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赫陪老太太说了会儿话,也不好在内宅久待,笑着提议:“上回清扬妹妹送了我一瓶子红梅,开了好些天还十分鲜艳。今日天气不错,不如请妹妹们一道出去赏梅?”
小孩子还没那么讲究男女大防,更何况傅清扬多住在宫中,和帝都权贵人家的小姐公子来往不多,华老太太没犹豫就点头笑道:“去吧,年下合该好好玩玩,你们小辈儿一块儿也有话聊!打发人问问远哥儿他们去不去。”
不一时,丫鬟过来回道:“二公子和大爷出门访友去了。大公子说要温书,谢过杜公子好意,早闻杜公子文采斐然,才情不俗,待春闱之后必定亲自上门请教公子学问。”
华老太太无奈叹道:“远哥儿就是个书呆子,连过年都捧着书…罢了,你们几个去玩吧,记得多带两个护卫,年下外头人多杂乱,要注意安全!”
傅怀淑拢了拢耳边头发,笑看面色激动一脸跃跃欲试的傅怀柔,客气地道:“年里家中琐事实在太多,一会儿还有几位族亲要来,实在抽不开身,我就不去了…”
说着顿了顿,悠悠补充道:“三妹妹年纪小,身子又娇弱,别出去吹了风,回头姨娘又该心疼。”
傅怀柔面色一僵,勉强笑道:“大姐姐,我不碍事的…”
“三妹妹就陪我一起去见族中婶娘们吧!”
傅怀柔只得咽下满腔愤愤,低眉顺眼地点头道:“我听大姐姐的!”
傅清扬回房去换了衣服,很快带着半夏并两个护卫出了府,登上杜赫的马车,直奔西山梅园而去。
傅清扬还没来过这里,山路崎岖,马车无法通行,便下了车沿着石阶往上走,虽是寒冬,可山上松柏长青,倒丝毫不显萧瑟。
梅园在半山腰,冷香幽幽,很远就让人陶醉其中,待绕过山壁,眼前霍然开朗,一株株老梅经过前几日风雪洗礼,如今全然盛放,傲然挺立枝头。
傅清扬从未见过如此盛景,一时不由惊叹不已,许是在古代熏陶久了,此时此刻胸中陡然翻腾出许多诗情词意,很想学着才子名士吟唱一首,奈何憋了半天,也只能想到“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傅清扬挫败地叹了口气,要真是在杜玉郎面前吟出“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那才是丢脸至极。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身边杜赫开口低吟,少年声音清透,满眼是对自然神奇,景色迷离的赞叹,立马出口成章,完了后还闭目静静回味片刻。
杜赫睁开眼,笑着问道:“刚刚兴之所至,让妹妹见笑了!妹妹觉得这首词如何?”
傅清扬:“…”
不好意思我能说你逼格太高刚刚唱的是啥一句也没记住更没听懂吗?
对上杜赫诚恳却难掩少年意气的双眼,傅清扬真是深深无力。
杜赫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只言片语,不由慢慢皱起了眉,忍不住问道:“妹妹但说无妨!我知道妹妹自幼在宫里,见多识广,必然有独特见解,还望妹妹不吝赐教!”
是你逼我的,别怪我啊…
傅清扬深吸一口气,露出一脸装逼的笑,淡淡地道:“赐教不敢,只是想起古往今来的诗词,无论如何都脱不开一些格局,原以为杜哥哥少年风流能独树一帜,不想也是一样…”
杜赫皱了皱眉,一脸虚心:“还望妹妹详细解说?”
“古往今来,词曲无非就那几种千古传颂,一点新意也无…”傅清扬笑得淡然又带着一丝装逼的傲气,轻飘飘地道,“小资喝花酒,老兵坐床头,知情咏古自助游,美人宫中愁。糟妻终被弃,娇妾嫁王侯,春愁秋恨漫心头,男子也婉柔。”
杜赫顿时被震住了,仔细回味许久,忽然拍着树哈哈大笑起来。
“妙极!妙极!”杜赫赞叹道,“不愧是妹妹,见识果然是我等望尘莫及的!”
傅清扬:“…”
此人多半有病!
傅清扬呵呵笑道:“杜哥哥客气了,不过是随口调侃,杜哥哥的词曲风流,用字细腻,意味深隽,堪为千古咏梅绝唱!”
杜赫笑声一顿,面色古怪地看着她,默然片刻出声道:“可我刚刚的词,明明是说初春料峭,山景巍峨…”
傅清扬笑容微僵,忽然恼羞成怒地瞪向他:“会吟诗作词了不起啊!行了行了,我就是个俗人,你刚刚作的词我根本没听懂!”
杜赫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笑容和以往的淡然谦和不同,尽显恣意不羁,满眼戏谑地看着她:“妹妹真是率直可爱!”
傅清扬面无表情地开口:“谢了,我就当这话是赞美我了!”
杜赫认真地望着她道:“我说的是真的…我有时虽也喜风雅,却并不推崇林逋‘梅妻鹤子’的生活,更看不上不懂装懂附庸风雅之人。就因着我比别人书念得好些,就得天天被人围拢着看稀罕…这日子早就不耐烦了!难得认识妹妹这样率真有趣的,我是真的很高兴!”
傅清扬鄙视地翻了个白眼,忽然有种学霸对她这个学渣抱怨老师天天让他把自己的作文当范例读给同学们听很累的即视感…
杜赫一看她的表情就不由笑起来:“赏花宴人人面上都是赞美羡慕,惟独妹妹不以为然,那时候我就知道妹妹与常人不同!”
傅清扬无语了许久,终于叹气道:“行了,你就少嘚瑟吧!我呢,俗人一个,今日出来赏梅,咱们就好好看花!”
杜赫点了点头,打趣笑道:“妹妹只要别嫌我沉闷无趣就好!其实说起来,咱们一块儿玩挺合适的,凑一起可不就是‘雅俗共赏’了!”
你才俗!俗不可耐!
傅清扬懒得搭理他,招呼两家下人收些花瓣,准备带回去制作香料。
冬日暖洋洋的,照得人十分舒服,半山腰里风也不大,这天气配合这般美景,实在不能辜负。
傅清扬和杜赫在梅园里转悠了一圈,溪流边借了守园人的红泥小火炉,取山泉水煮了一道茶,就着从家里带出的点心,吃吃喝喝,有说有笑。
杜赫许是因为知道了傅清扬老底,便彻底抛开往日面具,话也随意起来,到让她不必端着架子装淑女,慢慢就将刚刚的事抛之脑后,和杜赫说起些帝都趣闻。
直到下午,他们二人怕天黑后路不好走,才起身往山下去,杜赫将人送到安定侯府,又去回了老太太,便应邀前往傅清扬的院子。
作者有话要说:宋朝有个林逋,一辈子不做官,也不娶妻生子,隐居在西湖畔孤山上种梅养鹤。后来“梅妻鹤子”,就比喻清高自适的隐居生活…
但是大苗不喜欢他,因为这种生活其实有种逃避世事的赶脚,而且他当时生活来源也是靠当地官员支持,换句话来说,他对朝廷国家失望,还靠着朝廷国家生存…倒不如一些历史上有名的诗词大家,勇于投身改变现状,为国为民那种大义才更令人佩服~
杜赫这番话,其实也说明了他的志向,是个小小铺垫…
PS:那段调侃宋词的打油诗,是网络爆红的改编版,大家表较真,看着乐呵就好~
参奏
正月初十年假结束,百官上朝,新年的第一次朝会,殿内殿外站满了官员,待皇帝驾临,便齐齐叩拜,高呼万岁之声响彻宫廷。
先是例行处理几件重要大事。幽州雪灾,冻死饥民无数,近日帝都已有不少从北方迁移过来避难的荒民,说起天灾惨祸,弄得连帝都都人心不安。
御史台一本奏章参幽州当地官员治理不当,不仅没有及时上报灾情,更不曾开仓赈粮一粒一分,造成边关数座城镇白骨遍地,而今幽州动荡,烧杀抢掠乱作一团,皆是当地官员之错!
幽州州府驻军和当地府尹等,全是平阳侯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因为平阳侯驻守边关数十载,对边关比朝中任何官员都了解,所以当初选派去幽州的人,皇帝问了平阳侯,这些人全都是他提议的!
皇帝颇为恼怒,着御史台并户部派出官员立即前往灾区,问罪当地官员,治理灾情,以免边关生变。
皇上一道旨意,命他们若遇妨碍赈灾之人,可以先斩后奏,务必要保证边关情势稳定下来!
毕竟是开年的头一次朝政,如不是严重大事,百官们也不乐意拿鸡毛蒜皮的小事去给圣上添堵,除了一连串好消息,后面便没什么事了。
皇上闲闲问道:“众爱卿还有事吗?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启禀圣上,臣有本上奏!”
“宣!”
左都御史郑端临郑老大人垂着头恭顺道:“臣有本上奏!臣参宗人府办事不利!除夕夜之案事涉皇嗣,祸乱宫闱,而今已过去许久,宗人府非但没能将前情调查清楚,反倒让重要人证逃脱以死扰乱内宫…”
“臣以为…”兵部右侍郎不等他话说完,立即出列驳道,“宗人府乃皇室宗亲管理之所在,自来宗室之人有罪,皆交由宗人府审理,宗人府自有一套规章制度,此案牵涉的是后宫宗室,郑大人无权干涉!”
郑端临毫不退步,冷声哼道:“此言差矣!皇嗣后后裔乃国之根本!戕害皇嗣当以谋逆大罪论,更何况御史台乃监督指正之所在,圣上尚且允其直言上谏,更何况宗人府?臣以为,宗人府办事不利,此案过于重大,应移交三司会审!”
大理寺卿当即出列道:“郑大人所言甚是,臣附议!”
“臣附议!”
…
一时文官中许多都赞同郑大人的提议,武官那边却无人附议,有些还面带不忿。
也难怪,赵嫔父亲赵大人乃是御史,虽然品级不高,可分属文官,又一向清廉,更是科举上来的寒门出身,在翰林院熬了十年才进了御史台,办公持证并无过错。如今安氏当庭辱骂,不仅得罪了御史台、翰林院,甚至是在朝所有文官,更甚者,天下读书人都要对她恼恨异常!
而武官那边,平阳侯府把持军政数十年,朝中武将官员多出自平阳侯嫡系,多多少少受过其恩典,此时虽不好站出来和文官们争执,但绝不会附议他们。
皇上将一切看在眼中,心中对平阳侯府愈发忌惮。
平阳侯世子急得满身冷汗,穿堂风一吹,结结实实打了几个激灵,全身抖个不停,也不知是冷是怕。可这时候万万不能再让人出头,不然吵个没完,更惹圣上动怒,万一连累父亲遭帝王忌惮,平阳侯府灭亡指日可待。
皇帝一张老脸高深莫测,语气平平地问道:“吕相以为如何?”
吕相拱了拱手,灰白的胡须垂到胸前,加上体型消瘦,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感觉,恭敬回道:“臣以为三司会审未免太过,虽皇嗣一案牵连甚广,但事涉皇家颜面,不如由宗人府和内廷司协同调查,御史台监督审理。”
吕相乃朝中元老,自来为清流一派,他的提议无非是最中肯的。
皇帝眼神扫过百官,语气让人辨不出喜怒,淡淡问道:“众爱卿以为如何?”
刑部尚书沉声道:“吕相此法甚妥,臣无异议!”
皇帝沉声道:“既然如此,就依吕相提议审理此案!”
“陛下圣明——”
平阳侯世子暗暗叹息,如此一来,想在御史台安插人手简直不可能,妹妹刚刚将御史台得罪了个彻底,内廷司向来是皇后把持,唯一能伸进去手的宗人府,经过今日早朝这事儿,恐怕也不敢太过偏帮!
好在、好在没有移交三司会审,不然才是真正的灭族危险!
“可还有奏?”
户部右侍郎赵大人出列请奏:“近日臣闻平阳侯府私地田租过高,剥削太重,农户不堪忍受无法生存,大年夜在侯府门外自尽了,其状惨烈,引得帝都百姓议论不休,若不严惩,臣恐帝都生乱!”
刚刚放下心的平阳侯世子闻言心瞬间揪起,心里大恨这些文官,咬牙切齿地辩驳道:“此事平阳侯府并不知情,皆是臣一位远亲表弟打着平阳侯府的旗号在外猖獗行事…臣已经请了宗族对其严惩,并和他划清了界限!”
御史赵大人立刻道:“若果真如此,平阳侯府当承担治家不严之罪!”
皇帝凌厉的眼神扫了平阳侯世子一眼,冷声道:“此案交由帝都府审理!”
帝都府尹连忙出列接旨:“臣定会秉公办理!”
一场早朝下来,平阳侯世子汗湿朝服,直觉自己折寿十年。
出了宫门上轿,世子才得以缓了口气,重重叹息,为了家族也得保妹妹和五皇子安然…便打点起精神静静盘算。
早朝的消息很快传到后宫,庄皇后静静一笑:“机会来了。”
有文武百官盯着,负责审理此案的各方自然压力颇大,进展也快了许多,宗人府纵是有心包庇,怕御史台那群迂腐不休的也会紧咬着不放。
庄皇后面都不出,内廷司该如何做自然一早就得了消息,如今顺水推舟,将案情导向另一方,不显山不露水,庄皇后已经稳坐赢局。
没几天,案子就有了眉目,那根作为证据的金钗,经户部后,由右侍郎赵大人统一记录变算为银,结果赵大人记录中虽有此钗变现记录,可按照账册插过去,却并无此钗流通,御史台当即回禀圣上,请旨传讯赵侍郎。
敬妃坐不住了,赵大人乃大皇子身边的左膀右臂,不由连连传召三皇子进宫,盛舒炽却只派人回禀近来协助兄长们忙于春闱,无暇给母妃请安,望母妃静养少思,安心保重,待得了闲,一定来看望母妃。
敬妃听出儿子其中含义,知道他定然有所防范,便稍稍放了心,传来人前去皇后宫里告罪,就说春季到来,老毛病犯了,太医嘱要卧床静养,这段时间无法去给皇后请安,万望赎罪。
庄皇后听了,意味不明地一笑,宽容道:“既如此,让太医院好生调理就是,请安不请安的,等身子大好了再说,还望敬妃务必遵照太医所嘱,‘静养少思’,切忌忧思过重反累了身子!”
人打发走了,傅清扬从后头屏风转出来,笑着道:“看样子敬妃坐不住了,三皇子倒是好定力!”
庄皇后轻轻捏起一枝花,握着精巧的银制小剪刀修剪枝桠插.进瓶里,摇头笑道:“三皇子不容小觑…大皇子居长,自小备受关注,他的野心和能力,从来不知收敛,一直和煜儿争锋相对,并不陌生,五皇子年幼尚且不论,老四一心习武,只想去军中历练,他的想法也简单…惟独三皇子,最懂隐忍,心思诡谲深沉,平日看着也是沉默少言,这样的人,要么一辈子忍下去只求自保,要么就是暗藏着天大阴谋,危险之极!”
傅清扬叹道:“我和几位皇子都见过,唯有三殿下最不熟,总觉得他隐于皇子之中,十分不显。”
庄皇后淡淡地笑道:“别忘了,他有个不省心的生母!有这样的母亲,三皇子怎会甘心一辈子受制于人?”
傅清扬眨了眨眼,问道:“想必姨母对三殿下已有了防范?”
庄皇后摇了摇头:“一直都是敬妃在蹦跶,三皇子不出手,他的虚实还不曾知晓!”
傅清扬一笑:“总归姨母心中有数,三皇子不成大碍的!”
赵侍郎传讯后,很快挨不住全部招了,言道是自己鬼迷心窍,暗恨二皇子来了户部后对他处处打压,所以怀恨在心,才会栽赃嫁祸中宫…那根金钗是他偷偷留下送给平阳侯府的,一切都是平阳侯府主谋,他不过是想借此让二皇子离开户部,并没有戕害皇裔之心…
此言一出,顿时所有矛头直指平阳侯府。
这下,平阳侯世子是彻底乱了,老侯爷远在边关,世子到底年轻自高,真遇到这等灭族大事,才发现力有不及…
阖宫震惊,满朝喧哗,一时间上书参奏平阳侯府的折子雪片般涌如朝堂。圣上龙颜大怒,立即下旨削去平阳侯世子一切职务,革除世子爵位,贬为庶人收押宗人府等待进一步调查!
作者有话要说:大苗最近简直流年不利,办个身份证都困难重重…
以前考驾照没过,现在重考,然后发现多了个科目四,尼玛路考还变得更复杂了,对大苗这种方向不分的废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啊!
啦啦啦,平阳侯世子完蛋了,平阳侯呢?安贵妃…哦不,现在是安贵人,他们都要跟着遭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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贬斥
有哪个官员经得起盘查?
平阳侯世子落在御史台手中,半分通融包庇的可能都没有,他是武将,平日里最看不上言官们一副没事放嘴炮的德性,仗着家世爵位没少奚落,再加上他妹妹当众辱骂御史…新仇旧恨加一块儿,御史台哪儿能轻易饶过他!
安彭祖倒也没多嘴硬,御史台证据确凿,他百口莫辩,更何况让人收买户部暗中截下一两件庄皇后贴身物品的事,的确是他干的,如今他被削官除爵,贬为庶人,到底没有判他坐牢或者行刑。安彭祖便将所有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言道此事皆是他一人鬼迷心窍所为,与宫中娘娘和平阳侯都毫无干系。查出来的其他事,如私自挪用军饷、纵使家仆在外骄纵欺人、收受贿赂等…
安彭祖咬咬牙,一应全扛在了自己身上。
他心里十分清楚,保全平阳侯府就是保全了自己。只有父亲仍然把持军中,重兵在握,深受帝王倚重,妹妹和他才能安然无恙。
更何况,妹妹如今被贬,但依然是宫里贵人,未尝没有重获盛宠的时候,再说还有皇子傍身,皇上总要顾念一份情意!
待得父亲得胜班师回朝,妹妹再夺恩宠…便是他安彭祖翻身的时候!
官员倾轧,一道道参平阳侯府的折子被皇帝留中不发,然后收拢好命人快马加鞭送往边关,随行的还有御史台,喝问训斥平阳侯罔顾圣恩,居功自傲!
很快,平阳侯亲自上书自辩,言道自己年事已高依然镇守边关,数年无法回家,对家中子女管教疏漏,实在是有罪云云。他内心十分惶恐,深知治家不严之罪,望圣上重罚…字字饱含独守大漠风霜的凄苦,以及子不教亲之过的悔痛。
皇帝冷笑着将折子摔在地上:“他这是拥兵自重!瞧瞧他都写了什么?莫非朕还要感激涕零,因为他替朕守着边关抵御外贼!所以朕对他的家事就得胸怀广大包容过错?只怕有一天这龙椅换上他来坐朕还得对他三跪九拜呢!”
路公公连忙跪下,颤巍巍地劝道:“圣上息怒…”
皇帝沉着脸,沾墨书写:“卿言之有理,戍守边关数十年,近些年更是家都顾不上!然卿既言老矣,思家心切,朕准解甲归田…”
写完,皇帝看着手中奏章凝眉,许久长长叹了口气,将折子丢给路公公道:“烧了吧!”
随后,皇帝脸色阴沉地重写道:“其子早已成家,其心不正,与卿何干?卿乃朝中老将,为百姓守卫国家…”
皇帝写完将笔扔在一边,疲惫至极地捏了捏眉心,哑声道:“发出去吧!”
路公公恭敬说是,收拾着桌案,轻声劝道:“侯爷手握重兵,乃朝中第一大将,必能明白君恩浩荡!陛下批了一晚的奏章,先歇歇吧!”
皇帝若有所思,忽然出声道:“路通,你觉得皇后如何?”
路公公有些摸不着龙心,只得慎重回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宽宥端正,乃天下之母的典范。”
皇帝叹了口气:“这些年她助朕良多,一心为国为民,大盛有此皇后,方能内无忧患!只看她为朕的儿女所做一切,便可看出她的心胸!”
路公公笑道:“四殿下自来一应用度和二殿下一样,公主们也很仰仗娘娘!”
“是啊…”皇帝面色淡淡,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
第二日上朝,便颁布了旨意。平阳侯教子不当,罚俸三年,除一品侯爵,贬为平阳伯,降三级留任!
安氏目无尊卑,恃宠而骄,且为人刻薄,骄狂蛮横,心狠手辣…无才无德,难以行教养之职,自今日起,五皇子盛舒焰交由皇后抚养,无谕不得安氏与五皇子私下相见!
天气依然冷冽,宫里的风似乎都比外头多带了逼人寒气,让人无端冷到了骨子里。所幸今日太阳高挂,总算给这阴冷的天气,增添了一丝温暖。
瑶华宫依然是富丽堂皇,珠宫贝阙,只是少了以往骄奢的面容,竟显得凋零荒凉起来。
瑶华宫偏殿,安贵人自从遭到贬斥,便移出主宫,内设摆件按制由内务府管理,自然不复往日的精致奢华,就连身边服侍的宫人,以往的亲信皆被处死,余者重罚之后发往内廷司,现在的人全是新面孔,安贵人连个得力的亲信都没有,真正被困在高墙之内,孤立无援。
庄皇后缓步进了殿内,姿态端庄地在上首坐了,屋子里哗啦啦跪了一片,只余中间倔强立着的安贵人,突兀站着,双眼满是仇恨。
莲蕊柳眉一竖就要张口训斥,庄皇后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退下。
“不知皇后娘娘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娘娘向来以慈悲面孔示人,若让外头知道娘娘耀武扬威前来,在臣妾面前以势压人,恐对娘娘声誉有损!”
庄皇后丝毫不理安贵人的冷嘲热讽,端着茶盏却不喝,淡淡笑道:“这话奇了,妹妹尊为贵妃,本宫尚且没将你看在眼里,如今你贬为贵人受困于此,又哪里值得本宫冒着寒风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