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沁不由忿忿,明明是他一手促成自己投靠钟旻的,现在骑虎难下,他自己倒好,一转身轻轻松松就背叛了钟旻另谋明主。
那两人渐渐走近,这时钟旻也抬起头。
六目相对,如石沉大海,外人看不出丝毫异样,然而其中汹涌也惟有三人才知道。
“别来无恙,亲爱的堂弟?”钟泓勾勾唇角,朝钟旻伸出双臂。
钟旻从善如流,也随即伸出手,两人轻轻拥抱,互拍背部,旋即分开,看上去就像一对毫无嫌隙的堂兄弟。
“托福,很好。”简洁而凝练,看也没看陆知处一眼。
“以后,钟氏的大门随时为你开,欢迎你回来共展宏图。”钟泓微笑道。他素来自信,的确,他也有这个本钱,目前局势分明,老爷子病危无法主持大局,而钟家又泰半落入他手,连陆知处也被他收买,钟旻想要扳回局面,不说不可能,但难度肯定很大。
没有多余的试探,彼此各自落座,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两人座位恰好便在对面,中间长桌相隔,近在咫尺。
片刻之间,钟鸿钧已经进来了,众人亦纷纷落座。
今天在座的全是手种或多或少握有钟氏集团股权,也有资格列席董事会的重量级人物。陆知处因为钟泓的缘故,也得以列席旁听。
场面一片静寂。
他忽然想起小学时老师经常会举例的经典造句。“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不由勾唇,无声一笑。
视线随意一转,恰好望入对面一双黝深黑眸。
对视须臾,他平静如初地移开,对对方落在自己身上那一闪而逝的锐利光芒视而不见。
时至今日,万事皆休,自然什么都不必说了。
如果一切重来,他也无法说得清自己还会不会答应钟旻加入荣华效力。
如果没有答应,则不会有这一路走来跌宕起伏的精彩;如果答应,则像现在这样卷入泥潭,难以脱身了。
难怪佛家说一切众生芸芸皆有因果之缘。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连活佛也有这种世事两难全的慨叹,何况凡人?
陆知处的心思完全脱离了会场,显得天马行空。
别人看他像是在为名利所困,被紧紧缚在今天的成败上,却不知他现在的心情轻快得简直想马上飞去夏威夷看泳装美女。
钟鸿钧的声音依旧在厅中回荡。
“上次例常的家族会议已举行过,今天再次请大家前来,实是有一件紧急的事情需要各位表决。”
他要说什么,众人早已心中有数,却只是默不作声地听着。
“我担任钟氏集团的总裁也已数十载了,这些时间里,只能说是守成有余而进取不足,未能带领钟氏走向一个新的纪元,这是我的过失。”钟鸿钧说得极缓慢,也带了一抹微微的苦笑。“到了此时,也该是退休的时候了。”
众人默然不语,他也没有给人接话的时间,便继续道:“老爷子早就有所交代,要在在场诸位里表决出一位新的集团总裁来,但他老人家卧病在床,不能亲来,所以这件事情就交给了我,我的意思是,趁着今日大家到齐,整理出个结果来,我既可早日退休交棒,也能让集团尽快重上轨道,把波动和所有不稳定因素降到最低。”
话方落音,已闻钟京平嘿嘿冷笑。“大哥,你说这话是不是有点多余了,谁都知道现在稳操胜券的是谁,何必多此一举,浪费大家的时间在这里表决呢!”
钟鸿钧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公司章程白纸黑字地写着,无论是谁都要遵守,若你不乐意,现在表明了态度便可离开。”
钟京平立时噤了声。他当然不愿意离开,尽管知道自己已无希望,但没有看到谁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甘心的。
钟沁见状暗自冷笑,想来在场每个人的心思都是差不多的。
席中一人轻咳一声,是钟老爷子的老友,钟氏集团的长老,晏端。“既然如此,鸿钧,那么就由你开始吧。”
钟鸿钧点点口,道:“众所周知,钟氏集团是不对外上市的,所以在座各位手中掌握的股权,几乎就等于是钟氏集团的全部了。我统计了一下,现在诸位中,晏老有6%,钟鸿钧12%,钟京平9%,钟沁9%,钟泓28%,钟旻8%……”
“等等!”晏端打断了他的话,坐直身子,白眉微拧。“鸿钧,你的统计不对吧,我记得阿泓手中的股份明明是和阿旻一样的,何时多出了这20%?”
“您说的不错,晏老,”对这位与父亲同辈的钟氏元老,钟鸿钧也不得不敬他三分。“这多出的20%,是出自老爷子的授意。”
众人大惊,连钟旻搭在椅把上的手也不由紧了一紧。
“这不可能!”晏端下意识地沉声反驳:“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从来没听老钟说起过!”
钟鸿钧神色不动,从身前抽出几份文件向前一推。“这是授权书,里面都有本城几位大律师当场作证并署名,合法性绝无问题。”
晏端拿起其中一份翻开查看,越看眉头越紧,众人从他的神情上已可以揣测出文件的真实性,倒也无需自己再去翻看了,只有钟京平犹自不死心地拿起来看。“老爷子只怕不会容得你们这般胡作非为!”半晌,他恨恨地咬牙道。
“文件一经签署即刻生效,即使现在老爷子本人站在这里,也无法反悔推翻。”开口的是钟泓,声音悠然惬意,却已是胸有成竹大局已定的自信。
厅中一片死人般的静寂。
无人肯先开口,或者说,在每个人的心里都在不停地计量着,站在哪边才能不损及自己的利益,而此时的局势显然明朗,傻瓜也知道该如何抉择。
钟鸿钧目光扫过一周,只见各人神色各异,便淡淡道:“不知各位意见如何?”
有几个人窃窃私语,没有马上回应。
说话的又是钟京平,内容却是出人意料。“我认为钟旻比较适合领导钟氏集团。”
钟泓眯了眯眼,复又舒开,显然不会认为钟京平的立场对自己有多大的威胁。
旁人却禁不住微微讶异,从一开始便明里暗里与钟旻过不去的钟京平,此时竟是最先开口支持他的人?
面对来自各方的目光和压力,钟京平恍如未见,只转头望向钟鸿钧。“大哥,我已经表决了,你不会当作无效吧?”
钟鸿钧微微颔首。“当然有效。”
“那就好。”钟京平闷哼一声,不再说话。他虽然一直以来都在和钟旻作对,但此时他心中最恨的人,却是钟泓和钟鸿钧,这父子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隔岸观火,一直以来都置身事外,现在他明白了,他们是在冷眼旁观他和钟旻之间的斗法,孰胜孰败,鹬蚌相争,渔翁都能得利。
钟泓微微意外于向来擅长见风使舵的钟京平敢于当众反对自己,却也不认为他能构成多大威胁,就算连钟沁的股份一起算下去,钟旻不过也才26%,而自己的28%加上父亲钟鸿钧的12%,已是稳操胜券。
至于晏端,这聪明的老狐狸素来是中立的,到最后也不会跟自己的利益过不去而去公然支持钟旻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钟鸿钧扬眉。“既然诸位都没有表决,那就代表弃权了,依照钟氏的章程,下任总裁便当由掌握股份最多的人来担任……”
“等等!”钟沁咬咬牙,“我也赞成钟旻担任下任总裁。”说罢,目光瞪向对面的陆知处。
当初是你说服我站在他这一边,现在我已经实现我的承诺了,你自己的立场呢?
那黝黑如潭的目光与她相碰,又不着痕迹地滑开,面沉如水,平静无波,饶是精明如钟沁,也无法从那表情中揣测出半分。
钟鸿钧点点头,目光移向其他人。“你们呢?”
那些手握着钟氏微不足道股份的旁支远戚无非墙头草,此时见局势高下立见,纷纷表态支持钟泓。
钟鸿钧暗自长长舒了口气,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曾几何时,他是父亲心目中敦厚可信,大公无私的长子,但这样的他也有自己的私心,钟泓是他的儿子,更是他的骄傲。自己的性子犹豫不绝,守成有余而进取不足,但在钟泓身上,他却看到了绝不同于自己的狠绝,胸有城府,做事干净利落,毫无私人感情的羁绊。这样的他,是能代替自己带领钟氏的,这个位子,也该是他的。
想到这里,钟鸿钧不由微瞥了钟旻一眼。
只见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更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即便如此,也无法挽回他的败势了。
钟鸿钧轻咳一声,缓缓道:“那么我宣布,钟氏下任总裁……”
“人齐就好了。”
伴随着推门声的,是沙哑苍老的话语。
更令人震惊的是说话声的主人。
钟老爷子膝上盖着一张薄毯坐在轮椅上,由专属护理推着缓缓移了过来,神色身体大不如前,双眼却依旧精光四射,更显慑人。
“爸……”钟鸿钧之前所有的镇静功夫全然不见,余下的只有讷讷。
钟老爷子理也不理他,炯炯目光扫向众人,所到之处无人敢与他对视,除了钟泓和钟旻。
“听说大局已定了是吗,那谁是胜利者呢?”
“是我,老爷子。”回答他的是钟泓。
在钟家,第二代和第三代从来不会称呼老爷子为“爸爸”或“爷爷”,除了刚才像钟鸿钧那般的失态,只因这是钟老爷子自己定下的规矩,初衷也许是为了突显自己的威严,但发展到亲人之间毫无亲情,只有利益,不知是否也为他所乐见?
“你很厉害,阿泓,”老爷子淡淡道,“连我手中的股份都能挪到你名下去,只怕我现在亲自来也没有用了吧。”
“是的,老爷子,香港是最讲法律的地方。”钟泓没有露出笑容,他毕竟不知道这个风中残烛的老人出现在这里的用意。
“你忘了映水的那一部分。”
“我没有忘,映水手中掌握着钟氏15%的股份,这是您对她的钟爱。不过我记得您说过,映水的股份除非结婚,否则不能动用。”
“自然。”老人的语气淡然,仿佛在陈述天气。“她已经结婚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钟家千金结婚,钟家人却一无所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仅众人愕然,钟泓亦是震惊不小,然而他很快又镇定下来。
钟鸿钧首先失声,“映水结婚,我们怎么不知道?”
老人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神色不以为然。“结婚是她的事,有我一个长辈知道就行了,何必弄得众人皆知?”
钟泓盯着钟老爷子。“映水结了婚,自然有权动用属于她的一部分股份,不知她今天是否也到了场?”
“没有。”老爷子悠悠道,“她将股权全部转给她丈夫了。”
事情发展至此,已是峰回路转。突然之间又冒出一个钟映水的丈夫,那么这个陌生人对于此刻的结局,无疑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钟泓凝目,半晌,微微一笑。“妹夫也来了?”
“当然。”老爷子呵呵一笑,“他从头到尾都在场。”
谁?!
众人面面相觑,下意识地举目四顾。
钟泓蓦地心中一动,缓缓转首,望向身旁的人。
陆知处亦对上他的视线。
两目相投,对方朝他轻轻颔首,肯定了他的想法。
第46章
“映水订婚了?!”钟京平按捺不住,最先腾的一声站起来,问出所有人都想知道答案的疑问。
身体虚弱得想要下地也困难了,但老人静静地坐在那里,还是让人联想起他昔日不可侵犯的威严。
“知处,你有什么要说的?”
老爷子的话如同平地一声惊雷。
陆知处!
这个以外人身份加入到这场夺嫡纷争的人,竟才是最后决定胜负的关键吗?
莫非他从刚才到现在一直不动声色地保持低调,等的就是这一刻?
本来分明的大局被钟老爷子一句话一搅,顿成三分天下的局势。陆知处手中的股份比任何一方都少,却对任何一方来说都关键,他的意向代表了胜利者的归属。
探究,锐利,嫉妒,惊讶的目光顿时齐聚在这个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沉默的男人身上。
呵,会咬人的狗不叫。钟沁想着,缓缓绽开一抹笑容,现在的她,倒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情在关注故事情节的发展了。
陆知处没什么表情的起伏,眼光却只是淡淡一瞥,不经意扫向对面那个人,对上。
黝黑如潭,深不见底。
陆突然想起他和钟旻初见时的情景。
彼此试探,针锋相对,既想互相利用,又不肯彼此信任,意图早已摆上台面,倒不显得生疏。
心蓦地一惊,缓缓地,长舒了口气。
冷冷扫过全场,带着些许犀利与尖锐,尔后,不紧不慢地表态:“我赞成,钟旻任集团总裁。”
众皆哗然,惟独老爷子的意料之中,钟泓的面无表情,还有钟旻的高深莫测。
几分钟的时间,自己的使命已然完成。
重新坐了下来,不意外地听到钟泓在自己耳旁低低一语。
你背叛了我,你从一开始就在演戏。
背叛,好严重的措辞,陆知处微微一笑,这世上,风云变换,转瞬即逝,有谁注定是要忠于谁的,既无效忠,何来背叛?本欲这么回他,但听钟泓字里行间,暗哑刻骨,分明对自己恨到极点,便也不想再刺激他,只是淡淡地回了句,抱歉。
那边钟氏族人已经在算计着谁的胜算更大,自然也还有些墙头草一类的人物跳出来跟风,但成败已定,余子碌碌便也皆不足为虑。
钟泓咬牙切齿,阴晴不定,却看也不看对面的对手,他的堂兄弟,只是注目于自己身边这个男人。“不是你,今天我不会输。”是什么让他最终相信了这个男人,是他逼真的演技,当时的情势,还是……
“你错了,”陆知处神色自若,同样轻声,却答得飞快。“如果没有我,和映水结婚的也许是李知处,张知处,而他也照样会赢,不过时间长短而已。”钟泓会这么说,当然是他还不够了解钟旻,知己而不知彼,这是兵家大忌。如果没有钟映水,没有他陆知处,钟旻又会如何?别人只看到这一年荣华的从无到有,节节胜利,只看到人前意气风发的他,却往往忽视了背后那个运筹帷幄的人,钟旻。
你说过你不会和钟映水结婚,你说过你早已没有退路所以会全力站在我这一边,你……钟泓嘴角微微扭曲,压不下充满被背叛的怒气。眼前这个男人眸中的神采,是他在之前几天的相处中完全没有见过的,那个只存在于资料和传闻中的陆知处,又回来了。
那么之前那个淡漠而隐忍的他,真的是情势所迫的委曲求全,抑或只不过是假象而已?
望着眼前表情各一的众人,他的回忆倏然倒流。
钟老爷子的病房里,陆知处将一切和盘托出,却不料老人毫不意外,连一丝一毫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反而一句话便让他怔住。
“在你之前,钟旻早就把你们的关系告诉我了。”
不待他消化,老人接了下去,“钟旻很聪明,比你我想象的都要聪明,即使不必求助于我,他也自有办法应付这一次的局面。两年前他会被钟泓排挤出钟氏,那是因为他防人不足,城府不够,但现在他显然已经克服了这个缺点。假如这一次我打算袖手旁观,他应该会联合外人来吞并钟氏吧?”
联合外人?陆知处目光一凝,既而豁然明了。
老爷子望住他悠然而笑,“你想到了吧?”
“顾家。”他说了两个字。
老人颔首。
顾梓宛,钟旻曾经的未婚妻,顾氏企业的现任总裁,也是顾氏几代以来的第一位女性的掌权人,能在那样一场惊风骤雨般的家族夺权中脱颖而出,除去钟旻的助力,她本身的实力当然也不容小觑。既然是互相利用,那么她现在反过来帮助钟旻也是理所当然,到时候只消一场钟顾名门联姻的消息见诸于报,再不利的情势也立时烟消云散,安然无恙,至于那小小的绯闻,更是消弭于无形,不会有人再提起。
思及此,一切水落石出,豁然开朗,胜负已定。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并没有事先向钟旻告知他会投靠钟泓的事情,而钟旻在他的背叛面前,却依旧淡定自如,可有可无,因为他早已王牌在手,有恃无恐。
陆知处忽然觉得很累。
当年敲开房门,见到自己的好友与未婚妻赤裸抱拥在一起的震惊过后,突然之间涌上心头的,仿佛也是这种疲惫。
当利益与感情纠缠在一起的时候,谁能分得清哪种更为纯粹?
即使两人互相信任未曾改变,可总有一些外在的强迫因素在扭曲这一切。
仿佛注意到陆知处表情的微妙变化,钟老爷子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他告诉我你们的关系,便是要我不许为难或勉强你,否则今天要你来,便不是和你说这一番话,而是要让你和映水结婚了。”
老人的语气此刻倒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了,他是什么意思,替钟旻解释,还是默许他和钟旻的关系?
此时以陆知处的应变,早已恢复了冷静,闻言道,“老爷子岂肯让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受半分委屈?”
钟老爷子冷哼一声,“莫以为你们把她送往巴黎,这里便没有她的事了,她手上的钟氏股份,是所有钟家人所虎视眈眈的,我不趁早为她安排好栖身之所,难道要等其他人扑上来将她算计掉吗?”
他口中的这些人,亦是他的儿女子孙,但在老人口中说来,全然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陆知处微怔,“您是想……”
“我也不认为你是一个好的人选,”钟老爷子冷睇他一眼,“但是那个丫头执意要帮你,我有什么办法?”
他明白了,皱眉轻轻地说了一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想来让钟映水置身风口浪尖本也非钟老爷子所愿,假使当初让她成为联姻的棋子,又会不会比现在好过些呢,谁也不知道。
钟老爷子明白他的意思,钟映水本来无辜,只不过因为身有钟氏股份这块大馅饼,所以成为人人觊觎的对象。
“从前我老以为自己能够掌握一切,这场突如其来的病让我不得不改变想法,你们想怎样做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了,现在我只是一个,单纯想完成一件事的快要死了的老头子而已。”扯了扯嘴角,老爷子淡淡道。
他知道陆知处肯定会答应的。
这两个人……
老人早已从得知真相的那一刻震撼中脱离出来,到现在冷眼旁观钟家一切纷纷扰扰,小丑跳梁。
什么爱情和信任,一辈子用惯铁血手段算计自己与他人的老人从来不会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但这两个人,他还真想看看他们到底能够走到哪一步。
情势急转直下。
钟老爷子坐在轮椅上,静静地冷眼扫过这一切,让推他进来的护士推着他出去,这场戏会怎么发展,已经不关他的事了,他现在需要做的,是回到医院,度过每一个病弱老人都必须度过的程序:静养,和等待死亡。
这场战,谁都没有赢,包括他。
“你赢了。”钟泓对着身旁的陆知处缓缓道,方才的裂痕此刻合上,看不出喜怒。
陆知处微微一笑没有搭腔,看着钟鸿钧在上面主持大局,宣布结果。事情到这里,应该可以告一段落了吧,钟旻最终得到了他想要的,又和顾氏联姻,虽然执掌钟氏仅仅是一个开始,还有许多局面需要收拾,但他相信,有了顾梓菀的助力,再凭钟旻本身的实力,那并不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你以为……”钟泓沉沉的目光跟随着钟旻走上台前向众人致意,低沉地笑出声。“你还能回到钟旻身边吗?”录象带也好,苦肉计也罢,即使现在钟旻赢到最后完全出乎他的掌握之外,但他相信自己还是在那两人之间划出一道裂缝,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只会越来越茂盛。
被问的人没有回答,默然起身,不顾周遭诸多诧异注目,向门口施施然走去,虽然穿着一身合体修长的西装,却真有一种拂袖而去的潇洒。
钟旻目送着他的背景,回荡在会场的声音微微顿住,却也没有出声挽留。
钟泓将这些尽收眼底,将挫败与怨气深深抑下,某个名字被他默念了一遍又一遍,说不清是什么味道。
陆、知、处。
若不是你我怎么会功败垂成,像你那样骄傲的人,居然肯为了钟旻放低身段来向他施展苦肉计。
出了钟氏大楼,阳光立时透过那些高厦玻璃窗户的反射刺入眼中,不由抬起手微遮住眼,心中某个角落浮起一丝微微的茫然,就像当年刚从监狱里出来那一刻,不知道何去何从的茫然。
察觉出心底那份失落,陆知处摸摸鼻子不由苦笑,这又是何苦来哉,明明是自己顺着剧情演下去的,现在倒成了作茧自缚,因为钟旻吗?
这次他也该气得够呛了,自己没有与他事先说好便去向钟泓投诚,不过他也隐瞒了与顾梓菀联姻的事不是么,扯平了。
现在的他,实在不知道该去怎样面对钟旻,他们一旦碰到一起,原本自制力极好的两人八成会从言语冲突演变为肢体冲突,这已经有过太多前例,现在身心俱疲的他不想去亲身体验。
所以,还是彼此冷静一下的好。
或许明天一觉起来,他会知道自己到底该离开还是继续留下。
揉揉眉心,刚想走至路边叫出租车,一阵纷沓的脚步声朝他快步走来,停下。
沉稳的声音响起。“陆先生。”
他放下手,看到两名面容端正的西装男子站定,从衣袋里拿证件在他眼前一晃。
“很抱歉,ICAC,我们现在怀疑你私自挪用日文科技的资金进行违法交易,并涉嫌欺诈公司股东,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ICAC,香港廉政公署。
陆知处微拧起眉。
“知处,你去哪里!”张绍快步走出大厦,恰好看见陆知处正要跟着两个陌生人上车。
“廉政公署找我问点事,”陆知处顿了下,“钟旻问起来,就说我有事先走好了。”
话没法多说,张绍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带走,转身折回楼上,这时候,钟旻刚好致辞完,被一些钟家的人围住寒暄,他犹豫片刻,趁钟旻目光扫向他这边的时候,远远打了个手势,钟旻虚应了旁人几句,朝他走来。
“怎么了?”
“陆被廉署的人请去喝咖啡。”ICAC几十年来的惯例,每次要想要调查这个人向其问供,都会请他去廉署喝咖啡,久而久之,这成了港人的口头语。
钟旻面色一沉。“怎么回事?”
“还不清楚。”张绍摇头,将刚才经过说了一遍。“会不会是有人暗中给你使绊,选择了从他那里下手?”
钟旻抿了抿唇,神色有过那么一瞬间的阴霾。“你先过去,我随后就到。”
说罢转身,张绍忙拉住他。“二少,这样不行!”
见钟旻回首看他,他补充道:“无论陆怎么会被廉署的人盯上,他们肯定不会无端找人,现在你刚宣布成为钟氏掌舵人,不要说商界了,明天全香港的报纸上都会出现这个消息,如果这个时候卷入什么纠纷,不但对你本人没有半点好处,连钟氏也会大受影响。”市场本来就会因为总裁换人而起波动,如果再捅出什么风声,对钟旻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眼前的人若是换成陆知处,只怕也是用现在这样就事论事的语调说着与张绍一样的话吧。
钟旻定定地看了他几秒,“你过去,无论如何先把他保释出来。”
说罢头也不回地朝钟家那些人走去。
张绍暗松了口气。
希望这只是一场虚惊。
“我们得到举报,你私自将内地荣华集团内部资金抽调出来挪为他用,这本来是属于内地司法部门管辖的事情,但是举报的内容里又涉及了香港日文科技的一些交易,请问陆先生你对此做何解释?”
“据我们所知你并不是日文科技的任何一位主事人,又是谁授予了你私自调动资金的权利?”
“日文科技与香港容帮是否有什么私底下的经济往来?”
……
对方自然是做足功夫的,这边却是毫无准备。
问题迎接不暇地袭来,陆知处一一作答,虽然内容大多敷衍到令人屡屡皱眉,但他的表情却一直都是淡淡的,带了点倦意,看不出没什么张狂得意,却也让问话的人无毛病可挑。
“该说的我都说了,其余的请等律师来了再回答你们,好么?”虽然他本身在荣华身为法律顾问,但来到香港之后这个身份却完全不具法律效力,所以钟旻曾将自己的私人律师介绍给他。
问话的人快速浏览了一下自己的记录,发现很多内容的答案都是空泛无力的,不由皱了皱眉,但又有些无可奈何。
香港的法律就是这样,模仿欧美法系,讲究程序,问讯也不能动用其他手段,对当事人保护周到。
不由瞪了陆知处一眼,跟同伴喁喁私语几句。
“陆先生,在你的律师没有到来之前,你不能被获准保释。”
冷淡有礼地说完,门打开,递上一杯热咖啡,关上,脚步声渐远,室内只剩下他一人。
陆知处看了看手表,这会离刚才进来还没过去几小时,怎么自己倒觉得好象过了很久?
廉署的人怎么知道当初他挪用荣华和日文的资金与钟沁做交易的事,还扯上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容帮?
必定是有人举报了,扯上容帮显然是为了让事件扩大,但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呢?
钟泓?钟鸿均?钟家的敌人?还是自己以前得罪过的人?……
陆知处觉得有点头疼,闭上眼,身体微向后仰,头抵住了椅背,阖眼。
出来的时候,已经漫天星光。
张绍正站在车门旁边等他。
“陆,你没事吧?”张绍招了招手,“很少看你这么神不守舍的,他们没怎么你吧?”
陆知处摇摇头,上了车。“钟旻呢?”
他本来要来的,临时被未婚妻一通电话叫走了。
不知怎的话到了嘴边又换了句:“钟家那边现在很多事情要料理,走不开。”
陆知处点点头,转头望着车窗外面车水马龙的光影,不再说话。
张绍觉得气氛有点窒闷,轻咳一声开口:“你们……怎么了?”
张绍并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只是觉得这两个人在一起时,无论工作还是私底下,看起来都有着绝佳的默契,虽然前阵子沸沸扬扬都说陆知处卖主求荣投靠了钟泓,陆知处完美的演技几乎连他也骗过了,直到今天,他才发现,陆这个人他从来也没有看透他。
然而现在两人之间似乎出了点问题,刚才钟旻打电话跟他说不能来的时候,语气也是颇为古怪。
陆知处没有回答他的话,半晌,张绍以为他睡着了,也专心开起车来。
一时无言。
钟家新任掌舵人浮出水面,钟旻入主钟氏集团。
各大报纸以黑体加粗标题的形式纷纷报道了此事,钟家的生意涉及很多领域,又要与政商两界打交道,黑白两道这些灰色地带也不能落下,家族易主自然就成了轰动的事件。
钟老爷子由钟映水陪着飞往瑞士疗养,钟鸿均被迫退休,钟京平和钟沁虽然还是董事会股东,但由于手中股份已微不足道,很快也成为挂名的闲人而已。
至于钟泓,心高气傲的他怎堪忍受输给钟旻还留在香港,又在心烦意乱之下被钟旻打压得势力去了大半,最后被发配到荣华集团下属一个小公司里。然而荣华身在大陆,资源丰富,假如他真有能力,有朝一日未必不能东山再起,与钟旻一决雌雄。
如同当年钟旻被贬谪一样,风水轮流转,只不过又换了个主角,又开始一段新的风云变幻。
陆知处懒懒地站在灯光与柱子交错而成的阴影处,看着不远处的衣香鬓影欢声笑语,看着钟旻被围在中间谈笑风生的场面。
真好。
一切尘埃落定。
他本不是喜欢勾心斗角的人,他所享受的是那种在法庭上针锋相对的紧张,在商场上变数迭出的刺激,然而与钟旻这一路走来,却似都是刀光剑影。
所幸这些都已告一段落。
眉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举起手中香槟轻啜一口。
“在享受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乐趣么?”
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来到他身旁,拿走他的酒杯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就口处正好是刚好是方才陆知处双唇贴着的地方。
眼神清冷,神色矜傲,却看得他心中一跳。
“没什么想说的吗?”
自从那日从廉署回来,两人还未单独相处过,甚至连交谈也没有。
陆知处眨眨眼,摸摸鼻子,却终于在他凛冽的眼神下妥协。“都过去了。”
钟旻盯着他半晌,蓦地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陆知处抓住他的手腕。
“一会,老地方。”说罢松开手。
钟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离开。
香港的夜色很美,美在那居高临下的斑斓灯火,星星点点。
入夜的山顶有点凉,风带起衣角飒飒作响。
陆知处从宴会出来,又去酒吧转了一圈,才慢慢地开车上来,本以为自己已经来得够早了,没想到走到山顶,却看到熟悉的身影早已站在那里,不由一怔。
“怎么来得这么早?”放松了语气,陆知处朝他走去。
前面的人背对着他仿佛说了什么,却被风吹散了,模糊不清。
他又走前了些,正想询问,冷不防那人转过身,还没等他看清楚,一股大力袭来,嘴角钝痛,顿时满口腥膻。
踉跄几步,还没能反应,也不过一瞬之间,衣领已被人狠狠揪住,直压到几步之外的树干上。
前面被对方一条手臂压在胸前呼吸困难,后面又被凹凸不平的树身厮磨生痛,不由暗自苦笑,这是招谁惹谁了?
灯火晦暗的夜色中,他分明从对方眼里看到种种爱恨情仇,不知道对方又从他眼里看到了什么?
“你就那么不相信我么?”钟旻的声音与他的动作截然相反,缓缓的,很平稳,很冷静。“那天在医院,从老爷子的病房里出来,我碰到钟泓,还有你。”
听他回忆起那天的情景,陆知处的心一紧,知道自己苦肉计做过了头,那天想必伤他很深。
“那时候我想,你即使给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我也就明白你的用意了,可你偏偏什么也没有做,”一字一顿,微微冷笑,“跟映水结婚的事,如果不是你当众说出来,想必连我都蒙在鼓里吧。”
风从树梢间穿过,叶子翻动在静默的两人中间显得格外大声。
“对不起,”顿了顿,“我从来没想过要隐瞒你的,只是……”
只是当时时机不对,两人的一举一动都被钟泓看入了眼。
只是钟老爷子将这件事的保密也作为站在他们这边的条件之一。
只是那时候你已经公布了与顾梓宛的婚事,我不想忙上添乱。
这么多只是可够?
陆知处深吸了口气,出口的还是那句话。“对不起。”
话未落音,唇被覆住。
彼此的舌尖辗转战栗,带来一阵骤然天旋地转的晕眩,眼前仿佛有七色绽开,震撼得难以自已。
钟旻的手顺着他的鬓发抚下,蜿蜒过那清俊的眉角颧骨,一直到修长颈项上突出的喉结,感受着下面的脉动和微颤,另一只手将对方的身体紧紧地按在树干上。
久违的激情被点燃,双方都没有掩饰和压抑,以唇舌之间的火热为临界点,最深层的欲望被勾挑起来。
舌尖在口腔内扫过,气息近在咫尺,暧昧地吹拂在脸上,染上彼此的颈,只是在黑暗里,只能借助远处城市的微光看见对方晶亮的眼神。
许久之后,彼此交缠的气场才因为无法喘息而微微分开,钟旻埋进那人的颈窝,双手环着他的腰,慢慢平息自己剧烈的心跳和骤起的欲望。手指过处,只觉得他似乎又瘦了些,原本不逊色于他的完美身形现在能隐隐摸索出清瘦的轮廓,想起他这段时间顶着内外压力,暗中收集资料,还要应付钟泓那边的猜疑试探,而自己还确然在当初的那一瞬间怀疑过他,便不由得心中一黯。
对不起。
陆知处耳边好象听到某人闷闷地说出这三个字,转瞬又是风声飒飒而过,仿佛一刹那的错觉。
微微挑眉,素来矜傲不肯低头的钟大总裁什么时候也会说这三个字了。
“难道你也觉得我在自我牺牲?”素来沉稳淡定的脸因为尚未平息的欲望,在晦暗不明的夜色中多了一丝说不清的魅惑。
“你还记不记得,”他微推开身上的人,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走开几步,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燃,悠悠道。“当初我跟着你一起打拼的时候,说过什么?”
钟旻拿过他手中的烟,深吸了一口,利落而优雅。“你说你喜欢商场,因为觉得它其实跟做律师一样,都充满了未知的变数,而这些变数,却是可以通过努力去改变的。”
“所以,我现在只不过是在实现我当初的话而已。”烟被他抢了,陆知处只好重新点了根,打火机刚要点火,却被按住了。
“那我呢?”那人按着打火机问他,神情认真。
“什么你呢?”微愕,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在你实现你这些话的过程中,又是什么地位?”
陆知处失笑,既而侧首想了想,也很认真地回答。“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但我喜欢你,工作、生活、睡觉、醒着,你都是我第一个想起来的人。”
钟旻盯着他看了半晌,慢慢地眼就染上了笑意,冷峻矜持的眉眼柔和下来,按着打火机的手也松开,反而抬手凑前帮他点了火,弄得陆知处有点啼笑皆非,心想我这便算是最长的表白了吧,你大少爷却还什么都没说呢。
钟旻看着他吸烟,拢发,眯眼,只觉得这男人的一举一动对他来说,都是致命的吸引,从很久以前开始。
“那么,你明天就回钟氏吧,副总裁的位置,我已经为你留着了。”
陆知处深吸了口烟,长长吐出,眼神晦暗闪烁。“我想向你请将。”
钟旻挑眉,静待下文。
“去欧洲发展钟氏的分公司。”
没有料到他竟然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钟旻一怔,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是我听错了吗?”
“你没听错,”陆知处微笑,一字一顿,“我跟你请将,去欧洲发展钟氏的分公司。”
“为什么?”钟旻咬牙,神色阴沉,“我给你的待遇不好吗,还是你不愿意……”
不愿意留在我身边,跟我一起驰骋笑傲这风云变幻么?
“你要结婚了。”陆知处看着他,淡淡道。
钟旻怔然,微皱起眉。“我定能将这件事解决,给你一个完美的答复。”
“但在那之前,你还是别人的未婚夫。我不是女人,不兴一哭二闹这种把戏,也不想和有妇之夫纠缠不清,你说你能圆满解决,那么在你解决之后,再来找我。”
“何况欧洲的钟氏分公司,我很早之前就想去看一看了,据说钟泓不太啃得下这块硬骨头,我想试试我的能力。”陆知处微微一笑,自信的神采在眉宇之间流转,虽在夜色之中,这个男人却从来也无法让人忽视过。
对面那人回答他的,是几近窒息的沉默。
陆知处转身,面向山脚的万家灯火,繁华夜景,无声地吸烟,让身后这男人慢慢做出抉择。
良久。
他掐灭烟头,一只手刚好抓住他的手臂,迫使他转过身,对面的男人目光炯炯,眼中意味未明。
“一年。”
“嗯?”
“我给你一年的时间,你在欧洲那边的成绩要比钟泓经营的时候番倍。否则,你就得回来。”
这算是另一个挑战吗?陆知处挑眉,欣然接受。
“好。”
一年之期,说长不短,其间风云变幻,又有谁人能料,但两个同样强悍的男人,能做到这一步,已是对彼此最大的包容。
剩下的,就看时间了。
尾声
德国法兰克福
珍妮推门进去,里面那个男人一如之前,埋首在文件纪录之间健笔如飞,一边还在网上正在举行的会议间或插上几句,表达自己的意见。
让她不由得感叹他的精力旺盛。
陆知处抽空抬起头朝她点了一下,示意她先等一下。
这时候会议正好开完,眼见他关掉电脑,珍妮把文件放在他前面。
“总裁,这份文件请您签一下。”
“是什么的?”
“关于下周在市政厅那里的投标会。”
陆知处在文件署名处飞快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口中边问:“下午还有什么行程吗?”
“没有了,”珍妮耸耸肩,“亲爱的头儿,您不会忘了下午公司放假吧?”
陆知处一怔,珍妮很快为他解开疑惑。
“明天是圣诞,头儿!”
“我忘了。”陆知处笑着作恍然大悟状,“很抱歉,亲爱的,忘了给你准备礼物,工资卡补上吧。”
“早料到了!”珍妮笑嘻嘻,从身后变魔术似地摸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递上去。“头儿,我这份礼物是你今天收到的第几份了?”
“不知道,反正不是第一份了,”下面的话又让她马上转嗔为喜,“但我秘书送的总是比较特别。”
“你的魅力不是一般的大!”无意瞥见那个因为塞满礼物而无法关上的抽屉,珍妮咋舌。
这个一年前从东方派驻过来的欧洲分公司总裁,将公司整顿得风生水起,然而没有人会认为那是侥幸偶然,因为这个公司的许多人都是与他一起努力熬过来的。端正细整的东方面孔加上称得上雷厉风行,手段利落的作风,让许多人都欣赏并且倾慕,若不是她这个头儿不喜欢出席宴会,只怕现在抽屉里的礼物和请柬绝不止现在这么多。
“头儿,这一年里从来没见过你跟哪个女的交往,话说回来,你到底是不是有女朋友,还是在中国,有个小脚女人正在等着你回去呢?”
女人的八卦天性是不分国度的。
珍妮印象里的中国,就是有着苏州般的细柔山水,散发着幽幽暗香的檀香炉,还有厚重帘子后若有若无隐藏着的穿着精致旗袍的女人。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很像中国话里的一种人?”笔下不停,陆知处投来斜睨一眼,悠悠道。
“什么人?”
“八婆。”
“爸、婆?”对中国完全是半知不解的珍妮一脸茫然,语调怪异地模仿着他的中国发音,惹笑了他。
德国人工作的态度一丝不苟,他的秘书珍妮也不例外,只是忙碌了一整年,到了西方人最重要的节日,仿佛连心情也轻松起来,何况她的老板是如此富有魅力的东方男子。
“对了,”珍妮从他一沓的文件下面抽出一张请柬。“差点忘了,晚上有个慈善拍卖晚宴,是关于中国古董的,我想您也许有兴趣过去看看。”
陆知处把厚厚一叠文件一目十行地浏览完并签上名字,拿起那张极具中国味的请柬,兴趣被勾了起来。
“晚上几点?”
“八点开始,要我帮您约位佳人同去吗?”
“唔,不用了,珍妮,你晚上有约么?”
“啊?没有,您想约我么?”
“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约你?”
突如其来的中文,让两人不约而同地往门口看去。
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容貌英俊的男人,站在门口,眼角微微挑起,让人感觉那是一个冷淡而骄傲的人。
这是一个不逊色于总裁的人,珍妮想,而且他的视线从头到尾都停驻在总裁身上。
陆知处缓缓看着他,嘴角慢慢地勾起一丝笑纹。
“很抱歉,亲爱的,这么说也许很失礼。”眼睛慢慢地从那男人身上移开,陆知处望向珍妮,脸带歉意却笑容满面。
“但我想,我今晚已经有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