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身边怎么有个红头发…呃,女人?难道观音菩萨的龙女也显灵了?”
“拉倒吧你哪儿有那么壮的龙女!我看八成是天王出巡的随从夜叉!”
“旁边那个白脸的看起来挺弱的啊…也有小白脸夜叉?”
三人一脸囧像地看着乱轰轰的人群,也不知是该顺水推舟好还是说明真相好,最后还是安碧城轻咳了一声:“这个…安抚他们,送他们回家寻亲的事情,就全拜托二位了,我跟休休先回长安去安顿一下水精阁的事儿,然后也来九成山避暑怎么样?”
“你还是先帮我们安顿一下这些人的事儿吧!你可是多闻天王下凡显灵呢!”
“吱吱吱!”
“你一个老鼠跟着凑什么热闹?”
“它不是老鼠是貂鼠!”
端华和安碧城两个人闹闹吵吵的,李琅琊则悠闲地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仔细打量着。紫檀木质,盒面上用金线勾出的图案已经褪色了,但还是能看出,画的是一片茂盛麦田,农家风光——这是薛娘子消失之后,他在灶间废墟里找到的。
“这大概就是那个乞巧的蜘蛛小盒吧…看来这是母女俩最喜欢的风景呢。”李琅琊微笑着把小盒重新揣好。
“回长安的时候,一定要去西市的天王阁,把这个还给薛娘子啊~”
——END——
第十四部霓裳记
(一)
正是七月近半的盛夏时节,九成山的森林深处却被参天古木遮蔽了日光。被黛青色山石和浓绿垂枝环保的溪水敲击出琉璃般清凉的响声,一路宛转除了密林,忽地沿着绝壁飞流而下,正迎上洒落的阳光,像一幅随风垂落,金丝闪烁的素底织锦。
山涧流水的上方,是依山势而建的凌空楼阁。九成宫的延绵殿影中转折处一间小小凉亭,飞檐下,廊柱间的青竹帘此时都高高卷起,让亭下清凉的水七漂浮无碍,亭中对坐之人的笑语声也听得分外清晰。
“蜘蛛精?人偶娃娃?我说七夕之夜你们两个会失踪呐,原来是听怪谈听糊涂了!八成是迷了路又不好意思承认,等天亮才转出山的吧?”
万安公主半倚半坐在彩绘小漆台前,用长柄纸扇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李琅琊的箭头。“仙居殿的侍女跟我抱怨了好几天,说没有薛王家的九郎讲故事,没有金吾卫的端华凑趣,今年的七夕都过得没有意思…”
李琅琊无奈地苦着脸:“是真的遇到了怪谈了呀…端华已经给每位姐姐都补送了一份七夕节礼,还没有得到原谅吗?”
万安公主回想着那红发少年四处陪情的样子,不由笑了出来:“谁知道那个家伙还欠了多少账没有还?眼看又快要到中元节了,你们这对难兄难弟可别再出什么乱子了!”
李琅琊随口答应着,忽又想起了什么。“皇姐要留下来过节吗?今年万安观不再长安中做中元法事?”
“嗯?”万安公主一边抚弄着斜坠在堕马髻上的玉钗,一边理了理肩上的杏色披帛。
“今年的中元法事和赏香宴都到金仙观主办,我好容易得了清闲,所以上山避暑来了…啊你看我差点忘了!”
她从衣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犀角圆盒。“这是顾飞琼真人托我带给你的,是她为中元节特制的一款香丸,名字叫‘绿衣’。”
接过香盒,李琅琊老练地只旋开一点圆盖,与鼻端保持着一段距离,轻轻吸了口气。“清凉又忧伤,像幽深林海一般的绿色味道…‘绿兮衣兮,绿衣黄里’——怀念逝去恋人的诗句,真是无比切合节令的香气啊!”
叹息般的评论话语还没收尾,就被忽然插入进来的开朗笑语打断了。
“不是吧?姐弟俩刚见面就又开始赏香了?二位殿下不要这样老学究气好不好?”
端华大步转过朱红廊柱,走进了小小的空中楼阁。身上也不是束腰窄袖的金吾卫服色,而是白绢外罩透明单丝罗的夏袍。
李琅琊含笑看他一眼并没有言声,万安公主早银铃似的开了口:“好啊,我看金吾卫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居然天色这么早就放弃了行宫防卫,跑到我这儿耍起贫嘴了!既然端华公子嫌
赏香太学究气,下回再跟我讨要名香去讨女孩子欢心…可要小心点哦!”
“您不会用含意是‘讨厌’的香来陷害我吧?难得我们从妖怪手里逃脱出来,您怎么一点抚慰之情都没有呢?我真是心都伤碎了…”端华早和公主斗惯了口,笑嘻嘻地一边行礼一边应对
自如,之后也不等人邀请就自己在小台前盘坐下来。忽然又想起什么事,扬声向外边喊道:“那个小宫女,你进来吧!”
台阶下闪过一抹淡淡的清影,一个娇小轻盈的少女从隐身的山石后转了出来,手里好像捧着什么东西,只是怯生生地不敢抬头。
“我过来的时候看到这小姑娘站在亭子下面,说自己是绣坊的宫女,有一件新绣品想献给公主,却胆子太小不敢进来,正急得不知怎么办好——我就自告奋勇领她来觐见公主啦。”
端华几句话解释的时间,那小宫女已经走进了凉亭,伏身深深拜倒。刚才淡如烟柳的青色影子可能只是树丛掩映的错觉——她穿戴的是九成宫中侍女度夏衣饰,水蓝色轻衫,齐胸束起的白色罗裙,袖口和裙裾点缀着细细的银泥贴花,耳旁挽着双鬟。抬起头来才看出,她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稚气未脱的容颜甚是清秀甜美,声音更是如同莺啼般婉转,只是因为紧张而微微带着颤抖。
“我是宫里绣坊的绣匠…自己悄悄绣过一幅衣料,只是颜色太素,没想好要做成什么衣裳。后来公主来九成宫避暑,我远远望见您的风姿,就像月中的仙人…听说您还是修行的女道士,正好配这幅衣料,所以我连夜用它裁了一条裙子,好想看看公主穿起它的样子呢…”
好想察觉到自己的言辞不太合乎礼仪,小宫女又红着脸低下了头,把手中拿的物件向万安公主托举过来——“我,我绣得不好,请您看看好吗…”
万安公主有点讶异地看着眼前的少女,那天真羞涩而毫不造作的言行在规矩端严的皇家宫苑中可不多见,而那发自肺腑的赞美配着稚嫩如乳燕的话音,听起来比精心雕琢的对偶诗篇更真诚热情…她不禁瞅着端华笑了:“这孩子真是怪可爱的——怨不得端华这么热心帮忙了呢~”
她伸手接过了小宫女献上的礼物,打开了卷轴一样包裹在外面的白色挑花绫,一抹清碧如波的颜色忽然顺着皓腕流淌而下,轻盈得像一片月光飞降在掌中。这是一条青绿色的罗裙,裙腰处是清新而素净的艾绿色,越往下颜色越深,到宽大的裙裾处已经过渡成了郁郁的竹青色。整幅料都是渐变的冷色调,虽然优美沉稳,但果然还是太素淡了些。
——然而特别的绣工带来了特别的生机:裙裾处用同样素色的银线绣出堆叠翻滚的丛云,而间或有小小的峰峦从云海中露出山尖,如同九重天外的飘渺仙界。云朵的图案越往上越疏淡,将至裙腰的位置,用贴银法和捻银法交错勾勒出一只仙鹤的纹样,它潇洒地展开双翅,正向着淡色的天空乘风飞舞,整条展开的裙子就像一幅清逸秀丽而蕴含动感的图画。
琅琊和端华都凑过来细看这绝美的绣作,万安公主轻轻抚过如同银星闪烁的绣线,看向那小女孩的目光不觉更含着疼惜之意。
“难为你这孩子怎么一针针绣出来的…可随驾有这么多宫眷女官,为什么单单送给我呢?”
“都,都说是因为是公主长得美啊,我一见就心里又是喜欢又是羡慕…”小宫女近距离仰望着万安娇媚的面孔,说着说着自己也红了脸,咬着唇无声地笑了,腮上显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三位环绕的贵人都笑了出来,端华还拍了拍小宫女的头。“了不得,这丫头小小年纪就嘴这么甜,又会送贴心的礼物,要是个男孩儿,还不知要迷倒多少佳人呢!”
“别把人都想得和你一样啦!”公主一挥扇子打开了端华的手。“这条裙子我收下了,只是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对,对啊…我又错了规矩了…”小宫女的声音已经不带太多紧张,她抬起线条清丽的大眼睛左右看看,像是有点羞于在青年公子面前道出闺名,但最后还是鼓起了勇气。
“我的名字叫…”
“绿桃?!你,你怎么…“
亭外忽然响起了成年女子的失声惊呼,几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宫装妇人正站在阶下,身旁还带了两个与亭中女孩同样打扮的少女。
查觉到了自己的失仪,那妇人忙带着从人跪倒行礼,半抬起身时神态恭谨却也不至卑微。她穿的是正六品的女官服色,看去约有四十许年纪,肤色洁白,眉尖若蹙,虽说不上动人美貌,却自有一种如同无波深潭的幽静风姿。
“我是九成宫绣坊的司事女史何宝云,惊扰了两位殿下和皇甫中郎,惶恐谢罪——这个小婢是我坊中的绣女绿桃,入宫不久,年幼无知,不知贵人在此歇息,恐怕多有冲撞冒犯,望乞贵人恕罪。”
她说着一丝不苟的官样辞令,向亭中仰望的眼神中却含着真挚的焦虑神色——但在看到万安公主手中绿罗裙时忽然闪过一丝异色的波光。
万安公主并不以为意:“都起来吧。小姑娘叫绿桃是吗?她是来献给我一条绣裙的,说不上冒犯——带出这么手巧的绣女,何女史也是教导有方呢。”
何宝云愣了一下。“可是,不通过绣院和绫锦坊的验看,绣女私自献衣是不合规矩的…”
一直没说话的李琅琊温声开了口:“何女史,她献上的裙子绣工精良,公主很是喜爱。看在她是小孩子,又是一片至诚的份上,并没有追究她的失礼之处。你也原谅她好吗?再说公主还想向你们绣院借用她几天,在行宫避暑期间,要她帮忙近身服侍。不知绣院意思如何?”
何宝云望着这位年轻王孙,一时没回出话,似乎李琅琊分外温和的态度和话语的内容都让她错愕。失神一瞬后她立刻反应过来,再度施了一礼,“既然是两位殿下的意思,我自然不会加责她。更不敢当‘借’字。只怕她笨拙无状,对公主服侍不周…万一,万一她犯了什么错,还望公主看在她年幼…”
“好啦好啦!”万安公主大笑着站起了身。“我们怎么在绕来绕去说着一样的话?现在到底是谁在给谁求情啊?总之我不会为难这孩子的,让她在我这儿玩几天再回绣院吧,保证毫发无伤——你也不许再罚她!”
何宝云走远了,万安公主让贴身侍儿先把一脸迷蒙的绿桃送回了自己的寝殿,这才挑起娥眉看向李琅琊。“怎么回事?忽然借着我编起谎话了?”
李琅琊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确实是年幼无知——只为了自己的感情就自作主张献上绣品,岂不是得罪了绣院一干上司,说她弄巧邀宠?要是让她这么跟何女史回去,肯定免不了一场重罚。姐姐你把她带在身边几天,临走时再以‘嘉奖整个绣院’为名目赐下些恩赏,大概就可以免这孩子的祸了。”
(三)
虽然是暑气将消未消,懊热最浓重的时候,山中的清晨却总带着像从遥远水乡飘来的冰凉露华。卷起窗前湘妃竹帘的一瞬间,和浅绯色晨光一起进入寝殿的,就是那水晶珠子一样圆润清凉的气息。
万安公主坐在高高支起的半身镜台前,乌缎般的长发披垂在背后,正在匀面妆饰。身旁除了奁盒脂粉,步摇钗梳,还有叠放着衣物的小漆箱,放在一堆彩色织物最上方的,正是那条青碧罗裙。
绿桃跪坐在衣箱前一件件翻找着,每拿出一件襦衫就放在裙子上比一比,最后挑出一件淡鹅黄色的罗丝衫子,笑着望向镜前的佳人:“公主,就配这件好不好?裙子颜色本来就素,配白衣就太冷了,配蓝绿又撞了色显不出裙子,要既娇艳又浅淡的黄色来衬才不至于老气也不至于生硬。”
公主还没答话,她身后服侍梳髻的宫女已经笑了:“绿桃你说慢一点怕什么?嘀呖嘀呖像小鸟叫一样。这么心灵手巧的孩子,公主不如把她带回大明宫去随身服侍吧?”
公主一边挽起头发一边回身笑看向绿桃。“你愿意不愿意呢?”
绿桃叠收衣物的动作停了一停,眼中慢慢浮起一丝犹豫为难之色。“我也想跟随在公主身边啊,可是…我跟绣院里的人情意深厚,实在抛舍不开啊…”
“是绣院有相好的姐妹是吗?那也难怪…可天天在这深山深宫里刺绣挑花,不会寂寞吗?不愿跟我去长安瞧瞧热闹?”
“不会寂寞啊,在这里有天下最全最好的材料,可以让我全心钻研绣技。”绿桃到底是个小孩儿,抛开了刚才的一点低落心绪,兴致勃勃地讲解起来。“光是绣线的颜色就新上翻新无穷无尽,一个‘红色’就细分成几十种,连名目都比外边起得好听,什么‘美人醉’、‘胭脂魄’,绿线又分成‘折柳’、‘碧落’、‘弱翠’…不过最难得的还是精工制的金银线,颜色又亮质地又轻,不然我也绣不成这条裙子呢!”
万安公主饶有兴味地听着,侍女们也三三两两围坐过来,听这个小小的能工巧匠说着见闻。
“论起贵重,当然是金银线,可说到最奇巧少见的,还是要属‘鸟羽线’。”绿桃眼睛亮闪闪的,脸上也泛起浅浅的桃红色,看来是说到了最喜欢的东西。“染得再好的彩线,也比不上用天然鸟羽捻成的线。同一根线上,颜色就有从浅到深的变化,而且绣成的花鸟摸上去一点也不板硬,而是微微凸起,像真花真鸟一样绒绒柔软的!做成衣裙后色彩鲜亮还是其次,妙处在于,在屋子里看是一种色,太阳一照又会变幻出好几重颜色,像在人身上活动起来一样呢!”
“可我还是不太明白…鸟的羽毛总归都是短的,要怎么捻成线啊?”一个不甚熟谙绣工的宫女插嘴问道。
绿桃笑了笑:“其实叫‘羽线’,并不是纯用鸟羽,制法还是挺费工的——先选出和羽毛同色系的彩线,用鱼胶浸过,再把要用的鸟羽一根根搓细粘缠到线上,两端再用同色的丝线系好固定,最后再拿小刷子扫一遍,刷出那种‘绒’感来,绣出的花鸟才有灵气。”
一个宫女听得入迷:“说得这么活灵活现,你一定用鸟羽线绣过花了?”
绿桃一下子撅起了嘴,成熟大人似的深叹了一口气。“都说鸟羽线最难得了…所以只有最顶尖的绣官才能用它绣花,每年做成的衣物就更少了。我们这些年纪小的绣女只能偶尔看看,都不会让我们轻易摸一下呢…”
(四)
女孩子们正谈得高兴,门外忽然传来喧闹之音,原来中元将近,分赐给各宫的节物用品送到了。因为万安公主是有为皇室‘祈福’之责的女黄冠,每年收到的香药、绣品、金银宝器都格外贵重,围坐在室内的宫女闻声不禁都好奇起来,但公主晨妆未毕,一时不好都跑出去先睹为快。
万安看出了她们频频往外瞟的眼神,失笑地挥了挥手。“想看就都出去看吧!这么三心二意的,瞧你们一个个忍得难受!”
“我们也是替公主先挑选一下嘛~”宫女们嘻笑着跑出了寝殿,绿桃有点不明所以,犹豫了一下就移近过去,乖巧地跪坐在万安背后,拿起银梳帮她完成梳髻的最后工序。
“你这孩子还真老实,就这么不爱瞧热闹吗?”万安侧首打量着妆容,从镜中正好能看到绿桃的娇小的半个面孔。“不过话说回来,宫里每年赐的绣品都是上好的了,我却从没见过像这条裙子这么美的绣工呢!就算‘鸟羽线’绣成的花样也不过如此了。”
绿桃垂下了长睫,似乎被夸得不好意思了。“我也没有那么厉害…只不过多用心,专注于一件事罢了。哪里能跟用鸟羽线的前辈巧匠们比呢…”
她的眼神瞬间有点恍惚,好像想起了遥远飘渺的往事,话音也轻了下来。“不是现在的鸟羽线不够奇丽,其实还是材质和工艺失了传,所以怎么做也是差了一筹…”
“失传?”比起绣花与丝线的传承秘密,万安公主倒是更在意绿桃那一瞬间成熟到有点悲哀的表情。
“是啊,现在的鸟羽线的制法,只能说是退而求其次,因为再也找不到和当初一样的奇鸟,更得不到那像彩虹一样辉丽的长羽了。”
绿桃又露出了那种专注的微笑。“不用丝线作骨,而是直接用长羽捻成的彩线,既光滑又坚韧,绣出的飞鸟飘举如仙,裁成的裙子穿在身上光彩流转,人像置身于星光与繁花丛中…那样的一条罗裙,真是在人间独一无二!”
小小的女孩越说越是兴奋,仿佛眼前已经浮动着那绝世绣品虹霓般的宝光。“据说这条裙子就在九成宫绣坊的御库里,公主您能不能恩准我看看实物?我的记性很好的,就算没有古法制的羽线,我也一定想办法尽力模仿它的绣工,为您再绣一条更美的裙子好吗?”
“等等…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你说九成宫收藏着一条工艺失传的裙子?难道是古人留下来的?”万安困惑地抚着额头,被绿桃突然而来的急切弄得莫明其妙。
绿桃天真无邪地笑了。“不算古人啊,是位上一辈的贵人——安乐公主。据说她花费十万钱做的这条‘百鸟裙’曾经轰动了长安,天下妇人都群起效仿。她算起来还是公主您的姑姑呢…”
万安映在银镜中的脸突然变得煞白。
“别说了!”她猛然出声喝止了绿桃。“这些乱七八糟的故事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绿桃吓得一下子噤了声,手中的银梳都掉到了地上。万安怒气冲冲地回过头来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绿桃那茫然失措的惊吓神情弄得心头一软。
“…你记着,在皇宫里,永远不要提起那个名字。更忌讳拿她的恶行当传奇故事来讲——更别说什么模仿她的裙子。”
绿桃咬着唇忙不迭地点头,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难堪的寂静一时笼罩了寝殿。
万安公主沉默地起身换衣,拿起那条绣银碧罗裙时动作缓了一缓,半晌还是回过了身,看着保持着僵硬跪坐姿势的绿桃叹了口气。“我这是为你好——你年纪太小,不懂得里头的利害。刚才这些话要是被别人听到,你就要惹下大祸了…来,帮我系好裙子。”
绿桃连忙起身,服侍着万安换上鹅黄罗衫,将罗裙齐胸高高束起。她的配色果然高明,浅浅黄纱中半透出冰肌雪肤,衬着青碧如云烟的长裙,华贵中更透出闲雅高致。宽宽的裙身飘垂而下,完整地显露出了云海仙鹤的图样,裙裾摆动之时,银色辉光便沿着裙线闪烁明灭,风姿更胜繁冗的珠宝玉饰。
凝望着万安公主穿起自己心血之作的姿容,绿桃前看后看,止不住地露出了稚气的欢喜之色,把刚才的惊吓也暂忘到了一边。所以她没有听见万安公主在镜前转侧时的一句低语。
“她才不是什么公主——她是‘悖逆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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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无声而强劲的夜风在空中回旋,她感觉自己借着风势飘摇高举,漫无目的地滑行在浓稠的黑暗之上——直到下方的视野中亮起了一点金红的光芒,随即如同骄恣盛放的大朵牡丹,一朵一朵连成了夺目的光带和星海…她渐渐看清了,那不是乌黑锦缎上的盘金堆花图样,而是真实的火焰。一支支松明火把在暗夜中飞散着火星,映出刀枪凛冽的冷光和士兵们沾了血污的手臂。
几乎在看清那举着火把与兵刃奔驰的队伍的同时,隔绝感官的透明障壁好像突然被击破了,潮水般的怒吼与马蹄蹴踏声、铁甲撞击声响成一片,猛然向虚空中爆发出来。仿佛被这兵戈之声铸成的铁网从天空拽落下来,她恍惚坠下了尘埃,如一缕幽魂,被裹挟在那些呐喊奔突的军马之中,向着一个方向冲锋而去。
队伍离一道高大的门扉越来越近,而她也忽然惊觉——朱红的高柱、澄碧的琉璃瓦、大块光滑青石铺就的宽阔步道,那豪华庄严的规制分明属于禁宫内苑!
为首的将官直接控马冲上了高高的白石阶,斜劈的刀光瞬间便摧毁了雕饰华美的红漆大门。宫院中猛地响起众多年少女子尖锐的惊呼声,可旋即就被淹没在了重重人喊马嘶声之中。
火龙般的队伍冲到了居中的寝殿门前,随着门扉被外力轰然推开,喧嚣的声浪竟一下子停住了——三架涂金七宝灯树毫不吝惜地燃着掺了香料的巨烛,把宫室照得亮如白昼。氤氲的香雾中有一片水波般的清光——那是斜斜支起的珊瑚妆镜。镜前端坐着一位素服美人,高耸如云朵的发髻和斜簪的大朵牡丹是宫妆样式,蜜色的肌肤和一双略带深褐的剔透瞳仁却带着些桀骜不驯的野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