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正笑了笑:“若是不够的话,安乐王也可以亲口作证,说明陛下确实是有意立陈王为储君的。”
安乐王就是刘远之父刘薪,当日刘远给了自己老爹一个安乐王的虚位,把他直接扔回老家去养老,虽然眼不见为净,但从刘薪的角度出发,这父子俩的嫌隙不可谓不深。现在安正能说动刘薪出面,必然也是许了什么好处,刘楠想都能想到,以刘薪对儿子的不满,估计很乐意掺上这一脚的,更何况又不需要他卖什么力气,只要事后站出来说一声我那个皇帝儿子确实是属意刘桐当皇帝就够了。
有了皇帝亲爹的一句话,就算旁人有再多怀疑,还能说什么?
现在只要刘楠一死,刘远又毫无行动能力,咸阳宫等于尽入安正之手,安正又有了名义上的皇帝手令,刘桢要是带兵入城,立马就会被打成谋逆,到时候北军作壁上观,南军与奋武军互相厮杀,就要各凭本事了,一旦南军占了上风,那安正就等于稳操胜券了。
可以说,安正虽然提前发动了宫变,风险和漏洞相对增加,但是他几乎把武力和舆论这两方面都计算好了,绝对也不是被郭质的事情一刺激,就决定拍脑袋行事的。
但刘楠不是傻子,不会被安正这一番话就吓住。
“不要忘了,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安正点头笑道:“不错,我知道你勇武过人,虽然单枪匹马,但是如果尽力想要拼杀出去,未必不能拖延时间,等来刘桢,只要你不死,我的阴谋就要无所遁形,对不对?所以我才会说八分胜算,而不是十分。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是不必冒风险的,造反的风险自然更大。我尽力而为,但成与不成,还要看老天,若是上天注定要我失败,那我也无话可说,不过在那之前,总是应该努力一把的,你说对不对?”
他本来就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眼下虽然大逆不道,可说话依旧是轻声慢语,完全没有办法让人与反贼一类的词联系起来,刘楠更加不想去相信,这个人就是他自小就亲近的安二叔。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这一切?
安正道:“太子,我知道你现在打的什么主意,你想以一己之力拖延时间,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不若你乖乖自刎,我也好做一些,免得大家撕破脸皮。”
刘楠几乎要被他的无耻气笑,他握紧了手中的剑,将身体肌肉调动到最适合攻击的力道。
但是下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失败了。
只见安正作了个手势,原本押着刘婉的甲士抓住她的发髻,令她不由自主尖叫一声,紧接着一把剑刃抵上她的喉咙,又令她顿时不敢再出声。
刘婉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脸色苍白如纸,胸膛不住起伏,指甲紧紧地掐入地面。
“放开阿姊!”刘槿怒喝一声。
“放开她!”刘楠也道。
安正没有出声,又抬了抬下巴,守在刘远榻前的甲士随即抽剑,将寒光对准毫无知觉的皇帝胸口。
“不!”刘楠目眦欲裂。
安正温和道:“还请太子畏罪自尽。”
刘楠不动。
安正微微一笑:“你不死,你妹妹和阿父就要死,这一招对别人也许无效,但对你却最是有效,我看着你长大,自然是了解你的,阿楠,你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的,对不对?”
刘楠还是不动,他死死看着安正,完全想不到对方竟然会想出这等卑鄙的办法,不是让他拼力杀出去,不是让他力竭而亡,而是用他的至亲来威胁他。
“不,不要!”刘槿大哭起来,被甲士押住的身体不断扭动,“大兄不要死,不要杀阿父,让我来代他们!”
安正没有理他,只是看着刘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偌大宣明殿内,只余下刘槿的哭声。
刘婉的脸色苍白如纸,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反应。
安正不愿再等待下去,直接动了动手指。
将剑架在刘婉脖子上的人微微用力,刘婉白皙的脖子上立时出现一道血痕。
血痕慢慢加深,血顺着刘婉的伤口流了下来,浸入她的衣领之内。
刘婉口中发出“嗬嗬”的声响,表情已经不能用惊恐来形容了。
“住手!”刘楠怒吼。
安正说对了,他确确实实是最了解自己的。
如果来硬的,自己未必会屈服,但是现在……
安正微笑,重复着刚才的话:“还请太子畏罪自尽。”
刘楠怒得双目通红,他握紧了手中长剑,反手对准自己胸口,狠狠刺了进去!
刘槿惊叫一声,想要扑向他,却被左右紧紧按住。
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见,剑刃正正插、入胸口,深达一尺左右,只怕快要连后背也穿透了,绝无半分虚假。
刘楠吐出一口血,慢慢地跪倒,身体慢慢地往旁边倒下。
刘槿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安正示意士兵上前检查刘楠伤口,就在此时,殿外远远响起一阵喧哗,伴随着兵刃相接和喊杀声,声音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宣明殿门口。
紧接着殿门被人狠狠一踹,一群人提着刀剑冲了进来,将安正等人团团包围住!
嗖嗖几下,想要靠近刘楠和按住刘槿刘婉的几个士兵都中箭倒地。
对方人多势众,汹汹而来,又经过了宫内一场恶战,眼看就要救驾成功,正是士气高涨之际,宣明殿的守兵根本就不是对手,很快就被杀得毫无还手之力,安正也被团团围住,除非他真有飞天遁地之能,否则真是插翅也难飞了。
然而刘桢进来的时候并没有顾得上去看他一眼,她的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倒地的刘楠身上。
“阿兄!”
刘楠身体底下好大一滩血,剑刃插在他身上还没拔、出来,他面如金纸,双目紧闭,已然是没气了。
刘桢眼眶通红地扑过去,中间脚下还踉跄了两步,才终于跑到刘楠跟前。
“阿兄,你醒醒!”
她抓着刘楠的手,自己却颤抖得厉害。
“阿兄,你会没事的,小鱼和嫂嫂还在等你呢,你要抛下我们不成!阿兄!阿兄!”
“阿兄,求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阿兄……”
以刘桢的性情,以往就是如何艰难的困境,她也不曾在人前失态,如今却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只是哭声之中,还夹杂着一个微弱的声音。
“别哭了……你压到我伤口了……”
“……”
第99章
正所谓医者未必懂武,但武者一定要懂医。
其实也不必说懂,但起码要把人体经络穴位五行脏器都给摸熟了,不然到头来连身体要害在哪里都不知道,那可就贻笑大方了,这也是身为武将的基本功。
不过安正算不上武将,他从在向乡起,就是彻头彻尾的文职,后来纵使跟着刘远起兵,也多是出主意,而非真正提着刀枪冲锋陷阵。
刘楠就不一样了,他的武艺是许众芳启蒙的,许众芳祖上曾是游侠,自己后来又与刘远一道到军队里当过兵,那都是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本事,作为许众芳的学生,刘楠并不缺乏身为一个武将所以应该具备的基本素养。
如果刘楠再狠心果决一点,他原本可以选择不必入宫的,或者直接召集奋武军闯宫,那么今天的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但正如安正所说,刘楠的性格本来就不是那样的人,他宁可以身犯险,先确定父亲的安危,也不愿意选择后面那种方法,安正正是料中了他的这种性格,才会诱他入宫,如果换了刘桢那种性格,估计这个计策就得换一换了。
但刘楠总算也不是一味莽撞,起码他在入宫之前还给刘桢留下了兵符,在被安正逼得自杀的时候,还不忘用上一点急智,剑是插到身体里去了,也确确实实差点透体而过,不过剑插、进去的位置看似是在心口,实际上却偏了一点,正好擦着心脏,血是留了不少,但还不算无药可救。
刘桢看到他还能睁开眼睛说话,不由得大喜过望,也顾不上如何痛骂他了,赶紧就让陈素找来太医,先是小心翼翼把剑拔、出、来,然后随即上药包扎,把人给抬到内室里去歇息。
安正被团团围在中间,他既不逃,也不喊冤,仍旧是安坐如初,脸上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容,让人看了觉得十分可气。
不过刘桢并不觉得对这种人能有什么好说的,他做下这些事,肯定也会有自己头头道道的大道理,但这些都不能否认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择手段。
安正并不在意刘桢的脸色:“公主,可惜门外的宫卫不堪一击,若是你再晚来一些,只要太子一死,一切就尽在我的掌握了。”
刘桢冷冰冰道:“安太常,容我提醒你,你之所以会失败,是在于你逆天而行,逆势而为,与我没有什么干系,就算你杀了陛下与太子,同样也轮不到你当皇帝。”
安正大笑:“谁说的!今日若是没有你,必然会是换了另外一番局面,你倒是说说,皇帝和太子都不济事了,南军又尽在我的掌握,单凭宋谐那帮人和一个奶娃娃,要怎么阻拦我?我真是羡慕你,你有个心慈手软的好兄长啊,否则光是你今日一番作为,日后就要成为新君的心头刺了!”
刘桢挑眉:“安太常这番话最好还是等我阿兄醒来再说,这样才能起到挑拨离间的效果。”
说罢她挥挥手,也不想再听对方说什么了,随即有人将安正押了下去。
以安正的所作所为,就是现在一刀杀了也是可以的,但刘桢还希望通过他找出其他暂时还没被发现的同谋,所以势必要先将人关起来,后续再慢慢处理。
料理完安正,外头参与叛乱的南军也差不多被收拾妥当了,刘桢就打算过去看看刘远。
就在这时,徐行气喘吁吁跑进来。
他本来就不是武将,但是这次入宫,他也就跟着四处去搜寻谋逆,结果没跑两步路就喘得不行,不得不待在一边充当指挥。
“殿下,我们在一个宫室里发现了陈王和宋弘,陈王被打晕了,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宋弘则被五花大绑丢在宫室一角。”
刘桢蹙眉:“陶氏呢?”
徐行道:“还在找,臣已经让所有人守住宫门,都去找了。”
咸阳宫之大超乎所有人的想象,这其中还有好几条阁道是直接通往甘泉宫和信宫的,宫内弯弯曲曲,明路暗路更是不计可数,这也为搜寻工作增加了许多困难,刘桢的人再多,一时之间也不可能把所有通道都堵上,所以南军和奋武军一厮杀上,许多宫婢内侍惊慌失措,谁还顾得上谁,陶氏想要趁乱逃走也不是不可能的。
刘桢:“再派人去找,务必将她找出来,找到了就带到这里来!”
徐行:“谨诺。”
刘桢:“宋弘呢,将他解绑了带过来。”
宋弘很快就被带过来了,因为身上被绑得太久,血流不畅,他的身体到现在都还是麻的。
“阿弘,你还好罢?”刘桢没有对他摆脸色,一码归一码,做人要恩怨分明,他娘参与造反,不代表他也是同谋,更何况刘楠在信中也说了,如果没有宋弘通风报信,他们还未必能够确定方士王节确实与陶夫人脱不开干系。
“无妨。”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宋弘的脸色苍白得难看,然而他顾不上自己,眼睛四下一看,马上就落在刘槿身上,本来还想走过去,谁知道没走几步脚下一个踉跄,还是陈素在旁边及时扶住他,他才免于摔倒。
刘槿的表情和刘婉如出一辙,都是惊悸未定的呆滞,显然还没从刚才那场宫变中恢复过来,他的眼珠子慢慢转动,显然也已经看见宋弘了,下一刻,他从地上爬起来,跑过来紧紧抓住宋弘的臂膀:“阿弘,你没事罢,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有劳殿下惦记,我没有事!”宋弘脸上露出真心的笑容,转头对刘桢道:“我是被我阿母绑起来的,因为我不愿与阿母同谋。”
陶氏早知道这个儿子向来不赞同自己所为,所以她也从来没有让宋弘知道太多,却没想到宋弘早已将自己知道的那一丁点消息也悉数透露给了刘楠等人,陶氏暴怒之下,总算还顾念母子亲情,没有直接杀了宋弘,而仅仅只是将他绑起来,没让他跑出去坏事。
宋弘本想张口为母亲求情几句,但眼见皇帝还在那边床榻上躺着呢,他就知道这个口不能开了。
暗暗叹了口气,他又道:“阿母听闻事情败露,便假扮宫女匆匆出走,临走前还将阿桐打晕,我也不知道她往哪里去了。”
刘桢对陶氏简直无语了,论心机谋算,这个女人不仅比张氏强出百倍,而且比她见过的所有女人都厉害,当断则断,从不拖泥带水,她想谋反,所能倚仗的无非也就是陈王刘桐,但是眼见大厦将倾,她直接就把刘桐舍下,免得一个孩童误了自己逃亡,这等当机立断,心狠手辣,实在非常人所能及。
“陈王如何了?”刘桢问徐行。
“无甚大碍,只是昏迷过去,少顷便能苏醒。”徐行道。
刚说完这句话,陈素就抓着一个宫女大步走进来。
“殿下,她想趁乱出宫,幸而在宫门处被发现拦了下来。”
刘桢定睛一看,这个穿着宫婢衣裳的可不就是陶氏么?
但见她不施粉黛,年纪看上去倒比平日年轻一些,虽然称不上倾城绝色,可总归还是散发出她这个年纪的女人所独有的成熟韵味,再加上那股子温柔解语的气质,也难怪能在刘远心中独占一席。
眼下陶氏的脸色略见苍白,可也没有如何痛哭流涕哀泣求饶,反正显得异常镇静。
她看也不看宋弘一眼,只望住刘桢道:“你们要如何处置我?”
如果不是她,刘楠不会受伤,刘远更不会躺在榻上人事不省,不过既然连面对主谋安正,刘桢都能维持冷静,面对陶氏就更加不可能失态了。
是以刘桢很平静地反问:“依陶夫人之见,你的所作所为当如何处置?诛九族?夷三族?抑或将你凌迟,腰斩,点天灯?”
最后那个“点天灯”,陶氏没有听说过,但她即使不用问,也能知道那肯定是一桩酷刑。
所谓点天灯,其实就是把浸了油的麻布将人团团裹住,然后把人倒吊起来,再点火活活烧死。
听了刘桢的话,陶氏的脸色越发苍白了一点:“若是我能为公主提供一些消息,不止可否将功折罪?”
刘桢不动声色:“那就要看你提供的是什么了?”
陶氏:“我可以将这宫里头与我通风报信,暗中勾结的名单都交给你,无须公主大动干戈掘地三尺地搜寻,只要公主免了我的死罪,便是流放我也认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话,刘桢有点想笑:“陶夫人,以我对你的理解,你本不该是这样狂妄无知的人,难道死到临头,就连神智也丧失了?便是不通过你,我也照样可以找出这次的同谋,大不了将宫里所有的人悉数换过一遍就是,何必费心一个个去找,你愿意将名单给我,我就当时你死前的追悔,兴许陶家那些受你牵连,与此事无干的人,还可以免于一死,但是你作为主谋,难道还异想天开,以为死罪可免?”
陶氏抿紧了唇,死死盯住刘桢,不再言语。
刘桢也不想再跟她废话了,直接就让人拖下去,是杀还是如何,总归要等刘楠好了再说,毕竟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左右刚刚押起陶氏,就听见跪在刘远榻前的太医一声低低叫喊:“陛下!”
刘桢一听,连忙跑过去。
刘槿和刘婉的反应总算不慢,他们擦干眼泪,也都来到刘远榻前。
此时刘远的眼睛半睁半闭,看得出人已经苏醒了,但他的身体还是动不了,别说坐起来了,全身上下也就只有左手的手指还能微微颤动。
没法说话,也没法动弹,堂堂一代帝王,竟然沦落到这等境地,此时离他策马扬鞭,平定天下也仅仅是过了六载,若是没有意外,照他这个年纪,纵然有些小病小痛,也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只能躺在床上。
看着他喉头上下滚动,似乎想要表达什么,又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所有人都觉得心中悲凉,而作为他的儿女,在悲凉之外,还有痛心。
如果当初刘远能听从劝告,在王节第一次被刘桢赶出宫的时候不再服用丹药,身体也不至于快速败坏,而在郭质那边生了变故之后,为了早日实现计划,陶氏又通过王节,给皇帝加重药量,才会导致出现如今的局面。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刘桢更不想在父亲心口上戳刀子,所以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紧紧握住刘远的一只手,轻声道:“阿父,你是不是有话要与我们说?你写在我的手上罢,然后我来猜,若是猜对了,你就眨一下眼睛,若是猜得不对,你就眨两下,可好?”
在众人的注视下,刘远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刘桢将他的左手放在自己的手掌上,另一只手握住他还能动的食指,示意父亲可以开始写字了。
实际上刘远就连那个唯一可以动的食指,能动的弧度也是很小的,一直到他将一个字写了第三遍,刘桢才辨认得出是个“陶”字。
陶字很好理解,指的肯定是陶氏,但刘桢并不知道刘远到底对这件事知道多少,就问:“阿父这是想问陶氏的下落吗,她参与谋逆,已经被下狱了。”
刘远的眼睛眨得有些厉害,显然是心里激动,一时不知道怎么表达。
刘桢就知道自己猜错了,又柔声道:“阿父别急,你再给我写一个字,我才好猜。”
刘远就在刘桢手心又写了一个字。
剐。
刘桢一看这个字,就什么都明白了。
也许刚才发生的那一切,刘远虽然没法睁开眼睛,但早就听在耳中,根本不需要刘桢多作解释,安正和陶氏的事情,只怕他心中都是清楚的。
这个剐字,指的当然是千刀万剐,也就是凌迟。
可见刘远心里对陶氏的恨意之深。
当初有多看重她,现在就有多恨她。
不仅是恨陶氏,恐怕还恨自己是个睁眼瞎,以至于像安正所说的那样,连自己枕边的女人都管不好。
暗暗叹息一声,刘桢点点头:“我知道了,阿父想要处置这些人,我让宋丞相他们进来一并听罢。”
刘远眨了一下眼睛,表示没有异议。
宋谐他们在刘桢闯宫之后,一直到奋武军控制了咸阳宫之前,内心一直忐忑不安,既担心太子安危,又担心刘桢失败被擒,总之什么最坏的打算都已经在心里过了一遍了,在他们想来,皇帝就算没有死,肯定也是被人控制起来了,反正不会好到哪里去。
如今听说皇帝竟然还能写字表达意愿,众人先是吃了一惊,紧接着看到了如槁木死灰般躺在床榻上的刘远,又是心头一紧,回想不久之前皇帝还是英姿勃发的模样,不由都暗自唏嘘不已,与刘桢他们一样,内心涌上莫名的悲凉。
“陛下,臣等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治罪!”宋谐等人在榻前请罪道。
刘桢生怕这一来一往就没完没了,以刘远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再说难道如果老爹真的埋怨宋谐他们来晚了,难道还真要治他们的罪不成?平心而论,宋谐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尽了一位大臣的本分了。
所以她就道:“阿父如今开不了口,所幸还能写字,他有一些话想要交代诸位,等他写了字,就由我来传达罢!”
刘桢的功劳,在场众人有目共睹,别说她现在只是代皇帝传话,就是要代皇帝下诏,估计宋谐他们也不会有意见。
见众人摆出凝神倾听的模样,刘桢就将方才刘远处置陶氏的意见说了一遍,然后又道:“阿父可还有吩咐?”
过了好一会儿,刘远就又在她手上写了个“安”字。
这个“安”字,自然就是指安正,但他光写一个名字,刘桢也不可能知道他是想杀还是想流放还是想诛安正的九族,就在等着刘远写下一个字。
谁知等了半天都没能等来下文,刘桢抬眼去看刘远,却见他目光闪动,眼中流露出来的,不仅仅是恨意,还有其它许许多多,连刘桢也看不清楚的感情。
刘桢还记得许多许多年前,当时他们还住在向乡那间破落的屋子里,安正与许众芳过来探望父亲,安正摸着她的脑袋说笑的情景。
这样的情景历历在目,连刘桢都难以忘却,更不必说跟安正结拜的刘远了。
刘桢绝对相信,刘远在登基为帝的时候,绝对没有想着要对自己的结拜兄弟下手,而当年安正不惜抛下老婆孩子,跟着刘远一道逃亡的这份情谊,也是真真切切的。
所以刘远对安正的感情,不仅仅是像对陶氏那样只有恨意而已,还包括了难以置信,痛心疾首等等。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只能说造化弄人,人心难测。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曾经多么要好的朋友,连生死都可以互相托付到对方手里,随着时间流逝,彼此的心思都慢慢起了变化,可是人却永远只会觉得变的是对方,而不是自己。
“阿父?”刘桢轻轻提醒了他一声。
刘远颤动着手指,许久之后,终于在她手心上写下了一个字。
囚。
第100章
安正和陶氏都已经落网,后续的进展就顺利多了。
陶氏自知必死无疑,一开始什么话都不肯透露,后来诸般酷刑一上,她抵不住痛苦,只能一五一十招供。张氏去了之后,虽然刘远没有再立皇后,但咸阳宫上下,谁不知道陶夫人就是实际上掌管后宫的人,再加上刘桢出宫居住,内廷更是唯陶氏独大,陶氏一倒,其他蹦跶的蚱蜢也就不足为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