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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花的动作一停,阿津从门外探出脑袋,笑嘻嘻的:“公主你可笑了!”
刘桢心知她为了逗自己开心,朝她伸出手:“哪儿来的花?做得倒是巧致!”
阿津将花递给她,一边笑道:“公主怎的不记得了,是陈家郎君送来的。”
刘桢微愣,低头看下自己手中的布花。
这是一朵用绛红色绢布扎缝起来的山踯躅花,此时的绢多数都是有钱人家用来作衣裳的,这样一朵绢布花不仅价格不菲,而且制作精巧,也不知道对方是用了多少心思才寻买到的。
“子望何时来的咸阳?我怎不知?”
阿津道:“听说陈家郎君调入北军已有月余,上回我出宫时碰见他的,后来便时常有些联系,他已托人送了好几回东西过来,不过都没有要求见公主,所以我也就没有回回都禀报了。”
刘桢这才想起来,好像确实是有这么回事,只是上次阿津说的时候,自己正巧匆匆忙忙赶着要去查看甘泉宫,是以未放在心上。
难得对方有心,自己却连半点回应都没有,这还是旧时相识的知交故友呢,更别说还有刘楠这一层关系在。
这么一想,刘桢就有点惭愧了。
“他现在在北军当差?怎么会突然调入北军了?当的是何职务差事?”
阿津掩口笑道:“公主一口气问了这么多,让我如何作答呢?”
刘桢白了她一眼:“限你三日之内,速速去查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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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远的开国朝臣之中,除了世家出身的人,其余大都有着诸子百家的背景身份,就连宋谐这样的人,其实也是名家弟子。
这本也是正常的,自从百家争鸣的时代之后,作为流传最广,影响最深的儒道法纵横名阴阳等几家,或多或少都会有门生弟子传承下来,其时士子也多有这样一层身份。
但是随着争鸣殿辩学愈演愈烈,连许多朝中大臣也都卷入了这场争辩之中,像主张儒家的御史中丞熊康,偏向法家的太仆卿周允和廷尉房羽,崇尚道家的光禄大夫魏密等,他们都希望以自己的主张来治国,更要命的是,这些人中不乏身居九卿高位者,这就使得争论难以避免也影响到了国家层面的决策,往往像提高商税与否这样一道决策,就能分成好几派争论不休,其中又以熊康为首的一帮儒学官员最能辩,大有来一个辩倒一个,来两个辩倒一双之势。
这等场面说起来,全因刘远而起。
就在这种情况下,一直冷眼旁观,甚至被朝臣们认为束手无策的刘远终于有了动作,他直接下令另辟文学馆,点名将先前一些明里暗里为自己说话,站在皇帝一边的学子放了进去,又将想要建立一门集百家之长的新学说的意愿传达给他们,并对学子们提出自己的要求:这门新学说,要博采百家之长,而且要于国有利,不能泛泛空谈,最好是在著书立说之余,还能总结出简单明了的治国之策,以供本朝历代皇帝参考,成为万世不易的典范。
这等要求虽然苛刻,却恰好搔中了读书人的痒处,他们或许不好荣华富贵,可有谁不愿意让自己的名字流传青史,纵然不能与上古圣贤并列,但若能被后人提起时,景仰地尊称一声先哲,也不枉来到世上活这么一趟了。
是以文学馆的工作热情特别高涨,而且与争鸣殿不同,这些人起码还有共同的目标,所以纵然争论激烈,最后他们采集撰写出来的条策,若是能够经由丞相与皇帝亲自过目并首肯,就能编入书中。
这个被后世称为国策之争的事件,对国朝的影响是深刻而深远的,由文学馆编撰出来的《国论》,事后宋谐奉刘远之命,将《国论》所述种种,引申总结为几句话:以仁德治民,以明典镇恶,礼遇士人,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则天下同乐。
这条寥寥几句话的治国之策,不仅由此成为大乾以后几乎所有朝代的统治者所引用的治国典范,而且因为它所包含的儒道法等各家思想,使得儒家并未像刘桢所熟知的历史那样,得到统治性的地位,更未被捧上神坛,而道家法家等其它各派学说也并未被打压,百家学说,珍贵典籍得以流传,而非消匿在历史长河之中,这也成为后世点评高祖皇帝刘远时所津津乐道的一大功绩。
作为皇帝,刘远的本意当然只是为了维护统治,巩固权威而已,但历史的发展往往都会有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意外之喜。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如今刘远不复先前被动的局面,一言九鼎的天子之威逐渐展露。
纵然这个国家是他亲手建立起来的,但之前与刘远一同打江山的那些人,无非自以为有立国之功,是以时时还会与刘远唱反调,但现在经过国策之争后,基本上刘远决定了什么,都不会再有人轻易反对了。
刘远很满意,如果当皇帝还不能令所有人俯首听命,那这个皇帝还当的有什么意思呢?
他没有忘记刘桢在其中的功劳。
如今长子的婚事差不多已经定下来了,刘楠从军中被招了回来,他对刘远为他定下的婚事人选也并无异议,范氏女就这样从京师诸公卿之女中脱颖而出,成为未来的许王妃,择日成婚。
刘楠既已被封为许王,显然是不适合再在军中帮人打下手了,朝中也不乏“许王成年,可早令其前往封地”的声音,刘远便打算单独拨给他一支军队,起名奋武军,让刘楠协助北军,负责京畿以北地区的守卫,等再过两年再让他去封地。
从这一点来看,刘远对长子还是不算差的。
长子的婚事既然解决了,接下来就该轮到长女了。
相比许王,大家对刘桢的婚事可就热衷多了。
毕竟当皇子的老婆有风险,当公主的丈夫可就是稳赚不赔的,何况是深受当今皇帝看重的这么一位公主。
刘远对这个女儿的宠爱,加上刘桢这次在过国策之争里的建言之功,让他决定好好挑选驸马,势必要让刘桢嫁得风风光光,又幸福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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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望,下差了想去何处消遣啊?要不要和我们去城东酒肆,那里新来了一批歌姬,歌喉很是不错呢,身段也是曼妙的!”北军的同僚拍着陈素的肩膀,用一种心照不宣的语气和表情笑道。
“不了,今日我想早些归家。”陈素笑道。
他从许众芳那里调入北军已有一段时日,现任左京辅都尉,这个官职不算高,负责协助北军的最高统帅,也有带兵的职能,在他上头还有中垒令,中垒丞等十来个官职压着,但是对大多数人来说,能够从地方调入京畿,这已经算是令人歆羡的高升了。北军中有些人知道陈素与许王交情好,只当陈素是托了关系才调过来的,在陈素刚进北军的时候,颇有些风言风语。
陈素对此一笑置之,并不理会,这种传言一味计较去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如今在北军的时日一久,他也逐渐能交上几个谈得来的同僚了。
“啧啧,子望,你日日下差就赶着回家作甚?莫非家中有美娇娘不成?我听说你家人又不在京师,连你那屋子都是租赁来的罢?回去也是独对烛火,哪里有跟着一帮兄弟出去玩耍来得痛快?走走走!”对方揽着他的肩膀就要把人拽走。
陈素轻轻一拂,也不见如何用力,对方的手就不由自主地被拂下去了。
“好你个张与前!我如何没有和你们出去了,昨日不就与你们一道去喝酒了?结果你们个个醉得七荤八素,还要我把你们送回家!”陈素笑骂一句,婉拒中又透着亲昵,“今日便罢了,我得早些回家,明日一早还要随武库令去清点武器的。”
被他唤作张与前的同袍嘟嘟囔囔:“武库令这人最会来事,无非是见你新来的好欺负罢了,你和许王不是交情很好吗,早该请许王出面,给他点颜色瞧瞧!”
陈素淡淡一笑:“人生在世哪里没有一点挫折,怎能遇事就让旁人出头?”
张与前为他抱不平:“可那畜产成天给你找事,连我都看不过去!”
“好了好了!”陈素拍拍他得肩膀笑道:“不必为我操心,这点小事我没放在身上,你不是要赶着去看你的歌姬吗,还不快去!”
张与前还想说什么,就听见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外头响起:“陈子望啊陈子望,你不单有许王殿下撑腰,如今连美人都找过来了,可真是艳福不浅啊!”
随着声音,进来一个人。
北军有拱卫咸阳城之责,但却是以军营的方式驻守城外,离咸阳城不过咫尺之遥,是以除了普通士兵和值守的官吏之外,但凡没有差事在身上,隔天休沐的人,都会在城中租赁房子居住。
进来的人名叫孙益,正是张与前口中喜欢为难陈素的武库令。
“什么美人,美人在哪里?”张与前一听美人就眼睛一亮,下意识往孙益身后看。
孙益哂笑一声:“不必看了,人家在外头呢,指名找陈子望的!”
方才军营外头来了一辆车驾,不仅装潢精致,还有两名甲士护卫,孙益正好从旁边路过,一看就知道这是贵人的车驾,心想上前去套套近乎,指不定还能有什么好处,谁知道对方指名道姓要见陈素。
孙益心下不快,又不敢有所表示,只得不情不愿地过来喊人了。
陈素有点奇怪,他孤身一人在咸阳,平日又从不流连酒肆乐坊,哪里会有什么女子来找他。
但转念一想,说不定是刘桢身旁的阿津呢。
他便拱手笑道:“多谢武库令相告,我这便去看看。”
孙益从鼻孔里喷出气,也不作声。
陈素一笑,又朝他拱了拱手,便迈步走了出去。
一出了军帐,果然远远瞧见军营外头不远处停着一辆牛车,旁边除了甲士,还站了两名女子。
其中一人自是阿津,另外一个……
陈素的心不自觉跳得快了一些。
那少女正背对着他与阿津说话,似乎是阿津对她说了什么,后者转过身,看见陈素,便对着他嫣然一笑。
“拜见公主。”陈素走过去,郑重行礼。
“子望何须多礼!”刘桢笑吟吟地亲手去扶他,二人相视一笑。
跟在后面的张与前和孙益看着“艳福不浅”的陈素,各自张大了嘴巴。
仗着交情不错,张与前厚着脸皮蹭过去,“子望,你不介绍一下吗?”
陈素迟疑了片刻,他不知道刘桢愿不愿意让他们知晓自己的身份。
他还在犹疑之际,刘桢却已经大大方方地笑道:“我姓刘,子望在军中多得你们照顾了,我们两家乃是世交,他就如我兄长一般,我代他多谢二位了。”
这么一位美丽的少女对自己言笑晏晏,纵然孙益再不喜欢陈素,也不可能对刘桢发脾气,更何况他断定刘桢身世不凡,定是哪家公卿大臣的女儿,当下对陈素就越发羡慕嫉妒恨了,面上却还得扯出笑脸道:“小娘子何须如此客气,子望与我有同袍之谊,他行事谦逊有度,我自然会多加照顾他的。”
我呸,还同袍之谊,你平时不给他下绊子就不错了!张与前暗暗想道。
刘桢听了孙益的话,只笑不语,这时候身旁的阿津出面道:“二位若是无事,还请自便。”
言下之意就是赶人了,张与前倒还没什么,孙益就有点恼怒了,又忌惮对方的身份,不愿就这么被赶走,便拐弯抹角地问:“不知贵居何地,改日有空,也好登门拜访!”
阿津依旧带着笑容,嘴角却隐隐露出轻视之意:“渭水之南,便是吾家娘子的家。”
待到车驾行远了,孙益和张与前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孙益回过神之后,不由有些恼怒,北军武库令一职虽然谈不上位高权重,但在军中也算肥差,从未被人如此轻视,何况还是被一个婢女轻视,她家主人就站在旁边,竟然也不制止,询问来历竟然也不直言,还打谜似的说什么渭水之南,不就是公卿之女吗,真把自己当成公主了?!
他见张与前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喃喃自语,便不怀好意推了他一把:“何事想得如此入神?”
“我知道了!”张与前被他一推,却拍着巴掌喊起来。
孙益恼怒:“嚷嚷什么呢!”
张与前有点语无伦次:“那小娘子,我知道是何来历了,渭水之南!”
孙益狐疑:“是何来历?”
张与前有点激动:“渭水之南不就是长安,以长安为家的贵女,还会有谁?”
孙益先是一愣,然后整张脸都变色了。
长安长公主?!
孙益想到刘桢那句“世交”的介绍,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陈素原来不仅和许王交情好,和长公主的交情也很不错?
自己刚才还对他说那些怪话,他会不会一气之下,在公主面前告黑状啊?
完了完了!
孙益仿佛看到了自己一片黑暗的前程。
——
作者有话要说:注:驸马是历史上西汉才有的名词,秦代之前是没有的,这里用上了先。

第75章

车厢不是很大,坐了刘桢与阿津,如果再要加上陈素的话未免勉强,陈素就跟在牛车旁边一道走,不时与护车的甲士说话,直到车驾入了城,刘桢从车上下来,吩咐车夫和甲士先回去,自己则带着阿津与陈素一道在城内的街道上走。
“子望,我先前不知你到了咸阳,直到看见你给我送的物事,多谢你。”
“不必客气,你如今身份不同,要做的事情自然也很多,那些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你喜欢便好。”陈素温和地道。
二人虽然不常见面,但书信联系却不曾断过,先前刘楠还与陈素一道在军中时,刘桢给刘楠寄东西,每次都会多备一份给陈素,而陈素也都会回礼,有时候是当地的吃食,有时候又是一些小巧的玩意,虽然谈不上值钱,却都能看得出用心,后来刘远入主咸阳城,又登基称帝,刘桢成为公主,东西不便直接送入咸阳宫,这才渐渐少了。
故而如今重逢,倒也不见生疏。
陈素笑道:“今日既然出来了,就由我作东请你吃饭罢。”
刘桢故作不满:“怎么不是我请?算起来我才是东道主啊!”
陈素也不与她争,只笑道:“那好罢,这顿就由你来,下次我再请。”
刘桢笑嘻嘻:“莫要小看我,当初你与阿兄寄给我的那些钱,我到现在还攒着呢,请你吃个几顿是绰绰有余了。”
陈素这才有些惊讶:“那些钱你还留着?”
刘桢:“自然还留着,装了足有半匣子呢,可惜后来你们不寄了,不然我就有一匣子的钱了。”
陈素:“你怎么不用掉?”
刘桢摊手:“先时在咸阳城,用的是郡守的用度,后来又有了公主俸禄,所以就一直用不上。”
陈素失笑:“也是。”
说话间,三人进了九市里颇不显眼,环境却极为清幽雅致的一间食肆。
刘桢诧异:“你来咸阳不过月余,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这间食肆在九市边上,两条闾里的交叉,位置有些偏僻,刘桢虽然在咸阳城的时日不短,却不经常逛街,如果不是陈素带路,她绝对没法找到这里来。
陈素笑道:“是上回你阿兄带我来的。”
刘桢撇撇嘴,轻飘飘地表达了抗议:“好啊,你们俩跑出来玩,也不带我!”
陈素明日休沐,方才出军营的时候就已经换上常服了,不过他与刘桢看上去都气质不凡,刘桢还带着婢女,店家眼尖,立时便热情地迎上来,将他们引入雅间。
一入雅间,外头的喧嚣热闹都被隔绝在一扇门外了。
刘桢左右看看,饶是已经被咸阳宫养刁了的目光,也觉得这里很不错,格局虽小,五脏俱全。
阿津没有随他们入雅间,人候在外头。
“公主愁眉不展,是否心中有事?”陈素忽然问。
刘桢这几天确实有些心烦意乱,跑出来看陈素,也是存了想要一诉衷肠,把对方当成树洞的心思,但是话到嘴边,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陈素看着她微蹙的眉头,有种想要伸手帮她抚平的冲动,但他最终也没有那么做,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刘桢抬头就能看见陈素带着关切的神色,她心中一暖,又叹了口气。
“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心中彷徨苦恼,不知如何是好。”
具体是什么事情,以陈素的才智,也隐隐猜到与宫闱有关,但这不是他能主动过问的,安慰的话也就无从说起。
想了想,他道:“许王可曾与你说过我的事情?”
刘桢一愣,先将自己的心事放下,“阿兄曾经说过,你出身南洋望族,幼时……”
“父母双亡。”陈素帮她接下去。
刘桢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同情好像不太合适,平静又显得太过冷血。
陈素瞧见她脸上的纠结,噗嗤一笑。
“陈家在南阳是大族,但我父膝下只有我一个,我三岁时阿父便早逝,后来六岁时,阿母也病逝了,其时因我父我母乃无媒结合,是以一直独居在外,未回陈家。六岁之前,家中虽然清贫,也没有到温饱不济的地步,阿母死后,我一人吃不了苦,便想回陈家认亲,结果当时是被陈家用棍子打回来的。”
听到这里,刘桢不由发问:“难道陈家已经没有稍微亲近一点的亲人了吗,所以他们才会将你视如外人?”
陈素笑了一下:“怎么没有,还有我大父和世父在的。他们说我是贱婢所出,无媒苟合,不当为陈家子。”
祖父和伯父都在,却不肯让一个没了父母的小孩子进家门,这是何等冷血?想当年刘远虽然是庶子出身,为父亲和嫡母不喜,但好歹也在家中待到了成年才被赶走啊。
刘桢的眼睛带上了恼意,她不自觉代入了陈素的处境。“后来呢?”
“后来我被打了几棍子,浑身都疼,心里又委屈又愤怒,就跑到阿母的坟前大哭。当时阿父已经被葬在陈氏的墓地,但是他们不肯给阿母立坟,那个地方只有一处小土丘,我那会不晓事,采了一些野花插在坟头上作标记,以为自己能找到,结果过没几天再去,那些野花已经被雨水冲走了,我认不出哪个坟头才是我阿母的,只好随便认着一个,就趴在那里哭。”
陈素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是温柔的,刘桢听不出一点恨意,却只觉得莫名心酸。
“谁知哭着哭着,天上就下雨了,当时我只觉得天大地大,却无处容身,不如就在那里哭死算了,也好到地下和我阿父阿母团聚。结果淋了一场雨之后,我就真的发起热症来,连走都走不动,当时我心想,如果没死成的话,就要努力活下去。”
刘桢已经全神贯注融入陈素的这个故事里了:“后来呢,有人救了你?”
陈素摇摇头:“哪里有什么人来救我,是我自己醒过来的,兴许是我命太贱,上天不愿意收我。我大病了一场,等身体好些之后,就开始走街串巷,行乞为生,陈家嫌我丢人,不肯让我靠近陈家附近的那一片宅子,那时我便想,我就是再苦,也绝对不会再去求陈家。”
刘桢轻声道:“此仇我可为你报之!”
陈素笑了笑,又摇头:“多谢你的好意,但是不必了,他们本就与我毫无瓜葛,我的姓氏也只传承自阿父,与他人无关。如果没有当日他们那番作为,也许还不会有今日的我,如此想来,我岂非还应感谢他们?”
刘桢叹道:“后来呢,你就从军了?”
陈素:“十三岁时,有一位族叔可怜我,让我拜入南阳鹿首先生门下。”
刘桢心头一动:“是儒家?”
陈素点点头:“儒家提倡有教无类,所以鹿首先生并没有嫌弃我是个乞儿,在他门下的那两年,我学到了很多。十五岁时,鹿首先生说我应该学的都已经学得差不多了,我应该去游学天下了。但我无意于此,便直接去从了军。”
难怪刘楠会说佩服陈素,单是陈素这经历,就已经比他们强出许多。
刘桢暗叹,若是易地而处,让她从六岁到十三岁都四处流浪,行乞为生,她能坚持下来吗?她会不会忍不住又回头跑去求陈家?
刘桢不敢保证,她对自己的意志力没有那么强的信心。
但这一切,陈素都捱下来了,不仅熬了过来,而且现在还出人头地,不必再回南阳,看那些亲戚的脸色。
看到眼前恂恂儒雅的年轻人,谁还能将他和那个蓬头垢面的乞儿联系在一起?
“我一直觉得我们从前的境遇已经够艰难了,现在才知道,与你相比,不及万一。”
陈素温和地看着她:“我说这些事,并不是为了诉苦或炫耀,人生在世,难免波折,但没有什么坎子是过不去的,关键只在于你如何去做。”
刘桢沉默下来。
因为陈素这席话,她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最近太过顺风顺水的缘故,稍微遇到一点挫折就觉得心烦意乱。
何况她所担心的一切还没有挫折,这甚至还算不上挫折,起因仅仅是老爹的几句话而已。
实际上,刘远告诫她不要掺合到皇位之争里去,往深一层想,这未必不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皇权之争从来都是血腥而残酷的,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尸骨无存。
当年秦二世胡亥篡位登基,除了名正言顺的扶苏之外,胡亥甚至连他的姊妹都没有放过,全部杀了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