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我运气还不错,护士说江离并未出院,只是从普通病房换到了条件很好的独立病房。完了那个看起来年龄不大的护士小姐又凑近我放低声音说,不过608房的病人似乎情绪不太好,前两天闹着要出院呢,他妈妈不仅禁止他外出,甚至连手机都没收了。除了家人也没见同学朋友过来看他。说着望了眼我手里的保温杯,你是他的同学?朋友…
我赶紧说了句谢谢溜之大吉,接下来只怕她会问,女朋友?我揉了揉眉心,真是八卦无处不在呀!
我站在308室门前,犹豫着开场白该怎样说。毕竟我与他只有一面之缘,而且是在那么混乱的场面里,路灯昏黄,他未必还记得我。
深吸一口气,抬手正准备敲门,却发觉门是虚掩着的,更重要的是,从虚掩着的门缝里的光亮中,我瞥见一抹穿着病号服的身影正爬上窗台,有一半的身体已倾倒了窗外…我耳畔回响起护士小姐的话,心里一颤,猛地一把推开房门,尖叫一声,不要!
我的尖叫声未落,“砰”一声闷响,窗台上的人已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我长长舒一口气,跑过去紧紧地揪住他的衣服,急促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自私呢?你知不知道你就这样走了你爸妈该有多伤心…”
“喂——”痛呼声中传出一句低吼,江离试图挣脱我的手爬起来,却被我死死地抓住。那一刻我哪里想那么多呀,只想着无论如何都得使出全身力气来扯住他的衣服与手臂,制止他再次…跳窗寻死!
后来江离说起这一幕,总是忍不住笑话我说,盛西曼你到底是不是女生呀,哪个女生身上有你这种蛮力的呀!
这场闹剧最后以途径的护士进来将蛮力拉扯中的我们拉开而告终。
江离跳起来抬头瞪我,抱怨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就直勾勾地盯着我看,眼神怪异而复杂,我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不自然地摸了摸脸颊诺诺地说,干嘛?
他没有理会我,而是径直走近一步,做了一个非常欠扁的举动——他竟然使劲地掐了两把我的脸颊!左边一下,右边再一下,相当之对称!
在我痛呼声中,他接着说了一句更加欠扁的话,他说,我没做梦,是活的!
我…我简直出离愤怒!可他接下来再次做了一个令我跌破眼镜的举动——欢天喜地兴奋异常地给了我一个熊抱。我推开他的手在听到一声开心地喊声时忽地顿住。
他说,珍妮。
他说,珍妮,我就知道你一定没有事。
他说,珍妮,见到你真好。
他说,珍妮,…
江离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太一般在我耳畔一连喊了好多句珍妮,说了好多句在我听来莫名其妙的话。而我,被这个名字与他身上淡淡松节油的气味怔住,良久良久。
可当理智与疑惑一点点在我脑海里复苏时,就算不忍打破他的欣喜可不得不将他推开,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珍妮,我叫盛西曼。
他欣喜的笑容凝固在嘴边,俊秀的眉毛深蹙,说,怎么可能,你分明就是珍妮!
我也望着他,我想我知道他此刻心里所想,就好像我会错把他当做夏至一般,或许我与他口中的珍妮,也有着某种极其相似的特质。
想起曾看过的一部叫做《两生花》的电影,分别生活在法国与波兰的两个名叫薇罗尼卡的少女,她们有着同样的面貌与年龄,都热爱音乐,天生有一幅甜美嗓音。波兰的薇罗尼卡总觉得自己不是独自一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她相信一定有一个跟她一摸一样的女孩的存在。后来波兰的薇罗尼卡在一次歌唱表演中因心脏病突发暴毙在舞台上。而同一时刻身在法国的薇罗尼卡忽然觉得特别的黯然神伤,此后她的生活中便时常响起一段极其哀怨的曲子…
世界这么大,无奇不有,而或许在我们所不知道的世界另一端,真的存在着另一个与自己无限近似的一个人。
我再次轻声对江离重复了一遍,我真的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珍妮。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你。
他的表情变幻莫测,交织着各种神色,怀疑、不可思议、悲伤、沉痛,直至最后慢慢地恢复了清醒。
对不起,我想我或许真的认错了人。他抱歉地冲我笑了笑,可是,你们真的很像。
那个叫珍妮的女孩子…是不是那幅油画《珍妮》中的模特?我犹豫了片刻,终是决定直截了当地问出心中梗了很久的疑问。
你怎么知道那幅画?他挑了挑眉。
我在美术馆看过你的画展。我顿了顿,说,我有很多疑问想要请教你,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你的目的。我知道这或许很唐突,你现在对忽然出现的我一定也很莫名其妙…
他忽然轻笑一声打断了我有点乱糟糟神志不清的话,我猛地住嘴,怔怔地望着他的笑,那个懒洋洋的笑容…令我在恍惚间,以为是看到了…夏至。
江离收起笑容,转身跑到门口探身出去张望了片刻,而后将病房门锁上,回头对我说,不管你打哪儿冒出来,有什么想问的,我们先溜出这烦死人的医院好吗?他说着提起被我冷落在一旁地板上的保温瓶,拧开,一股鸡汤的清香立即冒着热气窜出来,他深深呼吸一口,好香呀。抬头问我,给我带的?
我点了点头。他又将盖子拧上,像抱着宝贝似地紧紧搂在怀里,再次爬上了窗台。而后回头冲呆怔中的我喊,愣着干嘛呢,快点呀!
那一刻,我简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一了百了。真是狗血极了,他哪里是想跳窗呀,他是想逃跑!
不知道江离从哪儿弄到了一根长而粗的绳子,一头固定在3楼窗户外的水管上,一头垂到了一楼的花园里,我站在窗边往下看,用目光丈量了下高度以及绳子的承受力度,心里立即打了退堂鼓,没好气地说,又没人拦着你,干吗学壁虎漫步!
江离蹲在窗台上侧了侧身,说,我家老太太安排在医院的眼线岂止一个!再说了,光明正大地走出医院能有这种刺激感么!说着冲我眨了眨眼。然后将怀里的保温瓶塞到我手里,哦我忘了没有人在监视你,你走出去吧,医院旁的花店门口汇合…说完就顺着绳子“唰”地溜了下去,身手敏捷得半点病患的样子都看不出来!
在我愣神的片刻,他已经稳稳当当地站在了一楼花园冲我得意地比手势,叫我把绳子收回来。我叹口气,心想我这是在做什么呢。无奈地将绳子一点点收回,而后将窗户关闭,转身走出病房。
06
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十多年,可我却从来不知道在青河的下游有一个那么美妙的地方。那是近郊的一座废弃的灯塔。斑驳的水泥柱子,旋转楼梯,高高耸立在河边,在午后微醺的秋日阳光下,尽是陈旧破败的沧桑感。远远望去,那种气息令我着迷。
若不是江离,我想我大概永远都不会去到那个地方吧。我抱着保温杯,像个丫头似地跟在他身后,穿越一片荒芜杂乱的草地,一直走到尽头。
他说,我有一年外出写生的时候发觉了这个地方。这里很少有人来,偶然有捕鱼的人在这里撒网。
站在灯塔顶层,可以眺望到城区的青河,以及城市建筑群迷蒙的轮廓。有风徐徐吹来,凉而寂静,鼓起江离的病号服,吹乱了我的头发。
这个地方很美吧?他也不顾栏杆上是否脏兮兮地,整个身子软绵绵地全倚在上面,目光望向远处。
嗯。我说。
我没有去里昂之前很多个周末都在这里度过,画画,或者就是吹吹风。你知道吗,有一次我竟然坐在这里睡着了…江离忽然回头望着我,仿佛意识到什么似地顿住话题,片刻才又说,盛西曼?你叫西曼对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跟你讲起这些。嗯,你相信吗,我仿佛很久以前就见过你一般…
我心里蓦地一紧,急切地问,你认识夏至吗?
嗯?谁?他蹙眉。
夏至。他也是画画的。或许,你认得?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脑海里搜索关于这个名字的信息。可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我燃起的一点点希望,如强风中闪烁的微弱光芒,瞬间熄灭。
那珍妮那幅画…我的话未说完,手机铃声突兀地尖叫起来,是蔚蓝。
我接起,可那端却久久没有声音,我一连喊了好几声她的名字,依旧没有反应,正当我以为是线路故障想要挂断时,电话里忽然传来一阵抽泣声,接着,两声,三声…断断续续,依旧没有说话,但我听得出来,那是蔚蓝!
蔚蓝,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我急了。
可她依旧不说话,抽泣声变得愈加压抑起来,透过电流在我的耳畔来回撞击。我一边往塔下跑,一边愈加急迫地大喊,蔚蓝,乖,你赶紧告诉我你的位置,快点!到最后我几乎用吼的了。
过了良久,她才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你家…楼下…
我马上回去!
挂掉电话,我一路疯跑着朝公路方向跑,也顾不得身后江离大声喊我名字。此时此刻,脑海里全部是蔚蓝压抑且钝重的抽泣声。从小到大,蔚蓝虽然骄纵了点,可她一直都是那种很要强又坚强的女生,我见到她哭的次数屈指而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令她如此失常?
阵阵凉风从我耳边呼啸而过,直灌进胸腔,将我内心也搅成乱糟糟的一片。
第5章 最初的模样
[后来的我们,总是怀念某些人与事最初的模样。因为那是再也回不去的时光,在记忆中闪闪发光,所以最美。]
01
夜幕渐渐降临,次第亮起的霓虹倒影在出租车的玻璃窗户上,看着入夜便堵塞得厉害的车道,心里的急迫仿佛要冲破喉咙,我多么害怕蔚蓝等不及而离开,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不敢再想下去,跳下车后,竭尽生平最快的速度朝家楼下跑。
感谢老天,蔚蓝依旧在。
我喘着粗气,蹲下身用手圈住蜷在花坛植物丛旁瑟瑟发抖的蔚蓝,她反手死死勾住我的臂膀,细细的呜咽声转为嚎啕大哭,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来似的,那么绝望。我拍着她的肩膀,轻声说,别怕,有我在呢。
此刻我心里充满疑惑,却不敢开口询问,只任由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我的身上,滚落进肩胛里,打在心坎上。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双腿渐渐蹲到麻木,蔚蓝才缓缓抬起头,抹了一把眼泪,一屁股坐在身后的花坛台阶上,她分明是望着我,却感觉她的眼神穿透我身体,直望向另一个遥远的空间,在小区半明半暗的路灯下,她缓缓开口,声音轻柔到虚妄,原本以为她要说致使她如此失常的缘由,吐出来的字句却全然不相干。
她说,西曼,我还记得十岁那年的生日,又恰巧是六一儿童节,爸爸妈妈特意请了假带我去游乐场,那个时候爸爸还只是医院里的一个普通医生,妈妈也没有做全职主妇,家里条件不太好,一家三口挤在爸爸单位分的一居室里…西曼你知道的呀,那个顶楼房子一到夏天便热得发狂,还记得吗,暑假我经常跑到你家写作业。
嗯,记得。我点点头。妈妈比蔚叔叔早进医院,所以分的房子在三楼,不仅是两居室,方位也好上许多。在蔚家还未搬走之前,每到暑假,蔚蓝就喜欢赖在我的房间。
十岁生日是我最难忘的一个生日。蔚蓝接着说,神情忽然间变得特别柔情,嘴角不自觉地轻轻上扬,仿佛此刻正穿越时光隧道,回到了几年前令她快乐的那个时刻。
那天游乐场的人特别多,每一个游乐设施售票厅前都排了长长的队,太阳很大,爸爸因为肥胖特别怕热,可他却半句怨言都没有的排很久的队,一边用纸巾擦汗一边回头冲树荫下的我与妈妈挥手笑。好几次妈妈都抢着要去排队,可爸爸却很宠溺地拍着她的脸用很肉麻的语气说,我老婆大人皮肤这么白,晒黑了可怎么办呢!妈妈忽然间特别不好意思,脸刹那间就红了,打掉爸爸的手一边偷偷看四周。我在旁边一边吃冰棒一边转过头偷偷地笑。他们都以为我小不懂事,可是西曼,我真的明白妈妈为什么会脸红。那是我听过的第一句情话,虽然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却令我记得这么多年。
我之所以对十岁生日记忆犹深,除了玩遍了一直想玩的游乐设施外,最重要的就是这个虽短暂却那么温馨的瞬间了。那个时候我就想呀,我妈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爸爸对她真的很好,每个节日都会记得给她买礼物,仿佛热恋中的小情侣一般。我常常会听到有同学抱怨他们的父母动不动就拌嘴吵架,甚至会因此而迁怒到他们身上,每每此时,我就觉得自己特别幸福…
看着蔚蓝随语言而变化的表情,我心里忽然一凛,一直蜗居在我心底深处的某些画面再次跳出来,像个长着血盆大口的怪物朝我发出阴森的笑。
难道…
果然,蔚蓝停顿片刻之后,话锋一转,先前的柔情遁去,语调里全是浓浓的悲伤和绝望,她抱住头,边摇晃边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不相信…
我的心冷了几分,又冷了几分,在蔚蓝近乎失控的摇头中,我知道自己心中一直不愿意相信的画面,是真的。在心理诊所外看到的那个熟悉身影,真的是…蔚叔叔!
西曼,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这个世间还有什么是值得相信的!蔚蓝猛地抬头,抓住我的肩膀狠狠地摇,眼神特别恐怖。她不顾我的痛呼,抓我肩膀的手指愈来愈紧,摇晃的力度也加大,呢喃变成歇斯底里,你告诉我呀!!!那么爱妈妈那么爱我的人,为什么会拖着别的女人的手!!西曼,你说呀,你回答我呀…说到最后,整个人瘫在我身上,泣不成声。
我紧紧地抱住浑身颤抖的蔚蓝,眼泪再也忍不住地往下淌,此时此刻,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或许说什么都是多余,都没有用。
她想要求得的答案,我无法回答她。这个世界上,有可解的问题,也有无解之题。而人心的变幻,便是无解之题。
02
蔚蓝妈妈打电话来时,我和蔚蓝正在江边夜宵摊上吃烧烤喝啤酒,确切地说,是蔚蓝一个人抱着酒瓶在猛灌,桌子上的食物一口也没有动。
哭累了之后,她既不肯回自己家,也不愿意去我家,最后拖着我打车来到江边,叫了一箱啤酒,然后指着烧烤摊上的各类海鲜肉类与蔬菜说,全部都要!任我怎么劝说都没用,她抱着啤酒瓶蹲在椅子上一边灌一边大声笑,西曼,别心疼钱啊,你忘了呀,他现在可是大把大把零花钱给我,每次还怕我花少了呢!哈哈哈!笑着笑着便猛地被酒呛住。
我拍拍她的背,轻声说,别这样,不管如何,你爸爸还是很爱你。
去他妈狗屁的爱!我发誓,从这一刻开始,我再也不相信!她索性站起来,酒瓶高高举过头顶,紧咬嘴唇,一脸坚决。
心里不禁一沉,我了解蔚蓝,在某些方面,她比我更固执,不轻易相信,可一旦相信,便会死心塌地。所以,我能明白她心里的绝望,曾有多么信任,此刻便有多崩溃。而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一旦失去,想要再度建立,真的很困难。
她心里对于父亲的信任,在她亲眼目睹他背叛的那一刻,便已丢失,已死去。
当蔚蓝拎起第四瓶啤酒时,她包里的手机响起来,第一遍、第二遍…孜孜不倦响到第五遍时,我跑去将她一脚踢开好远的包捡回来,拿出手机看了眼,说,你妈妈。
她往嘴巴里送酒的动作忽地顿住,目光怔怔地望着手机发呆,然后有泪水再度从她眼眶里悄悄滑落,我走过去,轻轻帮她拭去眼泪,说,我帮你接吧,就说今晚你在我家睡,明天直接去学校。乖,别让阿姨担心。
过了好久,她才点了点头。
我接起响第七遍的电话,还未开口,蔚蓝妈妈娇嗔的声音先传过来,宝贝呀,你怎么还不回家呢,这么久也不接我电话,怎么跟你爸一个德行呢!你们出去嗨皮,都不带我…
听着阿姨撒娇般的抱怨,我心里一酸,赶紧打断她说,阿姨,我是西曼呢,蔚蓝在我家,正在洗澡…嗯,是的,她今晚睡我这里…
挂掉电话,叹口气,抓住蔚蓝的肩膀,你听我说,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先瞒着你妈妈,知道吗?
我真的无法想象,一个眼里心里只有老公与女儿的女人,一个以家庭为中心的全职主妇,一个这么多年来活在老公疼爱下,以为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要怎么接受突如其来的变故呢?对她来说,那等同于没顶之灾。
蔚蓝点点头,你不说我也知道,我不会让他伤害妈妈的。顿了顿,她语调一转,递过来一瓶啤酒,来,西曼,陪我喝酒…
“砰”一声,蔚蓝举在空中的啤酒忽然被横冲直撞而来的一股力气撞翻在地,发出刺耳的尖刻碎裂声,在蔚蓝的惊呼声中,我抬头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青稞!她…竟然再次被人追打,正围绕着河堤边的夜宵烧烤摊上的桌椅打圈圈,椅子被撞翻了无数张,她一边跑一边狠狠咒骂,而追在她身后的那个女生,亦是一路骂骂咧咧。
青稞!当她再次跑经我与蔚蓝的身边时,我站起来大声喊她。她被突如其来的叫声顿住脚步,目光望向我,扬起嘴角说,西曼是你呀,姐姐现在有点儿忙,等会找你啊…话未说完,就被追上来的女生一把揪住头发,紧跟着抬起脚狠狠踢在她的身上,咬牙切齿地骂,小贱人,现在落到我手上了吧,我弄死你!
我捂住嘴巴低呼一声,正想上前拉开那个女生,却被“砰”一声脆响吓得尖叫起来,那个女生的额头处有鲜血汩汩地往下淌,她痛呼一声,松开抓住青稞的手,捂住头蹲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
而站在她身旁的,是正举着碎裂成半只啤酒瓶的蔚蓝,她微醺的酒意在此刻彻底清醒过来,握住碎瓶的手在微微发抖,嘴巴蠕动,可一句话都没吐出来。一旁的青稞也被吓住了,捂着嘴巴缓缓后退。
此时,旁边有人聚拢过来,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句,快点送医院啊!我才忽然醒过神来,慌乱跑到路边去拦出租车。
03
女生的头部缝了八针,医生说,万幸,如果再低一点,碎片刺入眼睛,那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却并没有因此而松口气,因为女生报了警。我,蔚蓝,青稞,被警察从医院直接带到了派出所。
夜渐深,我们却一点睡意都没有,负责接待的警察很不耐烦地教训我们一通,然后一拍桌子,指着我们三个说,喊家长来!
此话一出,我们立即傻了眼!
蔚蓝呼地站起来反驳说,又不是我们先动手的,明明是她先打我朋友的,我们这是自卫,自卫懂么!蔚蓝愤愤地指着坐在旁边,因头部缝针而模样显得有点…滑稽的女生,与女生同在的还有她叫来的几个朋友,全部是男生,见蔚蓝指着她,男生们呼啦啦一齐起身瞪着我们,扬了扬拳头,恨不得将我们的脑袋也揍出一个窟窿来。
自卫你个头!警察俯身敲了敲蔚蓝的头,板起脸毫无商量余地的呵斥道,快点叫家长来!
蔚蓝颓丧地瘫坐在椅子上,嘀咕一声,我才不…
趁警察发飙的前刻,我赶紧捂住蔚蓝的嘴巴。如果换做以前,她早就咋咋呼呼地打电话给她爸,而如今,她铁定是不会通知他的,而妈妈,她更加不会喊,万一事情闹大,关于她爸爸的事便有可能瞒不住了…可是,我也不想让妈妈知道,她该有多伤心呀,更何况,她今晚值夜班。
我望向一直沉默的青稞,她也正朝我看过来,她看懂了我眼神里的祈求,低了低头,良久才轻声开口,说,我是孤儿。
轻轻四个字,却在我心里掀起了阵阵涟漪。我从来没有想到,青稞竟然是孤儿,无家可归。她在商场偷东西,被人围殴,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青春期女生的叛逆,故意惹事以引起父母的关注。我万万没想到,隐匿在躁动青春背后的,竟是这样悲凉的事实。
我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掏出手机,默默盯着妈妈的名字,却始终鼓不起勇气拨通,手指无意识地往下翻,视线忽然顿住,心下一动,抬头问对面的警察,我们父母都出差去了,可以叫我姐姐来吗?
警察迟疑地看着我,似乎是在辨别我话里的真假性,又抬起腕表看了下时间,现在已经很晚了,所以他说,那也得是个成年有担当的,别叫个小毛孩来忽悠我!
她23岁!
见警察点头,我赶紧拨苏灿的电话,可话筒里却传来浇灭我希望的冰冷提示音——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我揉了揉太阳穴,十二点不到,竟然关机了!
怎样?警察努努嘴,你们想今晚在这里睡是吗!
那喊我哥哥来!我赶紧举起手机。
蔚蓝拉了拉我的衣服,低声疑惑地问,你哪来的哥哥姐姐?
我冲她眨了眨眼,而后翻出另一串号码,谢天谢地,接通了!
西曼?那言低沉的声音从那端传来,听过那么多次他的声音,没有哪一次比此刻更让我觉得他声音的动听!
呃,是这样的…
那言只用了十五分钟便赶到了派出所,经过一番交涉,最终蔚蓝赔偿了一笔医药费,虽然不情愿,可为了息事宁人,她不得不向那个女生道了歉,此事才告一段落。
走出派出所,我才发觉那言脚上竟然穿着居家拖鞋,而且…是两只不一样的!他顺着我的视线低头,愣了下,而后笑了,刚才出门太急了…话没讲完,青稞很不厚道的指着他的鞋子笑出声来,我转头蹬她一眼,然后回头对那言说,这么晚把你叫过来,真是不好意思。还有,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