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多大的毅力,才有今天的沈融阳?
陆廷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半晌,清淡的声音在略显狭窄的客房里响起。
“我不负你。”
沈融阳笑了。
君之言,吾不必回,必铭于心。
莫问谁虽然吊儿郎当,但至少还没失信过,他说要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但是一直到第二天,莫问谁都没有出现过。
沈融阳开始觉得不妥。
侍琴自告奋勇要出去打听,那群女子昨夜就下榻在本镇的客栈,要追寻起来并不困难。
侍剑不放心,便和他一起去了。
有北溟教主在,他们无需担心公子的安危,何况公子自己的身手,就已经独步江湖了,若有谁以为他足不能行便稍逊常人,那只能是自讨苦吃。
侍琴侍剑同样一去不回。
沈融阳叹了口气,想动用如意楼的力量了,但对方能做到这一步,连莫问谁都有去无回,如意楼也未必就无所不能。
他自己身负残疾,纵然武功天下难有敌手,但最不适合做的就是追踪这种工作。
一个坐着轮椅的人去追踪,那等于是在一片绿叶中找一朵红花。
陆廷霄提出想去看看。
侍琴侍剑沿路留下记号,要找到他们并不困难,令人三思的是找到他们之后要怎么做,已经去了三个了,在不了解对方底细的情况下,沈融阳并不赞成这个办法。
但这无疑也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
陆廷霄去了
沈融阳坐在房中,自己跟自己下棋。
一盘棋,从早上下到傍晚。
陆廷霄也没有回来。
将最后一枚黑子放下,把白子的生路都堵死,沈融阳的眼底,泛起丝丝冷意。
第24章
小镇并不小,应该叫大镇,可也从没见过坐着轮椅自个儿在街上乱逛的人,何况这个人长得也不难看,不仅不难看,而且十分好看,又有跟小镇居民和山上那些道长截然不同的气度,这让很多人都对他行注目礼。
沈融阳找人,倒不像在找人。他很悠闲,这个摊子看看,那个摊子瞧瞧,有时候甚至还买下一两个小玩意,完全就是在闲逛,只不过他走的路线,沿途都有侍琴侍剑他们做下的记号。
出了一条小巷再拐个弯,这里倒清静许多,郁郁葱葱的枝叶从墙内人家探出头来,间或还有星星点点的嫣红柠黄,显得十分幽雅记号在一间房子门口消失了。
这房子在这镇上,算不上最气派的,但也看得出家底殷实,只不过深在小巷中,不大惹人注意,门此刻正紧紧地关着,上面还贴着半旧的春联。
敲门。
不一会,一阵脚步声传来,门咿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是个双髻少女,打量了他一眼,却没有多少惊讶。
“我家主人恭候已久,请吧。”
随着少女走进院子,穿过正厅,来到一条走廊前面,尽头是一个湖心亭。
从外面看并不如何堂皇的房子,倒是别有洞天。
亭子里坐着两个人。
沈融阳走完长廊,自然就看清这两个人。
一名白衣女子,容貌清雅绝伦,脸上有一种介于少女与少妇之间的气质,比沈融阳见过最美的女子,还要动人三分。
另一个人,是他再熟悉不过的。
陆廷霄。
“这位夫人如何称呼?”他淡淡笑着,仿佛不认识她旁边的人,只看着她。
“沈楼主前日在武当不是已经知道了么,小女子姓谢,闺名嫣然。”
谢嫣然此刻正在下笔,画一朵牡丹的花瓣,这一笔完了,画也就大功告成。
她长舒口气,抬眼看着眼前的人,眼波再清盈不过,只是这样的清澈,似出尘脱俗,又惹人心怜,难怪当年于素秋会如此倾心于她。
即便再挑剔的人,看到他,也会不由自主地暗赞一声,除了足疾,这男人给人的感觉,就像一汪平静无波的海。
之所以是海,是因为当海最平静的时候,你经常会被迷惑,而忽略它最危险的时候。
“谢夫人。”他轻道,语气破碎在空气中,颇有点呢喃的味道,仿佛在唤自己的心上人,让人不由有种怜惜继而不忍抗拒的味道。
朱唇轻轻一扬。“沈楼主果然名不虚传。”
一开口就把她苦心营造的天魔功给破了。
这种天魔功,不是什么邪术,放到现代,可以称之为催眠。只不过不可小觑古人的智慧,在一千多年前,天魔功的威力远胜于催眠。它能通过色、味、视、触、感等多方面的感觉去迷惑人的心神,从而达到扰乱神智,控制人心的目的,后世闻名的元十六天魔舞,其实也是源于天魔功。当初沈融阳在古道中遇到的心魔,其实就是旱魃所为,千年成魔的旱魃,能够令沈融阳神智大乱,谢嫣然的天魔功纵然再厉害,对于他来说,也是大大打了折扣。
谢嫣然自然不知道这些曲折,她苦练天魔功多年,自负未遇敌手,眼前这人一出现,就将她的自信一下子击碎。
“陆教主中的是天魔功?”
自他出现到现在,陆廷霄的表情,一直是淡淡的,这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细心一看便会发现,这种淡是冷淡,如寒冰般的刺骨慑人,而不是之前万事不上心的冷淡,他看他的眼神,就像一个毫不相识的人,一件从无感情的事物。
“嫣然不敢托大,仅天魔功岂能让陆教主听话。”谢嫣然摇头,动作十分好看,只可惜用错了对象。
“哦?”沈融阳微微侧着头,脸上有好奇,却是不急不躁,就好像在听一个朋友闲聊。
这两个人真的是朋友?的
她有点怀疑了,却仍旧笑道:“告诉沈楼主也无妨,陆教主还中了忘川蛊。”
顾名思义,忘忧忘情,忘却一切前尘,如渡忘川,如历生死,苗疆七蛊之一。
沈融阳叹了口气。“这蛊虽然厉害,却是世间罕有,难为谢夫人能找到愿意练成此蛊而牺牲性命的人。”
“这世上,只要有财力,没什么是买不来的。”谢嫣然微微一笑,“沈楼主富可敌国,应该比我还明白才是。”
“固然不可无财,也不可过于依赖财物。”沈融阳也笑道,“也许正是因为心中受过创伤,才会觉得万事万物皆可轻易拿来交易。”
谢嫣然脸色微变,旋又浅浅而笑。“沈楼主觉得还有买不来的东西,那么眼前这个人,可值得你拿一座如意楼来换呢?”
沈融阳的目光掠过眼前这个人,他却已不再认得他。
面沉如水,听他们说了那么多,眼神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冬日寒冰。
“值得。”
沈融阳淡淡道:“钱,是死的,人,是活的。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死了,就不能复生。夫人冰雪聪明,想必比我明白,何必总是执着于往事,不肯往前踏出一步呢?”
谢嫣然大怒,复而冷笑,她最恨有人提及自己的过往。在武当山上,为了不让于素秋当上武当派掌门,出面揭露他,用最小的损失达到最大的利益,但却不代表她能够容忍别人提起。
“沈楼主真是深明大义,小女子倒想知道,为了这个朋友,你可以做到哪一步。”
不待沈融阳反应,她已将纤纤素手放在陆廷霄命脉上。
“跪下。”
第25章
双足残疾的人如何下跪?
谢嫣然不过想折辱他罢了。
眼前这个人,即便坐在轮椅上,柔弱这个词与他也是毫不相关的,她倒想看看,这个困局,他要如何解决?
沈融阳还是那样淡淡笑着,仿佛她这个要求对于自己来说,微不足道。
他不是后天残疾,而是天生无法行走,脚对于他来说,已经毫无知觉,要怎么让一个毫无知觉的人去做一个下跪的动作。
用手扶住双脚,置于地上,又按住扶手,慢慢地,撑起身体,微往前倾,一手在轮椅上稳住身体,一手放在地上,平衡上半身。
谢嫣然吃了一惊。
她震惊的不是沈融阳在下跪时的困难,而是那样风华卓然的一个人,看似傲气内敛,却居然肯为了一个朋友,向别人低头。
心下略有些悲凉,他待朋友尚能如此,若当年自己遇到的是这个人,也不至于后来惨遭负心的下场了吧。
她面上不显,冷冷看着,而沈融阳的神情脸色,从头到尾就没变过,淡定自若,甚至噙着一丝笑容,仿佛被迫着下跪的人不是他,而是谢嫣然。
“没想到沈楼主还是一个义薄云天的人。”再看陆廷霄,却依旧是面无表情,连自己按住他的命门,也没有任何反应,看来忘川蛊终究是起了作用。
“过奖了,不知道谢夫人还想让我做什么。”沈融阳却是毫无被折辱的感觉,如果不费力气能达到一个目的,又何必在乎所谓的面子。他二世为人,对于这种手段,实在太熟悉以至没有感觉了,只是这话却万万不能出口,像谢嫣然这样的人,刺激她只能引发反效果。
谢嫣然定定看着他,半晌转过头,对着陆廷霄柔声道:“陆郎,你帮我做一件事好不好?”
陆廷霄没有动。
“将你前面的这个人,活捉下来,我不要他死,但是伤得多重,也没所谓。”
她那句话说完,陆廷霄却有了反应,缓缓点了点头,又看向沈融阳,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一边站了起来。
“廷霄兄。”沈融阳轻轻叹了口气,对方却没有一丝触动,走至他面前站定。
谢嫣然笑道:“沈楼主不必白费力气了,忘川蛊除非以命换命,绝无解开的可能,你倒不如烦恼一下,你是要出手反抗好,还是束手就擒好。”
他若反抗,以二人的实力,必然两败俱伤,若是顾念朋友之谊束手,那只是便宜了陆廷霄,无论怎样,她都不吃亏,于是好整以暇打算坐山观虎斗。
沈融阳却出手了。
袖中琉璃棋子滑到手心,拇指与食指拈住,弹出。
却不是向着陆廷霄,而是往谢嫣然击去。
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
陆廷霄倏然转身,在肉眼几近不可见的速度下,一掌打向身后的人。
二人出手,谢嫣然连躲闪都来不及,便受了重伤,站在亭子中间的她被掌风打得连连退了好几步,一直到背抵着栏杆才停住。
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洒在秀雅的白色衣襟上,如同雪地红梅。
几乎是同时,沈融阳袖子一扬,一枚银针疾射而出,封住她的穴道。
动弹不得。
周围一片寂静。
除了刚才这番动静,没有人因为她的受伤而出现,连刚才引路的双髻少女也不见了。
谢嫣然微微喘息,强捺下胸口翻涌的血气,瞪着眼前这两个人,几乎无法置信。
“你不是中了忘川蛊么?”
此时的陆廷霄,背负双手,神色淡然,唯一不同的是眼神由方才的僵硬转为清明,哪里有半分受制的模样。
陆廷霄没有理会她,倒是沈融阳微微一笑,此时他还半跪坐在地上,却不显狼狈,陆廷霄走过去,将他横抱起来,安置在轮椅上。
“谢夫人可是觉得很不甘心?”
谢嫣然银牙暗咬,恨恨道:“现在我为鱼肉,你们是刀俎,想杀便杀。”
沈融阳摇摇头。“当日在祈镇春欢楼内身死的少年,可是你杀的?”
谢嫣然一愣,复而冷笑:“是又如何?”
“林家庄离魂术一事,也是夫人所为吧?”
“不错。”
“那与晋王有所联系的,看来也是夫人了,让我来猜一下。谢夫人屡屡设下陷阱暗算诸人,不仅仅是为了报于素秋负你的仇吧。凝光剑,传闻中藏了大量汉代藩王陪葬财宝的线索,北溟教钥匙,也是传说中打开一座宝库的关键,你不惜手段索要寻找这两样东西,莫非是想造反不成?”
沈融阳噙着笑容,谢嫣然脸色却很不好看,任他说完,也不置一词。
“沈楼主天纵奇才,何必为难一个妇道人家?”
稀稀落落的巴掌声响起,一个锦袍玉带的人出现在走廊尽头。
这锦衣人,却是之前沈融阳在林家后山破庙遇见的那个人。
第26章
锦衣人自走廊尽头,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步伐悠然,如闲庭信步。
沈融阳此刻已端坐在轮椅上,向那锦衣人端详了一会,笑道:“原来是阁下,自林家一别,无恙否?”
“多谢沈楼主牵挂,此番邀二位前来,本是作客闲谈,却不料妇人多事,致有此局,还望见谅。”那人举手投足之间很有气度,并不令人生厌,但脸上表情却未免略显生硬。
谢嫣然脸色苍白,抬头看了他一眼,眸中似有未尽之意,微微咬着下唇,并不说话。
“谢夫人费心为你筹谋,不惜将我二人都引来这里,何罪之有?”沈融阳微微叹了口气,“倒是倾庄主,何不以真面目示我们,未免有失诚意。”
那锦衣人身形一顿,片刻方道:“沈楼主是如何知晓的?”
“江湖传言,问剑山庄庄主倾弦,仗义疏财,风流倜傥,但是林家庄一役,你并没有提出一起去救人,反而自告奋勇要留守林家,这不是很蹊跷么?”
“然后呢?”
沈融阳一笑。“我与倾庄主不过数面之缘,本不该如此论断,但是还有一点,倾庄主喜竹,连山庄内也种了各式品种的竹子,巧的是,这间宅子里,也处处有竹,连阁下袖口处,也绣了一枝青竹。”
锦衣人叹道:“见微知著,不愧是如意楼主。”
手往脸上一抹,多了张人皮面具,再一看他,却正是林家庄内谈笑风生,江湖上素有风流之名的问剑山庄庄主倾弦。
“我本不想相瞒,请二位到此地,别无它意,只为共叙大事。”倾弦笑道,“莫大侠与沈楼主两个侍童,俱都安好。”
这无疑是赤裸裸的威胁了,沈融阳却没接他的话,转而问道:“庄主说的大事,是指什么?”
对方为了此事纠缠不休,不说陆廷霄,便连沈融阳也觉得有些厌烦,倒不如摊开来,一齐说个明白。
倾弦走入亭中,撩袍而坐,也不看谢嫣然,只朝着沈陆二人,笑容敛去,神色肃然:“不瞒二位,我本姓孟,名玄晴。”
听到这个名字,沈融阳想起一个人。
孟昶。
后人知道他,不是因为他本身,而大多是因为他的宠妃——花蕊夫人,那个写下“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的女子。孟昶是后蜀的第二个皇帝,也是最后一代帝王,据蜀而立,晚年因骄奢淫逸,不思国政,被赵匡胤派人轻而易举地给灭了。孟昶有三个儿子,孟玄喆、孟玄珏、孟玄宝。
“看沈楼主的神色,似已知道我的来历。”倾弦微笑,带着一丝傲然。“蜀帝孟昶,便是先父皇。”
“据沈某所知,孟昶三子,皆在开封。”
“我非宫妃所生,自幼养于宫外。”倾弦缓缓笑道,“若沈楼主不信,在下有许多证据。”
信与不信都没什么差别,后世这位孟玄晴,甚至没在史书上留下记载,可见他所筹谋的事情,先不论成功与否,对宋朝来说都不过隔靴搔痒,微不足道。
“江湖之人与朝堂中事,素来两不相干,倾庄主所谋,只怕我们二人无能为力。”
“沈楼主何必急着答复,以二位的能力,屈居于江湖一隅,不觉得委屈么?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只要是男人,就不会拒绝这个诱惑。”倾弦笑道,“退一步说,我也并不要求二位与我一齐起兵,我虽有后蜀皇室留下的一些琐碎财物,但于大事不过杯水车薪,若二位能资我一二,事成之后,必与君共享这天下江山。”
有许多人,或许在武林之中是一方豪杰,却总是不满足现状,觉得以自己的能力本应该得到更多。反是那么好造的?就算你有皇裔的背景,也应该考虑天时地利人和,现在久战初定,大家都不想再起乱子,在开封为质的后蜀皇室也是。现在并不是群雄并起的时候,而开始进入民族对立的阶段了,北有辽国,东北有高丽,在不久的将来,还会有一个与宋朝屡屡发生战争的西夏,这些情况,即便不知后事,换了一个能够纵观全局的谋士,想必也可以分析出来。只是人一旦陷入死胡同,就不再那么容易出得来了。
既然对方已将话说明白,沈融阳也不想再绕圈子。“我等都是江湖莽夫,于兵政二事一概不知,如意楼的资财,也非沈某一人可以擅专,楼中四位总管都是可以主事之人。”
意思是,你就算困住我,也困不住如意楼的日常运作。到了沈融阳这里,他已经建立起一套比较完善的运作机制,即便现在楼主身死,如意楼也绝不会因此方寸大乱,为外人可趁。
“北溟教对朝廷没有兴趣。”陆廷霄淡淡道,从刚才到现在,他统共就说了这么句话,其他时间都是沈融阳在说,他也并没有提出反驳。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两人还没有意动的意思,那就是明明白白的拒绝了。
倾弦不以为意,朗朗笑道:“既然如此,那请二位便先在此地住下吧,让倾某略尽地主之谊。”
“庄主想强留我们?”沈融阳哑然而笑。
“这宅子屋顶四周,皆布下了弓箭手,以陆教主,也许能毫发无伤,但是沈楼主你,我就不敢打包票了,很久没有碰到过像沈楼主这样让我心折的人了,我也不希望看着你被射成刺猬。”
“沈融阳变成刺猬的样子,我也想看看,只不过今天看来是看不成的了。”
随着一声叹息,亭中栏杆上多了一个人,嬉皮笑脸,动作不羁。
“莫问谁。”倾弦看着他,三个字倒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
“虽然我的名字很好听,你也不用这么念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喜欢上我了。”许久不见的莫问谁抱胸嬉笑,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弓箭手呢?!”
“都被定在屋顶上吹风呢。”莫问谁拍拍衣服上的灰尘,跳下栏杆,“你想造反就造,干嘛拉上沈融阳,惹上了他,你还能安心造反么?”
“庄主还想拦住我们吗?”
倾弦飘然后退,在离他们有一大段距离之后,方才停下来。“今日之事,算是倾某失算,诸位想走,只管走就是。”
莫问谁失笑,“你不准备留下点什么吗?”
倾弦冷哼不语,衣袖一振,人影隐去,只余下凉亭中动弹不得的谢嫣然,从头到尾,不过是个陪衬。
“不追?”莫问谁斜眼。
沈融阳摇首。“先回去吧。”
天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他就这么死了,未免便宜,这样的人,必得先让他尝尝起兵落败,众叛亲离的滋味,方才不负苏勤在天之灵。
半倒在亭中的谢嫣然,众人没有往她身上多加过一点主意,刚才陆廷霄那一掌,已经废去她所有功力,余生之年,她也只能在病榻上度过,这就是对她最好的惩罚了。
有时候一死,反而是最轻松的解脱。
几人回到客栈,侍琴侍剑早已准备好洗漱诸物等候着沈融阳几人归来。
莫问谁开始绘声绘色地说起自己脱险救人的经历,沈融阳摇头苦笑,陆廷霄自顾品茶,只有侍琴侍剑二人很捧场地鼓掌叫好。
良久,众人散去,只余下沈陆二人。
“你怎么还不走?”
“总觉得你有事。”转动轮椅至陆廷霄身前,并指放在他左手脉搏上。
命门大穴暴露在别人的手中,陆廷霄却并没有抽手。
这也许算是一种彼此的信任了。
面色如常,脉搏正常。
沈融阳总觉得不妥,在别庄中,陆廷霄少言,是个性使然,但刚才在屋子里,他也一样一言不发,却有点异样了。
陆廷霄正想说什么,却一皱眉,转头,吐出一口鲜血,溅到白瓷杯子上,更显触目惊心。
忘川蛊,终究是起了作用的。
第27章
“失魂之症如何解?”
“恕老朽无能为力。”
“你在这里安然隐居二十余年未曾被人发现,一旦藏身之处被你昔日那些仇人知道,你觉得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
川滇边界。
一辆马车在官道上疾驰。
“现在感觉如何?”
“无妨。”
车内二人的身份,放在江湖上,皆是一时无双的人物,只是他们此刻都需同坐在一辆马车之内,同往一个方向而去。
忘川蛊终是在陆廷霄体内起了作用,就算他没有失去记忆,也得每隔十二个时辰就受一次锥心刺骨之痛,以他的武功和忍耐力,病发时尚且脸色苍白满布冷汗,便可以想见此蛊的厉害。
如果不尽快找到解蛊之法……
沈融阳抬手掀开马车门帘一角,借着转头掩下眉间隐约的忧色。
苗疆,后世多理解为云南,实际上在当下,是包括了四川、贵州、湖南、云南的大部分地区,而蛊这种带着神秘色彩的毒物,也正是起源于此。
蛊不同于毒。
毒药中再无色无味,触之则亡的配方,也是有其药理可循,但是蛊却并非如此,往往一块石头,一根丝线,或者你压根就不注意的细节,就有可能让你中蛊,所以对于江湖中人来说,蛊比毒更为可怕,它不仅防不胜防,而是防无可防。
与蛊类似的,是后来出现于诸多小说的降头,两者都能在千里之外致人于死地,它们更接近一种巫术。汉代著名的一个典故,金屋藏娇中的陈皇后,汉书中说她被废的理由是: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承天命。无论这个理由是否真实,但是能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可以想见时人对巫蛊之术的恐惧和厌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