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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已,沈峤只能赶紧住手。
对方周身滚烫,似乎置身火炉之中,之前从未出现过这种状况。
“晏宗主?”沈峤轻唤。
晏无师抓住他的手,半昏迷中依旧不忘道:“叫我阿晏……”
沈峤:“……”
晏无师:“你说的许多事情,我脑子里都迷迷糊糊的,说不出个所以然,也许晏无师知道,但我并不知道……”
也就是每一个不同的性情,其实并未得到完全的记忆?沈峤拧眉想道。
“我先睡一觉……”晏无师道,声音渐趋不闻,说到末尾,眼睛已经合上了。
其实雪庭禅师那些人要杀晏无师,必然不是只要让晏无师死就万事大吉了,他们想要阻止浣月宗在北周的势力扩张,更要阻止浣月宗帮助周主一统天下,所以最终目的还是指向宇文邕,现在晏无师在外人看来已经死了,浣月宗群龙无首,边沿梅顾着巩固本门尚且不及,对宇文邕那边的保护必然有所疏忽,如此一来,别人就会有机可趁。
所以晏无师说的来不及,应该是指宇文邕那边会出事。
但眼下他们已然来到距离长安十万八千里的吐谷浑,而且即将进入人迹罕至的荒芜广漠,即使不考虑晏无师,有般娜祖父在陈恭手里,沈峤也不可能掉头就走。为今之计,只能继续深入前行,先助陈恭取到玉髓再说。
隔日一大早,陈恭派人来叫起时,晏无师依旧沉沉昏睡,无论如何也叫不醒。
沈峤只得将他安排在坐骑前面,自己则坐在他后面,双手从对方腰际绕至前面攥住缰绳,以防晏无师中途摔下去。
陈恭见状,递来一瓶药:“里头是药丸,可以提神补气,你给晏宗主吃下,也许会好点。”
沈峤:“多谢,但我尚不知他病情如何,贸然用药恐怕不妥。”
陈恭一笑:“你放心,这些药丸都是枸杞丹参一类的温和药材,就算没效果,也不至于会丧命,若我没猜错,他定然是先前与窦燕山那些人交手时受了重伤的缘故罢,若换了往常,我自然是可以袖手旁观看笑话的,但如今你我都在同一条船上,晏无师出了事,你必然要分心,对我没什么好处。”
这话倒也没错,眼下晏无师的情形不容乐观,他体内真气紊乱,无法再接受外来的真气,沈峤根本束手无策。
他接过药瓶,倒出两颗喂晏无师吃下。
不多时,后者忽然动了动,咳出一大口血,竟真的缓缓睁开眼睛。
沈峤心头一动,若药丸里头的药材都很温和,绝对不可能有这种奇效。
他问陈恭:“药丸里还有什么成分?”
陈恭这回倒如实道:“还有人参和雪莲,方才我怕你顾虑药性猛烈不敢给他用,所以没告诉你。”
沈峤问晏无师:“你感觉如何?”
对方没说话,耷拉着的眼皮略略掀开,似乎看了他们一眼,复又合上,勉强在马上坐直身体。
但面色冷白,额头隐见汗湿。
陈恭道:“看来上路应该是没问题了,那便走罢。”
他似乎很急于前往目的地,虽然并未过于明显流露出来,但沈峤能够感觉得到。
小镇上没有骆驼可以替换,众人只得骑着马往前走,所幸地形并非全然沙漠,处处依旧可见裸岩,显示他们仍处于戈壁地带。
一路上晏无师没再与沈峤说过话,只趴在他背上昏昏欲睡。
他还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是很招眼的存在,但陈恭一行人里,包括慕容沁等人在内,竟都无人在他这里投下过多的注意力,他们似乎另有目标,而这个目标比晏无师重要得多。
马在戈壁上寸步难行,风沙渐大,众人只能下马,牵着马继续前行,江湖人脚程快,走了大半日,从清晨到黄昏,竟也距离小镇已经走出老远,触目俱是黄沙漫天,饶是武功高手也无能为力,好在众人早有准备,披风头巾齐齐遮住头面,这才免于吃一嘴沙子的下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其貌不扬的中年人,沈峤不认识,陈恭也没有介绍的意思,但对方显然不会武功,跟慕容沁等人不是一拨的,陈恭带他同行,为的是要让对方探路。
对方手里拿着个罗盘高坐马上,负责辨认方向,自然有人为他牵着马。
忽然间,他高高扬起手。
几乎下一刻,慕容沁高声道:“停!”
所有人都停住脚步,瞪着中年人的背影。
对方低头看了半天罗盘,转身一路小跑到陈恭面前,拿着头巾胡乱往脸上一擦,将汗水抹去:“主公,有些,有些不对劲,罗盘到了此处就辨不出方向了!”
陈恭皱眉:“你之前不是说往这个方向走么?”
中年人顶着陈恭的灼灼目光,差点连话都说不完整:“是,是!可现在……您瞧!”
他将罗盘递过来,陈恭一看,上头的指针正疯狂转动,根本停不下来。
陈恭自然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中年人赔笑:“若小人没有猜错,这下面应该就是您要找的婼羌古城,它里头肯定有些东西存在,以至于扰乱了罗盘的指针,说不定正是您要的玉髓,可现在也因为受其干扰,小人根本没法找出古城真正的入口在哪里!”
众人举目四顾,但见黄蒙蒙一片沙子,将天与地的界限都模糊了,偶尔能看见的也是近处裸岩,所谓的古城遗址,半点都见不到。
陈恭问慕容沁:“你怎么看?”
慕容沁想了想:“主公,要不等风沙停了再作打算?”
陈恭皱眉:“但这里也没有可以避风的地方。”
他看回中年人:“我们是要继续走,还是就地停下,你给个准话罢。”
他的话轻描淡写,但对方绝不敢随意糊弄,中年人犹豫不定,生怕众人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走了岔路,而自己更要因此掉脑袋,当下急得抓耳挠腮:“这,这……”
陈恭冷冷道:“好好想了再答。”
中年人生生打了个寒颤,脱口而出:“继续往前罢!”
陈恭:“你确定?”
中年人:“是是!小人来带路罢,从罗盘反应来看,应该就在这一带没错了,多转转总能找到的!”
陈恭:“那就走罢。”
众人继续往前,沈峤跟在后头,他回头看了趴伏在马上的晏无师一眼,迟疑片刻:“你现在是晏无师,还是谁?”
对方从衣袍下面悄悄伸出一只手,握住他执缰绳的手腕:“是我,阿晏。”
“……”沈峤无语之余,却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虽然救了晏无师,可内心深处,并不想与对方有过多接触。
晏无师性情大变之后衍生出来的所谓“阿晏”与“谢陵”,无论哪一个,在沈峤看来,都要比原主好说话得多,起码面对他们的时候,沈峤可以勉强当他不是晏无师,而是另外两个人。
突然地,前面有人惊声喊道:“主公,他不见了!”

第62章

这话一出,众人定睛望去,果然不见了中年人的身影,前方黄沙越发混浊,狂卷着在平地打旋,能见度降到最低,别说中年人了,沈峤甚至也辨认不出风沙之中哪个是陈恭。
慕容沁勉力上前拉住陈恭,高声道:“风沙太大,主公且到旁边暂避罢!”
陈恭咬咬牙:“不行,我们中间没有在这一带认路的,得跟紧他!”
这话刚说完,风沙就刮得更大了,抬头便可望见天乌沉沉夹着黄沙席卷而来,眼睛被沙子磨得眼泪直冒,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绝世高手也不可能与天地抗衡,只能将头巾披风拢得更紧一些,但风沙使得所有人寸步难行。
沈峤紧紧抓住晏无师的手腕,尽量弓着背减少前行阻力。
马匹受惊,不安挣动起来,沈峤一不留神,缰绳就从手中脱开,等他再回过头的时候,已经不见了马的踪影。
耳边风声狂啸,四目俱是迷黄。
“主公,往这边……”
沈峤依稀听见慕容沁如是说道,他快走几步上前朝那个方向赶过去,却不料脚下一个踩空,整个人直接往下滑去!
下面仿佛是个无底深渊,坡度极陡,沈峤竟感觉自己下坠许久都没有踩住脚下实地。
如是过了片刻,他方才觉得坡度稍有减缓,沈峤一手按住身后石块,稳住身形,在斜坡上立身。
入目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这对于他而言反倒有种久违的熟悉感。
原本在耳边呼啸的风声消失不见,四周变得一片寂静。
唯独下面传来呼吸声,急促而微弱。
“是谁在那里?”沈峤问道。
对方呼吸一顿,半晌,才弱弱道:“……是我。”
沈峤摸索斜坡走向,几个纵身跃向声音来源:“你怎么会下来了?”
他明明记得自己下坠之前已经及时松开对方的手了。
晏无师:“阿峤,我的手好像脱臼了,头也好疼……”
沈峤:“……”
脑子本来就有缝,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能不疼吗?
他只好走过去:“哪只手?”
晏无师:“右手。”
沈峤摸索过去,将他的骨头复位,对方闷哼一声,也没叫疼。
“你就在原地等我罢,我去前方看看。”沈峤对他道。
谁知刚要迈步,袍角就被抓住。
沈峤:“你现在起来走动不会头疼么?”
晏无师:“……嗯。”
沈峤不愿在对话上耽误太多时间,他也怕这里方向不明,回头未必找得见人,便道:“那行,我们走慢些,先找到陈恭他们再说。”
两人说话声调虽轻,却依旧有空旷萦回之感,可见此处应是在地底下,而且空间不小,说不定是洞窟一类的存在。
但这一切发生得有些离奇古怪,容不得他们不心生警惕。
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石块,一不小心就会被绊倒,但这些石块并非随意存在,恰恰相反,沈峤弯腰摸了几块,发现它们切割平整,都有规整的线条,上面隐隐还有细纹,可知是后天打造。
晏无师:“婼羌?”
兴许因为摔下来时再次震伤脑袋的缘故,他的声线有些颤抖,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将“这里会不会就是他们说的婼羌”直接浓缩为两个字。
沈峤嗯了一声:“有可能。”
他从怀中摸出火折子点上。
火光只能照亮周遭一小片地方,但等沈峤看清他们身处的位置时,心头不由咯噔一声。
他们现在站着的,其实还不是真正的底部,因为就在他们旁边不远几步,地势又陡然下陷,形成一个巨大深坑,一眼望不见底,如果他们方才不是落在这里,而是冲势再猛一些,直接掉进那个“深渊”里边,这会儿还不晓得是什么光景。
就在这个时候,晏无师在他耳边轻声道:“阿峤,我方才似乎看见前面有个人影。”
沈峤:“你看清是谁了吗?”
晏无师说了一句令人寒毛直竖的话:“好像不是人。”
他们手里拿着火折子,在黑暗中本身就是极为显眼的,如果陈恭他们真看见了,没道理不出声。
但他们脚下只有一条路,不往前,就只能后退。
沈峤道:“那就往反方向走罢。”
小径并不宽敞,只能容纳一人通过。
火光摇摇欲灭,黑暗却广袤无边,这种情况下,人变得渺小无比,仿佛随时会被黑暗所吞噬。
晏无师忽然道:“你之前看不见时,心里是什么感觉?”
沈峤微微一怔,沉默片刻:“没什么感觉,习惯了就好。”
晏无师:“为什么不恨?”
沈峤想了想:“怨是有的,恨谈不上。背负太多会很累,这世间固然有许多心怀歹意的人,可同样有更多愿意伸出援手的人,我想记住他们,而非那些只会让人绝望痛苦的事情。”
晏无师叹了口气:“可我一路上看到的,都是对你不好的。若没有你,陈恭也不可能像今日这样风光,可他非但没有记住你的恩情,反而恩将仇报,要挟你与他一起来探若羌。”
沈峤淡淡道:“也有好的,你不知道而已。当日我被你亲手送到桑景行面前,不得不自废武功与他同归于尽,当日我们在湘州城外救的那名少年,恰好正是住在白龙观里的小道童,若非他及时援手,此刻我也不可能站在这里与你说话了。之后合欢宗的人上门,白龙观主明知将我交出去可以幸免己身,却仍以身相代。有这些人在,我怎敢放任自己一心沉浸仇恨之中?沈峤的心很小,只容得下这些好人,不值得我去惦记的人,我连恨都不会分给他们。”
晏无师:“那晏无师呢,你也不恨他吗?”
沈峤:“若不是因为你死了,很可能影响北周乃至天下局势,我们不可能在这里说话。”
晏无师笑了:“其实你还是恨的,只是你的心太柔软仁厚,连恨一个人都不长久。阿峤,你的弱点太明显,所以谁都可以借机要挟你,就像陈恭。当时你哪怕拿下陈恭,威胁他交出般娜祖父,也比现在跟着他来到这里要好。”
沈峤:“不错,当时我的确可以那么做,但那样一来,你就跑不掉了,你的意思是暗示我只管扔下你对吗?”
晏无师轻轻道:“不,但我明白先前那个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因为他生性多疑,从来不相信任何人,哪怕你再好,他也总想将你心底黑暗的那一面勾引出来。他却不知道,你就是你,这世上也许有千千万万个陈恭,却只有一个沈峤。”
沈峤叹了口气:“我现在有点相信你真的不是他了,因为晏无师绝无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晏无师温温柔柔道:“我自然不是他,我叫阿晏啊。”
沈峤:“……你不是头疼吗,怎么方才还能说那么多话呢?”
晏无师不吱声了。
说话的工夫,两人一前一后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
沈峤忽然停下脚步。
火折子燃尽最后一点光,在黑暗中倏地沉寂下去。
他的声音里有着疑惑:“我们好像绕了一圈?”
小径尽头,有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与他们方才在那边看见的一模一样。
“难道这里本来就是一个圈,我们只是从一头来到另外一头?”
他这话刚说完,前方就有人道:“可是沈道长?”
是拓跋良哲的声音。
沈峤扬声回道:“是!你在哪里?”
拓跋良哲:“我刚刚也是从上面掉下来,撞到头晕了过去,才刚醒,请问沈道长可曾见过主公他们?”
沈峤:“没有,我们下来之后一直走不出去,你有什么发现?”
拓跋良哲:“这里有个门,后面好像是一条阶梯,但太暗了,我也看不清楚,落下来的时候身上的火折子也掉出去,你那里可还有?”
沈峤:“有,还有一个。”
不管大家各有什么立场,目前都处于合作关系,要想有突破就得同心协力。
沈峤点亮火折子走过去,拓跋良哲果然站在洞口的位置等他们,走近了看,不难发现他额头上果然也有一大块血渍。
拓跋良哲:“你们方才发现别的地方有路吗?”
沈峤:“没有。”
拓跋良哲:“那看来只能去下面看看了。”
就在这个时候,沈峤忽然看见拓跋良哲身后出现一只毛茸茸的手,五指俨然,指甲泛红,正要搭上他的肩膀。
对方无声无息近前,竟连他们也没察觉,也不知是人是鬼。
没等沈峤开口,拓跋良哲似乎也感觉了不妥,直接回身一剑刺去。
但剑没有插入对方身体,却像遇上一堵铜墙铁壁,剑尖竟还微微弯了一下。
拓跋良哲飞快后退,沈峤将火折子塞到晏无师手里,一边抽出山河同悲剑,飞身上前。
对方身形高大粗壮,不像同行里的任何一个人,沈峤想起刚刚晏无师说的“非人”之语,心头不敢大意,剑身灌注真气,泛出隐隐白光,即便对方是铜墙铁壁,这一剑下去也能刺穿。
但那怪物虽然看着笨重,身形却极灵敏,左腾右挪,居然能够避开沈峤的剑,它似乎更钟意拓跋良哲,五爪一张就朝对方抓过去。
离得近了,沈峤便感觉一股腥膻之气扑面而来,那怪物浑身毛茸茸的,眼珠子泛着幽幽绿光,看着像是一只猿猴。
说时迟,那时快,拓跋良哲本以为沈峤分担了大部分压力,没想到对方锲而不舍又朝自己扑过来,他右边就是无底深渊,后面则是晏无师,可以腾挪闪避的空间委实太小,不得已,他只能往左边石壁上攀爬,几个纵身,人便跃上几丈高。
谁知猿猴紧追不放,竟也能跟在后面攀爬,速度比他们这等高手居然还要快上三分,眼看就要抓住拓跋良哲。
拓跋良哲往旁边一沉,然后做了一个沈峤预想不到的动作。
他伸手抓向晏无师,准备将对方掷向猿猴,以此让自己脱困。
但没想到这一手伸过去,却扑了个空!

第63章

猿猴扑着拓跋良哲齐齐跌入深渊,空旷之中只余拓跋良哲的惊呼声,久久萦绕。
原本应该被拓跋良哲用来当挡箭牌的晏无师,此时却贴在石壁上喘息,面色苍白如鬼,在摇曳不定的微弱烛火中,泛出一丝近乎漠然的冷硬感。
沈峤松一口气,上前为他把脉:“你没事罢?”
入手对方似乎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任他按在手腕处。
沈峤眉头拧紧,却不是因为他的反应:“你体内的真气怎么越发紊乱了,直如群雄逐鹿一般!”
晏无师:“我方才动了真气。”
沈峤竟从他这句短短几个字的话里听出油尽灯枯之感,不由吃了一惊。
没等他有所反应,对方已如玉山倾颓,整个人朝沈峤歪过来。
沈峤不能不将人揽住,触手一片冰冷,他毫无准备,生生被激得一颤。
这种情形倒有点像当日在陈国,晏无师与汝鄢克惠交手之后走火入魔的反应。
但实际上他今日的病根,的确也是从那日就开始埋下了的。
晏无师也在发抖,这让他下意识想要贴近沈峤,多汲取一点温暖。
因他之前的状况,沈峤不敢再随意给他灌注真气:“你感觉怎样,若是不能走,就先在这里歇息片刻罢。”
晏无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走……”
沈峤叹了口气,弯腰将他负在背上,以剑拄地,朝洞口走去。
曾经独步武林,睥睨群雄的晏宗主只怕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这么一天。
他们身上已经没有火折子了,但方才熄灭之前,沈峤看见洞口下面果然有一条阶梯,极其陡峭,但既然有阶梯,说明那下面必然曾经是人居住过的地方,此处十有八九,的确就是陈恭要找的若羌古城。
沈峤背上的人依旧在微微颤抖,但对方意志力极强,半句呻吟都不肯泄露出来。
方才那只攻击他们的猿猴,想必已经在此处许久,那么它会抱着拓跋良哲一起往下掉,是不是说明下面其实也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深渊,而是另有去处?
沈峤一步步往阶梯下面走,一面分神想道。
晏无师哑声道:“我不是你那个阿晏。”
沈峤嗯了一声:“我知道。”
从刚刚对方看着拓跋良哲跌落下去的神情,再到自己搭上他命门时的反应,他就知道晏无师体内的性情应该是又变了。
几天相处,总结下来,沈峤也大致发现一些端倪。
一种就是他最原本的性情,姑且将其称之为晏无师。
一种是会叫他美人哥哥的“谢陵”,这副性情带了些天真,防备心却同样还是很重,不爱开口,但能够信任他,也许是因为醒来之后沈峤是他看见的第一个人,也许是因为他能感觉到沈峤没有恶意,总之这个“谢陵”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算是极为省心了,真正的晏无师,绝不可能这样做。
一种则是方才一直在与他对话的“阿晏”,这个性情脾气比较温和,可以讨论一些事情,算是晏无师所有性情之中最容易相处的了。
沈峤:“那你现在是谁?”
晏无师回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我是他,但又不是他。”
他体内真气乱窜,此刻想必是极为痛苦的,可若不想专注于痛苦之上,又不能不借说话来转移注意力。
沈峤:“所以你不是晏无师,不是谢陵,也不是阿晏?”
晏无师:“我不知道,脑子里一团糟,有时想起一些事情,有时又觉得那些事情并非发生在我身上,也许一刻钟前我做了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
沈峤对此情形已经习惯:“等找到玉苁蓉,你的情况应该能有所好转。”
晏无师:“玉苁蓉只能治外伤,对内伤是无效的。”
沈峤:“那要如何才能恢复原状?”
晏无师:“等我将《凤麟元典》上的破绽弥补。”
沈峤:“那个魔心破绽,从前你不是曾过说弥补不了么?”
对方带了点诧异的声音回荡在走道里。
晏无师此刻不记得许多事情,但他却还记得“自己”从前是如何对待这个人的,亲手将他送到桑景行面前时,对方的眼神几乎能映出心如枯槁,他对“自己”说:我一次次遭遇背叛,不是因为我太天真,是因为我相信世间总有善意,若是没有我这样的傻子,晏宗主又从何处获得乐趣?