”兰登宣告,“这个恐怖角色所在之处就是今晚旅途将要结束的地方。这里是地狱的第九层,撒旦盘踞之地。然而…”兰登顿了一顿,“到达地狱底部的过程本身也充满乐趣,所以让我们向后倒退一点…退到地狱之门,我们旅途开始的地方。”

下一张幻灯片是古斯塔夫·多雷的版画,画的是在万丈悬崖壁上凿出的一条阴暗隧道的入口。门上刻着:入此门者,须弃所有希望。“那么…”兰登微笑着发问,“我们该进去吗?”

不知什么地方传来轮胎刮地的尖啸,兰登眼前的听众突然消失了。他半个身子向前倾,撞在西恩娜的背上,三轮摩托车滑行一截后停在马基亚维利大道的中段。

兰登一个趔趄,脑子里仍然萦绕着地狱之门的画面。等他重新坐稳后,才看清身处何地。

“出什么事了?”他问道。

西恩娜指着三百码开外的罗马门——曾经作为老佛罗伦萨入口的古代石门。“罗伯特,我们有麻烦了。”

20

布吕德特工站在简陋的公寓里,想弄明白眼前是怎么回事。究竟是什么人住在这里?房间里陈设简单,凌乱无序,如同寒碜的大学生宿舍。

“布吕德特工?”一名手下在走廊尽头喊他,“你可能想看看这个。”

布吕德闻言走了过去,想知道当地警方有没有将兰登拦下来。虽然布吕德宁愿“在内部”解决这场危机,但兰登的逃跑让他别无选择,只能请求当地警方支援,设立路障。在佛罗伦萨迷宫般的大街小巷里,机动灵巧的摩托车很容易摆脱布吕德的面包车。要知道他的车都装有厚重的聚碳酸酯车窗,以及结实、防刺穿的轮胎。这些配置虽然让他的车牢不可破,却也让它们牺牲了灵活性。意大利警方素以不愿与外人配合而闻名,但布吕德所在的组织影响非同一般——无论在警界,还是在领事馆或大使馆。只要我们一开口,没人敢质疑。

布吕德走进这间小书房,他的手下正站在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前,戴着乳胶手套敲击键盘。“他用的就是这台电脑,”手下汇报道,“兰登用它登录电子邮箱,并上网搜索了一些信息。网页浏览产生的缓存文件都还在。”

布吕德朝书桌走去。

“这不像是兰登的电脑,”技术人员说,“注册用户姓名的首字母缩写是S。C。——很快我就能找出全名。”

布吕德等待结果时,注意到书桌上有一摞文件。他随手抄起几份翻阅,发现它们不寻常——有一份伦敦环球剧院的旧节目单,还有一连串新闻剪报。布吕德读得越多,眼睛瞪得越圆。

布吕德拿起这摞文件,退回到走廊里,给他的上司打了一个电话。

“我是布吕德,”他说,“帮兰登逃跑的人,我想我有线索了。”

“是谁?”他的上司问道。

布吕德缓缓吁了一口气:“你可能不会相信。”

两英里之外,瓦任莎伏在她的宝马摩托车上,落荒而逃。一辆辆警车疾驰着与她擦肩而过,警笛大作。

我被撤销了,她心道。

往常,摩托车四冲程发动机轻柔的抖动总能平复她的紧张,但今天失效了。

瓦任莎已经为“财团”工作了十二年,从最初的地勤,干到战术协调员,再一步步爬到高级外勤特工的位置。我的职业就是我的全部。外勤特工行事隐秘、四处奔波、常年在外、随时待命,因此他们不可能拥有正常的家庭生活或者人际关系。

这桩任务我已经跟了整整一年,她心想,仍然无法相信教务长会痛下杀手,如此突兀地将她撤销掉。

在过去十二个月里,瓦任莎一直在为该任务保驾护航,服务的都是“财团”的同一个委托人——那位举止怪异的绿眼天才,他只想“消失”一段时间,以便不受竞争对手和仇敌的打扰而安心工作。他几乎足不出户,也绝少露面,但一直在工作。这个人究竟在做些什么,瓦任莎丝毫不知情,因为合同只要求保障委托人销声匿迹,不被势力强大的对头发现。

瓦任莎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任务也一直开展得很顺利。

格外顺利…直到昨天晚上。

从那以后,瓦任莎的情绪状态和职业前景每况愈下。

我现在是局外人了。

撤销条款一旦激活,特工应立即停止正在执行的任务,并撤离“行动现场”。如果特工被捕,“财团”会否认与该特工的任何关联。特工们亲眼见证过“财团”为达到目的而展现的颠倒黑白足以翻云覆雨的惊人操控力,因此他们绝不会铤而走险,去惹怒组织。

瓦任莎只听说过两个特工曾被撤销。奇怪的是,她从此再也没有见过这两人。以前她总是假想他们被喊去接受正式调查评估,然后就被开除了,并被禁止再与“财团”雇员联络。

但现在,瓦任莎有些不确定了。

你反应过激了,她试着告诉自己,“财团”绝不至于如此冷血卑劣,采取杀人灭口的手段。

尽管如此,她心底还是泛起一股凉意。

在看到布吕德小组的那一刻,出于本能,她选择了悄无声息地逃离旅店屋顶;她说不清这次直觉是不是救了她的命。

现在没人知道我在哪儿。

瓦任莎沿着平滑的皇家之山大街笔直地向北疾驰,意识到短短几个小时之间她的人生已经天翻地覆。昨天晚上,她还在为保住工作发愁。现在她要担心的是如何保住性命。

21

佛罗伦萨曾经有过城墙,其中最主要的入城通道——罗马石门修建于一三二六年。几百年前,古城大多的城墙就已灰飞湮灭,唯有罗马门屹立不倒。直到今天,进城的车流仍从这巨型工事的三条拱形巷道里穿过。

整座罗马门是一处五十英尺高的古代壁垒,砖石结构,主通道仍保留着巨型有闩木门,却长开不闭,保持畅通。通道前共有六条主干道,交汇于包围着一片圆形草坪的环行路。草坪中央立有一尊皮斯特莱托的巨型雕像:一名妇女头顶着一大捆行李,正欲离开城门。

尽管如今的罗马门更多时候在上演着交通拥堵的噩梦,但佛罗伦萨这座古朴的城门曾经是Fiera dei Contratti——婚约市场——的所在地。在这里,唯利是图的父亲们将自己的女儿当做商品,换取一份婚契;为了谋取更丰厚的嫁妆,他们甚至时常逼迫女儿跳起撩人的舞蹈。

今天早晨,在距离罗马门不到几百码的地方,西恩娜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惊恐地望着前方。兰登坐在三轮摩托车后座,探头向前一看,立即体会到了她的恐惧。在他们前面,停下的汽车排成了长龙。警察在环路那里设置了一处路障,阻住车流,而更多的警车正呼啸而至。全副武装的警察正一辆车一辆车挨个检查,盘问着驾驶员。

不可能是针对我们吧,兰登心道,可能吗?一个蹬自行车的人沿着马基亚维利大道上坡而来。他骑着一辆靠背脚踏自行车,汗流浃背,两条光溜溜的大腿在他身前时上时下。西恩娜冲他喊道:“出什么事啦?”

“天晓得!”他大叫着,显得心事重重,“宪兵都来了。”他急急忙忙向前蹬,好像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

西恩娜转身面对兰登,表情凝重。“有路障。是宪兵队。”

警笛呜咽着由远而近,西恩娜在座位上转过身,凝视着面前的马基亚维利大道,满脸惊恐。

我们被堵在路中间了,兰登心想,环顾四周希望能找到出口——分岔路、公园或者私人车道——却只看到左边的私人住宅和右边高耸的石墙。

警笛声越来越响。

“到那儿去。”兰登催促道,指着前方三十码处一个废弃的工地。那边有一台移动式水泥搅拌机,多少能提供一些掩护。

西恩娜一拧油门,三轮摩托冲上人行道,驶进工地。他俩将车停在水泥搅拌机后面,很快意识到它的高度只能遮住胯下的三轮摩托车。

“跟我来。”西恩娜说着跑向石墙下的灌木丛,原来这里搭了一小间临时工棚。

这哪里是什么工棚,兰登刚一凑近,就不禁直皱眉头。这分明是一间简易厕所。

兰登和西恩娜刚跑到建筑工人们的化学掩臭移动马桶外面,就听到身后警车呼啸而至。西恩娜抓住门把手使劲一拉,门却纹丝未动。原来厕所门被大铁链子加上挂锁牢牢锁紧。兰登抓起西恩娜的胳膊,拖着她绕到厕所后面,将她推入厕所和石墙之间的狭窄缝隙。里面根本容不下两个人,而且腐臭的气味熏得人恶心欲呕。

兰登刚刚侧身钻到西恩娜身后,一辆深黑色的斯巴鲁森林人SUV驶入了他们的视野,车上印着醒目的“宪兵队”。这辆车缓缓地从他们眼前开过。

居然惊动了意大利宪兵队,兰登觉得匪夷所思。他甚至怀疑这些军警是不是还收到命令,见到嫌犯格杀勿论。

“有人挖空心思想找到我们,”西恩娜低声道,“而且他们居然几乎要成功了。”

“靠GPS吗?”兰登说出了心里的疑惑,“难道说投影仪里面有追踪器?”

西恩娜摇摇头:“相信我,如果那玩意儿能被追踪的话,警察早就把我俩拿下了。”

兰登挪了挪位置,他身材高大,挤在窄缝里很不舒服。他刚发现自己的脸就贴在马桶后面风格雅致的涂鸦大杂烩上。

把它留给意大利人吧。

在美国,这类厕所涂鸦大多是摹似巨大的乳房或者生殖器的暧昧漫画,风格幼稚。但此处的涂鸦,更像是一本艺术专业学生的写生簿——画的有人的眼睛、惟妙惟肖的手掌、男子的侧面像,还有怪诞的巨龙。

“在意大利其他地方,破坏公物可没有这种格调,”西恩娜显然看穿了他的心事,“这堵墙那边就是佛罗伦萨美术学院。”

仿佛是为了印证西恩娜的话,远处正好出现一群学生。他们腋下夹着画作,不紧不慢地朝他俩走过来。他们一路聊着天,点着香烟,对罗马门前架设的路障颇感好奇。

兰登和西恩娜蜷低身子,不想让这帮学生看到。此时,兰登猛地被一个奇怪的念头击中了。

半埋在土里的罪人们,两条腿在半空中挣扎。或许是由于人类粪便的味道,要不就是骑靠背自行车那名男子两条甩来甩去的长腿,不管诱因是哪一个,总之兰登的脑海里突然亮起了恶沟那腐臭世界的画面,还有从土里探出的裸露大腿。

他遽然扭头面对同伴:“西恩娜,在我们手上《地狱图》的版本里,倒置的双腿是出现在第十条恶沟里的,对不对?也就是恶沟的最下面一层?”

西恩娜满脸诧异地望着他,似乎觉得这话说得也太不是时候了:“没错,在底层。”

刹那间,兰登又回到了维也纳讲座的现场。他站在讲坛上,刚刚向听众展示了多雷所刻的格里昂的版画——那只居住在恶沟之上的恶魔,长着双翼,还有一条带刺的毒尾。

“在我们与撒旦见面之前,”兰登大声说道,他雄浑的嗓音在讲堂里回荡,“我们必须穿过十层恶沟,这里接受惩罚折磨的都是欺诈者——那些故意犯下欺诈恶行的人。”

兰登播放了几张有关恶沟细节的幻灯片,然后领着听众一条沟一条沟地解读。“从上而下,分别是:被魔鬼鞭打的诱奸者…泡在人粪里的谄谀者…倒埋着的神棍,他们的双腿在半空中挣扎…头被拧到背后的占卜者…陷身于煮沸的沥青中的污吏…穿着沉重铅衣的伪君子…被毒蛇咬噬的盗贼…烈焰焚烧的献诈者…被魔鬼掏出五脏六腑的挑拨离间者…最后,是那些作伪者,他们受病痛折磨,浑身腐烂恶臭,面目全非。”兰登面向听众:“但丁之所以将最后一条恶沟留给作伪者,极有可能是因为他被迫离开挚爱的佛罗伦萨而被流放,正是由于关于他的一系列谎言。”

“罗伯特?”西恩娜的声音响起。

兰登被拉回现实。

西恩娜面带疑惑地盯着他:“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我们手上这幅《地狱图》,”他兴奋地宣布,“把原作给篡改了!”他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投影仪,在狭小空间允许的范围内竭力晃动。里面的滚珠咣咣作响,但被警笛声盖住了。“做这幅画的人打乱了恶沟的次序!”

投影仪开始发光,兰登将其对准面前平坦的地方。《地狱图》浮现了,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简易马桶上的波提切利,兰登心想,充满对艺术大师的愧疚。在陈列过波提切利作品的场馆中,这肯定是最不优雅的一处。兰登快速扫了一眼地狱十条恶沟,兴奋得频频点头。

“果然如此!”他大叫道,“画是错的!恶沟的最后一条里应该是受病痛折磨的罪人,而不是倒埋的尸体。第十条恶沟是留给作伪者的,而不是那些只顾赚钱的神职人员!”

西恩娜的好奇心被激起:“那么…为什么有人要这样改动呢?”

“Catrovacer,”兰登在口中默念,审视着每一条沟中添加的字母,“我觉得它并不是这个意思。”

尽管脑部受伤抹去了兰登过去两天的记忆,但这会儿他能感觉到强大的记忆力又回来了。他闭上双眼,让两个版本的《地狱图》在脑海中呈现,比较它们的差异。对恶沟部分的修改并没有兰登以为的那么多…但他仍然感觉有层窗户纸被捅破了。

突然之间,一切都清晰明了。

去寻找,你就会发现!

“你想到了什么?”西恩娜急切地问。

兰登感觉嘴唇发干:“我知道我为什么会在佛罗伦萨了。”

“你想起来啦?!”

“没错,而且我知道下一步应该去哪儿。”

西恩娜攥紧他的胳膊:“哪里?!”

从在医院里苏醒过来到现在,兰登第一次有了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这十个字母,”他低声道,“实际上指向老城中一处确切位置。答案应该就在那里。”

“老城的什么地方?!”西恩娜催问道,“你怎么想到的?”

简易厕所的对面响起阵阵欢笑声。又有一群艺术专业的学生经过,他们大声聊天,相互开着玩笑,说着不同国家的语言。兰登警觉地观察周边的情况,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然后他又仔细检查了旁边有没有警察。“我们得继续前进。我会在路上解释的。”

“在路上?!”西恩娜直摇头,“罗马门我们是绝对过不去了!”

“在这里等三十秒,”他嘱咐道,“然后再跟上来。”

说完,兰登飘然而去,让他的新朋友一个人待在原地发愣。

22

“不好意思!”罗伯特·兰登追上了这群学生,“打搅一下!”

他们全都转过身来,兰登扮出一副迷路游客的模样,四下张望。

“请问国家美术学院怎么走?”

兰登用断断续续的意大利语问道。

一个有文身的小伙子扮酷吐了一口烟,讥讽地答道:“我们不会讲意大利语。”听口音应该是法国人。

一个女孩站斥责了她的文身朋友,并彬彬有礼地指给他看通往罗马门方向的高墙:“继续向前,直走。”

一直往前走,兰登把她的话译成英语。“谢谢。”

趁着没人注意,西恩娜按兰登的指示自简易厕所后面现身,朝他们走过来。等这个婀娜多姿的三十二岁美女走近,兰登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以示欢迎:“这是我的妹妹,西恩娜。她是教艺术的老师。”

有文身的小伙子嘴里嘟哝着:“妹——妹——”他那帮男同学跟着哄笑。

兰登不去理会他们。“我俩来佛罗伦萨,想找一份为期一年的海外教职。我们能和你们一起走吗?”

“当然可以。”那名意大利女孩微笑着答道。

他们一行人慢慢朝罗马门前的警察走去,西恩娜已经和这些学生聊了起来,而兰登则躲在队伍中央,故意低头垂肩,让自己不那么显眼。去寻找,你就会发现,兰登回味着这句话,脑海中浮现出恶沟中十条沟的画面,激动得心跳加速。

Catrovacer。这十个字母,兰登已经意识到,是一个艺术界最费解迷局的关键。那是有着几百年历史的未解之谜。在一五六三年,这十个字母就出现在佛罗伦萨著名的维奇奥宫的一面墙上。它们拼成一条信息,绘在离地四十英尺的高处,不借助望远镜根本看不清。所以几个世纪以来,它就在人们眼皮底下却没被发现。直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它才被一位当时还籍籍无名的著名艺术诊断专家注意到,这位专家后来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来揭示它的含义。尽管推测众多,但这条信息的确切意义直到今天仍是一个谜。

对兰登而言,密码是一个熟悉的领域——如同一片波涛翻涌的陌生大海里的安全港湾。毕竟,较之生物危害试管和舞刀弄枪,艺术史和古代秘密绝对是兰登的拿手绝活。

正前方,增援的警车开始从罗马门下面鱼贯穿过。

“上帝啊,”文身小伙感慨道,“他们要抓的人肯定犯大事了。”

他们一行人来到罗马门右侧的美术学院正门前,门口聚集了一群学生,在看罗马门那边的热闹。拿最低工资的学校门卫心不在焉,只是瞄了一眼学生证就让他们进去了,显然他这会儿更关心的是警察那边有什么动静。

这时,广场上传来了刺耳的急刹车声,一辆再熟悉不过的黑色面包车在罗马门前停了下来。

兰登根本不用再看第二眼。

他和西恩娜一言不发,抓住时机,和他们新结识的朋友们一起溜进了学校大门。

国家美术学院入口的大道美极了,甚至堪称华丽。道路两边立着巨大的橡树,它们枝叶相接,树冠映衬着远处的建筑——带有三层柱廊以及宏大的椭圆形草坪的淡黄色巨型宫殿。

兰登认识这座宫殿。和这座城市里诸多建筑一样,它们都是由同一个辉煌的王朝委托建造的,这个家族在十五、十六、十七世纪把持着佛罗伦萨的政坛。

美第奇家族。

仅仅这个名字就已成为佛罗伦萨的象征。在它统治的三个世纪里,美第奇家族攒下了数不清的财富,更积累了难以估量的影响。这个家族出了四位教皇,两位法兰西皇后,还建立了全欧最大的金融机构。直至今日,世界各国的银行仍在使用美第奇家族发明的记账方法——复式记账法。

然而,美第奇家族最大的遗产却并非在金融或者政治领域,而是在艺术方面。美第奇家族或许是整个艺术史上最为慷慨挥霍的资助人,它对艺术家们源源不断的委托资助,推动着整个文艺复兴的进程。得到美第奇家族资助的旷世之才可以列出一张长长的单子,从达·芬奇到伽利略再到波提切利皆名列其中——波提切利最有名的画作《维纳斯的诞生》就是应洛伦佐·德·美第奇委托所作,洛伦佐想送一幅画作为结婚礼物给他的表亲挂在婚床前,要求画家画出一些暧昧春光来。

洛伦佐·德·美第奇——当时因其仁慈大度被唤作豪华者洛伦佐——本人就是一位颇有造诣的艺术家和诗人,据说在艺术上别具慧眼。一四八九年,洛伦佐看中了一位年轻的佛罗伦萨雕塑家的作品,并邀请这个大男孩搬进美第奇宫廷,让他得以在精美艺术、伟大诗歌和高雅文化的熏陶中磨砺自己的技艺才华。在美第奇家族的监护下,这个尚在青春期的孩子迅速成长,最终创作了两座历史上最负盛名的雕塑——《圣母怜子》和《大卫》。今天我们称他米开朗基罗——这位才华横溢的巨匠有时被认为是美第奇家族送给全人类最珍贵的礼物。

既然美第奇家族对艺术的支持不遗余力,兰登心想,那他们一定会很高兴得知面前这座建筑——当初造它是为做美第奇家族主马厩之用——已被改成一所生机勃勃的美术学院。这处宁静的所在如今为年轻的艺术家们提供创作灵感,当初这儿被选中修建马厩,就是因为它靠近佛罗伦萨周边风景最好的一个骑马场。

波波利庭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